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景语看着他吃得像个乖巧的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嘴角轻轻勾起,可眼睫垂下的暗影里却多了几许惆怅——
对于潘家,她是可以说走就走的。
但潘子韧到底是个不一样的存在,而且潘礼和郭氏一早就放弃他了,若是她离开了,潘子韧怎么办?
或许——
她该提早为潘子韧做一些准备。
潘子韧来了没一会儿,老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杜鹃就过来说老夫人让潘景语去一趟松鹤院。
潘景语也不耽搁,告诉潘子韧让他先回去,随后便带着慧竹一起跟在杜鹃后面往松鹤院去了。
汪嬷嬷就等在门口,见潘景语一行人走了过来,遂快步上前行了个礼,笑道:“大小姐,您来了!”
潘景语朝她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问道:“老夫人现在方便见我么?”
汪嬷嬷见她连祖母都不叫了,一闪而逝地蹙了一下眉头,转头朝屋子里通禀了一声:“老夫人,大小姐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沉沉的低应声,汪嬷嬷侧开身子,让潘景语走了进? ァ?br /> 屋子里老夫人正闭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手中转动着佛珠,唇瓣轻轻蠕动着。
“见过老夫人。”潘景语屈膝行了个礼。
老夫人面色未变,仿佛根本没发现潘景语变了称谓,她缓缓睁开眼,一脸和蔼地笑着朝她招招手:“大丫头,过来这边坐下。”
潘景语也不推辞,移着步子走到老夫人的下首坐了下来。
见潘景语端坐在椅子上眉目之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之色,老夫人知道她定是因为潘礼和郭氏的所作所为寒了心。
到底是年纪轻,喜怒形于色这才好办,若是潘景语什么表现都没有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她才要担忧她心思深沉、记恨在心。
可现在——
老夫人偏头朝汪嬷嬷使了个眼色,汪嬷嬷会意,不一会儿就从内室里捧出了一套极为好看的海棠滴翠头面出来。
老夫人笑着,直接开门见山道:“大丫头,之前你爹娘做的事情多有不妥,你心里生气也是应当的。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哪来隔夜的仇?这套头面还是我当年的嫁妆,如今便送给你日后作添箱之用。”
潘景语脸色红了红,垂下眸子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景语不敢拿。”
老夫人可没错过潘景语眼中刚刚那一闪而逝的惊艳之色,觉得她定是拉不下脸来,便嗔怪了一声打趣道:“和祖母还有什么客气的?再者,祖母也没说错不是,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到时候祖母肯定会亲自给你置办嫁妆!”
虽然从潘礼和郭氏的口中已经得知潘景语知道她是潘家养女的事情了,可这在老夫人看来都不是事儿,横竖潘景语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还能离了潘家不成?
听老夫人提起亲事,潘景语像个娇羞的小姑娘一样面带赧色地笑了笑,也没再开口拒绝,于是汪嬷嬷便将装着头面的托盘递到了慧竹手中。
潘景语站起身谢恩:“祖母言重了,爹爹也是身不由己,景语都晓得的。”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黑风山这件事除了魏家并没有外人知道,只要眼下潘景语不记仇,这桩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日后,就算是潘景语真的有机会想要秋后算账,到时候她手里没凭没据的也要掂量掂量“人言可畏、恩将仇报”这几个字,毕竟在别人眼里,没有他们潘家潘景语没准早就不在人世了。
老夫人前些日子已经亲自去了信给进京述职的小儿子潘禄,让他私下托关系打听一番十几年前皇室贵族之中可有失踪的女娃儿,想必翻了年就会有消息传过来了。
要说起来,其实在早年间,老夫人的娘家路家也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大族,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嫁给了碌碌无为的潘老爷子。但是她从小是在京城的宅门贵圈里长大的,看事情自然比郭氏这种偏远地方出来的暴发户要深远得多——
郭氏那是没见过真正的贵族,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才天真地想要让潘淑仪李代桃僵,她当京城中那一个个人精都是傻子不成?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之后,慧竹边走边看着手中的托盘,不禁皱着鼻子低声道:“老夫人可真是舍得!”
潘景语只偏头瞥了一眼那套头面,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成色上佳,看起来的确是不菲之物,想来老夫人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了!
谁不是在演戏呢?
老夫人自以为将她看透了,殊不知她的骨子里藏着一个思想先进的灵魂,这些古人的标尺用在她身上根本就是毫无作用,那些看似能束缚住她的东西在她看来压根就一文不值。
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自从那日在于记酒馆醉了一次之后,潘景语便决定给自己找后路了,现在手上正好缺银子——
这套头面,怎么着也能值个几百两吧!
自潘景语回了潘府之后,潘礼就好像得了失忆症一样,还和以前一样对她,仿佛黑风山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而郭氏碍于老夫人,也没找着机会暗中发难。
就这样潘景语在潘府里又过了一个平静而又乏味的新年。
正月一过,久未露面的于凌霄兴冲冲地将她约了出去。
☆、031 黑市交易
许是因为心虚,老夫人掌了后院大权之后,对潘景语时常女扮男装出门的事情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潘景语乐得自在,出门的时候也少了许多束缚。
“景语!”刚刚从后门出了巷子口,便看到于凌霄举高手臂朝她挥手。
于凌霄长得唇红齿白的很是清秀,单论外表看起来充满了书生气息,颇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感觉。
可事实上,在潘景语眼里,他就是个恨不能天天躺在钱堆上睡觉的二货。或许正是因为都喜欢银子性格又比较相近,他们才十分谈得来。
“景语,咱们前几个月在外地新开的那家赌坊可是净赚了不少银子,还别说,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还真是受用。”于凌霄一看到她,就激动得红光满面,一直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潘景语暗自撇嘴,她把几千年后才会出现的扑克、麻将还有象棋等等新奇玩意儿全都搬来了,不赚钱那才奇怪呢!
之前开这家赌坊一来是为了试试水,二来也是防患于未然想让自己有个后盾。且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潘家之后,她便决定和于凌霄商谈一下之后发展的事情。
虽然知道老夫人那里有自己身世的线索,可前路未明,谁知道能不能找到或者就算找到了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潘家呢?
有了银子和自己的势力在手,心里总归才有一些安全感。
两人并肩而行,于凌霄见她也不说话,只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遂像变戏法似的手中忽然拿出一把扇子戳了戳她的胳膊,眨着晶晶亮的双眼兴致勃勃道:“今天西街黑市开了,咱们去看看如何?”
潘景语侧目看向他,眉头挑了起来,倒也有些兴趣,于是便扬着唇点了点头。
青州城是边陲地带,鱼龙混杂之地。除了南越本国的人,还有不少东华国甚至是来自边塞之地的胡人。
所谓黑市,顾名思义就是见不得光的地方,出售的东西一般都是来路不当不能拿到明面上来的,且更有一道近些年来形成的特色——
就是将一些美貌胡姬公开竞价出售,价高者得。
不过,即便黑市里有不少违法的勾当,但青州城的大小官员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开黑市的那些人本身就有些势力之外,日常打点也是少不了的。所以这种互惠互利的事情只要不闹出什么人命大事,诸如魏志祥之流是不会管的。
潘景语以前也和于凌霄一起来过几次,是以倒也算是熟门熟路,不过这次转了一圈下来,并未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但是,自进来后没多久,她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胶着在她的身上,几番下来之后,潘景语倏地偏头,将对象锁到了角落里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子身上。
他正跪在地上,身形看起来十分清瘦。
许是察觉到潘景语发现了他,男子快速地低下了头去。
潘景语心里有些奇怪,便举步往他那边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个奴隶的木牌——
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在黑市里也有不少,是主人家用来出售的奴隶。
“抬起头来看看。”潘景语道。
那块牌子上写着的字吸引了她,会算账懂经商——
眼下她若是拓展生意必定需要自己信得过的人手,倒是可以看上一看。
男子听话地抬起了头来,瘦得看不到几两肉的脸上一双灵动清澈的大眼极为吸引人,他仰起头盯着潘景语,水漉漉的眸子里似是带着渴求和期盼。
于凌霄见状跟了过来好奇道:“你想买下他?”
不过一个奴隶,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但是即便是一钱银子那也应该花在刀刃上才是。
潘景语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问向那个男子:“你会经商?”
男子脸上生涩的表情中还有些掩饰不掉的怯意,听了潘景语的话,他微微点头,低声道:“奴才家里以前是开钱庄的,自小便跟在父亲后头学生意之道。”
潘景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家道中落。
再仔细地看了一下木牌上其它的信息——
永安,十二岁,三两银子。
正想着要不要买下来时,一个个头不高、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公子,你们可是想买人?”
许是潘景语脸上带着半块面具,颇有神秘感,男人的神情多少有些恭敬。
潘景语之前见过他,应当是这黑市后面的小头目之一,想来他就是负责永安的人。
侧目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正仰着脑袋看她的永安,想了下,潘景语很肯定地点点头。
中年男人大喜——
在黑市里,最不好卖的就是这种瘦不拉几的小子,若是长得好看水灵一些,许是还有人会买回去做娈童。这卖不掉,他自个儿养着,还得浪费米饭!
可眼下,有人连价钱都不压就爽快地要付银子,他自是乐不可支。
于是潘景语一点头,他立马眉开眼笑地伸手接过银子,然后就把永安的卖身契塞给了潘景语。
“冯叔,我两个姐姐……”永安爬起身后,见中年男人要离开,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怯怯地望着他。
那个中年男人冯坤猛地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但是在潘景语和于凌霄面前却不好发作,遂瞪了他一眼,横眉怒目道:“什么姐姐不姐姐的!你老子早就将你们姐弟三人全都抵押给我做奴隶了,眼下有人买了你,你就好好地跟人家回去!再敢乱说我打断你的腿!”
说着,一把将永安推倒在地上就甩袖离开了。
潘景语赶紧上前将人扶起:“你没事吧?”
永安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垂着脑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闷闷地摇了摇头。
“你刚刚说你姐姐,是怎么回事?”潘景语问道。
永安双手垂在身侧,用力地抓着衣裳的下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试着哀求道:“公子,您能不能发个善心将我两个姐姐也一起买回来?”
☆、032 公然抢人
潘景语蹙眉,音量也微微提高了一些:“你两个姐姐也是被你爹给卖了?”
这是什么父亲?!是亲生的不?!
永安红着眼睛,抿唇点点头。
潘景语顿时火大,气道:“我们去看看吧!”
说着便向于凌霄投了个询问的眼神——
要不要一起过去?
于凌霄自是按她的喜好来,虽然心里不乐意管闲事,可潘景语都同意了他也不会拒绝。
永安姐弟三人的娘亲是胡姬,大姐静香和他们并不是一个父亲,不过都是南越人,所以静香和二姐妙菱算是有一半的胡人血统——
但就是这一点,也使得她们不如纯正的胡姬在黑市来得受欢迎。之前冯坤已经和他们说了,今日这一趟,就算是亏点本也一定要把他们三个人全都卖出去,否则再等到下次开黑市的时候中间他又得浪费不少粮食。
潘景语和于凌霄带着永安一起往里走去,和那些里一层外一层正在叫价的胡姬不同,静香和妙菱这边人并不算多。
潘景语朝两人望去——
静香的个头稍微高一些,身材火辣但相貌平平,最多只能算是中等之姿,不过恬淡平静的面容倒是极易给人好感。
至于妙菱,可能因为年纪稍小的缘故并没有完全长开来,身形娇小,精致妍丽的五官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稚气。假以时日,想必会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
见正有人在和冯坤说话,潘景语便靠近了一些仔细听了起来,目光瞥向那正在讨价还价的老头子——
眼中一片厌恶闪过,这人看似形容猥琐,都已经鹤发鸡皮了居然还想将两个小姑娘全都买回家!
“公子……”永安有些沉不住气地喊了一下潘景语。
他两眼猩红,双手在两侧紧握成拳,一听到那个老头子对他两个姐姐品头论足的他就恨不能扑上去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可恨自己年纪尚幼,又没能学得一身本事!
潘景语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于凌霄则靠近了一些以手中的折扇遮挡,低声说了句:“那是东城的黄员外,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听说去年刚把孙女送给了魏生津做妾,所以家中还是有些势力的。”
顿了顿,轻咳了一声,有些委婉地继续道:“黄员外为人抠门,还有……他家中已经有了二十多房姨娘,大多都是年纪轻轻就被纳进府了,有的甚至比那两个姑娘年纪还要小。”
潘景语心中倏地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不禁偏头看向于凌霄——
他这话中隐晦的意思是说黄员外喜好幼女?
目光不由得转了回去在黄员外身上再次逡巡了一圈,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前世这种例子也看过不少——
这个黄员外今年最少有六十岁了吧?这种人把小姑娘带回去能做什么好事?
心有余而力不足,说不定就会使出些什么变态的手段来!
今天就算没有永安的原因,她遇上了这事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否则前世的警校就算是白念了!
“这两个丫头,我买下了!”潘景语毫不犹豫地朗声开口。
冯坤正皱着眉应付得心里不耐烦呢,一听又有人开口要买,偏头一看,居然是刚刚大方出手将永安买走的人!
他顿时大喜过望,把黄员外撇在一边,腆着笑脸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公子,你真的要把这两个丫头都买走?”
冯坤半信半疑,因为刚刚看着潘景语是个有钱而且也不吝啬的。放眼望去,今日比静香、妙菱两姐妹出色的大有人在。
来黑市里买美貌的胡姬,无非就是为了以后能带在身边跟一些狐朋狗友炫耀。
但他手上这两个血统不正的丫头——
说句老实话,实在上不得台面,否则他也不会为了一两银子和黄员外这个抠门的糟老头子在这墨迹老半天了!
潘景语勾了勾唇,解开系在腰间的钱袋子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是怕我不给银子?”
冯坤一看到那沉甸甸的钱袋,顿时两眼发直,谄媚道:“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小的不过就是问问,就随便问问!”
说着,便侧开身子弯下了腰伸手引着潘景语走到静香和妙菱面前,笑眯眯地指着二人道:“公子,您别看这两个丫头现在看着不出彩,等年纪再大一些就大不相同了,尤其是那个小的,现在还没长开呢!”
潘景语顺着他的意思看向姐妹二人——
静香看着她的目光隐隐带着些打量和犹疑,而妙菱则明显被静香护在身后,却是鼓着脸眼中满是厌恨。
“多少银子?”潘景语侧过身子,睨着冯坤。
冯坤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满脸谄笑:“二十两。”
“二十两?”潘景语嘴角的笑容冷凝,语气带了几分讽刺,“刚刚你和黄员外为了十两银子在那讨价还价了半天,敢情到了我手里这就翻倍了?”
冯坤的脸上倏地一红,他没想到刚刚和黄员外说的话竟全被潘景语听在了耳里,一时间只尴尬地扯着嘴角干笑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时候,在旁边观摩了老半天的黄员外突然咬了咬牙,上前道:“老冯,十两银子,人我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