犹记得开学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妈打电话给我问我过得怎么样，那时我正想尽办法忘了康乐，一门心思地想要通过高毅追求所谓的“爱情”，而高毅对我也很好，让我满心以为可以如愿，便意气风发地对妈妈说：“我很好，几年来再没有比现在更好过。”
可惜天意弄人，这几个月来，任我苦苦寻觅，苦苦支撑，百般掩饰，千般逃避，却还是没能逃出“康乐”这个情网。罢了罢了，还是知足些吧，把该办的事情办完就走吧。
第四十八章
“阿苏。”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面包和一根火腿肠出现在眼前，稍稍抬头笑道：“我还不饿，不太想吃。谢谢。”
吴倩皱着眉头说：“车上的人真多，空气又不好，我也没吃多少，没胃口。不想吃就算了，先拿着，等饿了再吃。”
我继续笑道：“真的不用，你拿回去吧，我包里有吃的。”
吴倩脸上露出些微尴尬的神色，收回手说：“那好，我先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她一走我才发现刚才有好几双眼睛看着我这里，现在则是有意无意地看着吴倩离去的方向，我暗自笑道，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都不能例外。我对面的人不知何时醒了，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那意思是好像在说“那么个大美女给你送东西吃，你小子哪来那么大福气，你居然还不识相地再三拒绝“，我觉得更加好笑，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谁知那人的嘴却张得更大了，直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把我看得火气都上来了才收回视线嘀嘀咕咕地说了句什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偶然的一抬眼，我才发现他居然是在装睡，正从眼睛缝里偷看我，我心里更怒，不就是没接美女吴倩的面包么，至于一直羡慕嫉妒恨成这样？还是个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我当然不能跟他急，气鼓鼓地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你爱看看，爱鄙视鄙视，反正我看不见。大约十几分钟后估计他想着我睡着了，不知道对谁说了句：“这男孩看起来长得也就一般，可怎么笑起来比刚才那个美女还好看，勾人魂似的。”听到这句话我要是再忍，我就不是男人了，虽然我不喜欢惹事生非，但触到我的底线也是不行的，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和女人比，对方居然还是吴倩！
他刚说完话，我忽地睁开眼睛，猛地站起来，举起拳头就要朝他脸上招呼，却看到一个人跨了半步挡在了他面前，陪着笑脸说：“兄弟吃饭了么？我这儿有泡面要不要来点儿？”
我一看是刚才打牌我让座的那人，冷冷地说：“让开！”
众人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我俩个对峙着还以为是我们两个要打架，坐在他身后本来是我要挥拳的那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迅速地站到了座位上半弓着身子，带着少许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我俩个。我旁边的这个也是半抬起身体靠在车皮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挨了打。7 前面的人纷纷扭过头来看热闹，过道里的人居然在刹那间让出一小块能占两三个人的地方。我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有的人居然还站到了座位上抻着脖子朝这边看，顿时觉得不舒服起来，想不到一向低调不喜热闹，从不惹事生非的我居然成了是非的中心。
我暗骂自己是个笨蛋，说话那人又不知道我的忌讳是什么，说不定他只是无心说出来赞美我的，我却要怒气冲天地朝他挥拳头。想到这一层，我的气一下子就消了，松开拳头，向上伸了伸懒腰说：“坐的时间长了，站起来活动活动。”说完还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对着众人问道：“诶，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众人脸上神色不一，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失望地摇摇头，有的面露喜色，有的担心，有的鄙夷……人生百态竟在这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呈现在了我的面前，真不知道这一架要是真的打起来，众人脸上又都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
“谁？谁在打架？”隔着层层人群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是听到风声的火车乘务员正挤着人群走过来。
没人吭声，各自把目光从我这里调开。我又煞有介事地做了几下振臂伸腰的运动也坐下了。挡在我面前那人看我坐下，明显松了口气，憨憨一笑退了半步继续站在过道里。我冲他扬了扬头说：“谢谢了。”他又憨憨一笑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出门在外和气当头，和气当头。”
我又友好地冲他笑笑，他却愣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去。
第四十九章
就在我这边热火朝天准备干架的时候，康乐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借刚才活动筋骨，振臂扭腰转身的空档迅速地朝后看了看他所在的方向，他正闭着眼睛，对周围的事不闻不问的样子，我想我要是真和人打起来，他也不一定会挤过来帮我。
我不想再坐在哪里看对面那人一磕一磕地睡觉，起身去了卫生间，临走前对憨笑男说：“你坐下歇会，我去透透风。”
自始至终只有他知道我刚才到底是想干什么，见我如此说还以为我刚才的火还没压下去，需要走走发泄发泄，忙点头说：“你去，你去，我帮你占着位。”
真是憨直得可爱的一个人，如果在火车上能帮人占位，那还要车票做什么？我不愿多说，点了点头走了。
他阻止我干了一件傻事，我把座位让给他一直坐到我下车，也算是诚心谢他了。
从卫生间出来我又重新走到两节车厢交接处，那里仍是空间不大，仍是蹲着站着的都是人，再加上是晚上，有的已经不顾形象躺在行李上睡着了，甚至还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我见实在是插不下去脚只好到另外一个车厢交接处看看，一分钟的路程因为人多被我走成了五六分钟，谁知等我千辛万苦走到这个交接处的时候才发现都一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想着别的地方应该也差不多，就认命地又走到下一节车厢的过道里挤到一个位置勉强站下。
车厢里热烘烘的，比暖气屋子里都要暖和，也正好合了我的心意，人挤着人，还要防着一不小心踩到别人，脑子的空间被小心翼翼的站立和闹哄哄的人群占据，让我第一次觉得在噪杂中待着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不用像在寂静的地方那样胡思乱想。
长久不舒服站立的姿势很不好受，再加上前段时间病后的劳累，更是觉得头晕头懵得难受，时间似乎被拉长了一般，每过一分钟都觉得无限漫长。
过了晚上十点，原本还有些躁动的人群陷入群体沉默之中。
站着不能闭眼，为了转移对身体的不适感的注意力，我开始想些别的事情。
从学校到家需要八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四点上车，如果火车不晚点的话，午夜应该能到。那个点儿公交肯定已经没了，要回家的话要么打的，要么在火车站候车室等上五六个小时到天亮了再坐公车回家。我思量再三也想不出不和康乐一起打的，自己等凌晨坐公车回家的理由，只好作罢，想着到时候再说吧，实在是走不掉就一起回去，除了看他们亲亲我我的心里不舒服之外也没别的什么，忍忍也就过了。
回家之后得先找份工作，如果顺利的话工作一个月大约能挣1千多，多少先还给康乐。想到这里我才奇怪为什么连吴倩都不知道我住院到底花了多少钱，我曾去医院问过，医院的值班人员说医院里每天都那么多人住院出院他们实在记不住。我把身份证递给她让她帮我查查，她不肯，说：“都出院了怎么又回来查这个了，出院的时候都是给了结帐单的。“我陪笑说：”帐不是我结的，是我一朋友结的，我说要还他钱，他死活不要，怪不好意思的，可我又不知道是多少，这钱没法还，就想着来医院里问问。“我又顺带着说了许多好话她才不情不愿地接过我的身份证，三下两下输入之后敲了回车后说：“没记录。”我一愣，问道：“怎么会没记录？你们把记录清空了？“值班人员白了我一眼说：”还没到年底结算的时间怎么会清空？可能是你朋友拿他的身份证登的记。“我忙又把康乐的身份证背了一遍让她帮我再查查，谁知任我怎么说她都不肯了，非得让康乐本人来才行。我一听蔫了下来，我要是能把康乐叫过来，还用偷偷摸摸地来这里问？这样一来，让我对欠了康乐多少钱心里没个底，也不知道还多少合适。算了，多还总比少还强，加上上次还给他的两千三，再还上两千二，凑个四千五给他应该是够了的。我暗自盘算着。
第五十
夜更深了，我掏出手机想看时间，却看到了一条未读短信。打开一看是高毅发的，上面写着：一路顺风，到家了别忘了给我发个短信好让我放心。我盯着手机好半天，还是把这条短信删了。
这时我听到了报站声。快到站了。已经有人把行李从行李架上取下来，缓缓地朝下车的方向走去。我见状也开始慢慢地往回挤，刚走完一节车厢就看到正一步步走过来沉着脸的康乐，看到我时脸色更见阴沉，站定了看着我。我忙冲他笑了笑，心里着急走过去，却还是只能一步步向前挪，幸好我和康乐之间也就隔了五六个人。我挤到他旁边笑说：“到家了？“
他不说话转身就走，我的笑僵在脸上，跟在他后面一直到了座位处也没再说一句话。他则继续朝前走，那边吴倩已经站了起来准备下车。
坐我座位上的憨笑男见我站在他旁边忙要站起来，我对他摇了摇头说：“我马上要下车了。你坐吧。“
憨笑男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谢谢。“没等我说他就慌忙站起来问我哪个是我的箱子，我指了指，正准备自己踩到凳子上把它拿下来，憨笑男已经利索地脱了鞋子踩到座位上双手托着毫不费力地把行李托了下来，我忙接住放到地上，对他连声道谢。他嘿嘿笑着一脸憨实，我不禁又对他一笑。他一愣说：”你……你长得真像我一个同学，笑起来都这么好看。“
如果不是看他一路上的表现知道他是个老实人，话里没别的意思，说不定我早就冷眼相向了。
向他道了谢后看向康乐，他和吴倩正朝我这边走。我对憨笑男点点头，也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出了火车一阵寒气侵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想不到阿苏魅力这么大，走到哪儿都有人帮。“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扭头一看康乐已经出了火车，吴倩在他身后两三步的距离正出火车的门，低声笑道：“你这么一说我还倒忘了一件事。人家那么帮我，我居然连个电话也没留，真是的！“
话一落音康乐的脸色就变了，从喉咙深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朝出站口走去。刚下了车的吴倩对我笑笑，忙追了上去。
出站的人很多，人挤着人都急着朝前走，我和康乐吴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中间隔的人越来越多。我见康乐仍是不回头，心里松了口气，直盼着他赶紧出去，如果他在外面没见到我，顶多等上个二十分钟说不定就搭车走了。我把脚步越放越慢，越放越慢，直到再也看不到康乐的背影才拉着行李走到一边，想等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出去。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悄无声息地走掉，不必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人虽多，走得却很快，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地下通道里的人就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我又磨蹭了会儿才慢悠悠地出了站。
谁知我刚出站就看到康乐和吴倩正站在出口，康乐面无表情，吴倩一脸着急，她看到我出来，忙走上来说：“等了半天了，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还以为你走丢了。“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就后悔得想撞墙，我怎么就不在地下通道里再待上他个一小时两小时的呢，面上却笑着说：“人多，好半天才走出来。“
刚说完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大声喊道：“苏离！“随着这个声音出现的是一张不算十分英俊却有着深邃五官的惊喜的脸，一副见了老熟人，不，比老熟人更亲近人的表情。我却在看到这张脸时想晕倒，他怎么来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终于等到你了！我刚远远看着还以为是看错了，赶忙走近一看，果然是你！“那人的兴奋毫不掩饰，拉住我的胳膊不松手，一个劲地看着我傻笑，眼睛眨都不带眨的。我脸上一僵，沉声说：”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他仍是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我头几天回的家，想着差不多你也该放假了，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就每天都来火车站等，想着是不是能等到你。你看，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让我等到了！“
我心里一震，不免动容。从C城到这里的火车不下四五趟，每一趟的到站时间都不一样，他不会是整天都耗在火车站出站口等我吧？
“累了吧，先到我家。“他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热络地说，”现在回家的话伯母肯定已经睡了。等明天吧，明天再回家。“
我抬眼看了看康乐，他仍是没有表情，看着张聪时眼睛深得看不到底。吴倩则一脸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接过我姓李的人问道：“阿苏，这是……“
“张聪，我复读时的同学。“我介绍说。
张聪这才发现康乐和吴倩的存在，忙又笑了说：”不好意思，我看到苏离太高兴了，居然没看到你们。你们是苏离的朋友？“在他面前我从没提起过康乐和吴倩，在那一年里我刻意不去想他，自然不会在人前再提起。
“嗯，你好。我是吴倩，他是康乐，我们是阿苏的高中同学。“吴倩笑着说。
张聪朝康乐点点头，又转头对我说：“冻坏了吧？赶紧走，到了我家就暖和了。“说着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揽着我的肩膀就要往前走。
我没理他，转而看向康乐笑说：“你们先回去吧，天这么晚了，我妈肯定已经睡了。我先到张聪家去，等明天再回家。“
说完不再看康乐，和张聪肩并肩地走了。
第五十一章
张聪打开门放下行李就把我抱在怀里，扑倒在宾馆的床上，把头埋进我的颈窝里半天没吭声。我推了推他，他不动，又推了推他，还是不动，我正要发火，却在这时觉出脖子处一片冰凉，停下了动作任他抱着。
“苏离……“他低声哽咽着，”为什么不让我和你报考一个学校？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学校找你？你都不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有时候我都恨不得死了也不想这么痛苦。苏离……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我眼望着天花板，脑里一片混沌，半天才说：“我累了，想睡觉。“
“好，睡觉，睡觉。“他一个弹跳起来擦了擦眼泪，忙不迭地从我身上起来。我坐起来看着他忙着抻被子铺床的身影，心里五味陈杂。
“我先去热杯牛奶，你喝了再睡。“他说。
我一听笑了：“这是宾馆，哪里来的牛奶？去哪里热？“
他得意一笑说：“我每天都买的，就怕哪一天你突然回来了来不及买，至于怎么热，我自有办法，你忘了咱们一起上学的时候我是怎么帮你热奶的了？“
我当然没忘。那时候还是冬天，我们刚认识没多久我就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总是偷偷看我，待我看他时他又慌忙躲开。我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欣喜若狂：终于找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一样喜欢男人的人。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他，试探他，每次我和他说话时他都会脸红不敢看我，我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也更加欢喜。不知从何时起，他每天坚持用热水给我烫一袋牛奶在晚自习放学后偷偷递给我，红透着一张脸呐呐地说晚上睡之前喝袋纯奶，可以睡得好些。除了他，没人注意我眼里的血丝，浓重的黑眼圈，可能大家以为这是熬夜学习熬的，只有我知道刚开学头两三个月我失眠失得厉害，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不是我不想睡，是我实在是怕极了睡着后梦里出现的那个人不依不饶地占据我的整个梦境。张聪对此也是一无所知，呆呆傻傻地以为这样我就能睡得好些，养足精神学习。我对他说了几次不喝，把奶扔还给他，他憋红了一张脸委屈地看着我，我却视而不见转身就走，以为我的冷漠可以使他退却，可几次之后我放弃了，摸着暖暖的软包装生出一丝感动。在某一天的下午，我扔钱给他，他一愣，又憋红了一张脸，想要分辩什么。我却抢在他前头冷冷地对他说：“不收下以后就不用给我热奶了。“照样说完就走，却在即将拐弯时忍不住回了头。张聪正一脸灿烂地冲着我笑着，那笑是如此眩目，居然冲破了浓重的黑暗，在我心里硬是撕出了一道微小的口子，光芒射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