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奶奶进超市之后,直直地奔着床上用品区域去,跑得比祝文颐都快,祝文颐还有点追不上。
邻居奶奶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四件套包装,看了很久,皱着眉头轻轻嘀咕:“怎么这么贵?”
她又对比了好几个,价格、花色等等,最后向祝文颐征询意见:“你觉得哪个好?”
祝文颐指着比较漂亮的那一个,说:“这个吧。”
这个贵一点,但祝文颐希望自己走了之后,邻居奶奶自己换洗使用的时候,能够舒服一点。
祝文颐说了,邻居奶奶瞬间做出了决定,大义凛然道:“好吧!”
她把其余那些便宜货全部放下了,说:“贵点就贵点吧!你高兴就好!”
说到这里,祝文颐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林林呢,不用给她买新床单被套吗?”
邻居奶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家里就两张床,还是几年前林林自己添置的。你这几天跟林林挤一下,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甚至还很喜欢。
“那她这些天睡的是什么床单?”
“是老婆子睡过的,林林也就算了,你来了当然要重买。”
邻居奶奶说得太理所应当,听得祝文颐有些心里不平衡。我跟贺林奈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我来了之后,就要买新的呢?自己真的变成外人了吗?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跟老奶奶争风吃醋。祝文颐对自己也很无语了。
☆、晋江独家发表
付账的时候,邻居奶奶非要付钱。祝文颐早已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早就准备好了付款码。
谁知道邻居奶奶比她更快,掏出一张购物卡, 还小声对祝文颐说:“没事没事, 我给钱。怎么能让孙女给钱呢?”
收银员见着两人抢付款,停顿了一下, 接过了购物卡。
祝文颐还要抢, 邻居奶奶就说:“这购物卡我多了去了,都是林林给我的。没事儿, 没赚到外人手里。”
听了这话,祝文颐愣了一下, 问:“这个真的是贺林奈开的?”
邻居奶奶笑了笑,也不说话。祝文颐就悟了。
早知道这是贺林奈开的,再买贵一点的就好了。反正她自己用,从自己超市“买”一点好东西又怎么了?
除了床上用品四件套, 还买了很多别的东西。她们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 祝文颐心里就在琢磨一个事情。
贺林奈这算是……学成归来, 建设家乡吗?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
邻居奶奶与祝文颐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推开门,贺林奈守着32寸的大彩电,正在看相声节目。
她脸上洋溢着傻傻憨憨的笑容,看上去特别村姑,也特别高兴。
原来贺林奈喜欢看这些吗?祝文颐留神看了两眼屏幕,记下来了节目名字。
贺林奈连忙站起来,接过大大小小各种袋子,说:“怎么就买了这么些东西?这床单刚买,要洗一洗吧。”
“那今天先跟你凑活一下呗,其实我觉得床单什么的,无所谓。”祝文颐正说着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祝文颐说着,走到了院子里。
电话是马杏杏打来的,一接起来就是对方风风火火的声音:“蚊子你哪里去了!导师到处找你呢,说有急事!”
祝文颐有些诧异,说:“什么急事?”
“好像是实验室停电,你的培养皿快坏了。导师让你赶快出现,抢救一下。说再不回来的话,毕业答辩就赶不上了。”
“可……”祝文颐回头望了望贺林奈,说:“我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很重要。”
马杏杏停顿了一下,说:“是贺林奈的事情吗?她对你很重要我知道,但是难道比毕业答辩更重要?”
祝文颐没有说话,心想:这可不一定。
答辩赶不上还有明年,自己影响因子和实验方向摆在那里,总不至于不能毕业。可贺林奈……
这个人啊,很没有安全感。没安全感到了,妈妈跟她聊了两句她就自顾自跑了的地步。
祝文颐回头,看见贺林奈看相声看得喜喜乐乐,心中一片柔软,露出了一个安宁的笑容。
邻居奶奶睡得早,才九点多,就要躺下睡觉了。
而贺林奈也奇怪得很,在邻居奶奶躺下之后,也起身关了电视,对祝文颐说:“我们也去休息吧。”
祝文颐看了她两眼,说好。
新买的床单刚刚洗过,现在还晾在院子里,睡的还是旧床单。祝文颐爬上去的时候,看见花色有些想笑。
就,典型的奶奶色,全中国每家每户可能都会有的纹样。不知道为什么,跟贺林奈莫名不配。
贺林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你笑什么。”
祝文颐摇了摇头,说:“你在这边开了个大超市?”
“……”贺林奈沉默了五秒,说:“第一年回来的时候,觉得太不方便了,就跟李双全合起火来,琢磨着开了一个。没想到现在还挺赚钱的,反正奶奶日用品是用不着花钱了。”
祝文颐躺在床头,支起上半身看贺林奈,说:“那你跑什么?我还以为我妈妈对你施加压力了,跟她大吵了一架。”
贺林奈神色复杂地盯着祝文颐看了好一会儿,说:“祝阿姨是个好妈妈,你很幸运。”
“梅阿姨对你不好吗?”祝文颐说,“我想听你讲讲梅阿姨的事情,你在继父家里,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
贺林奈久久沉默着。
半晌,她站起身,脱了外衣之后躺下,背对着祝文颐,一副不想多理会的样子。
又是这样。谈到梅伊岭就沉默,谈到这几年的经历就沉默。祝文颐一直以来都很温和,等着那扇心门自己打开,或者贺林奈亲自将钥匙交给自己。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一半,但经过这次逃跑事件,她才意识到并没有。
贺林奈仍然是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个体。
这次,祝文颐并不打算再给对方更多时间反应。她从背后抱住了贺林奈,将手放在贺林奈的胸口。
贺林奈有些措手不及,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就想要从祝文颐的怀抱里挣脱。祝文颐却紧紧地抱住对方,说:“你的胸这么软,心却这么硬。我都追到这里来了,你都不打算告诉我吗?我不在的那几年,我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想知道你的人生,这也有错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情侣的关系了,我也以为这个已经可以对我讲了。”
祝文颐将脸埋在贺林奈的背上,呼吸打在脊柱上,声音传过来有些闷闷的。
“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会乱猜。梅阿姨是不是对你不好?打你骂你了吗?饭有没有吃饱?有没有被体罚,有没有好好读书?你什么都不说,我就觉得你过得特别特别特别惨,很想跑到他们面前,斥责他们。还想找人告他们,可是你什么都不说……”
说到后来,竟然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祝文颐的身体很软,此刻剖白出的内心也很柔软。贺林奈听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直到肺里面的空气用完,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又吐出来。
“没有。”
“他们没有对我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客气。吃喝拉撒都有,就连衣服也都买中高端品牌。”
“有时候我觉得是我的问题,是我不知好歹,是我冷漠无情。他们给了能提供的物质条件,但我觉得跟他们不是一家人。我没办法回报爱。继父对着我笑,跟他对同事家小孩的笑容差不多。我应该满足的,至少没有虐待我。可是我没有。”
“我就是恨,我恨梅伊岭。她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觉得我拖累她了,那就永远也不要管我啊……或者在出车祸的时候掐死我,不好吗?她生了我,却不觉得我是她女儿。我猜她只是爱我爸爸,她是为了我爸爸才要我的。我爸死后,我跟她就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了。”
“我理解她,长大后才理解的。有那么多女人天生不亲近小孩,她大概是其中之一。我没办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强迫她爱我喜欢我,半夜给我掖被子,我大姨妈给我捂肚子。但我就是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全部告诉我呢?她的冷漠,她的‘不爱’,在她的角度是正常的。可是我那时候是个孩子,我怕啊。”
“也许是我太不坚强了吧……失去爸爸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贺林奈被祝文颐抱着,她背对着祝文颐,这时候却敞开了心扉。
祝文颐听着贺林奈的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贺林奈缺爱,因为在她最需要母爱和父爱的时候,被辜负了。或许她该责怪梅伊岭,可她没有立场。
梅伊岭只是没办法付出爱,可没有苛待贺林奈。
祝文颐抱贺林奈抱得更加紧,说:“别怕,你别怕。我是爱你的啊,从小就是。”
贺林奈却问:“你是为什么爱我呢?”
“爱不需要理由。”
“真的吗?如果爱真的不需要理由的话,那么一定是假的吧……”贺林奈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万物皆有因果,一切事物都被这条规则统摄。如果有一样东西超脱了因果,便显得不那么可信。贺林奈宁愿相信爱是为了颜值和金钱,也不愿意相信没有原因的爱,和无私的爱。
大家都说母爱是无私的,可梅伊岭不爱自己。哪怕自己回报她再多物质,她也不会爱自己。
贺林奈对这回事格外不自信。她能够看似强硬地追求祝文颐,但一旦祝文颐开始回应,她就害怕。
然后跑了。
听见贺林奈消极的回答,祝文颐刚刚想要说什么来自证真心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去接电话吧。”贺林奈说。
祝文颐抱着贺林奈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爬起来说:“什么时候打电话不好,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正是摊开真心给贺林奈看的时候。
这种微妙埋怨的心情,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刹那就消失了。
高教授。
祝文颐一愣,连忙接了起来。
“喂,高导……”
导师一向克己淡漠的声音也有些急躁:“祝文颐,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有什么好忙活的?你的培养皿全部污染了,你知道吗?!”
祝文颐停顿了一下,说:“知道。”
“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都快点回来处理,不然我真的很担心你的毕业!你是我这几届最喜欢的得意门生,我不希望别人说我连个研究生都带不好!”
也许是担心祝文颐,导师话里话外?4 缘煤茏偶保灿行┖尢怀筛帧4蟾攀锹硇有油嘎读耸裁窗伞?br /> 可祝文颐看了贺林奈一眼,还是说:“抱歉,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高导师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了,“我一直以为你拎得清轻重,没想到你太让我失望了!周一早上到实验室报道,不然今年别想毕业了!”
“嘟嘟嘟——”
电话那头挂断了。
贺林奈看着祝文颐,眼眶有些红红的。刚刚说了太多,也让她回忆了太多,她有些受伤了。
祝文颐看着她,说:“周末我们去看看梅阿姨吧。”
“不!”几乎没有犹豫,贺林奈便连忙道。
“我导师给我打电话,我的培养皿被污染了。她让我周一去实验室,否则就不让我毕业。”祝文颐慢慢说着,抛出了杀手锏:“如果你不陪我去看梅阿姨的话,我就跟你一直住在这儿,再也不回去了。反正跟你一块儿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
“……”
“去不去?”祝文颐又问了一遍。
贺林奈没有理她,又趴进被子里,用枕头把整个脑袋捂住了。
☆、晋江独家发表
祝文颐说了一句“去看梅伊岭”,贺林奈就当了缩头乌龟, 蜷缩着膝盖盖被子,整个晚上睡觉的时候, 都没有把脑袋露出来。
祝文颐担心她被憋死, 还曾经试图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还没一分钟,又被贺林奈掩住了。
被子里的空气很浑浊, 呼出去的气体撞到被子撞到膝盖, 液化之后又被吸进身体里。难受,特别难受, 但贺林奈觉得安全。
祝文颐见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那从明天开始,我们俩好好过日子吧。”
贺林奈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祝文颐醒过来的时候, 另一半的被子已经塌下去了。她扭头, 看见大红色的俗气枕头被套, 有些发愣。
她迷茫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已经回到了老家,还在邻居奶奶这儿找到了贺林奈。
昨天睡得可真沉啊……
紧接着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要求贺林奈去见梅伊岭,瞬间惊醒。
糟了,该不会是自己一句话吓到贺林奈了,她又跑了吧!
祝文颐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胡乱套上拖鞋就往外边跑,大声叫:“奶奶奶奶,现在几点了?林林呢?!”
邻居奶奶从隔壁屋子里出来,捂着胸口惊魂未定,道:“哎呀大清早地叫什么……你吓死我了……”
祝文颐头发散乱,神色惊慌,说:“林林呢?她什么时候走的?!”
“走什么走,她起得早,去给老婆子买早点了。怎么她没跟你说吗?我还以为她问了你吃什么的,”邻居奶奶笑着说,“没事儿,你们一块生活了这么多年,林林知道你的偏好,不会买错的。”
祝文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一头散乱的头发,说:“那我也起床去洗漱了。”
邻居奶奶却叫住她:“小文。”
“嗯?”
“你跟林林是不是吵架了?她今天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好,好像一整夜没睡。”
祝文颐愣了愣,说:“没,我跟她撒娇了。”
邻居奶奶一脸莫名,摇了摇头,到小院子里健身去了。
祝文颐捡了自己的刷牙工具,到院子里的水井旁蹲着刷牙。早晨还有露气,摸在她的皮肤上有点凉。祝文颐加快了刷牙的速度,打算马上就跑回房间里加衣服。
正在祝文颐吐掉最后一口漱口水的时候,门开了,贺林奈走了进来。
祝文颐仰头看她,问:“回来了啊?”
贺林奈看了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然而还是没管她,进了房间。
邻居奶奶盯着她们俩看了好一会儿了,此刻见贺林奈率先“退让”,乐了,说:“她生气了,你哄哄她,哄哄她。”
祝文颐无奈地冲邻居奶奶摆了摆手,她也无能为力。
贺林奈生气是为了自己提到梅伊岭的事儿,可这事情自己还真是不提不可。如果贺林奈真的要生气,那就让她气去吧。
但自己是一定要胁迫成功的。
邻居奶奶又大惊小怪:“昨天不是买了刷牙杯吗,你怎么用林林的?”
祝文颐低头,这才发现不对。
“肯定是因为这样,她才生气了的。啧啧两姐妹就不要闹别扭了。”
因为刷牙杯?要真是因为这个,那还比较好说。祝文颐叹了一口气,胡乱用井水抹了一把脸,也跑进了屋。“奶奶快来吃早饭了!”
早饭就是附近买的几个包子馒头之类,贺林奈拎回来好几个袋子,邻居奶奶看见了就有点心疼,说:“你买这么多干什么?一顿吃不完,第二天剩的不好吃啊……要是养猪的话也还行,不养猪,这不是浪费了吗?小陈夫妇每天都在,你这么急干什么啊……”
絮絮叨叨埋怨了好久,完全忘记了贺林奈已经发达了这个设定。末了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贺林奈神色冷淡,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拍到桌子上,说:“祝文颐马上要走了,我去给她买票。多买的馒头包子在车上吃,防止她嫌麻烦,在火车站汽车站买吃的。那才是真的浪费呢。”
那是一张汽车票,只有一张。
祝文颐本来正在开开心心地吃包子,现在愣住了。
她盯着那张车票,睫毛不住地颤动,问:“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语气柔弱,像是完全没想到似的,有些楚楚可怜。
贺林奈不自然地转过脑袋,说:“昨天你导师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你不想毕业了?”
邻居奶奶大惊失色,来回踱步,“哎呀哎呀,这事关毕业,小文你怎么不早说!这么重要的时候就不要过来了啊,什么话不能等等再说!哎呀这要是毕不了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