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诺心头一暖的同时伸手去解大氅,只是耳边却传来了沈缙低沉的声音:“风冷天寒,你身子弱,便只管穿着就是。”
瞥了一眼刺绣精致被拖在地上的大氅衣摆,又瞥了一眼神色坚定不容拒绝的沈缙,阮诺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将满心拒绝的话都给掩下,只是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等到沈缙和阮诺的身影相携远去,从街角转出来一个衣裳华丽精致、身姿窈窕的女子,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绿衣的小丫鬟。
“小姐……”小丫鬟的声音里带着隐隐担忧,神色却是纠结无比。
原本今儿个高高兴兴地陪着主子出来散心,哪里知道会这样巧就遇上了沈将军?
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紧紧攥起的手,青竹心里也很奇怪,什么时候将军对那阮诺竟然改变了态度?
青竹心里的疑惑也正是姜雨柔满腹不甘的所在,即使她离开沈家之前就知道沈缙对自己无意,但是那会儿至少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假以辞色过,如今看着他对一个人如斯温柔,姜雨柔的整个心几乎要被嫉妒填满。
明明当初沈缙对阮诺还是不屑一顾,为什么仅仅只是短短的几个月就变了这么多?
想起自己当初离开沈家时心底的那一丝隐隐期待以及与亲兄长久别重逢时的满怀期待,姜雨柔的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来。
一个是她花费几年时间都打动不了的男人,一个是亲手把她送给别人做妾的男人,姜雨柔对他们两个如今只有满腔的怨恨,而她怨恨最深的那个人却是如今被沈缙护在怀中的女人。
如果不是阮诺,她何至于离开沈家,如果不离开沈家,她怎么会身陷寿王府?
皇子的庶妃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可到底还是个妾,寿王如今贪图新鲜还肯对她好一些,以后呢?姜雨柔冷笑一声,只怕不用多久,自己也会成为寿王府后院那群女人中的一个,除了自怨自艾就是勾心斗角,殊不知寿王从来都只见新人笑,旧人哭不哭,生与死,何曾在意过半分?
姜雨柔是不甘心的,哪怕终究有那一天,那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一定要让那些曾经辜负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此时此刻的姜雨柔早没了往日的温柔小意,她清秀无双的面容上微微有些扭曲,眼底写满了仇恨。
青竹心里是有些畏惧这样的姜雨柔的,可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不然王爷见不到人会着急的。”
听到青竹提及寿王,姜雨柔眼波微闪,看了一眼沈缙夫妇离去的方向,姜雨柔甩了甩手中的绢帕,冷哼一声朝着寿王府的车驾走去。
天色渐晚,沈缙正准备带着阮诺回府时就看见长风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将军不好了!”
沈缙上前一步挡住阮诺,才抬眼看着长风,声音波澜不惊,淡淡地道:“我好得很。”
长风:“……”将军这样真的很冷好吧……
看着自己的属下一脸无语的模样,沈缙勾了勾唇,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长风回过神,想起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连忙正了脸色,拱手道:“适才常将军派人来府中说,太子今日去了青虎营。”
沈缙蹙了蹙眉:“太子?”
长风点了点头,又接着道:“据说是得了陛下御旨视察青虎营训兵。”
这令沈缙有些意外,他看着长风问道:“你把话说明白。”
“太子去了青虎营视察,寻故斥责了常将军,又让手下一名侍卫与副将韩宇比试,接过韩副将被那侍卫重伤伤了腿,太子因此说韩副将无能难当大任,将其逐出了青虎营。”长风说话时语气愤愤不平,他曾经与韩宇并肩作战多年,深知其骁勇善战,怎么会败在一个东宫侍卫的手下,这其中要说没有猫腻,长风是不相信的。
沈缙面沉如水,韩宇曾是他手下的能将,如今亦是秦王的臂膀,太子此番作为针对的太明显,然而他却丝毫不加掩饰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废了韩宇,恐怕也是有人授意,至于授意者是谁……沈缙目光一冷,声音也瞬间冷得如此时彻骨的寒风一般:“太子是有恃无恐,你去知会秦王让他千万沉住气。”
长风领命离去,沈缙犹觉得眉心直跳。
阮诺扯了扯他的衣袖,见他看过来,便与他比划道:“将军还是去看看罢,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顿了顿又继续比划道,“我自己可以回府的。”
沈缙正担心秦王沉不住气对上太子,这会儿听了阮诺的话便只嘱咐道:“你自己小心些。”
言罢转身便快步离去。
阮诺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目送沈缙的身影远去,心里有些担心,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京都别柳位于城西河畔,别柳是座桥的名字。
别柳桥横跨西城河,河的两岸岸堤上栽着排排杨柳,别柳桥的桥头桥尾两侧的杨柳要格外繁茂,长长的柳条儿虽然没有半片柳叶,但是迎着风轻轻摇晃却是别有一番意味。
说起别柳桥桥名的来源,也与这柳树有关。
据说在很久以前,桥的两端各有一家富户,两家隔河相对,长年交好,因此两家的儿女也是青梅竹马,?3 墒呛罄矗游靼兜娜思以饬嘶鹪旨也站。园兜牧硪患揖头巢蝗先肆耍俨恍砑抑信思游髡庖换У亩伞H欢倌晟倥叫南嘈恚背K较峦低导妗适碌淖詈笫巧倥槐谱懦黾蓿诔黾薜那跋τ肷倌昀烧哿啾穑倌昀稍谟肷倥啾鸷缶屯读宋鞒呛樱灰蛩诹偎懒粝隆侗鹆罚烁衅渖钋楸憬庾乓酌鹆?br /> 如今桥犹在,两岸人家却无,早已是物是人非。
斜阳西下,惊鸿照白影,别柳桥上一个清隽瘦削的身影迎风独立,风中依稀有浅浅的吟哦声想起。
当年深情换别柳,长辞与卿断更漏。
折枝别柳如相忆,来年坟上土一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回去准备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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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当年深情换别柳,长辞与卿断更漏。折枝别柳如相忆,来年坟上土一抔。”
轻轻地吟出当年那少年所作的别柳诗,谢澜望着满目萧瑟的枯柳渐渐地出了神。
这些日子以来, 他早已将阮诺如今的身世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 当得知佳人已然罗敷有夫时, 他只觉得上苍是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难道他上辈子的孤独守候就只为了这一辈子的擦肩而过?
早已枯败的柳枝从手心滑落,直直地落入河中,随着流水悠悠荡荡地飘远。
看着满池碧水映着斜阳悠悠,谢澜远目遥望, 拢在袖中的手早已握成了拳。
青鸟衔信予佳人,待卿日暮归不归。
……
阮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澜迎风独立的身姿,彼时她迎着夕阳望向桥上,只看得见桥上长身玉立一个身影,瞧不清面容, 她却一眼就认出那是前些日子在宫道上遇到的谢澜。
她娥眉轻蹙,觉得谢澜较之于当日,似乎愈发清减了。
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阮诺轻轻地叹息一声, 才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往桥上走, 一步一步似是踏着往事而行,等到站在谢澜的身后时,阮诺原本还有些紧张和纠结的心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往事随风不可追,前尘如何,早在她落井时便已经烟消云散,如今隔世重逢,她与他不过是最熟悉的陌路人罢了,或许连熟悉也没有。
翕了翕唇,阮诺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息一声,如今连唤他一声也做不到了。
可是谢澜却似有所感地转过身,二人目光相对,阮诺静静地露出一抹笑意。
谢澜的耳根处有些微微泛红,藏在袖中的指尖却泛了白,他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地落在阮诺的脸上,放肆而直接。
他与前世大不一样了。
这是阮诺的第一感觉,前世的谢澜哪里会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女子瞧?
“你如今可好?”过了好半天,谢澜才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可是语气里却带着熟稔,落入阮诺的耳中教她嘴角的笑意更深。
她知道谢澜一定已经调查过自己了,知道他如今对自己的一切经历应该都了然于心,如此她也觉得便宜了许多,至少无须过多地去解释些什么,比如她现在是个哑巴,又比如她已经嫁做人妇。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抬步走到谢澜的身旁,目光投向他之前望的方向,半晌才侧过头来看着谢澜比划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从日出到日暮,她不知道谢澜站在这座桥上究竟等了多久,但是看着他有些发干的薄唇,想来也应该等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可谢澜却摇了摇头,他目光紧紧锁住阮诺的小脸,意有所指的开口道:“这么些时间实在算不得什么。”前世他等着娶她过门等了三月,最后娶进门的女子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她,喜帕落地,看着那一身红装的女子,在她的哭诉中才知道他心上的那个她早已落井身亡。他踉跄着离了洞房,冒着雨到了她的坟前,却已是生死阴阳两隔。后来的后来,他离开了谢家,孤身在外漂泊了大半辈子,身边没有半点儿可以拿来寄托思念的东西,终于在杨花飞尽的三月从飘荡的孤舟纵身跃下,再醒来他便到了大齐,成了金陵谢家的少主。
比起前世半辈子的蹉跎等待,这半日的功夫不过是须臾,谢澜看着阮诺,心里既是欢喜,又是悲哀。喜的是她还活着,他们又相遇了,悲的却是她已嫁做他人妇,两个人到底无缘。
阮诺虽然不知谢澜上辈子的经历与遭遇,可是看着谢澜眼底隐隐的沉痛,多少也猜到他上辈子过得不痛快了,然而心中一声长叹,淡淡地将目光移开。
不论如何是彼此无缘无分,前世她不爱谢澜,却可以答应婚事嫁给他,这一辈子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有太多太多,阮诺于他无意,又多少还介怀着上辈子的死是因他而起,所以阮诺抿唇静默了片刻,才又比划道:“你如今金榜题名当是仕途平顺,至于前尘往事如何,该忘了的便忘了罢。”顿了顿,才又继续,“我不是昭国皇商阮家的大小姐,你也不是阮家的准女婿,你是大齐的状元郎,纠结于过去,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缓缓比划的动作,早有准备的谢澜都看得明白,顿时觉得好似有一盆凉水当头浇小,前世今生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她与自己说的却是彼此相忘。
谢澜紧紧地盯着阮诺的小脸瞧,企图从她的脸上瞧出一点儿的违心之意来,可是小姑娘脸色淡淡,一如前世他远远望到的模样,那般从容,又是那般的不将这一切凡事萦绕在心上。
谢澜整个人似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长身玉立的身姿透出无限的悲凉来,他似是自嘲般的笑笑,声音沉沉却不改清朗,“我知你如今的苦衷,可你何至于和我将界线画得这么分明?”
阮诺别开脸,目光轻轻地闪了闪,才比划道:“我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苦衷,只是觉得不该耽误了你罢了。”她是沈缙的妻子,御旨亲赐的将军夫人,这一辈子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想来也不会改变,谢澜若是抛不开旧事,最后苦的是他,也让她心里难受。
“耽误不耽误不是你说了算。”谢澜却轻轻地笑了,他看着随风轻轻摆动的柳枝,声音清清淡淡,“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如你我何曾会料到如今在大齐再世重逢?老天爷这样做总是冥冥中有他的安排,”
见阮诺翕了翕唇,谢澜不等她比划什么,就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你想告诉我你对我无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知道,只是前世我一意孤行宁可做个上门女婿,那么今世我也愿意一直等着你。”等着你来我身边,或是等着你真正的幸福。
这是谢澜这些日子以来深思熟虑、百转千回以后唯一的念头,既然放不下她,那么就这样守候着她,比起上辈子半生飘零连个念头都没有,如今这般实在已经好的太多太多。
谢澜的满腔情意令阮诺心惊,她隐隐对谢澜的前世有了些猜测,可是却又觉得虚无缥缈什么都抓不住。
她知道如今这会儿说什么,谢澜也不会轻易更改自己的想法,只想着时间久一点儿,这一切也就会散了,淡了。
然而有些事情远不是她想像的那样,至少她低头垂眸的那一瞬就错过了谢澜眼底划过的那一抹坚定。
两个人站在桥上,看着夕阳西沉,终究是相对无语。
最后,是谢澜目送阮诺的身影远去,看着阮诺身上的大氅上金丝线隐隐跳动浮光,谢澜握了握拳,最后转身下了别柳桥,与阮诺朝着相悖的方向渐行渐远。
阮诺回到沈家的时候,月荷和卿云就迎了上来,两个小姑娘的眼底都盛着浓浓的担忧。
月荷上下打量了一眼阮诺后,才道:“夫人怎么到了这会儿才回来呢,将军之前派人回来询问的时候可是吓坏了我们了。”
两个时辰前,沈缙就曾打发人回来关照阮诺是否已经安然回府了,一直没见着主子的月荷和卿云登时就吓懵了,可是到底瞒了下来,只是后来安氏又打发人来问过两次,月荷与卿云就乱了分寸,这会儿好容易等到阮诺姗姗归迟,两个人既是高兴,又忍不住埋怨起自己的主子来。
阮诺也有点儿心虚,只是不好明说,便捏了个谎比划道:“回府路上了迷了路径,一不小心转到了城西,好容易才回来呢。”
卿云早已查看了阮诺上下,见她安然无虞便松了一口气,又见她笑得狡黠,知她话里多少是隐瞒了些什么,可到底没有多问些什么,只抿嘴笑着打趣道:“主子如今儿可是越发地活回去了,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了,传出去可是要让人笑话了。”
阮诺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撇撇嘴比划道:“除了你们俩个小丫头还有谁会来笑话我呢?”说着摊了摊手往西厢房走,进了屋解下身上的大氅,才转头吩咐月荷,“快给你主子上好茶。”
月荷现在的性子也开朗了很多,咧着嘴笑嘻嘻地道:“好茶没有,只是有些热的白水了。”
说着就转身出了屋子,惹得阮诺看着她的背影勾唇浅笑。
卿云把大氅放到内室才转回来,看着阮诺勾唇浅笑的模样,也不由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走上前,与阮诺道:“主子今日可是去见了齐大夫?”
卿云自是已经听说沈缙带着阮诺去了妙手堂的事情,心里有点儿疑惑地继续问道:“主子的药都已经熬了吃完了,齐大夫可有说您何时能够开口?”她是尽忠于沈缙没错,可是自从被拨给阮诺以后便一心服侍她,如今见她有开口说话的希望,自是满心雀跃,总是希望她能好得更快一些。当然,同时她也是想着,若是那齐朔果真是有本事的话,合该她改日也得去拜拜师学学艺才行。
卿云眸底清澈,半分未曾掩饰自己的想法,教阮诺见了莞尔,却还是存了打趣的心思,比划道:“药方自然是有的。”顿了顿,又继续比划道,“那药方我的书房也有,在左边书架第三排顺数第十本便是了。”
“……”
☆、不平
“那药方我的书房也有,在左边书架第三排顺数第十本便是了。”
看着阮诺的比划,卿云懵了。
平日里她也曾帮着打理过阮诺书房的书架,可却丝毫不曾记得有哪个书架上是放着医书的, 不由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有些发懵了。
卿云侧头看着阮诺, 语气里满是疑惑地开口问道:“主子说的是哪一本,奴婢平日倒是没有注意到过。”
阮诺轻轻地笑了一声,并不急着答话,站起身来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而后自己就径直出了门往羲和院去,留下卿云半天才回过神来跑去了书房。
当卿云看到那一本《千字文》的时候,整个人是愈发疑惑不解了,直到阮诺给安氏请完安回来以后,她才问了个清楚明白。
当日夜里, 阮诺坐在窗前果真拿了那一本《千字文》来练习发声,可是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也没有什么进步,她有些失望地搁下了手中的书,目光慢慢悠悠地往窗户外飘去。
窗户正对正屋的方向, 阮诺只看到正屋一片漆黑, 心里不禁浮现一丝丝担忧。
都这般时辰了,沈缙怎么还没有回来?
想起今日白天在街上听到的只言片语,阮诺紧紧地皱起眉,事情牵涉到当今的太子爷,想来应该十分棘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