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提。我只问你,你不让文礼考功名是什么意思?是准备让他回来种一辈子地吗?你到底是什么心肠?秦哥儿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由着你作践完他,又折腾他儿子。
有些话我憋了十几年了,今天一气儿说个痛快。你爱听不听。
你不就是觉得秦哥儿门第比你高,学问比你好,人又比你能干会赚银子,你心里有疙瘩,直到秦哥儿没了,你也不服这口气!敏哥儿像秦哥儿,你连敏哥儿都不待见,从不给孩子好脸色。
现在你这是后悔了,还是舍不下脸面?实话告诉你,你这样对着秦哥儿管用,对着两个儿子管用。可对上秦家人,人家还是位将军,你看人给不给你这个脸?你有底气,有本事跟人家斗吗?除了两个孩子你能拿出什么来?拿着孩子作伐子,你也好意思?你要真干得出来拿俩个孩子做要挟,我也就服了你。
你自来仗着秀才功名觉得高人一等,一辈子不肯服人,却不靠本事自己立起来。二老去的早,你大哥也早早儿没了。没人好好教你转过这道弯来,也没人这么指着鼻子说你怂。我这个做哥夫的今天豁出脸来骂你一次,也为秦哥儿叫个委屈。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随你怎么想。
你自己想明白了,看明白了,自个儿做个决断。
秦哥儿当年帮了我大忙,我却没回报过他,今儿这席面,我没脸吃。你们吃吧,我家去了。明儿再来。”于家德大哥的夫郎柳氏,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甩手走了。
留下一屋子人目瞪口呆。长辈们听了这番有些扒掉于家德面皮的话,虽然刺耳,仔细想想可真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谁也说不出口。
“二小子,你自己想想吧。我先回去了,你也别送了。”三叔公拄着拐杖起身往外走。
不等留人,其他几位也纷纷起身要回去。留下于家德呆坐着椅子上。王氏在一旁陪着。
第8章 讲述
于文礼最终还是没哭出来,用井水洗了把脸,凉津津的水,让脑子清楚了几分。靠着井台坐了一会,缓过神来,想着要与哥哥好好谈谈。
于文敏在与林子君聊着孩子的趣事,等着自家弟弟过来。
于文礼一进屋,就看到自家大哥与夫郎坐在床前,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交谈。儿子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林子君看到他进来,忙站起来仔细看看他脸色,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便要出去。
“弟弟,要不要先吃些东西?”于文敏看到弟弟脸色好了许多,也问道。
“不想吃。哥,我想想跟你好好谈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文礼回道。
“这样也好,咱们兄弟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正巧林子君拿了一壶水和几个杯子到了门口,正犹豫要不要进来。“子君进来吧,都是一家人,一起听听,说明白。”
“哎”,林子君走进了放下东西,搬了两个桌凳过来,和于文礼一起坐下,听于文敏开口揭开这这陈年往事。
“既然说,那得从阿爸的出身说起!阿爸出自定阳秦家,秦家是定阳府有名的官宦人家,,祖上代代有人为官,不说官至宰辅,封疆大吏却是出过的。可这秦家最大的不足,就是人丁单薄,代代如此,所以秦家连旁枝都没有几个人。咱们的外祖父是秦家嫡枝嫡脉,只有一个庶出的弟弟。到了阿爸这一辈,倒是好了一些,同胞三个,大舅、阿爸和小舅。
二十多年前,外祖父任寻州刺史,寻州是反王齐王的封地。外祖父任职期间发现齐王谋反的迹象后,开始收集证据,不幸被齐王发觉。父母已经去世,夫郎、弟弟、三个孩子全都随他在任上。外祖父自觉难保性命,未免灭门之祸。外祖父就让外阿爷带着大舅和阿爸悄悄离开寻州,与年幼的小舅和二外祖父分两路逃走。外阿爷怕被齐王的人抓住威胁外祖父,便不敢直接回定阳。当时新丰县令是外祖父的好友,于是外阿爷想先到新丰暂避,却不知新丰县令早已被免职,无奈就现在县里安顿下来,等外祖父和小舅他们来寻。
结果才半个月,就听说齐王反了,没几天定阳的静王也反了。六王之乱开始,天下四处战火连绵。外阿爷就来十里村避难。
外阿爷久久等不到外祖父,心中就猜到怕是凶多吉少。大舅坚持去寻外祖和小舅的下落,带着护卫离开新丰县,也是一去不回。等了一年,外阿爷打听到外祖父被祭旗的死讯,大舅和小舅又杳无音讯。外阿爷就此一病不起。
阿爸是个要强的人,他不惧一个人照顾外阿爷。以阿爸的本事养活父子两人,虽然辛苦,可也能过的不错。但他担心大舅和小舅万一都不在了,秦家就绝后了。所以才决定成婚。
阿爸想要招婿,但怕招婿的人品行太差。后来于家诚心上门求娶。外阿爷觉得于家也算读书人家,最终选定了父亲。
成婚之前阿爸请于家族老和里正做见证,立下契约,阿爸所出的第二子姓秦。于家,就是我们的阿爷同意了。阿爸这才答应成婚。
之后,就如大伯家柳阿爸所言。爹和阿爸相处不来,过的并不舒心。外阿爷走后,阿爸想尽办法打听大舅和小舅的消息。
六王之乱打了八年才彻底平息,阿爸想回定阳老家再想办法。只是爹不同意。再则,我还年幼,又发现有了你,这才作罢。
谁知道阿爸生你的时候,刀口收不住,身体渐渐不好了? 匆恢鼻砍拧8幌氲剑蛭沂歉龈缍峋霾恍砟阈涨亍0钟氲沉撕芏啻危裁桓鼋峁N飧霭钟旨庇制硖甯盍恕?br /> 阿爸一直努力保重想多活几年,等你长大一点儿。但他也知道自己身体活不长久,爹不一定靠得住,后来人一进门,对我们不好怎么办?就努力才在村里做好事,结善缘,又为我寻到旧识友人,定下我与杨家的亲事。
阿爸尽全力教导我,好待他走后我可以护着你。阿爸临去的时候把这一切告诉我,还给你留下一封信。”
听到这里三个人都红了眼眶,于文礼急急地问道,“哥,信呢?”
“信我一会儿给你,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阿爸走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还有秦家亲人的消息和秦家的传承,最后抱憾而终。
阿爸走后,刚过了百日,爹就娶了后娘。呵!不知道在他心里阿爸算什么,有几分重?阿爸虽然一直念着秦家,可阿爸绝没有对不起于家。于家这些田产大半都是阿爸出钱置办,经营打理的,这房子也是阿爸挣出来的。你看阿爸走后于家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就知道阿爸有多能干了。
你那时年纪小,我与爹不大和睦,我不觉得难过,可你不一样,你心软又重情。把这些告诉你,你这性子一定先为难死自己!所以我才决定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没想到拖到了现在。
我成亲之后,杨家开始四处走商,能在各地打听秦家人的下落。想着都二十多年了,实在找不到,就让你的一个孩子归秦家,让阿爸放心,在地下得以安宁。
三年前杨家迁去定阳。在定阳,我竟发现有人在打听秦家后人。而且,秦家老宅竟然有人住,住的竟也是秦家人。我上门问询,才知道是小舅的人,小舅竟然还活着。
可惜小舅驻守北疆,不在定阳,无军令不得离开。我决定带着阿爸和外阿爷的遗物、信件与秦家信物,随家里的商队,和小舅的人去北地,还有你杨大哥也陪我一同去了。只有亲自见一见,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上天保佑,阿爸在地下有灵,竟然真的是小舅。我都没想到,居然还有找到的一天。
相认之后,也知道了大舅的消息。大舅当年去寻州,只寻到了外祖父的尸骨。大舅火化了外祖父的遗骨,想带外祖回来,半路却在战乱中被流箭射中而死。那护卫忠心,带着外祖父的骨灰和大舅的遗骨又回到寻州,想着秦家若还有人在,一定会来寻州找人的。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小舅长大才派人找到这个护卫,小舅将外祖父和大舅的遗骨送回定阳祖坟安葬。
小舅从护卫那里知道阿爸他们在新丰县,就写信到十里村于家。于家回信说没有秦家后人。小舅不想放弃,准备再派人来打听。却没想到在定阳秦家老宅,我找上了门。还亲自到北地见他,这才有机会彼此相认。
小舅早就想来接你或者写信给你。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前因后果一言难尽。而且爹……我想我从北地回来,当面与你说,谁成想,又有了你小侄子,这才又拖了一年多。
偏赶上今年你要参加府试,索性等你考完之后再告诉你。那时我正好从北地回来。因为这样,小舅可急坏了。
哪知道还没离开北地,就收到杨家商队带来的你的信,你居然没有参加府试,还是因为爹的缘故。小舅大怒,恨不得飞过来。是沈……沈舅舅,不是这位沈先生。沈舅舅劝住了小舅,又让这位沈先生陪我回来,解决这些事。
舅舅本就想接你回秦家,阿爸的遗愿舅舅是一定要完成的。秦家只有舅舅了,二外祖父也是早早没了,没留下后嗣。况且舅舅也没有子嗣。
好了,整件事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疑问?如果没有我把阿爸的信给你,你好好看看。
小礼,哥哥相信你,无论你怎么想,哥也会支持你的决定。好了,我先出去了。”于文敏说完,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信封来,放在桌上。轻轻抚了一下弟弟的头,出去了。
“大哥,你还住原来的房间吧。那间屋子改成了书房,平时没人住。只有文礼和五弟偶尔住一晚。我已经换了干净的被褥。”林子君随着于文敏出来,对他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麻烦子君了。”于文敏说道。
“大哥,怎么这样说,跟我这样客气。我可真受不起。”林子君说道。
“呵呵。是啊!在外头撑面子习惯了,回家还这样可真是别扭。行了,我自去吧,这间屋子我还是找的到的。你去看看文礼,等他缓过劲儿来,劝他吃些东西。我也去歇歇,这一天心真累啊……”后来的话,声音低不可闻。于文敏冲林子君摆摆手,自己往房间走去。
林子君看着大哥进了房间,听着整个家里安静无比,没有一点声响。像是沉默的等待,也像是风雨前的静默。
“呼!”林子君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准备些吃的,无论子熙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陪着他。
第9章 反应
房间里于文礼看完信后,不禁泪如雨下。信中没有提起秦家,没有提到于秦两家的纠葛。只有一位阿爸临终前,对孩子殷殷的期盼与祝福,还有未能陪伴儿子长大的遗憾。信中细细叮咛儿子,要食饱穿暖,随缘喜乐……
“吾儿,吾儿……望吾儿,如林中中佳木,临风沐雨,葳蕤亭亭……”
于嘉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心里感叹现实永远比小说多转一个弯。你暗自欢喜时,转角却是风雨;你郁郁心伤时,转角却是天晴。世事无常,人心变换。
于嘉泽听到屋子里的谈话,自己稍稍脑补一下。就可以得出结论:第一,自家祖父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古代“凤凰男”,自卑又自傲。自家阿爷算是落难贵公子,古代“高富帅”,自尊且骄傲。两人碰到一起做夫夫,很容易两败俱伤。更不幸的是,自家阿爷人争不过命,去的太早。否则自家祖父绝斗不过阿爷。不知道自家祖父有没有那么一刻,伤心过,后悔过?现在紧抓着不放,是为面子还是为情?有没有那一种可能,是爱而不得,暗自生恨呢?
第二,古代做官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是死全家。读书要努力,做官需谨慎。
第三,也许从明天起这个小家的命运会迎来一个转折,驶向未知的前路。
于嘉泽耳边听着自家爹爹细微的低泣,暗暗轻叹爱你的人的逝去,总是痛入骨髓的。就像上辈子老妈走了,很长时间自己在外不敢往家打电话,因为另一头缺了那个回应你的人,哪怕传来的是一声责骂,而不是一团握不住的空气……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抚平伤痛。那些美好的、难忘的东西,可以留在记忆里慢慢回味,发酵的愈加醇美。
屋里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有纸张翻动的响声传过来。唔,应该可以起来了,装睡可真累!总是回忆过去,会不会老的快啊……
林子君在窗外听着屋里安静下来,想着孩子也该醒了。端着吃的,一碟煎好的馒头片,一盘青菜鸡蛋,走进屋里。
于文礼刚刚把信放好,收拾好了情绪,就听到儿子“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忙走到隔间,看到自家儿子正准备下床。伸手抱起儿子,蹭蹭儿子的脸颊,温暖光滑,好像连心都暖和了不少。
于文礼摸摸自家儿子的小脸儿,问道,“小野,饿不饿?午饭吃了……”
话说了一半,就被林子君打断了,“子熙,孩子醒了就抱他过来吃些东西吧。”
于文礼抱着儿子先去洗了洗手,抹把脸。走到桌前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吃食,问道,“子君吃了没,一起吃点吧?”
“我吃……好,我陪你吃一点。来,把儿子给我,我来喂他吃点东西。”林子君回道。
于嘉泽满头黑线,特想翻个白眼儿。暗想,我能自己吃饭了了,不劳费心了。也不等自家阿爸有动作,伸手拿过一块馒头片,慢慢啃。
房间一时除了咀嚼声和碗筷的轻响,没人开口说话。
于文礼吃了两片馒头,就放下了筷子。轻叹一声,说道,“子君,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今晚我会好好想想。无论怎样我们一家都要好好的,我会照顾好你们……”
林子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我知道,我相信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成,你去哪儿,我和孩子都跟着……好了,好了。咱俩都别在这儿酸了。你去床上歇一会儿,眼睛又红又肿的。天儿也不早了,我去厨房准备晚饭,晚饭大家是在一起吃不成了,索性做好了在各自屋里吃。爹娘和大哥,我都会照管好的。你去睡会儿吧。儿子,跟阿爸走。”说完收拾碗筷,要出去。
于文礼看着两人出去了,默默坐了一会儿,走到床边和衣躺下。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灶间林子君正在准备全家人的晚饭;于家德在屋里翻出一个老旧的匣子,摸了摸上面的锁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王氏在堂屋翻开众人没带走的礼物,心里又是眼馋又是可惜,这么些好东西不能都留下;小王氏、于文廉夫妻俩在屋里不知争论什么;于文柔跑到五哥的房里,两兄妹也要说些什么;于文敏手里端着一杯茶,坐在打开的窗前,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也没发现……
日落月升,一个晚上很快就会过去,黎明也将到来……
第10章 祭拜
于家这天的早饭吃的异常安静,连小孩子都被大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感染了,安安分分的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
早饭一吃完,众人各自散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于家德喊住了自己的大儿子,于文敏似乎觉得在意料之中,并不觉得奇怪。
于家德看着这个已经做了阿爸的大儿子,好像陌生起来。他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秦家就那么好?值得要我们好好地一家人分开,值得一定要你弟弟改姓,离了于家?”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想完成阿爸交代给我的话而已。文礼年纪小记事晚,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可我记得。阿爸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最后几年病的厉害,从不见您心疼他一下,连句安慰的话也不肯说。阿爸临终的时候,求你给秦家留个后,哪怕文礼的儿子也行,可您连骗骗他,让他去的安心一点都不愿意。
阿爸没了,我跪下求您等文礼稍大一些再娶新人,哪怕只是为阿爸守上一年呢?可您呢?不过刚过百日您就娶了新人,在您心里阿爸算什么?我和文礼算什么?
你娶了新人进门,有了弟弟妹妹。你对着弟弟妹妹,又是哄又是逗,带着他们逛庙会、看杂耍、听鼓戏,把他们扛在肩上,四处耍,到处玩。文礼就在一边儿眼巴巴的看着,一张小脸上要哭不哭的,您不心疼我心疼。就因为我和文礼是阿爸生的,我是个哥儿,你就不喜欢我们?就因为文礼比他们大,就该事事让着他们,遇事就得退一步。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