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允君下意识不去思考这件事情,没想到却在山前被老友指出来,随后心里产生了很复杂的情绪。
愧疚、自责、羞耻、庆幸、厌恶……
如果路七还活着,她会想做什么呢?她还是智力障碍,不能正确认识这个世界,自我意识得不到发挥……问她想做什么是个白搭,她甚至听不懂问题。
那么再退一步,假设通过某种手段使得路七懂得了这个问题本身,那她会给出什么答案呢?
叶允君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路七,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经历什么,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欲望。
她顶多只能凭借一颗卑劣又伪善的低俗心脏,去臆测“路七想做什么”。
假设另外一个人的想法,本来就是伪命题。所有的“我为你好”也都是借口,如人饮水、子非鱼……
可鱼是死了,是被自己吃了……
还好洪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自我剖析:“路七是吧……路七,好名字,是允君给你起的么?”
路七摇了摇头,将心神重新聚拢回来,说:“福利院里院长起的,大家都这样叫。”
洪书点了点头,背着手在石板道上前行。现在是清晨,山上弥漫着雾气,吸进肺里让人全身都仿佛被冰镇过一般。两人默不作声地爬了一路,洪书终于开口问她:“年轻人身体不错,这么久了也没喊累,毅力可嘉。”
路七笑:“最近锻炼身体,想变得更强大一些。”
就算像上辈子那样被人从身后套头,路七也希望自己有能与之匹敌的武力。她现在谁都不信,只希望自己能变强。
洪书笑了笑,又问:“想进娱乐圈吗?想搞幕后吗?”
路七便挑眉问:“什么意思?”
洪书说:“你跟允君很像,又跟了殷虞一阵子,我还以为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比如……导演?”
洪书一边说着,一边分神瞥着路七,似乎是在观察她。
路七却并没有注意到洪书的眼神,而是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她到底想干什么呢?导演也不是不可以,演员演多了自然有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她上一世就想着以后有空一定要拍一部自己的片子,导演眼里的女主角一定会是最美的那一个,到时候就让顾莲如当女主角……
可现在,这个想法也腹死胎中了。她跟着殷虞看了很多,暂时还没有创作的冲动。
“导演……我觉得我还没有达到那个层次,我只想多看看,”顺便整死顾莲如,路七笑了笑,将头发撩到耳后,“洪书你相信灵魂吗?使一个人成为人的,到底是肉体还是灵魂?这两个部分被拆分开来各自为政,那还算个人吗?还是另外一种生物了?”
“‘名字是最短的咒’,你觉得一个人的名字,是不是代表了这个人的某些本质呢。我知道有的女孩儿看到偶像的名字就很开心,也有人写一些编造的挂着偶像名字的小短文,除了名字以外,角色和真人一点也不像,她们还是乐此不疲。她们爱的只是一个名字吗?人是被自己的名字所限定的吗?‘你很像叶允君’,是说我就是叶允君了吗?”路七呢喃着,几乎已经忘记了背后还有一个人。
每个人都说她像叶允君,这说明灵魂才是一个人的本质吗?可她没办法否认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具身体并不是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真切地消失了。
杀死一个植物人,难道就不是谋杀吗?何况只是智障而已,会笑会走会说话的啊……
她陷入了严重的自我认知障碍之中,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要离开身体。
洪书笑了一下,说:“看来你只是想法没有完善而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是有兴趣的话,希望你还是能进入这个行业里来……作为制片人,我想把钱投给一些有深度的东西,现在随便集结一群演员,导演和编剧请刚毕业那种,就算是成品了,这让影视圈还要怎么发展?我想看的不是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圈子!”
洪书的感慨也许发自真心,可路七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她问洪书:“说起来,有个制片人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谁?”
“似乎姓周……”路七吃力地回想:“我的一位演员朋友,最近试镜了一部片子,导演对她很满意,但制片人那里似乎有什么龃龉,最后被刷下来了。我朋友很努力,我觉得挺可惜的。”
洪书皱着眉头问:“什么片子,说给我听听?上梁不正下梁歪,风气就是被这些人带坏的!”
上次任妙问言林,言林并没有傻乎乎地把制片人的名字说出来。也有道理,任妙给她找了导演这边的关系,自然也有别人找制片人那边的关系。任妙这边做到位了,言林还是没拿到角色,也不能再找任妙哭委屈了,这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
路七不反对言林的做法,但她还是替言林生气,因此这时候忍不住问了洪书一句。
“导演是张振华老师,好像是个古装剧,其余的我就不是太清楚了。”路七说着,丝毫没有自己正在打小报告的自觉。
洪书笑了笑,说:“哦那个啊,我知道,小周对不对?定下来的那个女主,是不是演《囿于宫闱》的那个?”
“什么?”路七并不知道白澄的动态。
“《囿于宫闱》,原著是抄的,一大堆常见梗乱七八糟地组合到一起,逻辑也不通顺,编剧想改都没法子动笔……改编这个还不如写个原创的好呢,可惜读者不买账。听说这本书抄的实在太多了,作者圈和编剧圈都对此很不满,最近正要发檄文呢……不过这就是个八卦,我跟你说着玩玩,你不要说出去。”洪书叹了一口气:“不止演艺圈,连写小说的也都浮躁了啊……”
路七还没说话,又听到张振华说:“这事儿我可以帮你,小周的老板我认识,改天正要跟他吃顿饭,我帮你说一句就好了。不过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啊?”路七一愣,虽然她的确存着狐假虎威借势的念头才说的这番话,但是她却不知道洪书也是一个要求回报的人。而她还一无所有。
洪书说:“我做了这件事,你总得帮我做点事儿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法成熟了,把你脑子里的东西拍出来吧,我想看看。”
路七一愣,并没有想到所谓的报酬竟然是一个承诺,一个似乎对自己更有益处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夸任妙,口亨维护小言林的事情只能我来!by路七
下章解决经纪人。
☆、假如
电视圈和写手圈都在讨论最近的《囿于宫闱》,原因是原著抄袭。
……
编剧们实名发布长微博,联合要求抵制抄袭作品影视化。这件事情迅速发酵开来,小说圈被抄袭的作者们全都转发表态,与侵权作者划清界限。
这件事情与娱乐圈的关系不大,即使有人因此抵制演员,也未必能掀起大风浪。
——本来是这样的。
但白澄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事件最为白热化的时候,发了一条相关微博,内容还是为《囿于宫闱》站台。
@白澄V:
好在下边评论的三观还是正常的。
“人家正正经经写文,除了你家原作者谁是抄出来的?哦对了,我忘了这种人连作者都不配。”“这本烂书有读者?没看见话题下面都是喷她的吗?”“你那也叫表演?快别侮辱这个词了,先修炼一下怎么做人好吗?!”“非粉丝不能评论,你就是来炒作的吧?大家不要被利用了,她就是想涨粉啊!”
在版权意识逐渐提升的现在,在大家卯足劲撕一个常年抄袭并从中获利并死性不改的作者时,白澄发出这样一条微博,也不知道到底图什么。
她要真的这么想,那是蠢;要是为了博关注而“特立独行”,那就是恶了。无论如何都绝对会对艺人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随后大批正义之士便去她的微博叫嚣,又因为她设置了非粉丝不能评论,微博的粉丝数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只是点开评论和转发就不太好看。
从这一行为来看,白澄明知故犯的可能性翻了不知道多少倍。大家一边骂她没有法律意识,一边骂她为了提升热度这样表态很不要脸。就算明知道骂也是正中白澄下怀,也没办法压制住心中那口不平之气。
有那么多人在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而战斗,却还是有人因为一己私欲拉人后腿。可悲的是,哪怕这人已经坏到这样肆无忌惮,她还是吃香喝辣。就好像抄袭作品总会有人买账一样,只要死皮赖脸混在娱乐圈,就总会有粉丝和资源,甚至比其他老实本分的艺人得到的更多。
她搞了这么一出,《囿于宫闱》剧组未必会感激她,但张振华方面却有了更多的考量。
张振华自己做原创剧本,要是起用一个视版权和原创如无物的女明星当主演,那张振华在反抄袭倡导书上签的名字就成笑话了,为了这个,他跟周制片撕了很多次。周制片虽然知道白澄做得不地道,但还是坚持要求要白澄。资本力量大于一切,张振华一边骂一边扯皮,到现在还在努力着。
不过这些都属于私底下的龃龉与角力,不管是路七还是言林,都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这时候的言林,还在吃瓜看戏。
她对着张本吐槽:“笨笨,为什么白澄要这么做啊?”
张本说:“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觉得她这是自己作死……这样败坏自己名声,不是永恒的黑点吗?”
言林摊了摊手,觉得白澄跟自己绝对不是同样的物种,至少自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这样想着,她忍不住给一个普及版权法的评论点了赞。
张本大惊小怪:“哎呀,你这样以后是会被当成你跟她不和的证据拿出来挂的!粉丝拉踩那一套我太熟悉了,趁着她们没截图,快快快取消!”
言林正想要取消的时候,门就被敲响了。一个同样是李桃手下但资历不如她的小艺人对她说:“李姐找艺人开会,就在练功房,言姐你快来吧。”
李桃有个习惯,不定时把手下的艺人召集到一处,集中嘱咐一些事情。她清楚这个惯例,因此点了点头,将手机塞给张本,说:“那我去开会了。”
练功房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李桃让艺人们面对镜子站好,自己就站在最前面,看着所有人。
“我很久没有开会了,因为最近实在是有点忙,你们都知道,公司签了一批新人,分给我带。我要跑关系,所以对你们的关注都少了一些。”李桃说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白澄。
谁都知道,李桃手下的“新人”其实只有白澄一个,而她跑断腿也都是为了这个宠儿。
李桃又说:“看来大家都知道是白澄啊,白澄最近很努力,先后拿下了《囿于宫闱》和张振华新片子的女主角,拍完《囿于宫闱》之后要赶紧去下一个剧组了,虽然忙得要死,但还是得到了很多,人气都在增长着。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要能吃苦,能做他人所不能之事,大家都是这么红起来的。”
言林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所谓的“他人所不能之事”,就是陪别人吃饭睡觉咯?
“特别是有些人,不要老想着机会会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要善于争取,敢于牺牲。我手上资源也有限,肯定是要给敢拼敢做的人,这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吧,以后多努力。”李桃又说,“尤其是言林,你现在有了一点小成绩,也不要沾沾自喜。这股劲头要保持下去,多认识不同的人,要向白澄一样努力。”
言林看了白澄一眼,她们俩一个专业的,上学的时候言林是校花,而白澄的长相和成绩都不如言林,可谓先天后天没一个出彩的。可工作之后,反而是白澄火得比言林快,言林也不知道怎么说。此时被李桃这样说,又想起李桃或多或少用自己的名义给白澄争取的,一时间有些委屈。
可接下来,李桃话锋一转:“大家也不要太骄矜,这个圈子里豁不出去的人是什么都得不到的!就算有黑点又怎么样,后续洗白的办法多得是,只要不沾吸毒,什么都没关系。先红,先出名!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吸毒也不是什么事儿,不过在你们有某人那么红之前,别想了,公司不会花钱给你洗白的。”
李桃这话一说,在场大部分小姑娘小伙子的表情都变了。他们是来工作的,都是想拿堂堂正正的钱,出正正直直的名。李桃的这种思维他们暂时还不能接受。
李桃指着几个人问:“对我说的有什么意见吗?这个社会,脸有什么用?你们出来当艺人,还把脸皮看得太重,这样是出不了名的。所谓的名声,都是可以塑造的。”
言林越听越不是个味,终于忍不住问:“那抄袭无所谓吗?跟人睡也无所谓吗?只要能出名,什么都可以?那还算什么艺人,我们赖以生存的不是自己的能力吗?”
李桃皱着眉头,盯着言林看了一会儿,开口说:“言林,你最近是不是反了?私自接了那么多活儿,觉得自己很能是吧?现在说话这么不经过大脑了?抱了谁的大腿?”
抱大腿抱大腿!所有的资源都是睡来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凭借实力拿到一个代言或者一个角色!你眼里的娱乐圈就是这个样子吗?!
言林盯着李桃,一言不发。半晌突然转身摔门而出。
身后李桃气急败坏:“言林你给我滚回来!你跟我横什么!回不回来?!再不回来我就雪藏你!”
随你吧,你要是能做到就做吧,反正现在也跟雪藏差不多了。言林想。
路七开始从练功房的小窗户里开始偷窥的时候,李桃正在滔滔不绝地训话。她听不清楚李桃在说什么,也懒得听,只是凝神寻找着言林的身影。
洪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经纪人训小新人,有什么好看的?”他朝练功室里看了一眼,突然有些恍然:“你之前说的做艺人的朋友,也在里面?”
路七从门边退开了些,笑着对洪书说:“就是路过,忍不住看看。不过她没看到我,算了。洪老不是还要上楼开会?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
洪书想了想,说:“反正是要谈张振华那个电视剧的事情,要么干脆带上她吧,还有她经纪人,一块儿叫上,好好谈一谈。”
路七扭头看了门内一眼,门没关死,隐约听到李桃在教训言林。路七摇了摇头,说:“没事儿,到时候再跟她说吧。我们先上去。”
说来也巧合,原来张振华那部片子的最大投资商就是言林的公司“柏华”,因此周制片也是同公司的人,怪不得对自己公司的员工这样“偏爱”了。
洪书点了点头,刚刚要转身上楼的时候,听到一声巨响,身后练功房的门被推开了。
路七诧异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了?”
路七扭头看了看练功房里,李桃气得眼睛鼻子都歪了,正怒视着这边。
而言林本来像个战斗的小狮子,见到路七的一瞬间表情就塌下来了。她抽了抽鼻子,抱住了路七,说:“路七,当明星怎么这么累啊……就不能正经地出名吗?”
声音从耳朵边上传来,带着哭腔,听起来楚楚可怜。
路七心里一动,轻声问她:“要是我当你的经纪人,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这天之后,路七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那一刻自己为什么会问出那种问题。
如同受了蛊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张振华的剧本(也就是言林试镜的那个)并不是抄袭,是白澄之前演的剧是抄袭,前面应该提过的~
不会嫌弃经纪人X艺人的cp老套吧?
☆、一些琐事
李桃被叫到顶层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暗自揣测是为了什么。
她工作兢兢业业,没有出过大过错,可做出的成绩也绝对不至于到大老板亲自接见的地步。她虽然有野心,但是也知道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她回顾了近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替白澄拿到几个广告和综艺,路七自个儿拿到了广告,刚成立的女团也有了登电视表演的机会……这些都是常规活动。
难道是自己刚刚在练功室训人被老板听到了?公司并不是特别提倡说教式引导,说是跟传销似的。
李桃什么都没琢磨出来,推开门之后却看到了一位熟人,周制片。周制片危襟正坐在沙发上,脸上表情有些紧张。开门之后他对李桃点了点头,眼珠子却一直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暗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