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了一下,芥舟又把刚才帮冬生清理过身体的毛巾放到床头柜上的瓷盆里,温热的水缠住了芥舟的手指,也浸湿了粘在毛巾上的些些红色。
冬生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把脑袋往枕头那边埋过去。芥舟看着那些红色发起呆来。
这真不像自己。
虽然以前从未和男性发生过关系,但芥舟对性别这件事并没有在在意。只是以前在对待女性时,自己总是足够温柔地尽量让对方觉得愉快。而面对冬生时,这种本来自己可以控制的理性在途中就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和德秋虽然没有说,但他已经注意到了。
说不定,比自己还先注意到。
也许吧。
早在六年前刚刚进事务所的那个年会上,在冬生父亲的手机上看到冬生时芥舟就明白,自己对那个有着隐忍表情的少年无法移开视线了。
视频好像是冬生的同学拍的,发给冬生以后,冬生便发给了一直念叨着想看看冬生最近的样子的母亲。母亲又特别开心地发到冬生父亲的手机上。可能是年会的气氛,冬生父亲主动把手机递给坐在旁边的芥舟。
那是芥舟第一次看到冬生。
秀气的容貌,直顺的头发,发色有些浅,但衬着白皙的皮肤又刚刚好。视频里的冬生跟其他几位同学一起,好像是去哪里参观,冬生认真地听着同学说话,中间看到了什么,表情一瞬间亮了起来,但马上又恢复了。
芥舟就是在那时看到了冬生那当中,稍纵即逝的苦笑和怀念的眼神。
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呢?
一看表情和动作,就是不喜欢集体活动的样子,可还是忍耐着。是因为那里有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吗?
那个东西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代表着什么呢?
那时冬生的表情,好像和高中时自己的某个表情重合在一起了。
那么你到底是为了谁在苦恼呢?
芥舟发现自己很想知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冬生父亲和自己聊起了冬生。
---我这个儿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我替了他做了很多决定。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正确,但是起码不会是错的。他如果能坚持下来,我想好歹以后他总能有个谋生的手段。芥舟啊,等他回来以后,就麻烦你带着他了。我对他的期待也不大,你也不用在意他是我的孩子,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吧。
芥舟当时只是笑笑,客气了几句。
一般父母,谁不把自己的孩子在心中认定是最优秀的呢?也只是客套话罢了。
可冬生回来以后,芥舟才发现冬生父亲,是真的没指望冬生会很出色地独当一面。本以为那些琐事都是对冬生的考验,但实际上交给他的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以至于还有同事私下问,老板儿子是不是在国外混了个文凭回来,反正以后事务所也是要给他的,学了个一样的专业也好说得过去。
这些是冬生不知道的,芥舟以为他会厌烦,但冬生却不管什么事,都仔细地去完成了。
所以自己愿意带着冬生,这孩子其实比自己知道的有能力多了,只是没有人要给他机会。
冬生父亲虽然也说他可以开始接手小案子,但实际上还是由芥舟全权负责。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很想继续带着冬生,让他成为真正独当一面的设计师。
芥舟轻轻地把瓷盆端起,走出了房间。
冬生醒来时,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倦意比平时要厉害得多,努力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冬生才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想要蜷起身子,腰间的钝痛却让自己动弹不得。
昨晚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温柔地触摸,最初的疼痛,皮肤与皮肤之间的热度,无法成句的话语,这些所有都在脑袋里面开始不断回旋,而记忆中的气味和温度让冬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甜蜜吗?
好像不是。
痛苦吗?
也并不是。
喜欢芥舟吗?
不讨厌。
依赖他吗?
... ...是的。
和木男比起来呢?
把一个一个问题逼进脑袋中,再强迫自己回答。
和木男比起来呢?
冬生想起昨天木男的样子。自己并不知道和木男站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但冬生看到的木男和关桐,确实是相称的。不知道是哪里,直到在阳台上看到木男护住关桐的动作时冬生才明白了。
木男不曾那样对待自己。而将来也不会。
木男不会和自己分享心中的想法,自己怕他会讨厌,也绝对不会去问。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不知不觉只是变成了一个从年少时就在的玩伴,而不是能进入木男内心的人了吧。
关桐不一样。
关桐永远是热情主动的。
冬生想到芥舟。
芥舟也是如此。总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主动靠近,总是能轻松化解自己的坏心情。哪怕自己不太会说话,芥舟也总是认真听着,甚至不知道为何还会笑起来。
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无趣的人啊。
冬生的手指抚上嘴唇。
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在生芥舟的气。
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不想让父亲知道也不想给工作添乱。
那么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昨天呢?
如果要拒绝,是绝对可以的。
为什么昨天却没有拒绝芥舟呢?
是因为已经知道,
让木男喜欢自己是不可能的了吗?
是因为已经知道,对于喜欢木男这件事,自己开始觉得累了吗?
把头埋到被子里,冬生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周末冬生没有联系芥舟,芥舟也没有任何动静。整理好心情,冬生在走进事务所时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好好面对芥舟。然而一进去就听到了芥舟辞职了的消息。
冬生愣在办公桌旁,芥舟的桌子已经被清理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听林老师说,是早就和老板说好了,等手上的案子完成就走。」
看到冬生有些错愕的样子,会计苏姐过来对冬生咬耳朵。
「还好芥舟负责的都是些室内的,像林老师他们这样负责些会议楼之类的话,突然走掉也很麻烦啊!」
摇摇头,苏姐走开了,事务所其他人倒是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父亲虽然还在出差,但是应该早就知道。当然,这些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那芥舟为什么不说?
如果周一没打算来,那么在事务所的东西应该就是周末来整理好的。
冬生想起周五晚上和芥舟的事,脸色变得很难看。
是觉得要走了,来戏弄我吗?
冬生握紧了拳头,指关节都泛起了白。很想找芥舟问问,但冬生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成年人之间上过床,有时也并不代表就要怎样。虽然明白,虽然连自己也还没搞懂想要怎样,可现在的状况让冬生的心不断往下沉。
就这样到了下班,回到家吃完饭,手机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想要给芥舟电话,但问什么呢?
要芥舟回来吗?
芥舟,之后准备做什么呢?
为什么不能,和我说说呢?
冬生想到木男那时家里的事,也是没有告诉自己。
叹了口气,冬生又望着一直没离开手的手机。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
想要收到信息,又害怕收到信息。
不管那天有没有和芥舟发生关系,都希望芥舟起码和自己说一声。
冬生知道那天晚上芥舟替自己整理过了,早上做好了早饭才走。说实话冬生虽然觉得有些失落,但后来也觉得芥舟先离开比较好。在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前,醒来看到芥舟的脸的话,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或者说,如果,见到了芥舟的脸,是不是能够确认一些什么呢。
然而现在,芥舟却离开了。
冬生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晃着,最后走阳台上看着远处的操场。
芥舟曾经站在这里,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不得不承认,内心确实是动摇了。
冬生又低头望着手机,过了好久,终于拨通了芥舟的电话。
而那边却传来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音。
☆、秘密
冬生没有想过会是听到「对方已关机」这种应答。一瞬间刚才积攒起来的勇气又沉到了心底。芥舟的电话从来不会在关机状态,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冬生想了想,又拨通了德秋的电话。
结果却传来一样的机械音。
冬生这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甚至在脑袋中把最坏的事都假设了一遍。可想想也不可能这么多巧合,冬生不禁嘲笑起自己莫名其妙想太多。不过电话打不通,去芥舟家也很奇怪,但是又不想在自己家待着,想了想,冬生忽然记起了mill。
去那里看看吧。
也许,只是也许... ...
我只是去换个心情。
这样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以后,冬生拿起包出了门。
「你确定不告诉冬生?」
坐在机舱靠过道位置的德秋把长腿缩了缩,又敲了敲座椅的扶手。
芥舟叹了口气。
「德秋,我说你啊,」
侧过脸认真地看着德秋,芥舟勾起嘴角:
「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躲过德秋拍过来的魔掌,芥舟又挪了挪身子。
「早就和你说好了,等我们都辞职了就去的,反正也是去考察下的。」
「我以前说过,你别做让冬生误会的事。」
空乘照例在前面演示救生衣的位置和穿着方法,芥舟装作自己在认真听来忽略掉德秋的问话。德秋瞟了他一眼,决定暂时不跟他讲道理了。
芥舟看着早早关掉的手机,现在一片黑色的静默。
「小家伙现在,大概有点不安吧。」
「知道就好。」
「我想让他也能有时间好好想想。」
「但是你不要忘记了,」
德秋推推眼镜。
「有时候给对方这样的时间,不代表一定会往自己期待的方向走,那是和你不同的人,芥舟,就算我们认识这么久,有时候不仔细沟通的话,也还是会有不明白的地方,有时就算是说出来的事,也不一定能够百分百地互相理解。何况是你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事,为什么要逼那个孩子自己想明白?你这次,真的有点过分了。」
毫不客气地指出友人的不妥,德秋坐直了身子。芥舟望着德秋,忽然笑了起来。
「别笑了,真恶心。」
「恶心?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等下对空乘笑会有什么结果?」
「行了,又不是没见过。」
叹口气,德秋摆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对话了。芥舟帮他把顶上的小灯打开,又把书递过去:
「好好,梁大人,您看书吧。」
冬生到mill的时候,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关桐和木男,坐在吧台那边。犹豫是不是该退到店外,关桐转身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盯了两秒又马上挥了挥手,因为动作很大,木男也回过头来了。冬生只有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冬生!你也来这里吗?」
「啊,嗯。你们怎么也来了?」
和木男点了点头,这种莫名开始的生分感让冬生不太习惯。现在店里客人还不多,关桐一边招呼冬生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举了举手机:
「看网上推荐的!我跟木男说要不要来玩,他手之前不是已经拆线了吗?今天当做庆祝,对了木男,还是喝不含酒精的吧。」
说着又抬头去确认木男的表情,冬生注意到木男并没有露出不耐地表情,而是有些温柔地点点头。
「冬生呢,喝什么?我请客。」
「啊,不用,我请你们吧,庆祝你们两个的伤都好了。」
故意用了「你们两个」这样的字眼,可当事人毫无反应,冬生不禁觉得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
「真的?真开心!谢谢你,冬生!」
关桐似乎真的很开心地合起手掌,那个样子确实是非常可爱。冬生抿了抿嘴,又问木男:
「手现在能画画了?」
「时间久的话还是有点不方便,他弟弟现在还是帮我在画。」
淡淡地说完,木男又笑了笑:
「冬生,不用担心。」
「好。」
坐在两个人中间的关桐,好像也很喜欢看到两个人讲话的样子,看到冬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就靠了过去:
「冬生平时喝什么?」
不想去解释自己只来过一次,冬生想起芥舟点给自己的那杯酒。
「幻想勒曼。」
关桐看着冬生,边「欸----」边笑了起来。冬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但也没有什么兴趣问。
「冬生是怎么知道这酒的?」
「嗯,第一次喝是朋友帮忙点的。」
关桐点点头,然后又笑眯眯地说,
「冬生和那位朋友,关系很好吧?」
木男听到这句话,也望了过来,而调酒师在听到幻想勒曼的时候,便看了看冬生,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便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工作了。
冬生觉得没必要否认。
「还不错。」
「那么,我猜猜,」
冬生的朋友,在周五那天关桐都见过了,想必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朋友,现在还要做出猜谜的样子,让冬生有些失落的心情增添了几分烦躁。
「是,那个叫做芥舟的人吧?和你一起来便利店的也是他!挺好嘛!」
冬生一抬眼,看到木男有些漠不关心的表情。
「是他,怎么了?」
难得在除了芥舟以外的人面前表现出有些强硬的态度,但是冬生无法忍耐关桐用有些轻浮的语气说起芥舟。
无法忍耐?
冬生一惊。
好像以前文佑说芥舟时,自己也忍不住反驳了。
那一定是因为自己把芥舟看做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只是,现在有些火气往上窜。
冬生又想起芥舟没有和自己说一声就离开,虽然那是他的私事,但自己现在为什么要因为那个莫名其妙就失联的人说话呢?
「没什么,冬生,点酒吧,喝起来喝起来!」
听出冬生的语气不对,关桐也就没有继续,扬起手对调酒师说了三个人要的,冬生觉得他这种可爱的举动有些多此一举。不过那也和自己无关,冬生看了看木男,他今天扎起了头发,来了以前从来不会来的地方。
暖黄的灯光下,冬生忽然觉得学生时代的木男和自己,正站在一条宽带子的两侧,那条带子像是丝绸般,边翻滚边折射出光亮,那些光亮太浅,让冬生看不清对面的木男。
而这时的木男身边,有了关桐,自己呢?没敢转回头去看。
冬生看着木男偶尔和关桐面色温柔地说着话,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好像瞬间错了位。
不过也许就是这样。
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人说着话就决定了一个走向,不知道那场谈话的人,无法明白对方的想法,而人生也就此有了分歧。
现在,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好像芥舟。芥舟做了一个什么决定呢?
希望自己做什么决定呢?
三个人的酒送上来了,这次的幻想勒曼并不是用最初的那个带有船的印记的杯子。调酒师看出了冬生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你是和那两位梁先生一起来的吧?上次是梁先生和老板打了招呼,要求用那个杯子的,说你第一次喝这种酒,这样比较惊艳。」
冬生一愣。
那时芥舟说他也是头一次看到。
冬生望着杯子里的漂亮液体,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把酒放到关桐面前。
「抱歉,我有点事,这个麻烦你也喝了吧。」
说完又把大家的酒付了账,关桐看了木男一眼,拉住打完招呼要走的冬生。
「对了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冬生转过头,看到关桐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幻想勒曼,fantastic leman,」
也有个别名叫「梦中情人」哦。
冬生走出店外时,街边依旧是热闹的人声。
---吃蛋糕了吗?
---好吃吗?
---嗯,你喜欢就好。
你喜欢就好。
冬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时德秋和芥舟都在问蛋糕的事。拿出手机,冬生打了个电话。
「妈,生日蛋糕,是芥舟送的吗?」
母亲在电话那边支吾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