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溪随手拿起一旁的红缨枪攻了过来,楚九懒洋洋应招,被打了七八下,还笑嘻嘻的样子。
“你省着力气做什么?”于小溪不满道,想到什么,换上了一脸坏笑,“想留到晚上用?”
楚九咳了一声,扭头大声道:“午饭呢!都饿死了!”
于小溪走过去勾着他的肩,戏谑道:“你是大姑娘么,成天就知道害羞,你看你,耳朵都红了。”
“我这是冻的。”楚九道,这话是实话,但是在此时此刻,听着就像是假话。
于小溪便伸出双手放在楚九耳边,道:“那我给你捂捂。”
楚九小声道:“别闹了,大家都看着呢。”
他想要拨开于小溪的手,又不敢太使劲怕于小溪生气,两人一时僵持在那,看得一旁的韩冰眼角直抽抽。
“王爷,将军,京里有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请过目。”韩冰忍不住大声道,把信递到于小溪跟前。
于小溪这才放开楚九,接过信拆开瞄了一眼:“老皇帝死了,赵文也死了,呵,赵毅那家伙登基了。”
韩冰微微皱了皱眉,道:“四皇子,不,这位新登基的皇上,可不太喜欢您。”
“他不喜欢我,正常。听你这意思,京里头还有人喜欢我?”于小溪道。
“六皇子是偏向您的,您忘了,他还给您送了两个美人过来,都被您赏赐给别人了。”韩冰遗憾道,“不过如果他登基,怕对您的态度也和现在的皇上一样。所以谁登基对咱们也没影响,咱们只要牢牢地把兵权握在手里就好。”
“这新皇帝登基,是不是要宣我回京参加大典啊?”于小溪问道,身子一歪靠在了楚九身上。
“您说军务繁忙,推了就是。”韩冰道,上辈子他也是如此提议的,于小溪也采纳了。
但是这一次,于小溪打算回去亲自会一会那个赵毅。他不想再像上辈子一样稀里糊涂,身边被安插了人都不晓得。
而且他有一个直觉,围绕着自己身边发生的他上辈子没发现的事,应该都和赵毅有关。至于原因嘛,自然是因为老皇帝和赵文都死了,而赵毅还活着当了皇上。于小溪是一向喜欢高看对手一眼的,这样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和尊重。
吃完午饭后楚九去批阅文书,于小溪去遛他的烈焰,韩冰骑着追风跟在一边。
“王爷,您上次带回来的尸骨上的毒,属下已经查出点眉目了。这是一种很稀有的毒,来自西域,名叫蚀骨,可以说是见血封喉。江湖上用这种毒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中武功最好的,名叫夏邑。只是离他最近一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已经过了十二年了。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是不是还活着。有人说,他是为情所困,走火入魔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于小溪随口问道。
“因为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个青楼,他杀光了里面所有的人。”韩冰平静道。
“哈哈,不一定是为情所困,说不定是因为不能雄起,恼羞成怒……”30
于小溪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在我刚去边关那几个月,楚九说有一个武功很高但是没有恶意的人一直在跟着我,后来他就不见了。他说你应该也察觉了。那个夏邑武功有多高?和那人差不多吗?比楚九高吗?”
“可以说是一流高手,没有吃蛇胆前的楚九,对他不过三成胜算。至于那个跟踪您的人,他是专攻潜行的,若真打起来未必打得过我们。而且,夏邑善毒,倒没听说善于潜行。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有的资料未必准确。”韩冰道,语气里含了一丝控诉的意味。
于小溪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韩冰可以念叨他一辈子。
“好好查查这个夏邑,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就是他了。”于小溪一扬马鞭,烈焰风驰电掣般跑了起来。
“王爷,您这次回京,打算带多少人?”韩冰骑马追在后面问道。
“就带启浩一个,我出发后,你亲自带5000人马去玉门关外,我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撤兵。”于小溪大声道,“瑙城靠大周近,和大周新换来的边防将军也很熟,你就驻扎在它城外,好好敲打敲打。”
“遵命,属下等着王爷平安归来。”
第二天一早,于小溪就和启浩出发了。
路上,启浩看着于小溪身上的斗篷,一脸犹豫。那是楚九的斗篷,穿在于小溪身上,明显大了一圈。
队长说的没有错,王爷和将军之间,真的怪怪的。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忠诚地执行王爷的每一个指令,保护王爷的安危,必要的时候,为王爷去死。
二十天后,京城外十里的树林中,于小溪擦了擦满是风尘的脸,让启浩伺候他穿上了朝服。
这还是他两辈子第一次穿这身衣服,于小溪总觉得穿着有些难受。可大将军的战甲他是不能穿了,小副将的衣服又压不住场子,只能穿王爷的一品朝服了。
他们二人重新整装出发,城门口的侍卫远远地见了,忙不迭地派了个人去宫里通风报信。京城里的人都以为,于小溪是不敢回京赴这个鸿门宴的,谁知这位杀神不仅回了,还是只带了一个人回的。
乾清宫里,刚刚登基的赵毅正面沉如水地看着边关飞鸽传书来的消息:韩冰领了五千人马驻扎在瑙城外,与边防两万大军对峙着。
☆、第九世(13)
如今京城里各位大臣挂心的头等大事,是那位杀将军到底什么时候回关外。
杀将军不住福王府,每天天黑了就带着副将翻墙进京里各重臣的府邸的客房“做客”,赶也不是,留也不是。京城里一时人心惶惶,不晓得于小溪今晚又要去祸害谁家。
造成此种局面的原因有很多,于小溪功夫高,众大臣家里侍卫不敢硬拦,关外韩冰的兵马虎视眈眈,等等。最重要的是,宫里新帝对此的态度暧昧不明,谁也不晓得于小溪此举是不是皇上授意,想要探探众臣的底,故而在这微妙时刻,大家都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荣幸之至地留客。
毕竟福王进门除了吃就是睡,除了不请自来、翻墙而入外,再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也有硬气的人,比如丞相李魁,言家中无客房,无法款待王爷,要请于小溪走。于小溪就笑眯眯地在客厅里盘腿睡了,连床被子都不要。可怜李魁一把年纪,只能抖着花白的胡子,在客厅陪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时骨头都嘎嘣嘎嘣响。
之前京里的人有多么希望于小溪被骗回来,好让他们找机会在自己的地盘借地利把人给咔嚓了,现在就有多希望于小溪滚回关外,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可惜于小溪回或走,都不是他们能说得算的,大臣们很痛苦,只能眼巴巴地去皇上跟前上折子,言关外不可一日无将,楚九到底是武林人士出身,还需要王爷早早回去坐镇大局。
赵毅将这些折子都留中不发,冷眼看着它们的数量日日增加,慢慢垒成一座小山。
那日于小溪的话犹响在耳边,主弱臣强,远交近攻。
于小溪的势力只在关外,他没那个能力打入关内,光是补给都能拖死他。京里这些文臣,他们背后所代表的世家乡绅集团,才是自己真正的大患。
赵毅可以同先帝一样,不给于小溪提供一兵一卒,粮草兵饷于小溪都可以自给自足。真正受损的只有关外那些附属国和来往商队,他们中大多也和大周各世家暗通曲款,上交的钱物能入国库的不过十分之二三。
一个月后,于小溪悄无声息地走了,正如他来时那样,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京里在“于小溪回了关外”以及“于小溪莫名横死”这俩可能中争吵良久,最后因着韩冰的撤兵,饱受于小溪精神摧残的大臣们非常不愿意地承认了前者。
他们都以为于小溪已经带着他的五千人马回了他的大本营,殊不知于小溪下了马,看着烈焰和追风哒哒地出了关,身边只留了一个启浩,就这样停了下来。
他们换了粗布衣裳,住进了龙城内一间不起眼的民宅里。龙城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人皆有,于小溪两人如同水入江河,没有引起半点涟漪。
于小溪拿着一把匕首,这还是他刚认祖归宗时,先帝赏他的东西。匕首通身乌黑,没有半点光泽,就是不磨也锋利得紧,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材质、以何种方法锻造的。
说不定是拿活人为引铸造的呢。于小溪兴致颇高地想着,挽了个剑花,咄的一声将匕首甩了出去,钉入墙中,整个刀身都没了进去。
启浩端了一盘刚洗净的葡萄走了进来,恭敬道:“老爷,吃些水果吧。”
于小溪道:“下午不用出去了,睡个觉养足了精神,咱们晚上去守备府转一圈。”
启浩眼睛一亮,喜滋滋地应了。他们在龙城里窝半个月了,守关大将裴文熙的行动规律也摸得差不多了,启浩巴不得早些解决了此人,然后赶紧带着将军回老窝里,安安全全地待着。
裴文熙是先帝临死前调到龙城来的,赵毅一心想让自己的心腹替了裴文熙的位子,无奈此人滑不溜秋,小毛病一堆,大把柄没有,背后还站着几大世家,轻易动不得。
幸而裴文熙自己找死,想吞了于小溪手底下的骠骑营,做关外的土皇帝。他几次三番想撺掇关外小国停了给骠骑营的补给,还暗中扶持了一个盗匪窝想从于小溪的嘴边抢食。
于小溪与赵毅在裴大将军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于小溪亲自出马杀了裴某,赵毅调来接任的人只能管关内的事,不得再插手关外。
是夜,月明星稀,于小溪就喜欢在这样的晚上出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守备府守卫森严,可架不住偷鸡摸狗不走寻常路出身的于小溪亲临。他壁虎一样游走在房上墙缝里,留启浩守在内外院之间的夹道里接应。
裴文熙不好色不好财,就好一个权字。他身边一个心腹都没有,晚上屋里也从不留人,只让死士将屋外守个严实。
于小溪趴在西边房子的屋顶上望向不远处裴文熙的屋子,细细观察了半响,只要是能进去的地方都有两个武功不俗的死士守着,就连房顶上都站了俩人,警惕地看着四周。
在守备府内刺杀裴文熙的路看样子是走不通了,于小溪轻轻往后退了几尺,仿佛没有骨头和重量般,顺着瓦片就这么滑了下来。他轻盈地落在地上,被一直守在下面的人圈了个严实。
于小溪心里大惊,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半点没察觉到有人等在下面,全身都被人制住,情急之下只能拿头去撞下身后那人。
楚九轻声笑了一下,侧过头用下巴和脖子将于小溪的头压在自己肩膀处,在他耳边低声道:“跑了几个月,功夫退步这么多,九哥不盯着,你就又偷懒了?”
于小溪被顶得气息一滞,说不出话来,只能狂翻白眼。
楚九耳朵微微动了动,听到巡逻的守卫往这走的声音,略一提气,拎着于小溪翻过旁边的院墙,往启浩等着的地方去了。
启浩见着楚九来了,也是一惊。因着此处不便说话,他们三人沉默地翻出了守备府,在已经宵禁的街上贴着墙边飞奔回了住处。
才刚进了院子,于小溪就把面巾扔到地上,似是怒急了,大步流星进了屋。楚九冲着启浩使了个眼色,让他在屋外等着,自个进屋安抚不知为何炸毛的于小溪了。
楚九进屋时琢磨了一肚子的好话,一抬头见到于小溪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明白自己又被他给耍了。
楚九好笑之余也松了口气,正待说什么,见于小溪抬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咣地一下把桌子给踹翻了。
在院子里等着的启浩猛地就绷直了身子,急切地看向屋里,只恨不得目光能穿透门板和墙壁,看到里面的情形。
于小溪霍地站起来,走到楚九旁边,脚尖在楚九右肘部轻轻一点,楚九的右手就顺势抬起来,在他的耳边拂过。两人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就好像楚九刚给了于小溪一巴掌般。
楚九顺着于小溪的目光看向窗户上的影子,会意地揪起于小溪领口的衣服,装出一副生气的口吻道:“又发什么脾气?谁叫你去杀朝廷一品大员的?关外的人都不够你杀了?”
于小溪骂道:“轮不到你来管我,你算什么东西!”
楚九一掌拍向于小溪的胸膛,后者顺势往后疾退几步,重重撞在柱子上。
启浩见了,眼睛都红了,正要往里冲去,就见一个影子比自己还快,撞破窗户跳进了屋里。
楚九早有防备,侧身躲过了不速之客的攻击,飞快地和那人过了几招,一抬腿踢向那人小腹,把他踢得凌空坐到椅子上。
那人正要起身,于小溪一剑递了过来,抵在他咽喉处,懒洋洋道:“君已入翁,可否束手就擒了?”
后知后觉地启浩张大了嘴,维持着进门拔剑的动作,卡在门槛上进不得退不得。于小溪头也不回地一摆手,让启浩退出去看门,自己歪着头打量着被自己制住的人。
那人年纪约摸四十上下,身材是一种不健康的瘦削,蜡黄的脸上是扔到人堆里便再认不出的五官。他已经猜到刚才屋里两人的一番争论打斗是为引自己进来而作的局,既不惊讶也不愤恨,只默默地看着于小溪。
楚九从怀里掏出蚕丝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搜了搜那人的身,摸出一袋药瓶毒针暗器。那针的样式奇特,正是楚九在老乞丐尸体上发现的那种。
于小溪道:“你就是夏邑?”
他只是随口一蒙,并无几成把握。对方点点头,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韩冰说得没错,这些手里有些绝活的人,往往很自大,哪怕是刺客,也不屑藏头露尾,被说破身份就会承认。
“为什么跟踪我?”
夏邑勾起嘴角,笑了笑。楚九和于小溪见了,都不由愣了下,只因这人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于小溪。
或者应该说,是于小溪像他。
“当老子的看看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不需要什么理由。”
于小溪嗤地一声笑了:“我老爹和老乞丐是你杀的?”
夏邑怒道:“他算你哪门子的爹!”
于小溪收了剑,往后靠在楚九胸膛上,抱着胳膊不耐烦道:“XXXX的,就知道杀人,也不晓得给老子留点银子。你还真只是纯看看我呀,看着我在街上当小乞丐吃剩饭,你心里老欣慰啦?”
夏邑被于小溪这么一嘲,竟然微微红了红脸:“我是想带你走的,可我仇家追了过来,我怕连累了你。后来我再去找你时,你已经被姓韩的带走了,我看你过得挺好,就没想打搅你。”
“那你从京城一路跟我到这,除了想瞅瞅我外,还有别的事吗?”
夏邑顿了下,才道:“本来想瞅瞅你就走的,但是你停在龙城不走了,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就一直逗留到现在。”
于小溪漫不经心道:“皇帝让我杀个人,有点棘手,我还没找到机会下手。”
楚九闻言,眼神闪了闪。他刚才只是顺着于小溪做戏,随口寻了个由头骂,却不想于小溪竟然真的要杀朝廷大员。不管是不是皇帝授意,日后这事被翻出来,对于小溪都极为不利。
夏邑立刻道:“他让你杀谁?是不是裴文熙?我替你杀,你赶紧出城吧。他一死,必定要封城门,全城搜查,到时候你就不好出去了。”
于小溪上下打量着夏邑,道:“你怎么杀?下毒?”
夏邑颇自负地笑了:“这你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