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路七下意识皱了皱眉眉头。
没想到下一秒,陆凝晖点名了:“殷导的助理……对就是那个看起来比较傻的,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路七一愣,开这种会,还轮得到自己一个小助理发声的吗?
☆、谈判
陆凝晖话音刚落,便有好几道视线瞥了过来,其中意味各不相同,但路七明显看到设计总监眉头隆起的山壑。
而殷虞虽然奇怪着,却依然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她,目光里满满都是撺掇:说啊。
路七看了设计总监一眼,随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奋斗——”
“任妙四十出头,在V&K眼里就失去‘奋斗’的资格了吗?顾莲如今年十月也得满35了吧。”看到设计总监眼里的不信任,路七笑了一下,解释说:“官方数据写她三十三,但这种东西打听一下就都知道了,顾莲如隐瞒年龄也不是一天两天,还是说您认为,嫁人生子不算奋斗?”
“年龄不是关键,可任妙失去了进取之心,我的设计在她身上穿不出效果来。我的作品是为那些不断努力奋斗的人准备的!什么时候一个小助理也懂时尚和设计了?”设计总监的鼻孔几乎都要朝着房顶了。
“‘奋斗’,朝着想要的那束光奔跑。每个人的生活不尽相同,想要到达的目的地也不一样。任妙拿到了她想拿的所有奖项,转而投向家庭也没什么不好,据我所知,贵公司创始人赛德隆夫人是在孕有第二个子女期间获得灵感的,第一件作品还是孕妇装,可见生儿育女与贵公司的理念并不矛盾。”
这是当时顾莲如说想要拿下代言,路七找人查的,想着让顾莲如背下来,倒是不至于在品牌内涵的解读上偏离方向。可惜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她自己就命丧黄泉了,也是可惜可叹可悲。
“而顾莲如,顾莲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拿到一个国际大奖,连刚刚过去的提名……”路七顿了一下,她本来想说“是别人让给她的”,可后来想了一下,还是改口了:“也只是个提名而已,任妙也有提名,并且这个提名来得名正言顺,基础厚实。反观任妙,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拿下千花影后,跟顾莲如比起来孰高孰低就很明显了。”
路七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几乎全是在指责顾莲如不够格。在她眼里的确这样,可是在别人眼里,就有点像泼妇骂街了。摄影师皱了皱眉头,看着殷虞,说:“殷虞,你这助理道理挺多,很‘会’说话啊,你不管管?”
殷虞对路七笑了一下,说:“还未够班,继续努力。”
摄影师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对这两个明星不了解,单从效果考虑投了顾莲如一票,却没想到对面一个小小的助理也有资格将人批得这样一无是处,偏偏殷虞还护着她。
设计总监脾气更火爆,直接拍桌子指着路七骂:“你哪有资格说这些?你老板没教过你闭嘴吗?”
殷虞好整以暇:“该教的都教了,只不过还没学到位。”她看了陆凝晖一眼,表态道:“总之有顾莲如在,我就不拍。这点违约金我还是付得起的。”
殷虞跟顾莲如不合的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戛法之后她就或明或暗地怼顾莲如,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错失奖项提名,还议论她太没有气度了。
陆凝晖则是盯着路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路七听了设计总监的指责也知道自己过线了,要反击也得让自己更有资本才可以。
陆凝晖勾了勾嘴角,笑得并不真心诚意,说:“Alice你先坐下来,是我问她想法的,我给的资格。正如这位小朋友所言,市场部权衡人选的时候也是出于这些考虑,何况任妙的话题度和国民度比顾莲如要高多了,Alice就算你跟顾莲如私交好,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对不对?如果不是你坚持推荐你的朋友,她的名字甚至不会出现在我的输入法里。现在我把她排在第二位,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了。“
陆凝晖说话的时候不急不缓,眼神落在设计总监的后方,看上去格外桀骜不屑。被任命为亚太区域市场总监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气场强大,说话有条有理,显然是在谈判桌上一路厮杀出来的。她顿了顿,接着道:“说实话,若不是任妙那边配合度实在低,根本不会有这次会议,我直接就签下来了。Alice非顾莲如不可,而殷小姐则做好了毁约的准备,看来还是没办法达成一致。”
说到这里,陆凝晖轻轻地摇了摇头,站起来说:“到目前为止,诸位的意见和态度我已经知晓,权衡之后我们市场部自有定夺,届时会将结果发送到各位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设计总监又拍桌子站起来了:“陆,你不能这样!”
陆凝晖理也不理她,直接推开了玻璃门,走出去了。
路七看着陆凝晖的背影,对方身材瘦削,脊背笔直,看上去就是要做大事的。而殷虞则是碰了碰路七的胳膊,小声说:“不好了。”
“怎么了?”路七转过头,见殷虞递过来一只手机。
路七借过来一看,上面是一条微博。她还没读两个字,殷虞便在一旁语音注释:“任妙的男朋友在微博公开求婚了!”
路七一愣。
没两秒,会议室大门又被推开了。陆凝晖一只手推开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屋内所有人说:“任妙经纪人打电话通知,任妙同意求婚,打算退圈,代言没可能了。Pity,那就顾莲如了。”
会议室内各人表情不一,设计总监“yes”了一声,摄影师较为平静,而殷虞脸上的表情就很精彩了。
陆凝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殷虞脸上,说:“殷小姐麻烦留一下,我想跟您探讨一下合约的事情。”
殷虞一愣,随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一个文艺片导演,当初答应来拍广告也只是心血来潮,想捞点钱而已。现在人家偏要顾莲如,那……毁约就毁约呗。只是不知道路七现在心里怎么想……殷虞看了路七一眼,却发现对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面部肌肉僵硬吧,殷虞默默叹了一口气,心想。
陆凝晖让她们“留一下”,意思是等待。陆凝晖马上还有个短会要开,说是开完了再过来。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了两个人,殷虞看着路七,问:“怎么办?任妙要结婚生子,不干了,这代言只有顾莲如了。”
路七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嗯?”
“你觉得……陆凝晖会不知道你跟顾莲如不合吗?知道了还是要你,还是要把顾莲如列上去,是什么意思呢?”
“我签约在前,陆凝晖也没有办法。再说刚刚那个Alice坚持要顾莲如……也不知道顾莲如怎么就搭上这条线了,怪不得什么通稿都敢写,啧,还真是如鱼得水啊!”殷虞愤愤道,“何况陆凝晖还让我留下来谈解约的事宜,这是板上钉钉了吧。”
“谈解约需要市场部总监来?”路七站了起来,在会议室里转了一圈,慢悠悠地说,在“市场部”和“总监”两个词上都加重了,陆凝晖个人的立场态度若隐若现,但字里行间表达出的都是对顾莲如的不满意,现在单独把殷虞留下来,看上去也不是单单要解约而已……
会议室的墙壁都是透明玻璃制成,几块厚重的绒布窗帘悬着一遮,便将里里外外挡了个密不透风。路七挑起一块窗帘,使得两块窗帘之间的缝隙露出来,随意往外看了几眼。
“那她想干什么?”殷虞说。
路七却指着外面道:“欸?那个人是不是白澄?她旁边的是经纪人吗?李桃?”
因为言林的关系,路七百度过白澄的生平,也知道白澄长什么样。这个被经纪人处处拿来跟言林对比的同期艺人,演艺路的确比言林顺利多了,只是看得出来,前途也就那样了。路七并不怀疑言林未来绝对会超过对方。
白澄穿得时髦,显然是为了来这个地方专门打扮过的。她站在一个女人身后,那个女人跟一个V&K的人在说些什么,偶尔还伸手指向白澄,像是在做掮客似的。
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干什么?那个姿态卑微的女人,就是将言林“甩”了的经纪人李桃吗?
路七一瞬间替言林不平。言林好看,也够努力,被经纪人打入冷宫之后的失落她是看见了的,她还以为对方是怎么样的金牌经纪人呢,现在看来不过只是一个三流从业人员而已。
那凭什么让一个走在正道上的艺人那么沮丧?她就不怕埋没人才吗?何况那可是她惊才绝艳的小师妹。也不知道为什么,路七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突然就很心疼言林的现状。
言林就该有新的经纪人,有更合适的职业规划。
殷虞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并不以为然,说:“都谁跟谁啊?不是,那你说,陆凝晖到底什么意思?”
路七回过神来,将窗帘放下,开玩笑说:“说不定是躲起来一块儿讲顾莲如的坏话,反正不可能是真的谈解约。”
“我说人坏话从不躲起来,都是当着本人面说的。”身后突然想起陆凝晖有些清冷方厉的声音。
路七吓了一跳,立马转身,看见陆凝晖抱臂站在门口,仍然是皱着眉头,法令纹很“深刻”。
“不好意思,陆小姐,七七跟我开玩笑呢。”殷虞圆场道:“那么请问,解约条款到底如何……?”
还没等殷虞说完,陆凝晖就自顾自坐了下来,道:“倒也真的不是解约,我很欣赏殷小姐的才华,因此私底下再向您确认一遍——”
陆凝晖并不像方才开会时一样放松地靠着椅背,而是双手支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颇具侵略性:“——您真的完全不能接受跟顾莲如共事吗?我个人来说,非常希望能够挽留您。”
殷虞闻言顿了顿,皱眉装作思考了一下,说:“抱歉,出于个人原因,我真的不能忍受顾莲如。”
陆凝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说:“殷小姐说得这样坚决,看来就算拿更高的薪酬当筹码,也没法叫您改变主意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够优先满足您的要求。但任妙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我也没法置喙太多。看来只能期待下次合作了。”
陆凝晖遗憾地耸了耸肩,表达出了无可奈何的意味。
路七却看着陆凝晖,说:“假若任妙改变主意了呢?”
陆凝晖挑了挑眉,说:“哦?你有办法?”
路七一派胸有成竹:“可以试试。”
☆、顾莲如
陆凝晖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根本不顾身后两人的看法和脸色,仿佛她刚刚说的“欣赏殷小姐的才华”都是随口编的一样。
殷虞有些担忧地看着路七,说:“你真的有信心吗?”
方才路七脸上的胸有成竹全部消失了,面对殷虞的时候才显露出心虚来:“我也不知道,其实我跟任妙不算亲近,只交谈过两次。”
殷虞诧异极了:“那你刚刚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连我都被你骗了!”
路七笑了一下,说:“骗到陆凝晖就可以了。不是已经得到她的承诺了吗?”
殷虞想起陆凝晖最后说的话:看在殷小姐的面子上,我希望你能够做到你所声称的。在合约正式签下前,一切都没有定论。
殷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路七想法很多她一直知道,从叶允君时代她就无条件支持对方,那么现在也该维持原样。
殷虞笑了笑,摸了摸路七的脑袋,说:“需要什么,跟我说就好。”
Alice的办公室是一个偌大而安静的房间,有各种各样的布料和塑料人模,还有一张特别大的设计桌。
此时她就坐在设计桌上,以往当成宝贝的设计稿被她拨到一旁,而她捏着电话,对另一头的人说道:“如如,搞定了。”
顾莲如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沉静,听起来像是一泓溪水,又像是初春的阳光落在白雪上。“是吗?谢谢Alice了,改天请你吃饭。”
Alice说:“我这设计的灵感来源的确是你,你是缪斯。你当之无愧!”
Alice说话的语气格外狂热,就好像一个普通的迷妹。顾莲如并不怀疑自己能够攫取人心,成为别人的缪斯女神、高岭之花,或者其他的什么。
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顾莲如轻轻地笑了一下,慢声细语地说:“我听说任妙的男友向她求婚了,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Alice立刻否认:“怎么可能!实话跟你说吧,在我们公司内部,你的推荐星级是五星,从各个角度来说,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总之一切都好!只要你空出档期来!”
Alice最后的承诺掷地有声,但顾莲如了解这个人,知道她的话语就像其他任何一个艺术家一样不可信。但她还是温柔地附和着:“那真是太好了,Alice,谢谢你。我参加戛法的时候顺便买了几个包,你想来我家挑一个吗?”
Alice笑了一下,说:“包包不必了,在总部的时候已经买够了。不过我对你说的饭很有兴趣——”
Alice顿了一下,说:“你能做顿饭给我吃吗?我想吃你亲手做的饭。”
顾莲如也愣住了,大概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她还是笑了,说:“好啊。”
花了好长时间顾莲如才安抚下Alice,Alice像个小孩子一样,暴躁自我,遇到不顺心的甚至会破口大骂。打发完Alice之后,顾莲如有些忧心忡忡。她看了一眼镜子,里头的自己憔悴不堪,皱纹蠢蠢欲动,用再好的化妆品业掩盖不住,该去打除皱针了么?
自从戛法之后,她的生活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不过并不是如她预料地那样平步青云,反而只是徒劳地原地踏步,甚至隐隐还有颓败的趋势。
她并没有自大到真的以为自己能拿下影后,但光是“提名”已经足够让她眼红心跳。她从叶允君那里要来了这个荣誉,并且心安理得。
叶允君爱她,她一直知道。她也很爱叶允君。
叶允君这人身上带着一种跟当今娱乐圈格格不入的阳春白雪气息——放在十年前或许是合适的,但放在现在的环境下太死板了。她不懂得资本运作,不懂得妥协,不懂得粉丝经济——或者说就算懂也不愿意利用。古板的学院派性格,顾莲如还挺迷恋的。可惜市场不迷恋。
当年出了那件事之后,叶允君被业内几家大公司封杀雪藏,自己侥幸得到了一些生存空间,然后抓住每一个机会向上爬,才有了现在的自己。
叶允君才能不担心钱的事情,只接自己想拍的戏。就好像是马克思身后必然站着恩格斯一样,叶允君能活成无拘无束的样子,一定也是因为自己在经济上的支持。
嗯……一定是这样的。
顾莲如揉了揉额头。
可叶允君的确无拘无束了,却再也没有生活了。
顾莲如隐隐约约知道这事儿跟田太子有关,换句话说,跟自己有关。可她拒绝相信这虚无缥缈的“推测”,暗示自己这只是意外而已。
她失去了世界上最羡慕、最喜欢、最依赖的人,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田太子承诺的电影项目还在启动中,自己想要的代言还悬在头顶。没有落入口袋的都不算拥有,顾莲如没来由地感觉到有些害怕。
她还有什么呢?她靠着向叶允君乞讨得来的,真的是幸福的人生吗?何况田太子最近对她爱理不理,刚刚的晚会上他甚至没有对自己说一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个小贱人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
顾莲如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下一秒她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不太好看,于是下意识地调整为最温柔美好的那一个表情。她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只要看见能够反光的东西,她都会下意识整理仪容。
这也是叶允君之前一直跟她说的:镜头面前不要想着怎么好看,你要真,演技跟好看是相对立的两个东西。
可她就是做不到啊,永远一张花瓶脸,姿态大方,仪容端庄。
花瓶脸又怎么样,拿不到奖,可大家都夸她美,夸她有气质,好像失去这些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要不是这样,粉丝们能喜欢她吗?
顾莲如叹了口气,想睡却又睡不下。她最近时常梦到叶允君,不知道什么原因。去看过医生了,医生说她思虑过甚,开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嘱咐她保持心情舒畅。这种诊疗没有丝毫效果,一回家顾莲如就把药片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