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一击不得,立刻回转,可见对方果决。梁峰又问道:“他是听到我来,才离开郡城的吗?”
“正是。梁侯刚到府中,刘猛便领兵去了太行陉。这个,怕是想对太行关图谋不轨……”孙掾小心翼翼的答道。
心思缜密,又是刘宣手下得力干将,恐怕对自己的了解也不算少。这次见到了太行关和高都城的景象,会如何作想?梁峰看向奕延:“你说他赶回来,打算做什么?”
奕延沉思片刻答道:“恐怕要加强壶关守备,等待匈奴方面增兵。”
夺取的三关之中,白陉两关较小,只要原有兵力就足以镇守。但是壶关不同,身为重镇,五十人勉强能扼守城门而已。若是回兵,当然会直奔壶关。
“不止。这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我这个隐患。”梁峰唇角挑起一抹冷笑。
这次,他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实力,任何有点战略思维的人见了太行关和高都城的情况,都会对梁府产生警惕。而这种警惕,放在一个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的人身上,就会化作杀机。若是没有料错,刘猛很有可能会对他动手!
奕延目中透出杀气:“属下这就带兵前去截杀此獠!”
“不必。请君入瓮即可。”
入瓮,入什么瓮?听着那让人脊背发凉的声音,孙掾低头缩肩,跟只鹌鹑似得,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
马不停蹄,回程也只用了两日。眼见潞城就在前方,刘猛下令道:“亲兵随我前往郡城,其他人打道壶关,坚守城池!”
这次高都之行,着实让他下定了决心,梁子熙非除掉不可!就算要跟严籍翻脸,也必须尽快解决这个祸患。只有这样,等到大军前来之时,才能顺利截断司马腾的归路,完成相国的部署。
而且现在刘猛心中也有了疑虑。那个姓梁的前往郡城,恐怕不怀好意。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刀下无情了。
两队人马分道扬镳,刘猛亲自带着十几人,快马加鞭,向着郡城驰去。毕竟有五十精骑守卫郡府,他可不会浪费更多时间筹谋或是跟严籍商议此事。相反,雷霆一击才是最佳选择。几个时辰之前,他已经派了斥候先行返回太守府,届时只要一声令下,就能一举剿灭梁府一行人。
不过这斥候,回来的未免太慢了一些。
心中虽有些不满,但是刘猛没有丝毫停滞,快马驰入了城门,沿着大道向太守府前去。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然而当行到太守府前最后一排房屋时,突兀的,几辆停在路边的大车,让马速不得不慢了下来。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然而一阵寒意袭上心头。那种唯有战场之上才会感觉到的,如蛆附骨一般的森冷寒意!
有哪里不对!旁人也许只会闪过这么个念头,刘猛却是久经阵战的悍将,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街上的人太少了!现在可是午后,就算畏惧太守府发生的变故,也不该只有这么点人。既然没人,为什么有车停在路边?
刘猛骤然拉起了缰绳,马儿咴咴嘶鸣,扬起了前蹄。
“小心!”
他只来得及说出了这两个字。
几乎同时,道路两侧的房屋之中,箭羽如同飞蝗,激射而出!
前路被阻,又一时半刻无法回转,矗立在道路正中,简直如同靶子一般。刘猛大声呼喝,挥刀想要抵挡飞箭,然而肉体凡胎,又怎能挡住这样的埋伏?!
为何会有埋伏?郡城不该在他们手中吗?又惊又怒,刘猛那张圆脸上,再也没有半点笑容,双目圆睁宛若疯虎,突然调转马头,向着一侧的房屋冲去!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唯有撞破屋舍,方才有一线生机!
这举动不可谓不疯狂,然而赶在他之前,一支短而粗的铁箭穿过了层层箭雨,“笃”的一声,刺入了刘猛的脖颈。鲜血飞溅,他的身形晃了一晃,栽下了马去。
失了首领,也没了最后的逃生机会。那十几名骑士被射得如同刺猬,陆续栽下马来。鲜血铺满了街道的石板,犹如赤泉。
旁边的民居中,张和呼出了一口,放下手里的肩弩。这东西是从太守府武库中找出来的,真没有府里的手弩好用。不过此刻已经不是最初夺府之时了,弓弩这种违禁品,还是不外露为好。
亏得进城的匈奴兵不多,若是再多来几个,说不好还真没法一一挡住。他这边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只看营正那边战况如何了。
※
壶关距离潞城并不算远,此刻那支轻骑也来到了关门之前。看到是自家人,远远便大敞城门,似乎在欢迎这支骑队。怎么说也是奔袭了数日,一想到能在关内好好休息,不少人的心情便放松下来。
就算是雄关,虎口城门的宽度也不会多大,为首的校尉放缓马速,带领身后部将向城中行去。然而两百余人刚刚进了小半,城中突然传来了嘶喊之声。
怎么回事?!
后面的兵士立刻抽出了刀剑,想要冲入,然而前面已经传来喊声:“撤!快撤!退出城去!”
为什么要退?就算城里有人造反夺城,也该一马冲入,反夺回来才是!退出去,岂不是彻底没了机会?!
然而处于前方的人根本无暇解释,调头就往外冲。实在不能不撤。就在城门口不到百步的地方,地上的浮土消失不见,一个深深的壕沟出现在道路正中。这沟足有两丈宽,一丈深,只要冲了进去,便要人仰马翻,跃都无法跃过。更可恨的是,在一群手举盾牌,弦搭火箭的兵士挡在沟渠之后。
人面对火箭勉强能应对,马可不能!本来就因面前失足的马匹惊慌不定,再被火箭这么一扰,就连那些精熟骑射的匈奴骑兵,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坐骑了。
这样的情况,留在城中只有死路一条,自然要撤!
可是在狭窄的城门洞中转向撤退又谈何容易?一时间,城门口变成了一锅烂粥,马声嘶鸣,人声鼎沸,乱的不成样子!
然而等待这些人的,并不只有一道陷阱。
鼓声响了起来。埋伏在侧的兵士竞相冲出。这些大多是壶关守城的兵将,只有三四百人。放在平时,是绝不敢野战硬撼匈奴精兵。可是此刻并非平日,那群匈奴人自己乱了阵脚,根本无法组成骑阵,更无法奔驰攒射。失去了冲锋之力的骑兵,还能算骑兵吗?
“冲!给我冲上去!”令狐况大声呼喝,率队冲了上去。
一日夺城,带给他的可不仅仅是一座易手的城池,更是无比的自信和渴战之情!而他身后的这些兵士,也都迫切希望洗清自己失陷从贼的罪名。《六韬·练士》有云:“有王臣失势,欲复见功者,聚为一卒,名曰死斗之士。”
这群跟在令狐况身后的兵卒,恰恰正是“死斗之士”!
有这样敢于拼命的兵士,又有巧妙设置的陷阱,哪还怕什么匈奴精锐?这几百人凶猛的冲了上去!
虽说群狼也能咬死猛虎,但是猛虎毕竟还是猛虎。只是慌乱了一瞬,那些调转马头的匈奴精锐就迎上了,无法使用弓箭,他们还有弯刀长槍,腹背受敌,也无法让其畏惧半分。同样是拼死而站,他们的战力,要比面前这些兵士强上太多!
就如撞上了山崖的浪头,冲锋被阻了回去。那些匈奴骑兵催马向着人群中冲去,三四百人,几步便能撕破阵营,只要冲了出去,不论是逃走还是重新结阵,都不成问题!
然而这样的突围,只是一瞬便被扑灭。十余匹快马冲入了匈奴人的阵中!槍刺、刀劈、箭射,丝毫不逊于他们的精兵加入了战团!那些匈奴人发现,面前多了些高鼻深目,发色古怪的敌人。还有一个长着蓝眸,宛如夜叉一般的悍将,向着他们扑来!
这绝不是晋军该有的战力!只是一触,那些刚刚调整阵型,准备突围的匈奴骑兵就被冲散了。有些人跌下马去,更多人则被蝼蚁一般的兵士团团围住,扯下马来。
就如狂风吹散了乌云,局面大变!
为什么晋军之中会有羯人?为何这些羯人如此之强?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这些问题!
刀剑撞在一处,令狐况艰难的想要抵挡面前的悍将,然而一道黑影从旁掠过,一蓬鲜血飞溅,喷到了脸上。令狐况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这姓奕的羯人,怎地如此之强?!然而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开口道:“令狐都尉,率部堵住西边缺口,三围一放,要收网了。”
“遵命!”条件发射似得,令狐况大声应道。完全忘了对方不过是个家兵,而他则是堂堂都尉!
这必然是场大胜,足记歼灭强敌的大胜!兴奋的催马,令狐况率部,向着另一个方向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君入瓮这个成语也是来自唐朝。有人密告酷吏周兴意图谋反,女皇派来俊臣去审。来俊臣设宴款待周兴,问他怎么才能逼供。周兴说把人关进炭火烧热的大瓮里即可,来俊臣便道:“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周兴只得惶恐叩首认罪。
所以孙掾是不知道这个成语的。
第120章 纵虎
收拢兵马, 清点战果, 还要重新安排壶关城的布防, 等令狐况回到郡城时,天色已经擦黑。谁料刚刚踏入太守府,一人就迎了上来。
“壶关大捷, 令狐都尉可居首功!”梁峰笑着走上前来。
“梁掾谬赞!此番多亏梁掾运筹帷幄,方能取胜!”令狐况兴奋的满脸通红,却也没忘记这次大胜的缘由所在。
面前之人虽然病弱不堪,但是果敢异于常人,那个城中设伏的点子更是让人惊艳!换任何一个人来, 恐怕都会紧闭城门, 拒敌城外, 哪能像这样全歼敌军?这可是四百步卒对三百精骑啊,只死伤几十人, 已经是大胜中的大胜了!
“令狐都尉过谦了。若没有都尉率兵出城迎战, 又哪来如此大胜?”梁峰笑笑, 并不居功, 邀请令狐况进了正堂。
有这样的作态,令狐况哪还不知,这是对方要推功于自己。从一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变做军功赫赫,力挽狂澜的功臣,已经不是知遇之恩可以形容的了。令狐一脉虽然也是并州大族,但是此代只有他家叔父有个杂牌将军的官衔,并无其他显官。若是能借此机会拨个头筹,莫说对他,就连族中都能大受裨益!这样的恩情,又岂是几句轻飘飘的谢辞可以报偿的?
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令狐况在正堂之中坐定,犹豫了片刻,方才问道:“此次上党之乱,可算平息,不知梁掾之后如何打算?”
梁峰面上笑容稍敛:“只要东赢公一日不回,大乱就一日未平。因此首当其冲,还是要重开粮道,迎回东赢公大军。”
重开粮道,恢复后军,告知东赢公白陉之危已解,方能让大军速速回返。
令狐况深有同感,立刻答道:“此事刻不容缓!末将这就去办!”
“除此之外,还要重整壶关。此次大乱,泥沙俱下。当分辨诸将,选贤任能。愈是危机时刻,就愈要保证军中安定,方能齐心协力,共抗大敌。”
这话,简直说到了令狐况心坎上。何止是军中,地方有贤能为官也至关重要。之前江太守在任时,不是清谈作乐,就是迎逢上官,才会让严籍那贼子夺了郡城。换成严籍,更是滥杀官吏,养虎为患。这样的愚蠢之辈,方才是上党大乱的根由。反观眼前这人,只是三日便解了上党之危,不论安民还是平乱都?8 值角芾矗羰悄芰粼谏系常癫皇呛檬乱患?br /> 不过这事,并不是他能决断的。在心底叹了口气,令狐况抱拳行礼道:“梁掾所言正是,末将定会好好治军,静待东赢公归来。”
※
“什么?白陉之围解了!”大帐之中,司马腾豁然起身,来到信使面前,“快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司马腾过的极不痛快。兄长竟然停都未停,便跑回了封地。自己好不容易和王浚会师,共讨邺城。谁料刚刚击败司马颖派出的北中郎将王斌,又被王淬袭扰后路。这王淬也不是什么良将,司马腾本想一举歼灭对方兵马,再攻邺城。谁料大军的粮道突然断了。
这一下,可吓的司马腾大惊失色。粮道自上党而来,乃是自己的大后方,一路上更是没有其他敌人,怎么会被截断粮道呢?仔细打探过后,司马腾险些气得吐血。原来白陉竟然失守,被锁了通路!
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异变!
又惊又怒,也顾不得什么讨伐逆臣了,司马腾立刻率军回返。不能走白陉,还有太行陉和轵关陉,不过若是白陉失守,上党怕是生出了祸乱,也不知这两条陉道还能不能通行。若是有人埋伏在两陉之外,再出个长平之战也未可知。
可是绕道黄河,从其他地方返回并州,也不是什么良策。没了粮道,大军只能就近纳粮,虽然时值秋收,但是这两年洛阳附近一直战乱,良田荒芜,百姓离散,根本没什么粮食可收。这样饥寒交迫的跋涉回去,照样危机重重。
左右都是麻烦,司马腾又着实不是什么善断之人。大军虽然一路回撤,但是他始终未曾定下决心。每天都焦心无比,就连嘴上都生出了不少口疮,只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回并州算了。
正在此时,突然传回白陉解围的消息,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那信使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赶忙把所知之事一一禀明。听说上党乃是成都王派人夺取,还从匈奴借兵,他恨不得生吞了司马颖那个蠢货!而听说解了上党之危的,竟然是那个自己并不放在眼里的梁丰,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思索片刻,司马腾终于道:“派一支前锋沿着白陉返回,仔细打探上党情形。若是安然无恙,大军立刻返回并州!”
不能再耽搁了。大兄已经失了洛阳,若是他再失却并州,这次出兵可就亏了老本。邺城那边,就交给王浚吧。反正王浚跟司马颖有仇,又借了鲜卑强兵,攻不下邺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只要邺城城破,一切就有转圜余地。挟天子以令诸侯?哼,他倒要看看,司马颖那个蠢货能占据天子到几时!
有了主帅命令,大军立刻拔营,向着白陉方向前去。
※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绕过了滏口陉,进入并州腹地。为首乃是一个身材魁梧,两鬓花白的武夫。虽然衣着简素,又上了年纪,但是此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为之侧目的威风之气。就像年迈的猛虎,哪怕齿松爪钝,也让人分毫不敢轻视。
此人,姓刘名渊,字元海,从邺城而来。在几日之前,他还是成都王麾下冠军将军。然而此刻,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封号,“北单于”。
半月之前,司马腾和王浚会师,率兵来袭。因为畏惧两人的大军,司马颖派人抢夺上党,引并州大军回防。这个计策十分有效,司马腾立刻撤兵,回转并州。但是对于另一支队伍,就没什么用处了。
王浚麾下的鲜卑骑兵悍勇无双,击溃了北中郎将王斌,又打得刚刚获得荡阴大捷的石超狼狈逃窜,邺城人人皆危。见此情形,刘渊立刻站了出来,向司马颖许诺,自己可以统领匈奴五部,从上党出兵,解邺城之危。
若是放在平时,司马颖可能还有会有些疑虑。但是此刻,他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既然王浚能用鲜卑,他又为何不能用匈奴?!刘渊在他帐下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可比其他人要可靠多了。再加上严籍成功夺关的消息,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司马颖立刻答应了刘渊的请求。封他为北单于,命他前往并州,统领匈奴大军,来邺城解围。
接了成都王的命令,刘渊自然可以带着儿子刘聪和数名部将,返回并州。
然而此刻,他正勒马停在道边,看着远方的城池,似有沉思。
片刻之后,三骑飞驰而来。一个身长八尺,猿臂蜂腰的男子一马当先,大声道:“阿父,壶关有变!城下立起了京观,皆是人头,足有百余!”
骑在马上的中年男子神色淡然:“果不其然。”
通过滏口陉之时,他便发现了关隘情形不对。守备森严,岗哨林立,绝不似平日景象。因此他甚至都没去叫关,而是带着一队人马绕了两三天的原路,才进入了并州。并未前往郡城,他先派儿子前去壶关打探消息。
一探之下,果然不出所料。壶关生变,业已失守。几日之前,传来的信报还说严籍夺下了潞城,怎么几天之后,就风云变色?更有那百余人头的京观。难不成前来助严籍夺城的精骑,皆以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