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乐乐见其成,“宋兄。”
青年欣喜“贤弟!”
萧文乐瞪他,“……”
笑吧笑吧,有你哭的。萧文乐冷笑着摸上青年脚踝,“开始了,宋兄。”
少年布满粗茧的左手牢牢抓住青年脚脖子,拖到自己膝上固定,右手拔开瓶塞,药粉均匀撒满红肿脚踝处,而后掌心覆上,用力揉开……
“啊痛痛痛————!!”青年不知哪来的力气,腿一抖便挣开少年的手,脚一挥狠狠踹在低头上药的少年脸上。
少年猝不及防被踹得一个后仰,后脑磕在床柱上,一时发懵。
“贤弟!贤弟你还好吗?”青年意识到不对,四处摸索少年方位,满脸担忧焦急。
少年缓缓抬起头,活像地狱里爬出索命的修罗,一时间阴风阵阵。
萧文乐盯着眼前人,杀心起了又掐,掐了又起,最终闭上赤红的眼,默念起心上人的名字。楚香香,楚香香,楚香香……
青年自责担忧,“贤弟,哥哥眼不能视物,若是方才有所冒犯,切莫怪罪哥哥……哥哥向你敬茶赔罪,若是嫌弃哥哥眼瞎腿瘸……”青年伤感叹息,“你便走吧,今后,再见亦不相识……”
强自冷静完的萧文乐睁开眼,眸中杀意有如实质,嘴里仍是温温雅雅“宋兄多虑了。”随手接过青年手中茶杯饮下。 萧文乐不愿再待,随即起身道“天色已晚,宋兄好生歇息,文乐隔日再来探望。”
“贤弟!”
萧文乐脚步不停,走得更快了。
“贤弟还未曾告知,所来何意!”
萧文乐身形一顿,愤愤咬牙一掌挥向墙面,运起轻功离去。
月光怜爱地穿过墙洞,温柔抚慰被无辜吓坏的墙壁精灵与花花草草。
半柱香后,轻功赶路的少年内力运转忽然阻滞,从房顶一头栽进某户人家院里,感受体内经脉有如万蚁啃噬,萧文乐想到了那杯茶水……一拳砸向旁边鸡圈,萧文乐狂怒大吼“宋黎——!!”
院内骤然响起女子尖叫,“啊——!来人啊!抓贼啦!!”
邻舍房屋内烛光接连亮起,最近的房门被冲开,娇小女人举起竹篾做的扫帚铺天盖地挥来,夺魂阁阁主抱头鼠窜……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23章 世界三
寅时一刻,蕲州太守府。
黑暗拥吻大地,掩护罪恶横行。十来条阴冷影子悄无声息翻进太守府后院,在领头者静默的指令下分散开来。
富丽精致的门扉内,死神把玩着手中锋匕,轻易收割灵魂,人们在酣然昏睡中断了呼吸。
“阁主,余两个不足一岁的小儿。” 杀手们完成任务,回后院集合复命。
“带回去。”萧文乐目光扫过凌九怀中的孩子,婴儿尚在襁褓,乌溜溜大眼清澈纯粹,此时软趴趴的爪子扒拉着凌九衣襟,口水滴滴答答流淌。凌九单手搂住婴儿,眼角森然,黑巾下面皮紧绷,显然强自忍耐。
另一个约莫一岁的女娃,糊着满脸泪水,被凌八打晕夹在腋下。
这些鲜嫩纯白的生命,从死亡中侥幸逃脱,继而被丢进另一个地狱。一如当初的自己。
蕲州远离国都,气候适宜土壤肥沃自给自足,又因河运亨通而商贸繁荣,支撑着北安国大半经济。
多年来,蕲州太守拥兵自重,固守一地,俨然一方霸主。江湖门派也多聚集在此,快意恩仇或走镖押运,朝廷鞭长莫及。
鸡鸣狗吠,天际泛白,世界伸着懒腰醒来。
送菜大娘例行推着小车敲响太守府后门,久无人应,正要呼喊,一阵浓郁腥风迎面扑来,大娘愣忪良久,惊骇于心中揣测,转身恐惧地奔走呼号。
————蕲州太守被灭满门,凶手是江湖人士。
此案震惊朝堂,玄明帝雷霆大怒,快马加鞭下令蕲州各府全力彻查,并派精兵强将前往蕲州镇守,嫌疑门派皆可先斩后奏,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各大门派隐隐有归顺之意。
……
萧文乐嘲讽勾唇,微服私寻买凶.杀人是玄明帝,雷霆震怒贼喊捉贼是玄明帝。替身坐镇朝堂,真身游历江湖,果真气魄不凡。
不仅拔除蕲州太守这个心头患,还能借此收拢江湖势力,待局势稳定大权在握,脏水想泼谁泼谁。真真是一箭三雕。
怪不得得了楚香香真心。
萧文乐抠着下巴,想到玄明帝的诡计多端,想到楚香香对自己冰冷无情,想到宋瞎子烦得不行……
拿出楚香香画像,睹物思人。
自半月前天香楼一别,两人再无碰面,萧文乐为免有所疏漏,每日重金聘请影楼之人传递情报,好及时得知心上人动向。
且时刻注意,避免夺魂阁中人的察觉,怕自己的重视被阁中长老利用,为楚香香引祸上身————情即弱点,夺魂阁阁主不能有弱点。
每日从字里行间想象出楚香香所做所言,她在游湖赏春或拼酒作诗,她的悲春伤秋或惊才绝艳,智行妙语似近在眼前,欢欣或沉郁的面容跃上心间……并没有书册中记载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凝视画中美人倾世之颜,美人独倚危楼清冷高洁乘风欲去的模样,和记忆里月光下灰不拉几飘然若仙的孱弱身影逐渐重叠……萧文乐按按额角,觉得约莫是人杀太多犯了癔症……
轻微的鸟鸣传来,影楼独有的传文鸟灵巧落在桌面,萧文乐拆下绑在鸟腿的信筒,展开筒内折纸。
楚香香与两个男人共逛青楼?!
萧文乐豁然起身,胸中杀意激荡,一掌轰向桌面,飞身前往凝脂楼。徒留房内楚楚可怜第不知道几张檀木桌吓瘫在地哇哇大哭。
……
凝脂楼内。
各色美人浓妆艳抹,媚眼横飞,轻纱半掩,波涛汹涌,侬声软语,热情似火。
楚香香男扮女装一手提着丫鬟曼竹一手拽着宋黎衣袖,艰难地突破美人们重重包围,一鼓作气冲进不知名雅间。
雅间内再无美人环绕,楚香香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喘气,接连灌下几杯酒水压惊。楚香香内心吐槽,姐那么显眼两馒头,换了身男装就没人怀疑,古人也真是够瞎。
曼竹埋怨道 ,“小姐你太胡闹了,哪有姑娘家逛青楼的道理,若让玄公子知晓……”
楚香香打断,冷若冰霜,“我倒不知,你何时成了玄明的丫头。”内心不屑,迂腐固执目光短浅,成为皇帝的女人又如何,被圈养的宠物之一而已。而且想做的不做,真要进了宫便是笼中鸟,哪还有自在机会。
曼竹脸色一白慌忙跪下,“曼竹只是担忧小姐前程……”
楚香香挥手,不耐道“说过多少次,站着说话……天机先生呢?!”
楚香香奔出门外左右四顾,慌了,她只是看那瞎子油盐不进不喜不悲,又有一手预知天命之能,料想多年苦修从未见识过男女滋味,一时起了逗弄心思一并拉来烟花之地长知识,却没想把人弄丢了。轻咬下唇,虽说求助于玄明可立即解决,但青楼怕是再也来不得……
楚香香心念一转,对六神无主的丫鬟道,“你我分头行动寻找天机先生,找到人拉回这儿集合。”
见丫鬟点头忧心地远去,楚香香哼起小调,肆无忌惮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门扉,惊起一对又一对极乐鸳鸯。一为寻找宋黎,二为观摩学习……在酒意上头体热发软时,被兴味盎然的魔教教主箍入怀中……
萧文乐匆匆赶到凝脂楼,整个寻遍也未见楚香香,倒是发现躺在半裸女人身下推拒挣扎的宋梨。
妖媚女人身材娇娆火辣仅薄衫覆体,叉开两条白嫩玉腿跨坐男子腰间。身下男子秀眉紧颦两颊生晕,双手被缚扭动挣扎间勒横格外迤逦,衣袍大敞露出纤美锁骨莹白胸膛。
女子眼神炽热一脸垂涎,舔舔香魅红唇正要低头添上暧昧印记……忽有所感,偏头看向不知何时傻傻站在床边劲瘦挺拔的少年,眼神一亮,“小弟.弟~一起吗?”
看呆了的夺魂阁阁主被惊醒,小弟.弟恼羞成怒一掌切向女人后颈。
萧文乐把衣衫半退的青年扛在肩头,一路狂奔。
他很热。
此时春夏交接,阳光下虽温暖宜人,荫蔽处却有湿冷潮气,风若大了仍有阵阵寒意席卷全身。
萧文乐运起轻功跑得飞快,脑海里被青年羞耻无助的模样刷着屏。风连绵不绝扑打过来,他却觉浑身发烫燥热不已,且这火越吹越烈,以肩上人为烛,从心尖一点燃起,须臾便成燎原之势。
萧文乐把青年一路扛回了夺魂阁,Duang地摔在自己床上。
盯着虚软无力毫不反抗的瞎子,萧文乐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青年撑着手慢慢爬起来,“贤弟……”
萧文乐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半遮半掩的胸膛,直觉那件灰袍无比碍眼,嘴里不忘冷嘲热讽 “ 都说天机先生神机妙算,却不知为何接二连三陷入如此尴尬境地?”
“医者不自医,还要多谢贤弟多次助我。”青年无奈苦笑。
“都说天机先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也流连风尘之地?”萧文乐咄咄逼人。
“宋黎不过一介凡人,血肉之躯有情有欲。世人夸张之语当不得真。 ” 青年不愠不恼。
“哦?难不成天机先生也有过心仪之人?”萧文乐忽而凌厉。明知这样不对,但他停不下来。
“呵,有的。”青年笑了,春风拂柳万物复苏。
“是谁?”萧文乐杀气腾腾紧紧盯住那瓣粉唇,好似里头蹦出任何名字,都能在第一时间将其撕碎。
“不知贤弟为何出现在凝脂楼……”青年却正了神色,反问道。
“当然是为了……”楚香香。三个字咽进喉咙里,不知为何吐不出来。
想到楚香香,萧文乐冷静下来 “是为了寻我的心上人。天机先生智慧超群,不妨想想我请你来此的目的?”脑海中划过失败的夜访,寒了脸。
“在下不知。”瞎子裹了裹被褥“贤弟,为兄渴。”
萧文乐嘴角一抽,额角青筋跳动,看到青年又平静下来,“宋兄。在下偶得西域良方,可治眼疾。”
萧文乐倒出热茶,有点烫,吹吹。
看过青年睁眼的画像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四处搜集到药方,未曾想过用在此时,倒是正好。
屋内一时陷入静默。
“不知贤弟何所求?”青年抓着被褥的指尖泛白,声音隐见颤抖。
萧文乐松了口气,在意就好,他倒怕青年傲骨太过,不肯答应。只是怕不肯答应哪一件事,他却自己也弄不清了。
一杯温热茶水塞到瞎子手中,“独求一心人罢了。”
第24章 世界三
楚香香两日前失踪于凝脂楼,自此了无音讯。
萧文乐绷着脸在书房里踱步,传文鸟扑闪着绿绒绒小翅从窗户飞进来,打着旋儿想落在黑衣少年肩头,最终被煞气所慑乖巧停在桌案上。少年小心取下嫩黄鸟爪上的竹筒,倒出墨迹浸染的纸条———楚隐玄怒,剑指夺魂。
还是没有?萧文乐眉头紧皱,五指收拢,纸条挤压成一团。
书房门被敲响,门外男子声音轻佻尾音上勾,语调却自信疏离,天生一番欲拒还迎的意蕴,“阁主,我是凌一。”
“进来。”
雕花木门被推开,站门口的男子相貌如声音般张扬邪肆,衣着精致风流,任谁见了都只以为这是哪家纨绔,而非沾满血腥的杀手。
“阁主,你带回来的人,能不能借我玩玩儿?”凌一斜倚门框,并不入内,桃花眼似挑非挑游离扫视整个书房,似乎问得随意。
“无事便滚。”萧文乐冰眸带箭,语气不善。
凌一微笑对视,眸光犀利似直透人心“莫非……阁主舍不得?”
萧文乐神色一僵,身随意动迅捷如豹,掌风携雷霆之势直袭而去。
凌一早有所料,低腰后仰躲过一击,顺势撑地后跃,回身与紧逼之人缠斗。
两人庭院对战,杀气四溢毫不留情。
夺魂阁中人被惊动,纷纷立于屋顶或墙沿观望。有人热血沸腾,更多人面色冷漠。
这是他们年轻阁主与第一杀手的对决,前者胜则一切照旧,后者胜,夺魂阁重新洗牌。胜者为王罢了。
夺魂阁就是如此,无情无义,实力为尊。想要的一切都需经过厮杀争夺,至强者制定法则,弱者遵守臣服,就连名字,都是地位的排名和象征。
因而除了阁主,没人有固定名字,且只有每个‘凌一’,才有挑战阁主的资格。
两人身形越来越快,已看不清具体章法,内力冲撞激荡间庭中草木似被利刃刮过,齐根截断,树叶萧索飘零。
一抹单薄的灰色身影摸索着跨进了庭院。
凌一功力不济,逐渐相形见绌,心下不甘也不逞强,正要认输,脑中却突兀划过清丽绝伦女子娇嗔含情的眼眸———你若没有名字便和我姓吧,唤你楚天舒可好?万里长江渡,极目楚天舒。
好,你说的都好。
凌一突然眸光慑人,下了决定。咬破嘴中丹药的糖衣,药力入体,经脉中竭尽的内力瞬间充盈,隐隐有暴涨之势。
回力丸,补充并提升内力至平日两倍,持续一刻钟,副作用脱力半月。可救急于生死危机。
香香,我会以楚天舒的身份来见你。
观望之人尽皆惊讶,阁主要输?
已有人抑不住兴奋,如今两人斗得越发凶狠,败者定然不死也残。不论萧文乐或凌一,都踩在众人头顶多时,只待一方输了便可欺凌折辱。
将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践踏脚下,直让人激动得指尖发抖。
萧文乐咬紧牙关,嘴角仍溢出一丝血线,他本将近力竭,如今凌一功力大进,此消彼长,必败无疑。
不过一个疏忽,胜负将定,萧文乐已闻到死亡气息。
眼角瞄到一个灰色身影,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苦涩。
他忽然想了很多。
想到出生后不哭不闹不语不笑被认做邪灵附体而丢弃,想到被后宅贵妇李代桃僵替换初生女婴借此夺回夫宠,想到一场大火满门屠戮后被丢进夺魂阁的生死洞,想到不择手段步步为艰坐上阁主之位只为梦中有人唤他文乐……
最后满眼都是蒙着灰布的青年宽衣袍带孱弱好似能被大风刮去……
凌一嘴角染上笑意,他仿佛已看到楚香香含笑而立,轻启朱唇,天舒……尔后脑中一空,陷入暗无边际里。
这……???
萧文乐吃惊张大嘴。
围观众人也是一脸“你在逗我”地盯着“打着打着就睡着了还面带微笑疑似美梦”的美男子凌*奇.葩*一。以至于他们错过了萧阁主除“寒着脸、黑着脸、阴着脸”外的其它表情。
瞬间镇定,萧文乐恢复面无表情,“凌九。”
娃娃脸的凌九很是不满地跳下屋顶,搭上倒地不醒的凌一脉搏,语气嘲弄,“服药后心绪过激,昏迷了。”而后抓起脚踝一路拖走。
夺魂阁众人也愤然顶着一张欲求不满的脸各自散去。
热闹的庭院转眼冷清,萧文乐缓缓走向院门处孑然而立的灰袍青年。
春日.本处处绿意欣荣,一番拼斗后只剩满地落叶草屑,青年衣带飘飞孤立不语,身后一抹残阳如血。
萧文乐步步沉重,心底酸酸涩涩堵得不行,他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就这样静默相对,也很满足。
氛围很快被打破。
凌八去而复返,在萧文乐身前单膝跪下“阁主,官府来人。”
萧文乐心中一凝,疑惑顿生。
此处为挂在三公主名下的普通观景宅府,阁中众人从不在外惹是生非,所有仇怨皆来自于买主要求。官府为何来此,又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正要往大厅处走,层叠脚步声整齐划一疾跑着靠近,铁甲精兵迅速将小院聚拢包围,银枪寒芒,威风凛凛。统一着装中玄明帝富丽矜贵的打扮异常显眼。
官兵领头之人越众而出,大声喝道,“陛下在此,尔等草民,速来跪拜!”
凌八萧文乐宋黎以及爬回房顶的夺魂阁众人都没动……
玄明帝背手而出神色威严“无碍,微服私访,不必人尽皆知。萧阁主,又见面了。”
一身黑衣的少年面貌平凡却眸若寒星凛然不惧“不知玄公子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玄明帝嗤声冷笑“看来萧阁主孽债太多,忘了自己做过的事。”
萧文乐寒着脸,他想到蕲州太守一案。
做他们这行的天天刀口舔血生死由命,但断没有被买主鸟尽弓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