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杨一山对战尤予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杨一山3:0输给了尤予。
杨一山是削球手，最大的优势是消耗对方体力，借力打力则是他的强项。因为只有三局，想要消耗对方体力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尤予尽管是攻球手，但不是力量型选手，主要还是靠速度灵巧取胜，杨一山借不上力。
本来，新技术削中反攻，用来打尤予再合适不过了！但是杨一山心理负担太重，一紧张就放不开，比分落后就更不敢冒险。新技术失误过几次，不敢用了！
这样一来，杨一山没任何优势，完全被尤予带着走，压着打。
三局下来，杨一山输了。
所以下午这一场球，说是脆败也不过分。
杨一山刚打完比赛，球板还没放下，眼眶已经红了。林桥喊他过来，一时心软了一下，也没舍得骂他，递了一包纸巾给他。
杨一山抹着眼睛跑厕所哭去了。
邱纪坐得靠近教练席，顺着杨一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着去安慰两句。眼光稍微一偏，还看见尤予了。
大概是因为天生的单眼皮，又或者是他个人的气质，总让人联想起高傲的天鹅。冷漠，遥远，难以接近。不像林桥万年冰山脸，尤予大多数时候都在微笑，但还是让人觉得冷。
尤予的傲慢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眼高于顶，只与他看得起的人相处。那双眼，永远透出一点嘲弄的笑意。现在，也是这样。
见尤予望着杨一山的背影，抱着手臂，显然在笑。
从邱纪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尤予的嘴唇在动：“弱爆了。”
邱纪站了起来，眼神陡然冷下来，正想走过去，就被瘦猴一把按住。瘦猴也看见了。自己人输了比赛，还被这么奚落，谁都不爽。但他的脾气不像邱纪，一点就爆。
“别别别。”
邱纪：“我跟他说话！别拦我！”
瘦猴说：“我还不知道你！跟周浩说话变成打赌了，绝对不行！”又给眯眯眼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过来，这蛮力拉不动！
眯眯眼虽然没看明白这两人是什么情况，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反正林桥就在不远处跟别人聊天，那么多摄像头，别闹什么麻烦就对了。看看尤予，又看看邱纪，想想杨一山那比赛，大概也明白了。
眯眯眼上前帮忙拽邱纪：“你别冲动啊！”
邱纪甩开他们的手，不耐烦说：“我没冲动！干什么，我就上去跟他说句话！”
瘦猴说：“说什么啊！还不如明天赢完，也送他一句弱爆了！”
邱纪停了脚步。
眯眯眼连忙补充：“对对对，这样更帅，也算是帮哭包报仇了……”
邱纪横了他们一眼，“我才不干这种无耻的事。”
邱纪觉得自己跟杨一山特别像，老让他想起古代被废掉武功的侠客，被万人踩下了地狱。只不过邱纪从地狱一步一步爬出来了，而杨一山暂时没有。那不代表他一辈子爬不出来。
他对杨一山有信心，暂时不行，没事！至少信念还在，梦想没死。
所以邱纪想，明天一定要赢尤予！在第二轮争夺赛里，让哭包再战一次。
他想起林桥常常说，用你的拳头去证明你自己，不要用嘴巴。邱纪觉得林桥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邱纪渴望看到杨一山能复仇成功。看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亲手，堂堂正正把这一场输掉的比赛，重新赢回来！
望着不远处红色横幅上挂着“骄兵必败”四个字，邱纪不自觉笑了：“我一定赢他。”
这一场比赛后，一群记者过来采访尤予，十几个麦克风全围在前面。
“你对这次比赛怎么看呢？”
尤予微笑着说：“杨一山实力非常强，这次能打成3:0，主要是因为我状态比较好，加上技战术方面也做了一些改进……”
摄像、记者们一个接一个，前胸贴后背，把尤予围得密不透风。
一个实习记者来晚了，匆匆忙忙调整着记者证，踮脚张望：“尤予尤予……”她左跳一下，右转一下，人实在太多了！她只能勉强看见一头黑头，连脸都看不见，更别想挤不进去了。
她发愁了，这没法给杨姐交差了。
摄像哥还在往前挤，“这人也太多了！”
实习记者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转头，瞥见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少年站在边上。那少年斜靠在墙壁上，懒洋洋地嚼着什么，低头玩手机，似乎在等人。
她看了两眼，心猛地蹦了一下，这人真好看啊……
她踟蹰着，悄声问自家摄像：“那个也是运动员吗？”
“邱纪你不认识？功课你都不做，还采访什么呀！”
“哎，李哥我也是没办法呀！纯粹赶鸭子上架，杨姐一个小时前才给我打电话，说她闹肚子让我过来。”
摄像努了一下嘴：“喏，大黑马。今天早上又爆冷赢了周浩，之前拿全运会冠军那个！”摄像发现实在挤不进记者堆里，叹气说：“算了，反正这边挤不进去，我们先去拍邱纪吧！尤予这边一结束，他们肯定也去缠邱纪。”
记者鼓起勇气喊了一声：“邱桔，你好！”
边上摄像拼命冲她做口型，喊错名字了！不是邱桔，是邱纪，邱纪！
可惜她满心满眼都只剩下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压根没注意边上摄像在说什么。
“邱桔……”她走近了，发现邱纪还摘着耳机，冲他挥挥手：“你好，我是地方日报的记者……”
邱纪摘下了耳机，抬起眼皮，注视着她。
她一下子不敢说话了，甚至下意识不敢看他。
他的长相不是属于凶狠型的，是很标准的美少年，但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强大气场，这么抬眼一看人，她就心慌。因为太紧张了，不得不努力搜刮着脑子里仅有的词汇：“我……”
她感觉摄像使劲扯了一下她的衣服，刚想回头，就听见邱纪开口了——
“我叫邱纪，纪念的纪。”
名字都说错了！她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连连道歉说：“不好意思！”又根据刚才摄像李哥的提示，努力提问：“昨天你爆冷战胜周浩，你觉得明天还会发生奇迹，战胜尤予吗？”
摄像都快晕过去了，这问的什么破问题啊？
邱纪沉默了。
她更忐忑了，是不是不该这么直接问？毕竟尤予在世界杯比赛成绩出众，是众所周知国乒队主力。而邱纪也没打几场比赛，知名度跟尤予没法比。对她这种不怎么关心乒乓球项目的路人来说，邱纪跟尤予的差距太大了。
邱纪沉默，那她的稿子怎么写啊！
看邱纪不说话，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你刚才说这一场无论是谁赢了，你都能拿冠军，那现在你还是这么自信吗……”
邱纪一偏头，瞥着她：“你觉得我赢不了尤予，是吧？”
她迟疑了一下，确实难度很大啊！也不光是她一个人这么想，事前谁知道邱纪这个人啊！
邱纪往尤予那边热闹的人堆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自信满满地说：“明天你过来看我比赛吧，我赢给你看。”
她正想再多问几个问题，就听见邱纪又开口了，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太轰动，太震撼，太有话题性了！
就像一枚炸弹从天而降，方圆百里轰炸彻底，她惊得脑子一片空白。旁边的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她突然想到，这次不用担心稿子了。因为邱纪这一句话本身，已经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
邱纪说：“如果我赢不了他，我退出国家队。”
第11章 你疯了？
这句话在短短的时间内，传遍了体育馆，每个人讨论完，又迅速拿起了手机。
四通八达的网络，大量数据急速传输。不到一个小时，“邱纪退出国家队”就上了热搜。
“邱纪！你是不是疯了啊！”
瘦猴、哭包和眯眯眼几个人准备上大巴回去，一看微博才知道出大事了！
这句话是随便说的吗？邱纪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对手可是队内排名第一，刚刚横扫了杨一山的尤予啊！光是世界排名已经远远甩掉了邱纪！谁没事会在比赛之前乱说话啊！万一输了，你是退出国家队还是不退啊？
退出国家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三年时间的努力，全部白费，一腔热血付诸东流。这意味着他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差。
这意味着他这十几年来的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
退出国家队容易，想重回国家队，难了。
邱纪抱着后脑勺，打哈欠：“怎么，你们都觉得我赢不了啊？”
哭包给他转发了一个链接：“你自己看看投票吧，我不说了。”
又是投票？
邱纪想起自己热评上提及的投票，点进去一看，见是预测直通比赛冠军的投票。参加投票的人数有五万多人。
他拉下去一看，数据条最长，排名第一的人就是尤予。第二名是杨一山，第三名是周浩，他居然排在第四名……
这种被人看不起的感觉好糟糕啊！
瘦猴看他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拍着他的肩膀说：“算了，输了你就认一次怂，反正绝对不能退出国家队。”
邱纪不说话，盯着手机若有所思。
哭包看他这样子，有点不忍心：“也没说你一定输，就是尤予太强了，真的不好打。”
邱纪忽然抬头，认真地问：“我问你们，我这五十多万粉丝是你们谁花钱买的僵尸粉吧？怎么没人给我投票啊！真是我的粉吗？”
哭包说：“……”
瘦猴说：“……”
眯眯眼：“……”
邱纪当机立断，自己投完了，还督促其他队友给自己投票：“你们三个都给我投票，投票！”
哭包说：“我投过了！”
邱纪：“你投谁了？”
哭包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肯定投我自己啊！不过我匿名了。”
邱纪：“什么，这玩意还能匿名吗？”
“下面有勾选啊，你没匿名就这样投出去了？”瘦猴赶紧看微博，见投票后微博自动转发分享，明晃晃地写着：邱纪投给了“邱纪”。
“没啊，”邱纪理直气壮说：“为什么要匿名啊，我觉得我会赢啊。”
几个人正说着话，邱纪被人一把揪起了衣领：“你跟我出来！”
“谁啊？”他恼火地回头，看见深灰色的休闲衣，顺着往上看，就看见了林桥阴沉的脸。他显然在强行压制着怒火，“跟我出来。”
其他人连忙起身：“林指导……”
林桥手一指，警告意味很浓：“坐下。”
其他人不敢说话，只好看着邱纪被林桥从后门带出去。
“我问你。”林桥的眼睛冷得像一柄尖刀，寒光四溅：“你为什么说输了就退出国家队？”
邱纪沉默了。
这不是气话，这是他真实的想法。如果事实证明，他这个野路子，确实赢不了那些一直走在正统大道上的人，那他留在国家队干什么？一直陪练下去？他不想混日子，他想去奥运会，想拿奥运冠军！
别说他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所谓“黑马”，就连尤予本人，也没敢随便展望奥运冠军，现在还是欧洲队伍的天下！他这种梦想，在别人看来，很像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跟某个程序员大吼“老子是下一个比尔盖茨”没什么区别。
林桥突然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逼得邱纪整个人几乎被提起来：“这一次赢不了尤予，你准备放弃了？”林桥胸口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眼里的凶光一点点逼近，近乎咬牙切齿：“不想当奥运冠军了？”
邱纪被“奥运冠军”这四个字刺得心口一痛，他的眼神陡然变冷，使劲拽开了林桥的手！
“关你屁事！”
话一出口，连邱纪自己都诧异于这种毫不留情的发狠，仿佛一只处于防御状态的负伤野兽，比以往更凶猛。
“你要不是邱纪，我管你去死！”
“不用你管！”
天上斜斜飘起雨丝，体育馆后门几乎没几个人路过，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林桥怎么可能不失望。他花了三年时间，将邱纪一点一点从泥潭里拉出来，好不容易才送入国家队，结果邱纪自己说：如果这比赛输了，我退出国家队。别人以为邱纪是自负，但他明白，邱纪是认真的，邱纪输不起。
难怪他多年练就的冷静一下子全化成灰烬，因为他实在太失望了！邱纪到底明不明白，他拥有了最好的年华，多少人渴望又得不到的机会和时间！他在挥霍这一切，他在浪费这一切！他连一点挫折都受不了，还奢望什么王者之位！
以他现在这个状态，明天还想赢比赛？
他恨不得将这个轻易言败、骄傲自大的邱纪揍死！
林桥恼了，一脚把邱纪踢到边上去。
邱纪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猛然也回了一拳！
你一拳，我一拳，一拳比一拳狠！
雨水渐渐大了，噼里啪啦，全砸到两人脸上，身上，衣服上。衣服上的颜色渐渐变暗，湿透了。
谁也不让谁，两人骨子里的倔强，如今变为一下一下的拳脚。狂热与激情，愤怒与失望，全融化在一处。包括他们多年来的苦闷，不安与动荡，终于借着这滂沱的大雨，淋漓尽致，宣泄出来。
双方都想用暴力压制对方，同样的倔强，同样的不服软，同样的强势。
雨势终于变小。
最后，邱纪一个翻身狠狠压在了林桥身上，一拳要砸下去，望着那一道同样愤怒的目光，他的拳头顿住了。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林桥大吼了一句：“我要你赢得起，输得起！我看不得你这想赢怕输的怂样！”
邱纪的拳头松开了，双手撑在他的脸侧，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一步步逼视林桥：“你再说我怂……”邱纪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声音不大，话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他们这种姿势，一旦四目对视，那气氛就就变得有点不对劲。
林桥躺在他身下，看着邱纪的脸瞬间爆红。那种来自身体的压迫，那种诡异氛围，让他也一时没了声音。
他从邱纪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空气骤然沉寂，邱纪的嘴唇很近，近到只隔了半只手指的距离。那呼吸若有似无地扑到自己的嘴唇上。
太近了……
一滴雨水从发尾慢慢滑过少年的脸，落到尖下巴处，稍微一顿。
啪。
雨水落在林桥的眉头之间，林桥下意识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邱纪已经一个翻身从他身上下来。
林桥想起刚才两个大男人你压我，我压你的，简直浑身不自在，连忙转头看四周。一个人都没了，全躲雨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邱纪想来想去不爽，又小声嘀咕：“我没怂！”
林桥侧头瞥他一眼：“你就是怂。”
邱纪反驳：“我没！”
林桥正要开口，一眼看见他脸上淤青一片，噗一声笑出来。
邱纪耳朵本来就红，这下更红。一看他笑，又想起刚才那一幕，心里怪怪的。他故作凶狠：“笑屁啊！”
林桥说：“我投票了，投给你。”
邱纪心里一动，下意识转头去看他。
林桥也看着他，突然开口说：“你要对我负责。”
邱纪一下子想起了刚才那近距离对视，立刻被口水呛到了，耳朵烧红：“啊？”
林桥说：“不止是我，还有剩下一万多个投你票的人。”他拿出手机，把投票结果给他看：“这里一万多个人，他们投票选择了你，你都必须对他们负责。你要全力以赴，尽力去打好每一个球。我可以接受你输球，我不接受你放弃，不接受你退出国家队。没有到最后一刻，不要说放弃，我不接受。”
他望着远处，因为地面湿滑不小心滑倒了的小孩子，正想起身，又见小孩很快若无其事又爬起来，不自觉露出一点笑容：“记住我的话，赢得起，也输得起。”
邱纪在边上听着，心里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击中了。林桥的眼睛就像一个透视镜，不动声色，却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准确地刺中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又总能在泥潭里，伸手把他拉出来。
当时他的左手受伤，林桥问他：“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是言出必行。我现在给你一个承诺，你会成为世界冠军。你信我，把你的人生交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