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衍也不自讨没趣,问身后弟子道:“还能不能多腾出一处坐席来了?”
弟子看了一圈早已摆好的坐席,回道:“门主,若实在要多加一处,那就只能挤在那边角上……”
吴衍和刘敬文交换了一个眼神,吩咐弟子道:“怎好让客人去挤?而且还有王爷在此,万万不可委屈了人家。你去叫我们落雁门的弟子撤了,宴请别人不需要给我们自己留那么大地方,剩一个给我就好了。”
那岂不是将主家席让给了他们?弟子满脸不愿意,最后还是在吴衍的坚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传令了。
南宫煊倒是不和他客气,道:“多谢吴门主了。”
此时距离申时尚有小半个时辰,外边闲聊的都是各门派的弟子,许多掌门人都还没有出现。
李云恪放眼环视一大圈,最后对康辉点了下头。
康辉看向秦少商秦少君与项铎,几人又向庄子里的人示意,庄子里来的人很快在四个幽骑身后站开,将俞方行等人隔在了最后头。
李云恪这才扶着南宫煊坐在吴衍给安排好的位置上,在前头桌子的遮挡下握住了他的手。
南宫煊的手动了一下,却没直接抽出来,回头看了看,见幽骑守在最前,这才微微放下了悬着的心,道:“你适才在找什么?”
“之前不是告诉你,我的师父遍地都是么,看看今日来了几个。不过还都没现身,要等宴席开始再看了。我见长青派有人来了,想必老头应该也到了吧。”李云恪握着他冰凉得不像话的手,声音放柔了许多,道,“阿煊……煊儿,你还好么?”
南宫煊长眉一弹,侧头看着他,“你唤我什么?”
李云恪道:“煊儿。”
“……”南宫煊觉得有些别扭,“为什么改了?”
李云恪透过掌心将真气递过去一些,希望能帮他让血液顺畅地流通起来,暖起他的手,“因为我发现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唤你‘阿煊’的。”
南宫煊好笑地摇了下头,手上心里同时温暖起来,“自我十岁那年爹娘相继病逝后,便再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了,连老教主也不曾。”
李云恪认真道:“我会替你父母好好疼你,并且不会早早离你而去。”
南宫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手指弯曲,回握住了他的手,嘴角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若不是此间人多,李云恪定然已经将南宫煊揉进怀里好好亲上一阵了。与他对望了片刻,见他背脊挺得笔直,李云恪问道:“坐着会难受么?窝得慌?”
半个月前守在李云恪床前时也是这样坐着,彼时觉得还好,今日确实没那么舒服了。肚子一天一天变大,带来的麻烦着实不少,南宫煊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一下,道:“还好,感觉不大。反正我们也不会坐很久,还有要事要办呢。”
李云恪察觉他这只手被自己焐热了,又换到另一边去坐着,继续帮他焐那只手,“没瞒着我吧?”
“没有。”南宫煊向后看去,见俞方行正踮着脚朝这边瞧,每次想过来都被李云恪的人挡了,已是有些生气的样子。他将手从李云恪手中抽回,下颌往那边指了一下,“好了,别总把他们挤到外头去,方行要怀疑了。”
李云恪哼了一声道:“他欺负我。”
南宫煊:“……”
见他瞪自己,李云恪毫无原则地让步了,冲康辉打了个手势,“虽然他欺负我,但我是有身份的人,不和他一般见识。”
南宫煊简直哭笑不得。
“庄主!”俞方行大步走过来,恼道,“这群人什么意思?”
南宫煊道:“没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坐吧。方行,你要记得我们是有了王爷的帮助才能站在刘敬文面前公然与他对抗的,而且王爷于我有恩,你们不得再对他无礼。”
俞方行憋得脸红脖子粗,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在教中对着多年相处的兄弟尚且冷淡疏离的南宫煊为何会和一个相识不足一年的陌生人这般亲近。
“表哥,”许明曦将他拽到后头一排坐了,“王爷是好人,你别操心了。”
“小曦是好孩子,回头我得记得请他吃点好的。”李云恪用极低的声音道,“煊儿真地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了,嗯……这至少够我开心一整年。”
南宫煊:“……”
第60章 敌友
申时将至,先前都在各自房中歇息的掌门们先后露了面,纷纷入席。
想是弟子们都在与自家掌门说着李云恪和南宫煊前来的事,好多门派的掌门人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南宫煊始终低头不语。
李云恪却毫不回避任何一个人的视线,其中有好几个,他和对方的视线对到一处后,还开心地笑了笑。
南宫煊将手放在发紧的小腹上,希望宴会早些开始,也早些结束。
“今晚有六位师父在,刘敬文欺负不了你了。”李云恪紧贴着他坐,伸手覆在他手背上,“煊儿,你……”
南宫煊拍开他的手,道:“只有六个?”
李云恪笑,“六个就不少了,好多都是有了些年纪便早早传位给弟子,没传位的也不怎么管江湖上的事,只让以后即将成为掌门的弟子前来。我本没以为老头会来的,猜他不是在山中待得闷了,便是受不了余前辈的琴和曲了。”
南宫煊不由朝对面首座的长青派望去,见为首那气度不凡的长者也正看着自己,莫名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云恪低低笑出了声,道:“提前见了师父,害羞了?”
宴席上人声吵闹,又有许明曦在旁一直拉着他扯东扯西,坐在后头的俞方行听不清楚南宫煊和李云恪在说什么,可二人不寻常的亲密却是让人想看不出来都难。
胸中烧起了一团火,他知道那火名为妒忌。可随即那团火又被满心的悲凉覆盖,他想,自己这样的人,果然还是不配喜欢南宫煊的吧。
申时至,吴衍作为主人先出来说了些欢迎众人赏面到场的客气话,便将地方让给了刘敬文。
刘敬文走上座席中间搭起的高台,先是朝南宫煊这边看过来,而后才朗声道:“今日刘某在此,一是要感谢吴门主为我们提供了风景这般好的一处所在,二则是要感谢在座众位不辞辛苦于中秋夜前赶来此处赴约。特别是长青派易真人能亲自赏光前来,乃是刘某的无上荣幸。”
当今江湖以两大门派为尊,北有少林,南便是长青。
少林派尽是得道高僧,鲜少与外人往来,不常出现在这种场合上,长青派便理所当然被在场众人看作魁首了。因此刘敬文这话说得似乎过于看重长青派而轻视了其余门派,可却也没什么人挑他的不是。
“刘教主客气了。”易陵风听了他的恭维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来嗅了嗅酒香,道,“老道士闲来无事爱喝酒,你要请我喝酒,我既有空,那自然是要来的。旁的事可就没力气管了,毕竟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
刘敬文面色微变。
这群人今晚聚在这里,是因为收了刘敬文的“英雄帖”,虽说打着共度中秋的旗号,可谁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发的是英雄帖而不是请柬,便说明刘敬文是要与谁过不去,而近年来得罪他的人,除了南宫煊也不作第二人想了。
到场的这些人,有一多半是不好意思回绝,想着来聚上一聚也无妨,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的;还有一部分,是本身就爱多管闲事,看不过去南宫煊这种“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作为,想来彰显自己行为有多正派的;还有如长青派这般闲着无事,纯来凑热闹的;只有极少的几个门派,是真把刘敬文当朋友,为他两肋插刀来的。
总之今日的晚宴到底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愿意帮刘敬文的自然愣住了,没想帮刘敬文的也呆了呆——纵然没打算帮忙,可同样没打算把袖手旁观的心思说出来。
可他们显然也会错了易陵风的意,他也并非要袖手旁观,今晚若真有人威胁到南宫煊了,他可能还要出手相助,谁让李云恪那不孝徒儿一见了自己便先递了眼神过来呢。
场中一时静谧,还是刘敬文很快收拾了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道:“刘某自然不敢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易真人,不过这江湖当中若真有什么不平之事,相信身为泰山北斗的易真人也不会置之不理,是么?”
没打算要帮南宫煊的时候,易陵风也不大喜欢刘敬文,见过几面,总觉得他为人不够真诚,太过深沉了些。老道士便也不给他的面子,道:“江湖上的不平事自是管得,可人家门派内的事,我可就不便插手了。”
被他这么一说,很多为了打抱不平而来的人脑子一下冷静了不少,总算想起了紫暝教教主再怎么换来换去,那也跟自己无关。
这群人不喜欢南宫煊,大多不是因为他抢了刘敬文的教主之位,而是抢了教主之位后,很多从前门派间的互相合作也就断了。
这些个江湖门派,除却一些有大家族养着的、门下有弟子特别富裕的之外,大多是要靠经营一些商铺才有收入,能够维持日常所需。刘敬文上任后为此努力不少,与许多门派合起来做买卖,大家都有得赚,交情也就是这样攒下来的。
可换了南宫煊之后,他对此很是不热心,留下的只有当年老教主还在时经营的几家商铺,至于那些与其他门派有往来的,他都不闻不问。
他这么做固然是因为恨刘敬文,想要抹掉对方的一切痕迹,可确实也给紫暝教带来不小的麻烦。南宫煊切断自己商路的同时,也影响了别人,那些和刘敬文有关的人,自然都不喜欢他了。
一旦和利益挂上了钩,即使是多管闲事,这群人也一定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把“闲事”变成“大家的事”。
果然,易陵风话音落下没多久,便有人站了起来。
那人五短身材,又黑又胖,生了一张饼似的大圆脸,众人识得,是西南黑风帮的帮主毛山黑。
“易真人的话说得固然有道理,可也有没考虑到的地方。”毛山黑人矮声却高,一张口便将所有人的注意都扯到他那里去了,“有些人今日能做出残害同门的事来,明日未尝就干不出危害江湖同道的卑鄙行径,坐视不理等同于姑息养奸,众位不要等真到了无路可走的那一天才后悔。”
南宫煊轻哼道:“可真是高估我了。”
在场有不少人忙都跟着附和起来。
刘敬文微笑对毛山黑致意,又开口道:“刘某知道不插手别门事务乃是江湖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可这也仅限于出了事的门派只想要自己解决的情况,易真人说是么?”
易陵风打了个喷嚏,接过身后一人递上的巾帕擦了擦,敷衍道:“刘教主说是就是吧。”
刘敬文:“……”
李云恪笑,“老头放赖的本领没退步,挺好。”
南宫煊没想到李云恪一个眼神便能让易陵风这样的人物帮助自己,他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徒弟会看错人么?
刘敬文换上了一副悲伤又痛心的表情,道:“刘某无能,险些让前辈的心血尽数毁于我手,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没有彻底对不起恩师。然师门不幸,出了以下犯上的叛徒,刘某虽夺回了教主之位,却未能擒住这个心狠手辣残害同门的败类。此人贼心不死,又找了大靠山,刘某自忖能力不足,这才在此向众位武林同道求助。这样的人,断不能任他在外为非作歹,还请众位帮刘某擒得此人,以教规处置,还江湖一个清静。”
毛山黑立刻道:“正当如此!刘教主,有需要我老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许明曦在后头拍了拍南宫煊的肩,待南宫煊微侧过头来时低声道:“他们黑风帮所处的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能卖,是刘敬文去了之后才帮他谋了一条卖毒虫毒草的路来,他就差没把姓刘的当爹供着了。教主,这黑家伙擅长用毒,你须得当心他。”
南宫煊点了下头没说话,却是李云恪回过头来道:“他下毒还有你解毒,我信你更胜一筹。”
说完,他也不等许明曦高兴,便起身道:“刘教主,依我看啊,你没出现之前,江湖上一直挺清静的。”
刘敬文往他这边看过来,“王爷这话也对,不过刘某不出现可不行,毕竟紫暝教是恩师留给在下的,我死不足惜,却不能让恩师失望。”
李云恪摆了下手,道:“你夺不夺回教主之位跟我都没关系,但你叫人袭击我押送虬厥重犯的队伍,这可就说不过去了吧?刘教主,你口口声声说要维护江湖道义,背地里却干着暗通虬厥的勾当,你这不只是危害江湖,还危害到整个承宁了吧?这够不够我发英雄帖的了?”
刘敬文眉头皱起,“王爷这么说有何证……”
“不过我说了今日不是以端亲王的身份来的,便暂不与你计较此事。”李云恪搅和够了又坐了下来,“刘教主,你继续。”
刘敬文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第61章 挑战
李云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让那些各怀心思的人都动摇了。
走江湖的虽不大与朝廷打交道,可却更不想和朝廷作对。他们固然贪图利益,但也总有底线,尤其这些自诩正派侠士的人们,绝不可能允许自己与一个出卖承宁勾结外邦的人为伍。
当日沈豪纪艳芳带去的人个个都穿着夜行衣,就算打斗中有人死了,那些人身上也没留下可以证明他们是紫暝教弟子的东西。袭击押送队伍的是些什么人,李云恪与刘敬文都清楚,但一个拿不出证据一个不会承认,本来该是一件不了了之的事,可这会儿被李云恪提了出来,他又话说一半表示不想说了,便对刘敬文有些不利了。
刘敬文心知肚明,李云恪要是有证据,早就公然来向自己兴师问罪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可听他话里的意思,等宴会结束了,他便要跟自己讨个说法,倒好像他真能证明那件事就是自己做的一般。
宴会是自己要办的,被他带跑了去争辩袭击押送队伍的事那便是自己的不是了。纵使明白宴会前李云恪拿自己没办法,宴会后他同样拿自己没办法,可宴会当中这群人都不肯帮自己了,那这次宴会的意义何在?
还有好不容易肯主动送上门的南宫煊,难道便任他再次逃走躲进那端亲王府之中么?
休想!他不能走,也不能死,只能落在自己手里,直到吐出乾坤归一的所有功法为止!
刘敬文压下底下越来越大的议论声,高声道:“不用刘某说出来,想必众位也都猜到那个以下犯上、残害同门的叛徒是谁了。”
南宫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地道:“我残害同门?这话亏得他说得出口。”
李云恪听他将“我”字说得极重,又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立刻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才是残害同门的那一个?除了你之外,他可是还对别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南宫煊一怔,“为何除了我?”
“因为若他只是伤害了你,以你的性子大概真不会非要当那劳什子教主不可。”李云恪道。
南宫煊心中戾气因为他这句话而散去了一大半,语气也不再显得硬邦邦的,道:“此事我不便说,你也不要问了。”
李云恪心中不免失望,可还是应道:“好。”
刘敬文转过身,面朝向了南宫煊这边,“今日有端亲王在此,刘某也不能连累朋友得罪朝廷,便只好拼了自己这条命不要,来为我恩师及门人讨个公道了。就算事后王爷不高兴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许明曦冷哼,“他知道没人肯帮他了,倒是会说话。”
“刘某不敢多求,只希望众位能做个见证。”刘敬文远远地看进南宫煊的眼睛,“南宫庄主,你我打一场,谁赢了紫暝教便归谁,输了的则永远不能离开教中半步,用余生为紫暝教历代教主打扫灵位,跪拜忏悔。南宫庄主,你意下如何?”
南宫煊冷漠地和他对视,未发一语。
许明曦从后头跑出来,指着刘敬文道:“你这人说话可真有趣,庄主已经把紫暝教让给你了,他都没说要跟你抢,你还要打个什么劲儿?再说了,若你输了你也永远不离开紫暝教,打扫一辈子的灵位,忏悔一辈子么?那也就是你承认你有对不起历代教主的地方了?”
刘敬文阴冷的目光打在他身上,喝道:“叛教之徒,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质问我?”
许明曦梗着脖子瞪他,“我才没叛教,我叛的只是你这个衣冠禽兽!”
刘敬文手底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动手了,但他看了看站在许明曦身后木头人一样的康辉后,又把手里的东西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