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不哭了,仰着脖子嘿嘿笑了起来。
少年便又牵着他继续往前走,经过门前时也没说话,倒是被他牵着的乐乐回头看向垂头戳在那里的阿明。
阿明偷眼去瞧,少年算不得挺拔却隐约可见坚毅的背影显得无比高大,让他自惭形秽。
少年慢慢走远了,步子不快,却似让人永远也追不上。
“……仁哥哥!”阿明蚊子般唤了一声,见前头的人仍不停步,心中着急,飞快跑上前去,“仁哥哥等等我,仁哥哥!”
少年站住,回头看他。
阿明双眼泛红,在他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有事么?”少年淡淡问。
阿明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弄得想哭,他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脚下土地,咬牙大力地将刚抢回来的蜜饯塞还给乐乐,道:“我不要了!”
乐乐没站稳,差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那包蜜饯,再次懵了。
少年神色未变,“为什么不要了?”
“仁哥哥说过不能欺凌弱小,我……”阿明拼命想忍着眼泪,声音却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少年问道:“知错了?那我要罚你,你服不服?”
“……服。”阿明抬袖胡乱抹了把脸,将两只手平摊着伸了出去。
少年抬起手,照着他的左右手心各拍了一下,没有十分用力,可也绝不会让他没什么感觉。
阿明缩了缩脖子,手也颤了两下,却到底没收回来。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少年道。
阿明顿了下,慢慢抬起头看着半躲在少年身后的乐乐,道:“乐乐对不起。”
乐乐歪着头看他,“没关系。”
少年见他还伸着手,道:“好了,既然乐乐不气你了,这样就够了。”
阿明放下手,有些失落,“那……那我回家了。”
“等一下。”少年又唤住他。
阿明抿着唇没敢动,也不问他还有什么事。
“罚你是因为你犯了错,可你敢于认错也是勇气,我有东西给你。”少年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包蜜饯,“这可真是最后一包了,拿去吧。”
阿明愣愣地看他,没接。
少年笑笑,将蜜饯塞给他,“记得你对我说长大后要当大官么?当了大官不能以权势欺凌弱小,一定要公正严明,爱民如子。此时的心情,我希望你能一直记得。”
阿明似懂非懂,眼泪却淌了下来,抱着蜜饯重重点头,“我记得了!”
少年于是一手牵起一个,走了。
不多时,李云恪出现在适才他们站着的地方,问南宫煊道:“觉得他如何?”
“倒是个赏罚分明的。”南宫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挑眉看李云恪,“长得和你挺像,你儿子?”
李云恪脚下打滑,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儿……谁?你说什么?我就信儿一个儿子好不好!”
南宫煊眨了眨眼,“哦。”
“那是我皇兄的第十二个儿子,叫李仁。”李云恪在他下颌上抹了一把,调笑道,“怎么,以为我在这里私藏个儿子,心里不是滋味了?”
南宫煊被他闹得脸红,拍开他的手道:“说正事!皇帝的儿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姚成——李仁的外祖父,曾是霜州知府,后来因为贪赃枉法被皇兄给办了。”李云恪道,“皇兄本就不太宠爱姚妃,说她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却一点不会讨人喜欢,出了那事之后愈发看她不顺,再加上皇后有心排挤,就把她弄到这里来了。”
南宫煊哼了一声,“这算是网开一面?”
李云恪叹气,“还说是看在十二皇子年幼不能没有母亲的份上才饶过她,可他又对十二皇子有什么感情了?不然也不会将那么小的儿子丢在外面,十年间不闻不问。”
南宫煊不由想到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他怎么如此狠心?”
“他说仁儿与娘亲秉性一样,那眼神就叫他不喜,留在身边日后也定要惹出大乱。还说要让这孩子在外头吃几年苦,若能明辨是非便会接回宫去,若不然就任他们母子自生自灭了。”
南宫煊冷笑,“你皇兄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五年前到附近办事,想起他来就顺道探视,觉得那孩子待人恭敬守礼,仁爱谦和,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便托了本初大师多加关照。”李云恪望着远处送了人折回的少年,眼露欣慰,“这几年不见,他又长进不少,性情也没变,若得良师教导,未必不可担当大任。”
话说到这里,南宫煊终于明白了,“你想让他做太子,将来继承皇位?”
李云恪微笑,“你意下如何?”
“这些我又不懂,”南宫煊见李仁快走过来了,拉着李云恪躲开,“你说行就行。”
“还是你想让信儿……”
“可别,单是想想我都要烦死了。”
二人又跟着那少年先回到寺里,看他给外出回来的师父——寺里唯一一个真正的和尚做好了斋饭,又跟他去了寺庙后头的一户朴素小院,瞧他同当年光彩照人的姚妃,如今的寻常村妇一道备下晚膳,母子俩缩在门前,就着温暖的鞭炮声,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与世无争。
看得够了,李云恪与南宫煊缓步往拴马的地方走。
“这里离少林也不远,那和尚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出家?”南宫煊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枯木寺年代可悠久了,繁盛那会儿还没有少林呢。不过后来这一带日渐荒芜,寺庙也就没了人。他们母子刚到这里的时候,据说那里本就剩一个看寺的老和尚,转年就没了,还是姚氏替他处理了后事。后头再去的,就是本初大师派去的了,为的便是照看他们母子。姚氏也知道,昨日我叫项铎提前来送些米肉蜜饯给他们过年,便是以少林之名。”
“你以少林之名给他们送肉?”南宫煊嘴角抽了抽。
李云恪哈哈笑,“送肉又不代表他们吃肉。”
“你皇兄送他们到此处,就是看中了这里荒凉吧?”南宫煊回望那一片灯笼火,“不过我看也还可以。”
“是他们到来后,本初大师又陆续将几户受难的百姓带过去,慢慢才变成这样的。他们共同劳作,大荒岭也不荒了,听说菜还长得挺好。”
南宫煊站住不走了。
李云恪跟着停下,“怎么了?”
南宫煊摸摸胃,“从早上出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饿得走不动了。”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李云恪一拍自己额头,走到南宫煊身前半蹲下来,“走不动我背你,来。”
南宫煊盯着他的背看了一阵,唇边绽出一抹笑,不客气地跳了上去。
李云恪稳稳将他托起,轻快地跑了起来,“走咯!”
二人半夜里才到了庄子,大吃特吃了一顿,说了会儿话洗了个澡,李云恪就拉着他要做惦记了好多天的事。
南宫煊本也有那个心思,两个人进了房,亲着亲着就滚到床上去了。
一次过后,李云恪意犹未尽,搂着南宫煊亲,“再来?”
南宫煊喘着气,眉头微微蹙起,“我有点想吐……”
李云恪大惊,“做着做着就怀了?”
“……”南宫煊一脚朝他下边踢去,“混蛋我是吃多了又被你这么大个人压在身上,难受!”
“宝贝你悠着点,真踢坏了你下半辈子可怎么办?”李云恪灵巧躲过,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的腰道,“这下压不着你了,还能帮你消化,说不定等结束时你又饿了。”
南宫煊:“……”
大年初六一早,项铎笑盈盈地出现在了姚氏家的小院外。
先出来的是赶着要去跟枯木寺里的大师上早课的李仁,见到他后怔了怔,礼貌道:“这位大哥可是迷了路?”
项铎单膝跪倒,双手奉上李云恪的令牌与亲笔信,“属下给十二皇子请安。”
李仁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了然,接过他手上的东西道:“大哥进来说话吧。”
待他们母子二人看完了信,项铎收起李仁递还的令牌,“主子说了,此事尊重二位的意思。”
姚氏这个弱质女流面对此事时竟不见一丝慌乱或惊喜,平静道:“要不要选那条路,仁儿自己决定吧。”
李仁颔首沉思片刻,道:“孩儿还记得五年前皇叔来时说过一句话,他说既被冠以李姓,身上就背了逃不掉的责任。”少年眉眼弯弯,对着妇人微微一笑,“承蒙皇叔看得起,孩儿想尽全力一试。”
第136章 回门
才出了正月十五,李云慎便派人送了一道命令过来,叫前来祈福的文官都回去,剩下李云恪带着那些侍卫,去追查逃到承宁的那三大一小四个北漠人的下落。
南宫煊正在院子里遛儿子,等李云恪从前头回来,听完他说完李云慎的安排,道:“你真了解你皇兄。”
“挺好的,”李云恪的视线追着被裹成球的儿子,“在外头没什么拘束,省得隔三差五还要应付他给我找的麻烦。”
南宫信迈步没迈明白,吧唧摔在了地上,转头看他爹。
他爹没搭理他,并且将要上前帮忙的另一个爹也拽住了,道:“李仁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幽骑见状,纷纷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躲在各处不出来。
南宫信呆了一会儿,确定了不会有人抱,又撅着屁股自己站起来继续跑。
李云恪露出笑容,“我已经让庄中弟兄护送那母子二人离开大荒岭了,暂还不能回颍中去,就让他们先将人送到南境。礼新那头也着人打了招呼,叫他找最好的先生教;且仁儿年纪也不算小了,我有意让他跟着礼新到战场上历练历练。”
“他们母子恰好在你来少林寺的当儿消失了,李云慎回头不会降罪到你头上?”
“他也知道我心里明白他防备我,猜测我不会这么明显做出有违他意的事情来,要不是这个时候,他说不定更怀疑我,越是明显他反而越可能往旁的方向猜。”李云恪道,“不过我皇兄那人想一出是一出,有时还真挺不好琢磨的,如果想不出还有谁能怀疑,那铁定还是得拿我开刀。”
南宫煊问:“那还有别人能怀疑么?”
李云恪答:“没有。”
南宫煊:“……”
李云恪笑,“不要紧,反正我没打算太快回去,我人不在颍中,他又能拿我怎么样?而且上次我回颍中的时候母后虽然没提,但我知道她老人家还惦记着要给信儿找个母亲来堵别人的嘴,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南宫煊已经沉了脸,“不许回去。”
李云恪大笑,忍不住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不回去。”
然后这一幕就被南宫信瞧见了。
小家伙一看到两个爹亲亲就兴奋,哇哇叫着跑过来,抓着南宫煊的外袍,清脆道:“爹爹,亲!”
南宫煊:“……”
李云恪弯腰把儿子捞起来,在他凉兮兮的脸蛋上也来了一口,“没错,亲。”
谁知小家伙却摇起头来,抓着他的衣襟,伸直了短短一截的胳膊,手指尖在南宫煊嘴唇上一点,道:“亲啊!”
李云恪乐不可支。
南宫煊双颊飞红。
在南宫信不依不饶的坚持下,李云恪又对着南宫煊的嘴啃了两口,直到儿子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快掉下去了,这事才算结束。
“收拾东西,明日带儿子跟我回修罗山!”南宫煊转身,踩着羞愤的步伐回了房,将门甩得震天响。
李云恪捏了捏儿子的脸,笑道:“信儿,你爹害羞了。”
南宫信不明所以,对上父王的笑脸,才知道爹爹没生气,遂趴回李云恪肩头撒娇。
“滚进来!”南宫煊在房里怒吼。
李云恪片刻也不敢耽搁地抱着儿子小跑而去,口中殷勤答应道:“得令!”
正月十七,南宫煊带着南宫信,与许明曦和幽骑先行一步,往修罗山去了。
李云恪派李云慎给他的人手到北边打探消息,只留了两个侍卫跟着自己,说要去找个故人帮忙。
离开颍中时,李云慎派给他的侍卫不过也就三十人,此时吩咐他寻人,也没有另派人手,显是对此事也并不重视。
他不重视李云恪也不重视,打算拖一日算一日,于是他很不厚道地重金收买了那两个留在身边的侍卫,带着他们躲清闲去了。
与易陵风分手时,老道长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身上还带着毒,别以为自己多壮实,其实虚着呢,所以别纵欲过度,当心英年早逝。”
“……”李云恪无语,“老头你不要胡说啊,佛门重地我怎敢乱来,你是从哪里看出我纵欲来的?”
易陵风道:“我见你面色发青眼带血丝……”
李云恪打断他道:“我那是憋的!”
“血气方刚啊……”易陵风感叹。
“老憋着更不好,”余胤拍拍李云恪的肩,“你看我气色是不是比你这个年轻人好?人生苦短,别总亏待自己。”
易陵风:“……”
“我跟你师父商讨过了,觉得应是能创出一套洗脉的心法来,我们回去便闭关,争取早日成功。”余胤道,“不过你解毒的希望还是不能放在这上头,制解药更容易些,创功法遇上个坎很可能就过不去了,时间?1 菜挡蛔迹飧霾挥梦宜的阋材苊靼装桑俊?br />李云恪点头,抱拳道:“多谢师父,多谢余前辈。”
“那是我徒弟,你邀哪门子的功?”易陵风冷哼一声,甩了甩道袍宽大的袖子,负手潇洒离去。
余胤冲李云恪摆摆手,跟上去道:“陵风,你的马还没牵。”
三日后,李云恪追上南宫煊等人,将那两个累赘交给庄子里的人去看管,自去过他的悠闲日子。
二月中旬,一行人到得修罗山下。
俞方行、叶翩舟与周焦早早得到消息,率弟子下山迎接。
从马车上下来,瞧见面前那许多人,李云恪抢在南宫煊之前将南宫信抱在怀里,小声道:“你这个教主在他们面前抱孩子会显得没有威严,我来就好。”
南宫煊心说抱孩子和教主威严有什么关系?不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没问,就随李云恪去了。
俞方行瞪了李云恪一眼,上前躬身抱拳道:“恭迎教主。”
后头众弟子齐声附和。
“众兄弟不必多礼。”南宫煊轻触了下俞方行的手臂,道,“我不在的时候,教中一切都好吧?”
“除了没能擒住刘敬文外,一切都好。”
“你忘了,还有没抓到沈豪夫妇。”叶翩舟补充。
俞方行干咳,“教主,属下无能。”
“无碍。”南宫煊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周焦,“怎样,身上的毒可都解了?”
周焦笑着道:“青玉医术高超,药到病除,属下所中之毒早已解了,多谢教主挂念。”
许明曦骄傲扬起下颌,“那是当然!”
已被提升为护教使人的施温也在迎接之列,南宫煊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施温,怎么了?”
“教主,”施温垂首道,“我们真不再找刘敬文了么?”
南宫煊知他报仇心切,道:“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只要我这个饵在,不愁没机会抓到他为你弟弟报仇。”
施温没敢问为什么他是饵,惭愧道:“属下失言。”
众人上山之时,叶翩舟一直在后头朝南宫信扮鬼脸,逗得小家伙趴在李云恪肩上笑得连口水都淌下来了。
许明曦便跟着擦口水。
叶翩舟就低声问他道:“小曦,抱孩子的是谁啊?”
从山脚见到人开始,俞方行就没同李云恪打招呼,他身后众人见他不出声,自也不敢出声,是以叶翩舟还一直不知那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是什么人。
许明曦道:“王爷啊。”
李云恪回过头来,“嗯?”
“没事。”许明曦提醒,“山路不好走,王爷当心脚下。”
李云恪捏捏小家伙的后脖颈,道:“放心,摔不着我儿子。”
叶翩舟险些被绊了个跟头,“谁儿子?”
“我儿子。”李云恪冲他笑笑,“赤焰护法对吧?我先前曾派人送信给你,可惜迟迟未能见面,哪日若得空,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下有关虬厥的一些问题。”
叶翩舟道了两声不敢,更关心的果然还是“谁儿子”的问题,戳了戳许明曦道:“那不是教主的儿子么?”
李云恪道:“是他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们俩的儿子。”
叶翩舟:“……”果然还是有点乱。
走在前头的南宫煊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脸颊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在心里将李云恪骂了无数遍,还得咬牙装成什么也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碾碎无数山路上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