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帝的第四次南巡，带上了太子、胤禛和十三，只带了这三个儿子。
太子被带着去南巡了，剩下的亲王阿哥留在京城处理政事，每隔三日就将重要的事务快马发给皇帝。
胤禩和胤禔作为唯二的两个亲王，负责处理大部分的事务，大概是他和胤礽关系失和的消息传扬得太广，长袖善舞这种技能在年长的兄弟里又不太好用，于是经常逮到机会就被人讽刺一通。
胤禔见到胤禩，就让他常去直亲王府坐坐，他们同在宫外，怎么着也比胤禩眼巴巴地跑到宫中去毓庆宫见胤礽来得方便。而且他们同为亲王，有道是“长兄如父”，胤禔这个从小看着胤禩长大的哥哥，是绝不会把他拒之门外的。
胤禩能说什么呢，胤禔说的完全是事实，他也只好一一应了，后头让福晋去直亲王府拜访一次。
皇阿哥们的福晋是常有联络的，郭络罗氏去直亲王府也不是什么大事。
胤祉被削了爵，京中流言的一部分还是和他酒后失言有关的逸事。
大概是知道传出来的流言里，他对胤禩这个弟弟的满满恶意都快能溢出来了，所以胤祉也没在皇帝不在京的时间里和胤禩装什么兄友弟恭。
见面的时候，都是不咸不淡地问候一句就走了的，不假颜色到了极点。
要不是有几个可爱的弟弟能温暖胤禩寒冷的心灵，他真的会以为他在兄弟里已经因为和太子失和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那一挂。
平时怎么不见他们和太子的关系有这么好啊！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情做得也太顺手了吧！
索额图和胤禩见面的时候，态度不比从前，现在都是拿一副“我以前就知道你跟在我们家太子身边没什么好处”的表情看他。
胤禩也只能冷笑，你们这一群人就作吧，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是九月二十五日离的京，十月初四的时候却滞留在了德州行宫。
皇太子病了。
消息传回京里以后，索额图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准备。
经历过上辈子这件事的胤禩一看就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
太子生病，独自一人滞留德州行宫，拒绝了皇帝御驾停留在德州陪他的建议，反而把索额图给召了过去。
胤禩以为胤礽做出那样的决断是被索额图怂恿的，再加上当时病了脑子不清醒，但是现在，从太子&党的角度看问题，他才发现里头依然还有很多谜团。
如果说上辈子他还信誓旦旦地认为那是胤礽自己脑子抽了做出了不正确的选择，现在他能万分肯定地说，胤礽还是被人给阴了。
秉持着大家现在还是一边的，给个温馨提醒方便他人也方便自己的思想，胤禩派人给索额图府上递了信，让他不要轻易前往德州行宫，最好写信规劝太子。
然后不仅胤禩的人被索额图府上的人赶了出来，索额图还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底下人的转告的时候已经尽量委婉了许多，但是胤禩依然能感受到索额图那满满的不识好人心。
不开心。
纯亲王殿下觉得整个北京城都在和他作对，所有人都看他不顺眼。
索额图最后还是包袱款款地去了德州行宫，因为皇太子生病了，皇帝又巡视了几个地方之后就中断了南巡，索额图最后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的，约莫在德州行宫待了半个月，最后启程回京的时候，太子大部分时间也是和索额图待在一起。
太子这种不和皇帝亲近的表现深深地伤害了康熙的一颗慈父心，对皇帝的了解程度比其他人要深的胤禩很容易就看出了老爷子的想法。
力挽狂澜总是比推波助澜要难的，要帮助胤礽保住太子之位，挑战难度比把他推下太子之位要高上不少。
胤禩还没上门去好好说说胤礽，就被胤礽请去了毓庆宫的小书房。
哟呵，这待遇，这是今年头一次吧？
等到了地方，看到索额图那张皱巴巴的老脸，胤禩就没了好好谈话的心情。
一看到索额图又想起被他骂的事情了，生气。
胤礽的脸上还带着不正常的惨白，看得出来，他的病况确实很严重，而按理说，皇室中人养尊处优，皇帝、太子这种贵人请平安脉的频率也不低，胤礽怎么着也不应该突然得了重症啊。
见到胤禩进来，胤礽拿手一指边上的座位，说了一句“坐”。
索额图就坐在那个方向，胤禩点了点头，坐到了另外一边：“二哥的身子可还好？”
看到胤禩的动作，索额图的老脸一动，还是没有说话。
“托福，还没死。”胤礽的语气很冷厉。
听到他的回答，胤禩的眼皮禁不住一跳：“可是什么顽疾吗？”
胤礽不作声，这个回答是索额图替他答的：“是有人胆大包天，下毒毒害太子殿下！”
下毒！
索额图这个回答一出，胤禩就知道事情比他估计的还要严重许多。
胤礽是一国太子，而因为他在皇帝心里的特殊地位，想要谋害他的难度其实和谋害皇帝的难度差不了多少。
就是在这样严防死守的环境下，胤礽还被人成功下了毒，太医给他请的平安脉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索额图在这儿为胤礽愤愤不平，而胤礽大概是已经镇定了下来，冷冷地吐出一句：“不是毒。”
胤禩听得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不是毒，你们倒是统一了口径以后再来和我说啊！
确切的说，胤礽确实是中招了，应该是被人下了毒，但是所谓病从口入，胤礽的吃食却是没有问题的。
幕后之人的手法太高明，胤礽的身边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他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胤礽一直长居宫中，有势力害他的人，只能是他的兄弟。
正是因为骤然知晓自己被人下了暗手，对宫中他人心怀恐惧的情况下，胤礽才会慌不择路地答应索额图前来陪伴的要求。
胤禩听完以后皱起了眉头：“二哥，你说，是索大人自己要求去德州行宫陪您的？”
☆、僵局
胤禩的问话一出，惹得胤礽不解地盯着他看，难道有什么不对？
索额图听罢，面色一变，当即磕磕绊绊地说道：“不是太子殿下让人传信给老臣，让老臣去往德州行宫伴驾的吗？”
胤礽的脸色十分难看：“孤本来并没有想到召叔公你去德州的，正是因为收到了你主动请缨的来函，孤才有的这个想法。”
在胤礽和索额图的认知里，都是对方先提出的让索额图去往德州，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中间的过程有差错的话，事情的发展和他们的认知是相同的，当然不会注意到有什么不同。
当胤礽意识到有人在算计他的时候，很容易就能通过被算计的事情觉察出幕后那人的意图。
当他意识到幕后之人的目的的时候，他的心凉了半截。
胤禩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皇帝的宝贝儿子一向都只有太子一个人，或许年幼的小阿哥们还能得到皇帝少有的父爱，但是他们这些排行不上不下，年龄也很尴尬的皇阿哥，想真正的父慈子孝是不可能了。
说起挽回皇帝的父爱的方法，这个只有太子自己才清楚，他怎么实施胤禩是管不了的。
不过只要胤礽不出昏招，时刻以儿子的角度来行事，那就不会出大问题。
怎么挽回皇帝对太子的一颗慈父之心先放在一边，他们三个现在要商量的是怎么找出幕后黑手。
从京中流言频出开始，对太子不利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
太子被人下毒，在南巡的时候生病，在皇帝一片慈父心肠地为此中断了南巡的时候，太子反而宣召索额图前往德州行宫陪伴，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逮着皇帝的慈父心在那不停地戳，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消耗太子的帝宠。
三个人合计了一下该怎么行动，胤禩再趁机提出让索额图和他收拢的那一帮太子&党的行为收敛一点，毓庆宫的这个小会就散了。
只有胤禩和胤礽两个人在还能说是兄弟二人在交流感情，加上索额图这个权倾朝野的权臣，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所以索额图在宫里待的时间绝不能太长。
太子中毒的事情，不只他们这边在查，皇帝也在大力追查，可惜收效甚微。
连太子到底是因为什么中毒的都查不出来，胤禩觉得，这大清指不定就要完了。
康熙四十一年正月十六，皇帝带着太子和胤禛、十三一起开始了被中断的南巡，政务依旧被交付给了留在京城里的皇阿哥们。
年长的皇阿哥们都已经出宫建府了，所以这些日子里，宫中可以说是没有男主人存在的。
皇帝不在宫中，按理说宫中应当平静得很，但是紫禁城里却发生了大事，心慌之下，主事的贵妃佟佳氏和太子妃都选择了向出宫建府的皇阿哥们求助。
有些事情不是她们能担得下的，还是找说得上话的分担一下比较好。
至于家丑外扬之类的顾虑，皇阿哥们都是皇家人，有什么外扬的说法？
十六阿哥胤禄生了场重病，他的一个乳母张氏直接就暴毙身亡了。
既然出现了阿哥乳母暴毙的事件，那么这个阿哥的病也不是普通的病。
确切的说，张氏应当是被牵连的，胤禄是中了毒，张氏的毒性比胤禄还重一点，直接就不治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症状的明显，才能让人知晓她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牵扯到他们年幼的兄弟，在京主事的皇阿哥们也不能随意放松。
这一次是胤禄，下一次会轮到谁？
年长的皇阿哥们都有母妃在宫中，抑或还有年幼的尚未出宫建府的幼弟，宫中出现这样的事情，对他们在乎的人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顺着胤禄和他的乳母张氏这一条线，宫中开始了大排查。
查了一个多月，在皇帝三月回京的时候，终于出了结果。
胤禄这一回可以说是遭了无妄之灾，他完全是被人连累的。
胤禄是康熙三十四年出生的，今年八岁，早已进学，搬去阿哥所居住了。
他在宫中的玩伴不多，只有他的兄弟，还有几个年长的侄子。
弘昭和弘晳也跟着自己的小叔叔们一同学习，因为年龄相近，胤禄和他们玩得还算好。
弘昭是嫡长孙，所受教育与余者还是有所不同的，弘晳就不一样了，作为太子的嫡次子，他比自己的兄长要自由许多。
弘晳很喜欢宫后苑的一处地方，因为和胤禄这个小叔叔玩得好，有时候还会拉着胤禄去他发现的地方疯玩上一阵。
因为是毓庆宫的孩子，弘晳和自己的堂弟们的相处反而不如和小叔叔们相处来得和谐。
宫后苑除了植株以外就是一些特别的建筑，弘晳和胤禄常去的是一处假山，身量较小的孩子能将整个人都缩进假山的小洞里去。
在这假山边上散落着一些不起眼的石块，有普通的土黄色的泥块儿，也有比普通的泥块看起来有光华许多的或红或黄的石块。
这些石块色泽黯淡，若是再鲜艳一点，指不定能以假乱真充作鸡血石。
而且那些红黄色的石块呈现出与普通的泥块不同的琉璃的色泽，容易砸碎，还会发出脆响，纯粹用手捏或用脚踩的话却不容易毁坏。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虽然可能是无名的小石头，但是弘晳和胤禄突发奇想，想要弄清楚这些红黄色石块到底是什么材质的。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弘晳和胤禄虽然都是龙子凤孙，但是年纪小，认得的好东西还不多，就各自拿手帕包了几块小石头回自己的住处，想让其他人帮他们验看。
弘晳是皇孙，毓庆宫里除了太子胤礽还有他额娘太子妃，还有他哥，哪一个身份都比他大，他带回来的这奇奇怪怪的小东西没问出根底，早不知哪一天就被扔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某日弘晳还做过一件蠢事，他把自己带来的小石块放在了自家阿玛的珍藏里妄图鱼目混珠，至不济被发现了以后也能得到解释，可是当他其他的“收藏”都被扔了想去找的时候，却发现放在自家阿玛那里的早就不见了。
胤禄自己住在阿哥所，他带来的东西没人认出来也依然放在那里，奶嬷嬷等人也不敢随便扔。
按理说这是不会出问题的，但是冬日紫禁城寒冷，屋子里都燃着炭火，又少有通风，胤禄屋子里还好死不死地存着那些奇异的石块。
皇阿哥要去无逸斋进学，他的奶嬷嬷待在阿哥所的屋子里的时间反而更久一点，虽然小孩子体弱，出症状比较早，但是依然造成了一病一亡的惨剧。
两个孩子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神奇的石头的品种也被太医给出了答案，红信石，又名红砒，同□□一样都是砒石，只看砒石这个名字就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善茬。
提纯一下这石头就能变成□□。
这石头沾了水以后就能产生剧毒，而冬日天寒，在屋子里燃起炭以后反而会出现水汽，再加上温度的变化对那石头也有影响，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事情查出来了以后，问题反而更大了。
宫后苑也算是宫禁森严的地方，除了皇室中人，闲杂人等轻易不能经过那里。
而且宫中行走的太监宫女最起码也是要两人一组一同行走的。
出现在宫后苑的砒石，说这里面没猫腻真是鬼都不相信。
这些砒石是谁带进来的？原本想要算计的是谁？
因为牵扯到了弘晳，那就说明毓庆宫也在被算计的行列，而且和在皇阿哥里排行十六的胤禄相比，身为嫡出的皇次孙的弘晳反而更有可能是被算计的对象。
弘晳和胤禄一样，都是把东西带了回去的，胤禄那边现在出了事儿，毓庆宫呢，是不是还有隐患？
胤禩想得要更多一点，指不定毓庆宫的那次灾已经让太子消受了，德州行宫中毒的事情，不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吗？
如果是日积月累地受到红砒的影响的话，那就能解释了。
而且别看砒石的最终产物□□很可怕，但是少量的砒石是能够用来入药的。
因为产地是信州，因而药称是信石，主要用于入药的就是红信石，信石制成信石水母，加水，可治发寒热疟，还能治疗皮病各种癣。
正是因为其中的药用价值，所以想要在北京城里买到红信石，还是相当方便的。
但是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却成了调查的阻碍。
太医院里的药物都有记录，但是少量的取用是不会仔细地记上去的，而且红信石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便是不动太医院的存货，在宫外也能轻易地买到。
事情陷入了僵局。
☆、发难
宫闱阴私之事，哪里是那么好查的？
皇帝回京之后，这件事皇阿哥们就放手了，虽然还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消息，但是没出最后的结果，他们也收不到其他的消息了。
大张旗鼓地查了三个月，还是没出结果，胤禄的额娘王氏简直要把自己哭成一个泪人。
康熙四十年的时候，王氏又生了一个儿子，排行二十一，名字还叫胤衸。
胤衸前头出生的那个是倒霉的延迟了好几个月才出生的二十阿哥胤礼，硬生生被胤禩的亲弟弟和胤禵抢了排行。
算上胤衸，王氏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胤禄的排行不上不下，再加上已经搬去了阿哥所，王氏对他的关心难免不够，但是好歹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如今中毒昏迷，怎能让她不心急？
然而王氏再心急，也改变不了这个皇宫固定的行程。
再怎么想早点查出结果，到了该出巡塞外进行围猎的时候，皇帝依然会准时起行。
这一年的出巡，皇帝带上了皇太后，宫里最近出的麻烦事太多了，老太太都被吓到了，再不把人带到蒙古去散散心，指不定老太太在宫里会出什么毛病呢。
按照正常的发展，今年的南巡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要知道，上辈子德州行宫之事以后，开始废太子还隔了好几年呢。
帝宠嘛，总是要慢慢消磨的。
鬼知道胤禔打的什么主意，在他骤然发难，状告太子“不敬手足，不悌兄弟，收受孝敬，广结官员”的时候，胤禩整个人都惊呆了。
大哥，你这剧本确定没拿错吗？
虽然胤禔这辈子发难的时间太早，但是开了这个口子，各种对胤礽不利的言论就堵不上了。
所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即使是普通的高门权贵被人得罪了以后，只要逃出生天，就会倾力报复，更何况胤礽这个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