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缙将手上的纸条放到桌子上,看了一眼跳动的烛火,负手往屋内走,声音清冷却少了平日的三分疏离,依旧是淡淡地道:“这事你自己做主便好。”
看着沈缙的背影,阮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轻轻地咬了咬唇才又跟了上去,比划着将魏娘子递帖子说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末了只拿明亮如璀璨星辰的双眸盯着他看。
“你有你的交游,我不会干涉,只是出门在外须得谨慎。”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还是把卿云带在身边,她多少会些拳脚功夫。”
眼底划过一丝意外,阮诺没料到今夜的沈缙居然如此好说话,心里却暖了些许,嘴角的笑意也深了三分。
灯下美人,言笑晏晏,沈缙有一瞬的失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看着阮诺径自往内室去的背影,他的嘴角不经意间竟也上扬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阮诺便带着月荷和卿云轻车简从出了门,依着和魏娘子的约定来到城东的茶馆,上了二楼进了房门,一眼便看见桌前坐着的红衣美人,眉梢微微一挑。
“我还以为你今儿个不会来见我了,倒是叫我好等。”红衣美人儿扬起明媚的笑脸迎了上来,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可惜你成亲那日我远游未归,竟也没能看见我家诺儿身披嫁衣的娇俏模样。”
说着倒开始兴叹起来。
这红衣美人便是魏娘子了。
阮诺抿了抿唇,听着她的打趣眼波微闪,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来。
魏娘子也习惯了小姑娘这副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就让自己的丫鬟捧了一个锦盒过来。
她将锦盒塞到阮诺的手中,眯眼笑道:“虽说喜酒没喝到,但是这礼还得给你补上,这是我从江南特地觅来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魏娘子的热络令阮诺心头原先存着的三分紧张淡去,她伸手接过锦盒,见锦盒雕刻精致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嘴角微微一翘。而迎着魏娘子饱含笑意的目光打开锦盒,阮诺却是微微一愣,继而俏脸一红,忍不住抬头瞪了魏娘子一眼。
“哈哈哈!”魏娘子笑弯了腰,眼瞅着阮诺要把锦盒扔出去才赶忙拦住了她,赔笑道,“我这一片心意你怎么偏偏就恼了呢?”
她嘴上这么说,眼底促狭的笑意却是一分未减。
阮诺可恨自己口不能言,不然早就把这锦盒里的东西糊到了魏娘子的脸上,质问她怎么好端端的就给自己送了一本春|宫|图!
魏娘子见小姑娘气呼呼的样子连忙见好就收,可是丹凤眼一眯却“咦”了一声,“我总觉得诺儿成亲以后脾气倒是变了许多。”
阮诺闻言不由捏紧了手里的绢帕,脸上露出一丝隐隐紧张,正猜测魏娘子是不是瞧破了什么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魏娘子打趣的声音。
“原来我家诺儿也有生气的时候,这样整个人瞧起来倒是活泛了许多,真是太好了。”魏娘子许含双和阮诺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性格爽朗一直保护着柔柔弱弱的阮诺,她喜欢阮诺娴静乖巧的性子但是有时候也觉得她整个人太过死气沉沉,如今看着她恼羞成怒,魏娘子反而心生欢喜。
阮诺松了一口气,伸手比划道:“你就是瞧着我好欺负才故意这般逗我的对不对?”因为喜欢魏娘子爽朗大方的性格,阮诺也不愿假面示人了,只鼓着腮帮子比划着埋怨她,“好端端拿了这个来打趣我,真是可恶!”
“我可一点儿也不可恶,这都是为了你好呀,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还这么害羞怎么成?”魏娘子心直口也直,说出的话登时就教阮诺的一张俏脸红了个彻底。
阮诺咬咬唇,真心不知道原主那样脾性的人怎么就交了这样一个手帕交呢,两个人的性子压根就是南辕北辙啊!
不可能反驳说她还是个大姑娘,阮诺红着脸把锦盒随手塞给了卿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问魏娘子:“你递了帖子说找我有事相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魏娘子见她绷起了小脸,觉得好玩,但是没有再继续打趣下去,只故意道:“难道没事就不能约你出来叙叙旧了?”
阮诺嘴角微翘,桃花眼里明光闪烁,手势做得倒是不紧不慢:“魏家商铺日进斗金全靠含双巧舌如簧,你今日抛下店铺生意不管,来见我,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不可爱不可爱一点儿都没以前可爱了,嫁了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了,犀利了很多呀。”魏娘子凤目半眯,这会儿重新打量起阮诺来,见她虽然依旧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可是神态之间的怯懦却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淡然和精明?“你这样倒叫我安了心。”
魏娘子对沈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是沈家三房同宅,阮诺要应付的不仅有婆母祖母,便是伯母婶娘也要应对,一味地软糯只怕是要吃亏,她本来还隐隐担忧的心这会儿算是安安稳稳地落下了。
魏娘子对上阮诺清亮的双眸,也不拐弯抹角,勾唇笑道:“我许含双素来是不做不划算的事情,今儿请你出来一是叙旧,二来嘛也是有桩生意想请你帮着参谋一二。”
阮诺侧首,静静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魏娘子又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想做药材生意么,这会儿我得了空想要做了,可却又不知道怎么下手,虽说借着魏家的名号真的做起来亏不了本,但是我却是不大痛快的!”
阮诺闻言倒是来了一些兴致……
☆、擦肩
魏家是京中首富,生意做得自然很大,许含双嫁的是魏家嫡长子魏修涵,魏家规矩不多,这也是她一直能跟着魏修涵四处奔走的原因。既然和魏修涵一起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又突然想起来要开药材铺子?就算是要开药材铺子去问经验丰富的魏修涵岂不是逼她靠谱?
阮诺皱了皱眉,心里对魏娘子接下来的话多了几分兴致。
没有错过阮诺眼底的兴味,魏娘子摊手无奈道:“我夫君的确能帮我,只是我却不想依靠他的力量,我跟着他做生意多有人瞧不起我,不仅仅因为我是女儿身,还当我没本事,这次我偏要证明给魏家那帮人看看我许含双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
她言辞间颇有不忿之意,阮诺眉头一皱。
魏娘子扯了扯嘴角,道:“我夫君倒是想帮我呢,但是我不想让他插手呀,可是自己来做也有些头疼。”
阮诺眨了眨眼睛,问她:“你心里有了主意怎么还头疼呢?”
魏娘子眯着凤眼,眉梢微扬,牵唇一笑:“你若是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就不头疼啦~”
好吧,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阮诺忍住嘴角的抽搐,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魏娘子。
“你且放心,没有要你抛头露面的意思,只是盘下店铺想借着的名义来做。”魏娘子想起小姑娘往日怯懦谨慎的性子无奈地笑了。
阮诺手中的绢帕被慢慢地缠成一团,而后又缓缓地松开,她抿嘴嫣然一笑,继续比划着道:“这个主意挺好,我近些日子也想着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呢。”
阮诺这话说得实诚,前些日子她窝在回雪居里就一直盘算着这件事,只是苦于困在深宅无法施展拳脚,如今魏娘子的提议倒是让她心思活络了。
她比划着与魏娘子说自己的想法:“我嫁进沈家也不指望能将阮家当成依仗,自己做生意赚些银钱也好傍身,再者而言做药材生意、行医济世也是积德之事,你今日不与我说这些,改日我也要与你商量这些的。”
魏娘子静静地看完阮诺的手语,美丽的凤眼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你原来也有这样的打算,那敢情好,这样吧,我们两个一起开,若是以后赚了钱五五分账如何?”
倒是不吃亏。
阮诺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那□□分,最多七三不能再少了。”
阮诺“噗嗤”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无须分的这么清,以后开了店怕是要劳你多费心,若是五五分你太吃亏,便四六分,你六我四。”
魏娘子心里高兴,抿嘴一笑:“金银之事后面再说,既然你愿意了,那我就着手料理起来,联系药材商,另外坐堂的大夫什么的,还真是有一堆的事情,终于能忙一阵了。”
“账房先生便不必请了,你每日派人把账本送去沈家交给月荷,我来做便好。”阮诺比划道。
魏娘子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疑惑地问道:“诺儿何时精通看账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呢。”
阮诺自知失言,只能保持镇定地解释道:“近来一直跟着婆婆学习,眼观耳听也学了三两分。”
“我家诺儿这般聪慧那看账定是不在话下了,这下倒也算是解决了一大难题。 ”魏娘子喜得眉开眼笑,顺手把一份房契推到阮诺的跟前,努了努嘴,道,“这是我盘下的店铺的房契,你拿着罢。日后这银子我会从盈利里拿回来的。”说着还不忘冲阮诺眨眨眼睛。
魏娘子没有告诉阮诺这份房契才是她送上的贺礼,只因为深谙阮诺的性子,知她虽然怯懦但心里有谱,素来是不受嗟来之食的,故而才说了最后一句话。
“诺儿说药铺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阮诺敛眉细思,命月荷取了笔墨来以后便在素白绢纸上写下行云流水般的三个字——妙手堂。
“妙手回春,妙手仁心,妙手堂,果然是好名字。”魏娘子眯着眼睛拊掌而笑,“诺儿果然厉害!”
阮诺娇羞地低下了头。
与魏娘子一处用了饭叙完旧,送了被魏修涵催着回家的魏娘子离开后,阮诺又领了卿云和月荷在街上随便看了一会儿。
路过一家胭脂铺的时候,阮诺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紧紧地胶着在不远处书画坊的方向,双手微微握起,身子都有些发抖。
那从书画坊中走出来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青丝用一根素白发带半束,眉目清朗皎若中秋之月,离去的背影更是带着几分出尘的仙气。
阮诺的心里早已掀起了千层浪,她不顾身旁卿云和月荷的疑惑,迈开步子便往男子离去的方向追去。
然而彼时街道上正是热闹,人群来来往往,阮诺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却只能远远瞧见那人的背影。她想开口唤住那人,可是喉间的灼痛感却令她无助。
不期然去路被挡住,一个蓝色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晃过,阮诺被迫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向趴在地上骂骂? 诌值哪腥恕?br /> 那大约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身上穿的衣服不算精致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买得起的,此时他揉着摔疼的臀部一脸抱怨,对着回春堂的方向骂道:“你们今天把小爷赶出来以后可有你们后悔的,到时候哼,你们拿轿子请小爷,小爷我都不搭理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原本把他扔出来的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听见他这么一句差点儿没撸起袖子再来揍他一顿,被人拉住进药馆的时候还不忘朝着男子啐了一口:“整天跟个过街老鼠一样的庸医还妄想进回春堂,也不知道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不自量力!”
回春堂的学徒进了店,地上的男子犹自愤怒控诉,原来围观的百姓却好似有些失望的离开,听着他们的絮絮低语,阮诺才知道这地上的男子原也是个大夫,只不过好像医术不大行?
坐在地上的齐朔眼瞧得众人散去才停下来,佯装理了理衣裳后才准备淡定地起身就看见站在自己斜前方盯着自己的女子,双眼微微一亮,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搭讪,便有一个面容清秀丫鬟模样的姑娘跑了过来给他当头浇下一盆凉水,直接让他刚刚开始急速跳动的心冷了下来。
“夫人,您在这儿,可让月荷好找。”月荷的额上带着汗,左右察看了一番见自家主子没事了,才松了一口气,注意到齐朔直勾勾的眼神就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登徒子”。
没等齐朔回嘴,阮诺就拉住了月荷,冲着小她比了个手势,又摇了摇头,月荷才不甘不愿的道了歉。
阮诺心里还惦记着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影,眼瞧得卿云跟了上来,而方才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莫不是看花了眼?
等卿云过来了,主仆三人便又往别处去了。
而一直愣在原地的齐朔看着阮诺远去的背影,半晌才拍了拍脑袋反应过来,感情这么个美人儿是个哑巴?
站起身来,面朝主仆三人离去的方向而立,齐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忖道:“若这夫人不是个天生哑巴的话,我翻身的机会可不就来了?”齐朔的眼底划过一抹亮光。
天知道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三好青年怎么玩个阴阳师就把自己给肝死穿越了,他以前也看过一些穿越剧,主角穿越后非富即贵,到了他偏生就穿成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庸医?齐朔捏了捏拳头,不管怎样,他一定要逆袭成功!将目光投向已经没有那抹倩影的方向,齐朔的眼底划过一丝坚毅。
阮诺没了继续在街上逛下去的兴致,只吩咐了月荷去胭脂铺买了几盒胭脂后就登了马车回沈家,然而马车行驶到半途的时候,她随手掀开车帘往繁华的大街上看去,不期然某道白色身影又闯入她的眼帘。
阮诺眼睁睁地看着身影离自己远去,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里。
那人是谢澜,她不会看错的!
“公子你在看什么呀?”阿涅见自家主子突然停步转身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了一句。
谢澜合上手上的折扇,看着长街上渐渐远行的马车眉头轻轻一皱。
适才他似乎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目光?
“公子?”阿涅又唤了一声。
“走罢,哪里来的这许多的话。”
谢澜淡淡地说了一句,抬步便进了面前的酒楼,而愣在原地的阿涅挠了挠头也朝着自家公子之前看的方向望了两眼,喃喃嘀咕道:“这人来人往的大街有什么值得公子出神的呢,真是奇怪了。”
猜不透想不明白的阿涅晃了晃脑袋,眼瞧得自家公子走远了才又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澜正式登场……
☆、蒹葭
因为与魏娘子说好了开一间医馆的事情,阮诺便也没有想过要瞒着安氏和沈缙,毕竟日后要打理医馆少不得需要经常出门,与其到时候百般找理由, 还不如一开始就与安氏和沈缙透个底。因此, 当日阮诺一回到沈家就直接去了羲和院给安氏请安, 顺带着把开医馆的事情与安氏细细说了。
安氏显然是有些意外的,顾念及魏娘子在外的声名,心里觉得自己这个乖巧的儿媳怕是被撺掇了才会这样心血来潮,少不得拉着她的手劝道:“虽说开医馆治病救人是个积阴德的事儿, 然而却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做的事情。”担心阮诺懵懵懂懂,安氏又解释道,“缙儿如今在兵马司衙门当值,阿绍也才取了功名,咱们家呀走的仕途, 你如今出去抛头露面开药馆,回头让别人知晓了难免说道一些什么,到时候缙儿可不得埋怨你?”
安氏的语气平和,十分有耐心地提醒阮诺一些被她疏忽掉的问题。
“娘顾虑的事情我也考虑过。”阮诺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微笑, 小手不紧不慢地比划道, “我与含双商量好了,药馆的事情交给她打理,我只帮忙看看账,不会抛头露面的。”
这是安氏第一次见她如此执着,微微拢了拢眉才问道:“诺儿是主意已定?”
阮诺颔首。
“哎,这事情我不插手,你只管与缙儿商议也就是了。”安氏叹了一口气,又道,“只你想出去开药馆,可想好怎么与老太君她们说话?”二房的儿媳妇儿跑出去开药馆,这事儿一传到沈陈氏和曾氏那儿还不知道会闹出些什么来呢。
阮诺嘴角微微一翘:“媳儿知晓自己的本分为何,只我们二房一大家子日后如何总不能仅仅依靠三婶平日从公账里拨下来的款项,公爹与将军虽说有俸禄,只绍弟和阿络日后要花的钱也不在少。老太君和三婶若是说道了,媳儿自有应对之策。”
阮诺的话令安氏微微一怔,她仔细忖度了她的话却找不出半点儿可以反驳的地方。如今沈家未曾分家,二房依靠沈修远和沈缙俸禄所得的那点儿进项最后也都入了公款,若是日后沈绍娶亲沈络入学堂还得看着如今把持中馈的三房脸色。安氏按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到底还是被阮诺说动了心思。
安氏无奈地叹息一声:“早先倒不知你是如此有主张的一个人,这样也罢,你自己拿捏着分寸吧。”说着她站起身往小佛堂的方向走去,踏出门槛时她扶着门框顿下脚步,又悠悠添了一句,“三房和老太君那边不必太顾及,只是缙儿那边你不能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