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屿坐在下浴池的台阶，光裸双足踩着雾气缭绕的水面，一袭单薄的亵衣半遮半掩，上身向左前方倾斜，修长的手指在池水下搅动着，露出白皙光滑的肩膀，墨发亦是尽数散落，苍白的面庞被雾气蒸的微微发红。
似是感到君倾墨的视线，抬头间四目相对，林清屿愣了几秒开口唤道
“王爷？”
君倾墨回过神来有些尴尬，错开了与他相对的眼神，他刚刚只是想在浴池里洗个澡，没想到林清屿竟然在这，
“抱歉，我……我刚不知道有人在”
“没事，王爷是这是要洗澡吗”林清屿拨了拨水面，轻声说道“王爷，要不要——”他后面的“要不要”三个字拖了很长的音，但就是没说出什么。
“不用了，你先洗吧，我还有别的事”
说完这话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林清屿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笑出了声，他好像看到君倾墨脸红了。
君倾墨不顾后面的笑声直奔出了王府门口，停下来时才发现林清屿好像并没说什么，总觉得他后边的话应该是“一起”，这是——被调戏了？君倾墨甩了甩脑袋，看了下天色，便上酒楼买了两坛酒直接奔去了将军府。他忽然忆起一个人来，苏大将军的小儿子，也是皇后一母同胞的最小亲弟弟，亦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将军府”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镶在横挂着的牌匾上，看门的侍卫见到他时本想进去通报，却被君倾墨阻止了，只道天色也不早了，不好打扰将军，自己只是来找他们家小少爷的，侍卫听罢，眼神都有些异样，
“王爷，小少爷又不听话，被将军禁足了”
“嗯，没事”君倾墨拿起酒坛示意道“本王只是找你们小少爷喝酒的，不带他出去，”
君倾墨说完自顾自走进了将军府，侍卫也没再拦他，只是有些好奇，王爷和小少爷很熟吗？
要说这些侍卫怎的会这般想也不足为奇，君倾墨八年未归家，自然也就没能与苏无忧有所往来。
他熟门熟路地敲响了一间房门，过了有一会房门才打开，一个声音清亮的声音响起
“三更半夜打扰小爷睡觉，你最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小爷我——”看到眼前的人他声音嘎然而止，瞪大了眼睛，叫道“倾墨，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君倾墨用手捂住他的嘴，指了指上边，拉着他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倾墨，你太不够意思了，当年居然也不带上我，扔下小爷我自己就跑了，”苏无忧手里抱着酒坛，那张可爱的娃娃脸幽怨地盯着君倾墨。“还有啊，你都回来这么久了，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我来”
“听说，苏家小少爷整日流连于秦楼楚馆，花天酒地的，把老将军气得整整禁足了某个人半年。本王回京时，你刚被禁足，老将军正在气头上，本王怎敢来找你”君倾墨并未回答他第一句话，当时若真带上苏无忧，那他就别想走了，老将军何等精明，苏无忧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难！
“你以为小爷我那么好骗吗？你会怕我爹才怪”苏无忧说着一拳就挥了过去，君倾墨迅速的闪开了，
“有本事你别躲呀！”
“有本事你好好跟着老将军学武呀”
两人就这么在屋顶打的不亦乐乎，直到苏无忧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了下来才停下
“说实话，你这几年到底跑哪去了，八年来竟然音信全无”
“也没去哪，就陪着师父到处走走”君倾墨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坛里的酒水，忽然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这般“无忧，你还记得我们七岁那年吗？当时我们偷了皇兄酒库里的一坛酒”
“哈哈……”苏无忧笑了起来，右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当然记得，当时我们还拿了个梯子，趁人不注意时爬上了皇上的养心殿屋顶，结果我们两人喝醉在屋顶睡着了，皇上和我爹当时可急坏了，最后还是我们自己醒了下来的，”
“是啊！结果第二天都病了”君倾墨顿时觉得自己和苏无忧小时候都挺坏的，抓着蚯蚓夹在太傅的书本里，爬树吓宫女们，在寝宫里烤地瓜差点把寝宫给烧了。
“对了，听说你娶的林丞相家的独子，是个丑八怪，是真的吗？”苏无忧是知道君倾墨娶亲了的，他听府里的下人们说睿王妃是个丑八怪，也不知是真是假，昨天一直想出去看看，无奈爹一直认为自己是以这为借口又想偷溜出去玩，害他到现在都没能见到睿王妃到底是圆是扁，是美是丑。君倾墨听他说到林清屿，眼前不自觉的又闪过了刚才在浴池里的一幕，不由的眼神有些怪异，喝了口酒掩饰住心中的尴尬。
见君倾墨神色异样，苏无忧却认为自己猜对了，“哇，真是个丑八怪呀，苦了你了”苏无忧感觉自己好像在落井下石，作为朋友实在是太不道德，赶忙安慰他
“不过你放心，先皇又没有说你不可以娶侧妃纳妾，等过阵子，小爷给你找个美人，然后让那个人自卑死去”苏无忧觉得自己帮君倾墨想了个很好的办法，自己心里得意的很。
君倾墨觉得无奈，丑？若林清屿丑，那天下的美人才应该自卑死吧。不过这话他却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
“你这般喜欢美人，怎的不娶个美人回家，也省得总气老将军”
“你不懂，美人用来欣赏即可，娶回家就是个麻烦”苏无忧一向是很有原则的，美人就是可远观而不可娶回家也。
“那你还想1 给本王塞美人，是想给本王找麻烦吗？”
“诶你不是情况不一样嘛，你已经娶了一个了，而且是丑的，那就再娶一个美的不好吗。”
“歪理”君倾墨摇了摇头，“再娶一个才真的是麻烦，更何况……”他并不想给林清屿添堵。
“更何况什么？”
“没什么”
“难不成他很凶，不准你再娶了，”苏无忧忽然觉得君倾墨好可怜，娶了个这么丑的，而且还很凶，虽然他没见过，但也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不然，你带我去看看你的王妃，让小爷想办法对付他，让你再娶个美人”
“你是不是忘记你被禁足了”君倾墨不知道自己哪里让苏无忧觉得自己很惧怕林清屿，真是想象力太好了。
“你就不能带我出去看看吗？”
“不能”
“丫的君倾墨你太不够意思了”
“你才认识本王吗？”
“你……”
君倾墨跟苏无忧聊到了很晚，酒坛空时，已夜过三更，君倾墨依然没答应带他出来，回到王府时，却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本以为林清屿还没睡下，却见他是趴在八仙桌上睡着了，昨晚也是这样趴在八仙桌上睡着的，不过那是喝醉了，今晚呢，这是在等他吗？君倾墨轻轻地把他抱回床上，他睡得很沉，所幸并没有吵醒他，一挥手烛火便灭了。
这两天许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林清屿整日都待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膳食都是小钰端进屋的。别人不知道他在屋里干嘛，君倾墨却是知道的，他有次问他，你怎的这般喜欢摆弄棋盘。林清屿只道，为的是有天能赢你一局，君倾墨楞然，倒不是说每次下棋林清屿都输给了他。而却是每盘棋两人都打了个平局，无不例外……
第三天则是回门的日子，林丞相之前让人传过话，说是若回门那天下雪，那就改个时间。然这天虽有些阴沉，但倒是没下雪。俩人一大早用完早膳便去了林府，林清屿见到自家父亲时，总觉得好像有些时日没见过父亲了，其实却也不过三天不见而已。带着君倾墨去祠堂拜过林夫人后，他便也跟着唤了一声爹，娘。之后无非就是林丞相与君倾墨一直闲谈，他们说的是朝堂之事，虽说他听不懂，却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午膳过后，林清屿带着君倾墨去了他出嫁之前一直住的院子。君倾墨看着那满院比锦梅苑有过之而无不及梅花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道“你是有多喜欢梅花？”
“因为娘亲很喜欢”
“你很爱你娘？”
“嗯，当然啦，因为她也很爱清屿”林清屿扬起嘴角，眼神清亮地望着那片梅花。君倾墨看的有些动容，是呀，不顾生命危险也要把他生下，林夫人真的很爱她的孩子。两人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林清屿说着他娘，君倾墨听着时不时的问上了一两句。
当天晚上君倾墨回房间一眼便瞧见了那摆在窗边的一个花瓶，里面插了几枝含苞待放的梅枝。
年三十前几天，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这雪差不多整整落了一整天，等停时，整座皇都已差不多被雪花覆盖。林清屿很喜欢玩雪，可他父亲从来不允许，因为他的体质。那天君倾墨看着他望向窗外那渴望的眼神，终是不忍开口道“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真的可以吗？”林清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君倾墨没回答他，而是先确定了一下他身上穿的有没有太少，便牵着他踏出了屋子。君倾墨自己先蹲下把雪花滚球，林清屿看了一会也下去帮忙，君倾墨弄出一个比较大的雪球，林清屿则比他小了很多，不过这样却刚好。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个憨厚可拘的雪人便出现在了雪地里。林清屿看着毫无防备的君倾墨，从雪地上抓起一把雪就向着他抛了过去，这倒是把君倾墨给愣住了，有些许无奈的笑了，但考虑到林清屿的身体不好，所以并未回击，只是想抓住他，林清屿敏捷的躲开了，回头看着君倾墨笑了起来，双儿特有的嗓音回荡在君倾墨耳边，他不太清楚别的双儿声音是怎样的，但他总觉得林清屿的声音特别的软。
回屋后君倾墨就把林清屿赶去洗了个热水澡，又让丫鬟准备了姜汤，让他喝下后再睡。可却不曾不想，林清屿第二天还是病了，一整天一直高烧不退。就连皇后听闻后也是赶紧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去了睿王府。一直到御医来了后，林清屿才有所好转，但整个人仍是昏昏沉沉的，并不清醒。君倾墨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一直到年三十前一天，林清屿才算彻底清醒，君倾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赶紧让人去丞相府通报一声，林清屿病倒的这几天，林丞相几乎每天都让人来瞧瞧，报声平安也是想他放心。
君倾墨端着药碗刚想踏进院子，就听见了小钰的声音“冷毅你说少爷怎么那么奇怪”
“哪里奇怪？”
“老爷以前一勺一勺喂少爷喝药时，少爷明明说过那样喝太苦，喜欢自己喝，可是现在王爷喂少爷喝药，少爷怎么不说苦了？”这句话之后便静了下来，想必是冷毅不想理她。
君倾墨坐在床边，端着药碗舀起一勺吹散热气后递至他唇边，林清屿张嘴含住汤勺将药水吞咽入喉，君倾墨看着他垂眸一口一口的喝下药，又想起了刚才小钰的话，却并不点破。
第5章：出远门
热年三十晚上，因着林清屿还是躺在病床上，君倾墨就陪着他一起在屋里头吃了这顿年夜饭，饭后两人在八仙桌前相对而坐，中间亦是摆了一副棋盘，糕点热茶也是一样不差。棋局下至一半，君倾墨见天色不早了便开口道
“清屿，你身体还未全好，还是早些歇息吧”
林清屿看了看窗外，随后摇头道“不，今晚我要为爹守岁”
“我替你守”君倾墨话毕却见他还是摇头，也不再坚持。
“王爷，我好像见过你身上有把短笛”林清屿似不经意开口说道“不知清屿是否有幸能听得王爷奏上一曲”
“清屿若是想听，那自是可以的”君倾墨也没问他怎知道他有短笛就是会吹曲子。只是从一旁的衣柜拿出了一把短笛，那是一把木头做的，做工并不是很精细，但却看的出来笛子的主人把它收藏的很好。
“这是别人送的还是？”
“这个是我十二岁那年自己跟着师父做的，虽然不太精致，但用着习惯了，倒也没想过换了”
把短笛放至唇边，试了几个音后，一曲悠扬的笛声缓缓而出，曲声悠远，却又缠绵。林清屿听着也不禁沉醉其中，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一曲终，林清屿却是睡着了。君倾墨抱起他时，却感到手上的重量又轻了不少，心中不觉又泛起了一股怜惜。
林清屿依旧得养病，所以大年初一他们哪都没去，倒是到了初三那天晚膳过后，皇上传睿王进宫，君倾墨虽然觉得奇怪，但倒也没说什么便进宫直奔御书房，
“皇兄，这么急是找我何事？”君倾墨一进御书房便瞧见了君明浩紧锁着的眉头，君明浩一看到他，便把手上的奏折拿给他看，君倾墨随便扫了一眼，眉头也跟着拧起，君明浩沉重道：“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怎么回事？三年前就发生过的事情，皇兄为何现在才知道？”君倾墨合上奏折继续道“而且，连这算起来，算是两条人命了吧，这地方知府是怎么回事，现在才上报”
君明浩揉了揉眉心“现在看来，怕他是有心要遮掩的”
“皇兄，你是说……”君倾墨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君明浩重重的点了点头，君倾墨又道“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可能会上报朝廷”
“恐怕，是因为想瞒也瞒不住了”
君倾墨想了想，“皇兄，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亲自去扬州一趟”
“不行”君明浩连忙驳回“你跟清屿才成婚几天，要是就这样出远门，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他”
君倾墨倒是被说的有些懵，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到时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会把他说成什么样了。可，若是他不去，难道就任凭那些个人为所欲为么？
“皇兄，可这上面可是三年前和现在的，一共两条人命，若是不彻查此事，皇兄你要如何服众？如何服天下百姓？而且，若是交给别人……那知府能瞒这么久，恐怕不简单吧”
君明浩犹豫了“可是，清屿怎么……”
“皇兄，我去跟他说，他会理解的”
……
林清屿半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庞上一双眼睛甚是清亮，君倾墨看着愈加消瘦的面庞不禁有些自责，若那天没带他玩雪，或许他现在不是这样的。似是看穿了君倾墨所想，林清屿笑道
“王爷不必自责，每一年清屿总是会病那么一两回，就算不因为那天的事，之后也还是会病的，现在也病过了，倒是可以让爹放心了”
君倾墨听他说的若无其事，好像这么一病对他来说只是跟吃顿饭一样平常，可想起他病倒的那些日子，那整个人好像脆弱的随时都会可能没了。
“清屿，”
“什么事？”林清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我明天要出门，去一趟扬州”君倾墨坐到床边，眼睛盯着他，“扬州三年前发生过一件事现在又重现了。同样都是待字闺中的二八少女，一觉醒来，发现头发被剃光了，我想，你应该明白，头发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
林清屿垂下眼帘“她们，死了？”
“对，上吊死了”
屋里静了有好一会，君倾墨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捧起他的脸，见他的眼眶有些红，急道“对不起，清屿，你别难过，”
林清屿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靠近了他，君倾墨愣了片刻后便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林清屿唇贴上了他的，再细看时，中间却隔着他的一根食指，
“如果可以，我不想我们刚成婚不久你就要去扬州那么远的地方，如果可以，我就病传染给你，让你走不了”他隔着食指说着“可是，你是王爷，皇兄有事，你得替他分担，我懂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唇边的一抹凉意，还有那有些任性却又懂事的话语，君倾墨眼里不禁泛起了疼惜，看着他的眼神听着他的话，君倾墨拉下了他一只手，唇轻轻啄了啄他的唇，而后又往上吻了吻他的眼睛，“清屿，对不起，委屈你了，等我回来，回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君倾墨不是不懂清屿看他的眼神，只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那人，可同样的，对林清屿存在的悸动也是骗不了人的，或许，是该放下了。
林清屿靠在他怀里，君倾墨紧紧地抱着他
“好，王爷，清屿等你回来。你还要回来陪我过元宵，好吗？”
“……好”
君倾墨没给林清屿道别的时间，天还没亮就出门了，他没从正门走，所以没人知道他早已出了王府。他先是去了将军府，留下书信便带走了苏无忧，之后苏将军看到这短短的几个字，倒也没阻止。
这次去扬州，君倾墨只带了苏无忧和先帝留给他的那些暗卫，他离家八年，先帝给他的那些暗卫他也从未动用过，这下倒是派上用场了，而带着苏无忧也是因为有着自己思量，苏无忧这人鬼点子比较多，也许能帮上他的忙也说不定，而且看他在家也快被闷坏了，就当带他出来玩玩，当然，如果他乱来，他不介意再派人把他送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