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照片导入电脑存进两个U盘,删掉手机的信息和电脑里的文件。
我得想想,白琦如果死了,或者江郁明不小心暴露了我该怎么收尾。
江郁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就算这样,他还是我弟弟。
第14章 交接
上午的工作基本结束,我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屏幕显示,想来是江淮安掐着时间打来的。
“淮安。”我接起电话,重新坐回办公椅,接过秘书递来的西装外套拢进怀里。
“陵意。”江淮安语气含笑,催促着我,“来清韵阁。”
“好。”我应道,又到了一周里喝茶下棋的日子了。
他欢快的挂了电话,似乎有什么喜事等着我,抑或是,一些他认为有趣的事。
我有些毛骨悚然,穿上外套理了理袖口走出办公室,不忘吩咐秘书下午会议推迟一个小时。
听江淮安如此有兴致,谈话时间不会仅仅一个中午。
开车到了清韵阁,车钥匙交给门童,我一路上了二楼,拐进最里面的隔间,果然江淮安坐在窗边侧头冲我笑:“来坐。”
我坐下,这才注意到他带着一个小男孩,他坐着,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站得笔直。
“来见见,这是你儿子。”江淮安暼了一眼小男孩,眼神转向我,“你给起个名字?”
“……”我勾勾唇角,心下无力,“我哪来的什么儿子。”
“别啊,我挑了半天选中的。”江淮安单手托着下巴,把桌上摆放的文件推给我,“你签个字,他就是你儿子了。”
“……”我拿起文件粗略的浏览一遍,被江淮安气得直笑,“什么挑了半天,这根本就是江家的孩子。”
“是啊,江五的种。”他伸手揉揉小男孩的脑袋,轻蔑的样子像是在揉一条狗,“女方跑了,他带着,饿得跟猴一样,我看不过眼接了过来。”
我是不相信江淮安的话的,著名的笑面虎哪来的好心去收养一个私生子的私生子,我不是冤大头,没道理帮江五养孩子,随手放下文件,我问道:“江五今年十九岁,这孩子看上去也得四五岁了,难不成江五十四五就有了小孩?”
江淮安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小家伙五岁了,江五十四岁闹出来的种。”
“……”我有点接受无能,江五全名江撼城,听来霸气的名字,和人完全对不上号,长相仅次于江郁明的容貌,然而人却是个草包,和江冕一个模子扣出来的花心风流,我怀疑江淮安接来的只是江撼城的孩子们之一。
江淮安的神情稍微正经了一点,他牵起小男孩的手放进我的手心:“江撼城活不长了,艾滋病,这孩子跟着他我不放心。”
不放心?我挑眉看他,跟着我就放心了?
他笑盈盈的任我在腹中反驳他,又把桌上的文件往我这边推了推:“你养着江郁明,不就是心里没个寄托吗?这孩子给你养着,过几天你就不稀罕江郁明了,小家伙乖巧听话,比江郁明小时候好一万倍。”
我知道江淮安对江郁明有意见,没想到意见这么大,能花费心思找个小孩子转移我的注意力,然而转瞬我就觉得自己太自恋了,江淮安什么身份,能来关心我真是见了鬼了,肯定是闲着没事找乐子,刚好我撞上,索性就丢给我养着。
我不再反驳,拉着小家伙的手轻声问他:“你有名字吗?”
小男孩摇摇头,怯怯的看着我:“叫什么都可以。”
我皱眉,盯着小男孩和江五足有六分相似的眉眼,拍拍他单薄的肩膀:“你可以选一个名字。”
江淮安饶有兴趣的歪头看着我俩交谈,轻飘飘的开口:“陵意,你让一个小孩子给自己起名字,是不是有点傻?”
“……”这倒是,我摸摸鼻子没有反驳,在纸上写了三个名字递给小家伙,“认识字吗?”
他点点头,接过我手中的纸条,盯着看了半天,抬头问我:“峻苍是什么意思?”
“高峻如山岭,宏远如苍穹。”我解释道。
“我要这个。”他抿唇把纸条递还给我。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他居然认识不少字,我有些起了收养他的心思,抬头问江淮安:“抚养他直到成年?”
“当然。”江淮安肯定道,抬手把笔扔给我,“我知道你想把坦途留给江郁明,但他才比你小几岁?还不如留给个小的,还能多坚持几年。”
我接过笔,看了一眼小峻苍,问他:“你爸爸对你好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喏喏的开口:“我只见过两次爸爸,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江五真是狠心至极,我又问他:“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他看着我,黑亮的瞳仁里满是坚定:“你给我取了名字。”
我哑然,低头在文件上签下名字,这孩子倒是和江五南辕北辙的性子,我有些期待和他相处的日子了。
“这小子倔,从来没在江五面前叫他一声爹,可把江五憋屈坏了。”江淮安满意的收回文件装进卷夹里,一式两份,给我留了一份。
“江陵意,我问你一句。”江淮安神情整肃,紧捏在轮椅扶手的白皙手指骨节泛起青白。
我感受到他的紧张,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
“你妈妈让你照顾江郁明到几岁?”他问道。
我沉默,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我妈妈为了得到江冕的喜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她不敢把主意打到江冕唯一的婚生子头上,只敢抱着江郁明讨好江冕。
所以我需要照顾江郁明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我死的那一天吧。
江淮安眼中闪烁的幽光如饿狼,见我不说话他便翘起唇角:“这小子,你养到他大学毕业就行了,也就你傻,尽做些没有期限的亏本买卖。”
我点点头,蹲下和小峻苍平齐,伸出手:“跟我回家?”
他眼眶渐渐红了,哽咽着说:“好。”小小的手放进我的手掌。
我站起身,抬头,门口站着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严桦。
我的敌对公司大老板。
啧。
我正想开口说话,谁知江淮安抢先一步开口:“你来干什么。”
听来声音严肃中饱含厌恶。
我闭嘴,坐回椅子,把小峻苍抱到我腿上。
江淮安暼了我一眼:“你下午不上班?”
“……”我把小峻苍放到地上,起身穿好西装外套,拉着小峻苍走出隔间,隐约听见江淮安阴郁的声音模糊不清,我心中莫名哀叹严桦公司的未来。
惹上江淮安,大概是不想混了。
第15章 番外:江郁明(一)
15.番外:江郁明(一)
在我眼中,江陵意是个很可怜的人。
仿佛命运待他格外不公平,将所有的苦难置于他身上,再由他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带过,不着痕迹的抖落干净。
即使他从不在意,也并不能磨去他经受过的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的母亲是全天下最不合格的母亲,正是由于他的母亲的存在,给他造成了女性很难接近的假象。
江陵意,是最不可能与女性结婚的人。
纵使他的理智总在提醒他,女性有无数美好珍贵的特质,然而,伤疤不可触碰,连暴露在阳光下都觉得刺痛。
这些都是我死去之后才悟出的道理。
江陵意将我当作与世界唯一的联系,纽带,和生存意义。
怎么会有人如此偏执呢?
我回忆往日的愚蠢,一门心思脱离江家,与江陵意划清界线,我不想进入所谓位高权重的江家豪门,更想要挖去身上一半江家的骨血,可是江陵意。
只有江陵意。
我们俩半斤八两,都是私生子,凭什么他能白手起家双肩撑起城墙,而我却卑微可憎,像只扭曲的吸血虫。
少年时不理解的嫉妒与羡慕,当然还有愧疚,混杂成一团,养出的蛊将我浑头浑脑的蚕食殆尽,死前我对江陵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这句吧。
我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失望,比初中时混子嘲笑我并把我的脑袋摁进垃圾桶更加耻辱,江陵意,像柄伤痕累累的剑,固执的站着,他的坚硬强大于外,私下里对我的小心翼翼,我都看在眼里。
这让我更加的,卑贱如尘土。
所谓皮囊,推进焚尸炉出来就是一捧土,扬起洒向大海做饵料,怕是和蜉蝣一较高下,然而我却怜惜如羽毛。
因为我只剩下,这一具皮囊了。
光鲜俊丽,一颦一笑引人遐思,江陵意不一样。
他稳如游轮,抑或是舰艇,每日固定的上下班,我看不懂他的坚守,他有一个胜似没有的母亲,一般人早就恨到极致,他母亲去世那一晚,他在医院坐了一宿,背着耽美文库,我蜷缩在他怀里,怯怯不敢言语,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他揉揉我的脑袋,从我的脖颈下抽出压得麻木的手臂,还小心的护着我免得我栽下板凳。
医院的座椅硬的硌人,江陵意直愣愣的坐了一晚。
江陵意的母亲不知道江冕最宠爱的儿子是江淮安,江冕把江淮安藏的严实,直到他死去,江淮安出山整肃江家,其他私生子才找到攻击的靶子。
如果他母亲知道,能让江陵意死命护着的人就不是我了。
如果不是我,江陵意恐怕不会死的那么早,死相那么难看。
多好啊。
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能比过江淮安的唯一武器,就是江陵意。
我至亲至爱的哥哥。
我冷漠漆黑生命中的磐石。
我当然能想象江淮安看我眼神,一定是轻蔑中暗含不甘,像看一条叼着钻石的土狗,然而那又如何。
江淮安只能是江家主,而不能是江陵意的弟弟。
当我隐藏在梨树粗壮的枝干后得意洋洋时,那种同样恶心的感觉顺然而上,我果然是不值得同情的人,毫无优点,满心恶毒,卑贱可笑。
所以我说江陵意是个很可怜的人,将一把随处可见的泥土捧在手心里,尽心尽力的呵护着,就如农夫与蛇,落得个人财两空的结局。
如果再来一世,我曾想过,再来一世,我定不要遇见江陵意,让我安静的腐烂在沼池里,最好不要有任何人试图拉我上去。
拯救一个不知好歹的人,是最不值当的。
江陵意就是这样的傻子。
我上小学时就被戳着脊梁骨嘲笑,小孩子是不分善恶的物种,纯粹的善或者纯粹的恶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小时的我被江陵意护在怀里,哪知道世上有如此恶意,一日哭着跑回家扑在他怀里诉说被泼了一身墨水的白色校服,江陵意眼中聚集起的黑暗让我缩了缩肩膀。
初中时,我学会把这些都深埋在心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话钻进我的心脏,酿成污黑的鸩酒,毕竟江陵意不能像小学时候冲进学校吓那些没有轻重的小孩子。
我上高中,江陵意特地选择了离京都不远的大学,忙着创立公司的他忽视了我,也不能算作忽视,至少每次回来他都会带给我样式新颖的衣服或者电子产品,凭着这些玩意儿,我在学校里伪造出一个光鲜亮丽的富家子形象。
唯有我自己深知,我哪里是什么富家子,连个私生子都排不上号。
我一心想离开江家,于是报考了位于江南的大学。
五年未见江陵意。
不得不说,我的心里是舒坦的。
病态的解放感,没有江家,没有对我关怀备至的江陵意,我像一个孤儿,拖着箱子穿梭在茫茫人海中,挤上火车,泡一桶满是调料的方便面,望着窗外急速后退的景色。
事实证明了我有多幼稚,我自认潇洒的离开不仅推开了江陵意,更是划下了一道天堑,我在茫茫无尽的黑夜,江陵意徒然搭起独木桥妄图接近我。
我以为我能醉生梦死,然而我连醉生梦死的资本都没有。
大学毕业后我开始找工作,凭着一张脸找了个看似轻松实际并不轻松的活儿——明星。
我不是表演专业,只能先从花瓶明星做起。
谁知正好签到江陵意的公司,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他身边。
我感觉我就像个小丑。
演一出没有意义的戏。
台下观众只有一个人认真的看,其他人则发出巨大的嘲笑声。
我是个私生子里最窝囊的一个。
我的人生只有一张好牌。
连死亡,我都要拖着他一起。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一丝一毫的闪光点,唯有江陵意,只有江陵意。
再怎么样的补偿,在江陵意面前都显得渺小而不值一提,我欠他良多,像高利贷滚雪球越滚越大,我背着一座雪山负重前行。
我站在客厅里想,如果有人能代替我就好了。
抬头,江陵意牵着一个小孩子站在门庭处对我笑:“郁明,这是我的养子,江峻苍。”
霎那间,所有回忆分崩离析。
真好。
第16章 见面
我下午要上班,带着峻苍不大方便,然而让申叔来接又怕小孩子怕生,我只好带着峻苍一道进了公司,好在峻苍安静乖巧,秘书找了一副拼图给他,他便坐在沙发上托着腮帮子摆弄了一下午,一碟饼干一杯水,颇让我省心。
期间刘昆鹏来找我了一趟,看到峻苍不由得梗了一下,问我:“这孩子是你侄子?”
“我儿子。”我回答。
刘昆鹏瞪眼睛:“你哪来的儿子?”
“过继的,今天中午刚签协议。”我把签好的文件递给他,“行了,赶紧工作去,八卦个什么劲儿。”
刘昆鹏接过文件,眼神不住的往峻苍身上瞄,好奇的控制不住自己。
我摆手让他快离开,下班时我没有带文件回去看,毕竟还要处理峻苍的一些琐事。
穿上外套我牵起小峻苍的手走到电梯口,摁了下行电梯按键等候,期间我低头问峻苍:“你喜欢什么颜色?”
小家伙挠挠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蓝色。”
我点点头:“深蓝浅蓝都喜欢吗?”
“嗯。”他点点头。
“等会我们去商城,你自己挑好不好?”我打算把主卧旁边的一间闲置的房间改成峻苍的小卧室。
“要挑什么?”峻苍仰着头问我。
“地毯,床,书桌,书柜,小沙发。”我顿了顿,说,“电子产品等你大些再买。”
“好。”他点头同意。
电梯门开,我牵着他走进去。
我曾考虑过家庭问题,我这人不大懂什么是爱情,高中时期忙着照顾江郁明,大学忙着创办坦途娱乐,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虽说情书我收到了稀稀拉拉的几封,粉蓝色的信纸上喷有甜而浅淡的香水,像童话里懵懂的梦境,我无意谈感情,直到现在,二十过半的年纪,依旧提不起谈感情的兴致。
我不知道源头在何处,但我确实想过养孩子的事,我闲暇时常想,我要养一个小丫头,长成一株骄傲恣意的太阳花,如今真正有了名义上的孩子,性别问题被我抛在了脑后。
到了地下车库,我坐进驾驶室,峻苍坐在后排,我扭转钥匙打火发动,峻苍开口,语含犹豫:“我可以叫您父亲吗?”
我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了动,蓦然感到肩负重大责任,沉声答应:“可以。”
到了商场峻苍显得活泼开朗了许多,一件一件家具选过来,虽然疲惫,但十足的快乐。
家具装在皮卡车上跟在我的车后一起送回家,我推门进家,抬眼看见江郁明站在客厅里,我横跨一步露出身后的峻苍,向江郁明介绍道:“这是江峻苍,我的养子。”
片刻尴尬的沉默,江郁明露出一个不含喜悦的笑容,或者说,带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感情,像是释怀抑或是解脱:“欢迎。”
我弯腰从鞋柜里找了一双拖鞋放在峻苍身前:“他是你明叔。”
峻苍开口:“明叔好。”
江郁明似乎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把脖子上挂的福牌摘了给峻苍:“叔叔也没什么可以当见面礼的,这是你父亲高中时去寺庙求来的,送给我当护身符,如今我把这个给你,愿你一生平安。”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牌子江郁明还留着,峻苍抬头看我,我接过福牌挂在峻苍脖子上:“既然明叔给你了,就带着吧,改天我上山再给他求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