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摸了摸妮妮的头,把照灯撤走。
走在走廊上,叶苏觉得很难受,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迷茫无力过。她知道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必然会受到很多的质疑,诘问和嘲讽。如果这些情绪都只是落在自己身上,放宽心不去理会就行了。可这次不一样,妮妮妈妈的固执不单单是对他们有误解和诋毁,更重要的是会伤害到妮妮的健康。
“叶苏?”
听见有人喊自己,叶苏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季佳丽。视线下移,她今天穿得竟然不是裙子。叶苏笑了笑,季佳丽很爱穿裙子,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没穿。
“怎么了,心情不好?”季佳丽已经走到了叶苏身边,看着她有些低沉的面色,“在病人那里受气了?”
“也不算受气,就是在想我该怎么做。我倒不怕被说,只要那孩子能快点恢复就好。”自从有温景然站在他的背后,很多事情叶苏都能勇敢面对了。一想到温景然,叶苏的心里稍稍暖了些,一点点自己刚才都没有察觉的委屈亦渗了出来。
“只要你觉得自己的行为并不愧对这身白大褂就勇敢面对吧,”季佳丽对叶苏微微一笑,想到什么似的眼神片刻闪烁,“温医生也一定会支持你,帮着你的。”
叶苏微怔,再抬头去看已经看不见季佳丽脸上的失神。她的注视使得后者面颊微红,尴尬地笑了笑。叶苏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说了句谢谢便低下头没再说话。
她知道季佳丽的心思,自然不愿和他多说温景然的事情。即便没有炫耀的意思,说太多也只会让季佳丽难受。她是个温婉大方的好姑娘,值得被好好对待。
“叶苏,你真的很幸运。”季佳丽凝着叶苏的侧脸,似轻叹似呢喃,声音很低很轻,“你知道吗,其实在我们科室里是很忌讳抢病人这种事情的。温医生的医品好,对前辈也恭敬有礼,可他却从曽医生手上抢了你这个病源。”
叶苏身子一僵,有些惊诧地抬头去看着季佳丽。
回忆起来,早些时候她确实一直是在曽医生手上治牙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在温景然那里看牙,似乎是因为他曾经主动向她招了手。
“最开始曽医生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但碍于面子也没有说出来,温医生也没有去解释。到后来,大家似乎都有些明白他的心思,曽医生就也不再因此对温医生有成见了。叶苏,他真的对你用情很深。”她还记得,那次有个男生陪着叶苏一起来医院,他拉着叶苏的手,姿态亲密。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温景然的笑容都是极其疲惫的,他埋头拼命工作,几乎不和别人说话。眼底青黑一片,偶尔会忘记刮胡子,他向来是干净整洁的一个人。明明那么自制的一个人,突然间就失控了。
“从上个月你来看牙,和他关系突然变好之后。他在科室里时不时就会拿手机出来看看,我记得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除了接电话,他不会沉迷手机。后来我猜想,他大概是在和你聊天。”季佳丽的的视线落在白色的瓷砖上,眼神轻柔带着些悲伤。
叶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有那次聚会,他也是临时起意来的。我以为他只是那天心情好,一时兴起想参加集体活动。看到你我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偶遇你。结果,该说是他运气很好还是你们之间真的很有缘分呢,你们真的遇见了。他站在天桥下看你和那对母子说话,看你神色疲倦静静站着看夜景。你在看风景而他在看你,就像那首小诗写得,有你的地方对他来说才是风景。希望那次我的出现没给你们造成困扰和误会,温医生真的待你很好。你要好好珍惜,姐姐祝你们幸福。”季佳丽展演一笑,轻轻在叶苏的头顶拍了拍。
“谢谢,”叶苏觉得鼻子有点酸,“佳丽姐,你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人。”她轻声说。
两个女子的目光柔和对着,彼此轻轻一笑。
叶苏知道温景然对她的好,前几天她口腔溃疡,没有告诉温景然。叶苏吃不进东西,也不是牙疼,他便猜了出来。
中午休息的时候把她喊去口腔科,待她乖乖坐在自己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个保鲜盒。里边整整齐齐码着削好切片的猕猴桃。
“口腔溃疡也不说,快点吃掉。”
治疗口腔溃疡的良方,补充维C。
叶苏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在他的注视下乖乖把那一盒猕猴桃吃完,期间还塞了几片到他的嘴里。他似乎想拒绝,但看见叶苏期待的眼神,还是张嘴吃下。
毕竟是她亲手喂到他嘴边的。
蹲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叶苏拨通温景然的电话。
她又想起,上个月和余周周一起蹭完他一餐饭后,那一晚余周周一直兴奋地在她耳边念温景然长得多好多好,又高又帅,职业还和叶苏很配!
佳偶天成,郎才女貌。余周周这么说,叶苏一怔,忽然想起她曾经把这八个字代入过温景然和季佳丽,在那个疲到极点的夜。
“叶苏,碰上这么好的早点嫁了吧!你不急我都急!”再后来,每次见着面,余周周都要跟她提一提这句话。
叶苏每次都只白她一眼,轻轻笑着不做声。
他还没提,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这么主动。
“喂。”电话那头是她极其熟悉的低沉嗓音,把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温景然……”叶苏软软喊他名字,胸口一片柔软。
“恩,怎么了?受委屈了,要向我诉苦吗?”温景然似乎在走动,气息稍稍有些重,但还是规矩平稳的。
其实,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要在家里不工作也可以的,我愿意养你一辈子。反正家里有一个饭桶苏语,我也不介意再多个大饭桶。温景然曾经这么告诉她。
“没有,我就是想你了。”叶苏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撑着下巴笑了笑。
“恩,这不是很正常。”他说这话时嗓音平淡似是觉得这事理所当然。然而,末尾音调的上扬却泄露了内心的情绪。
叶苏低低笑了几声,没再说话,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
他们保持着沉默,却并不会觉得尴尬。虽然没有面对面,但这样飘渺虚无的连接能慰藉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只不过几个小时不见,就会想念到恨不得冲上楼去抱抱他。
可这是公众场合,不能失礼。
片刻后,叶苏柔柔出声。
“我想嫁人了,温景然。”叶苏又想起余周周的话,嫁了吧,你不急我还急呢,“等毕业,等我毕业了就把我娶回家好不好。”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等了许久才听见他带笑的嗓音。
“好啊,那就结婚吧,省得家里人老催着我,神烦!”
叶苏跟着笑了几声,脸颊微微泛红。
“温夫人,可以回个头吗?”
叶苏微愣,扬起个笑,站起来,转过身。
果然,他就在她的身后。
“温先生,好巧!”她歪头看着他。
“不巧,我等你等了很久了。”
他上前几步,把她揽进怀里,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江面吹来的风有些凉,对岸亮起的灯火沿江岸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温景然靠在驾驶座,看着窗外江景发呆。
停车区的保安来问过一句需不需要帮助,得了温景然彬彬有礼的一句“谢谢,我等人”后,便找了地方继续歇息不再来打扰他。
中年保安望一眼灯火通明的酒店,心里不由得感叹:刚毕业的孩子,还不见得能独立就花钱来这样的饭店消费。一顿毕业酒宴花的钱,能抵上自己大半年的工资了。
长久坐在车里温景然觉得脊背有点僵硬,推开车门下了车,略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走到车头处,也不在意车上是不是布满了灰尘,直接靠在车上,仰头看着三楼左侧一间敞亮的包厢。窗帘被拉上了小半,只能看见偶有人影略过,看不清面庞。
他知道叶苏在那儿。
看了看时间,九点半。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温景然甚至不知道他们几时才会结束。
没关系,没什么比她更重要的了。
何况,他早已经习惯等着她。
三层,靠左侧的包厢里,正中间的水晶大吊灯闪耀着璀璨光芒显得富丽堂皇,角落里的巨大落地灯相比之下看起来朴素多了,却也给这件包厢添上些低调奢华的气质。
叶苏半撑着脑袋,她今晚喝得有点多,脑子晕晕乎乎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原本整整齐齐围绕着圆桌坐的同学已经散在包厢里的各个角落。
原本温景然是嘱咐叶苏别喝太多,本着四年同学情谊来敬酒的她都只象征性喝一小口,后来不知是谁带的头,预祝叶苏新婚快乐。叶苏一听,高兴得无以复加,不论谁来,只要对方说一句新婚快乐,她就喜滋滋地整杯整杯往下灌。
劝酒声、笑声、哭声交杂着灌进叶苏的耳朵里。
恍若未闻,叶苏只想抱抱余周周。四下看了看,发现她坐在靠窗的沙发里,脸颊绯红,正和班长说笑。叶苏一路扶着桌椅,踉踉跄跄来到余周周身边,咯咯笑了两声,直接一头扑进她的怀里。
“周周,我还想和你住一起。”
所谓离愁别虚,在这所学校里,叶苏牵挂的不多,只有周周一个。正常状态下说不出口的幼稚话语,这时候一股脑儿涌上来压也压不住。
“算了吧,你已经有你家温先生暖床了,我可不去做光源。”口嫌体直,嘴上说着冷情的话,手却揽住叶苏,连嗓音都有些低哑,“苏苏,恭喜你。”
叶苏这周就打算和温景然领证了,四年来终于拿了个全班第一。
第一个领结婚证的。
“谢谢,你也要快一点找到你的那个人啊。我先生个儿子,你生女儿,”叶苏靠着周周的肩膀,意识不大清晰,想到一句说一句,边说边笑,“然后我们住一起啊,我教我儿子怎么撩你家闺女。做亲家吧,周周!”
“亲家啊,也不是不可以!”余周周朝窗外看了看,瞥见昏暗灯火中穿着白衬衫的孤影,“你家温景然来了,我送你下去吧。”
“恩。”叶苏点点头,听见周周提起她的温景然,忽然高兴得像个吃了糖的孩子,“他来了,来接我了。”
“是是是,他来了。”余周周无奈地笑了笑,扶着叶苏起身和班里几个班委打过招呼后,带她出了包厢。她醉得一塌糊涂,身子瘫软将重量全都挂在了余周周身上。
余周周本身也有些醉意,到电梯不过一小段距离,两人歪歪斜斜走了许久还没到。脚下一处湿滑,余周周一时没有注意,身子失了重心,拉着叶苏一起摔倒地上。
“疼。”叶苏喃喃出声,撑着身子坐起来,又去扶旁边的余周周。
“苏苏!”
叶苏正因手上绵绵使不上力而困扰,身子已经被人拉起,连带着一旁的余周周也被拉了起来。抬头去看那人,神思顿时清晰几分。
衬衫西裤,是姜何。
她知道今晚姜何他们班也在这里办毕业酒宴,不知道是刻意还是碰巧。
叶苏甩甩被他抓住的手臂,退后一步。
“谢谢你。”她看似随意地挥了挥手,又去拉余周周,“周周,谢过人家了,我们走了。”
“你喝醉了,我送你。”姜何上前想要去拉她,却被她甩手避开。她眼神有些迷蒙,大约意识并不清晰,但嘴角的笑容却礼貌而疏离。
“不用你送,你离她远点儿。”从摔倒的痛与眩晕里回过神来,余周周把叶苏护在自己身侧,圈着她朝电梯走。
姜何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他听说了叶苏要结婚的事情,震惊之余满心的不甘。
然而,无能为力,他已经失掉了她对他的爱。
远远走来个熟悉的身影,比之两三年前肚子好像更圆润了些,温景然缓缓迎上前去。
“吴老师。”他向来人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
听见有人喊自己,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抬头茫然看了看身前立着的清俊男人,想来也是喝得有点多,脑子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想起对方是谁,满脸欣喜惊讶。
“温景然?”
“哈哈,老师居然还记得我。”温景然笑道。
吴生只是在大二那个学期,教过他一门主干专业课而已。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咱们院里的骄傲啊,院办里有几个不知道你的老师啊!”回忆起和老学生相关的点点滴滴,吴生面上满是欣慰与自豪之色,“你也是有饭局?”
“等人。”温景然浅浅一笑。
“哈哈,”吴生见温景然这幅清淡模样,心里隐隐能猜到他等的大概是什么人,“都毕业两年了,成家了么?”
“差不多,已经定了。”
“好好好,小伙子都长大了。”吴生点点头,内心感慨,“能被你看上的,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姑娘。”
温景然低下头,展颜笑了笑。
“老师,你认识她的。”
“我认识的?”吴生顿时觉得有些意外,看着一直面带笑容的温景然,觉得有些疑惑。在他记忆里,眼前这货很少笑,笑起来也是礼貌客气的。
“恩,是你们班上的,”温景然满眼笑意,他听叶苏说起过,吴生是她们班主任。
“我们班的,”吴生呆愣片刻,忽然想起今晚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被人祝贺新婚快乐,灌了许多酒的那一个,“叶苏?”
温景然唇角弧度弯的更深,眼角眉梢都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天呐,你们两居然,世界真小!”吴生张着嘴巴,最后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温景然的肩膀,“叶苏是个好姑娘,祝福你们。”
叶苏的毕业实习是自己带的,他自认为算是了解这个姑娘。
“谢谢老师,婚宴一定给您送上请帖。”虽然自己和吴生的交集并不多,但于叶苏而言,他确是恩师。爱屋及乌,对叶苏有重要意义的,对自己就也有重要意义。
请大学一些老师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原本就是计划里安排好了的。
“好好好,我记得叶苏好像快下来了,你赶紧去接接她,她今晚被灌了不少酒,醉得一塌糊涂。”想起瘫软在座椅里的叶苏,吴生连忙提醒温景然。话音刚落,眼前的年轻男人就已经蹙了眉,刚走出一步,又转头对自己笑得恭敬礼貌。
“老师我先走一步,下回再好好找您叙旧。”
“行行行,你赶紧去吧。”吴生看着背影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传说中医学院的高岭之花竟然被自己爱徒采下,心情很微妙,吴生笑了笑。
虽然嘱咐了她少喝一点,而且早已经做好她会醉的心理准备,毕竟是一辈子一次的大学毕业酒宴。在听见吴生说叶苏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慌张。
刚走进一层的大厅里,旁侧电梯门打开,他一眼就看到倚在余周周怀里的叶苏,还有一旁神色复杂看着她的姜何。
慌张里带上敌意和些许气恼。
温景然快步走到出了电梯的叶苏跟前,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温景然!”叶苏顺从地揽上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侧,“对不起,我喝多了。”
绷紧的神经见到他时一瞬松懈下来,只记得自己答应了他少喝点却没有做到。
“回去说,”把她抱进怀里的一刻,所有的惊慌和气恼都散去,温景然紧了紧环在她身上的手臂,低头看着她绯红的脸色,眼神迷蒙却亮的惊人,倒映着自己的眉眼,压下自己躁动的心神,他又看了看余周周,“周周,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不用不用,我妈妈会来接我。”终于把叶苏送到温景然怀里,完成任务的余周周也松了一口气。拒了温景然的好意,她知道那人现在满心只有叶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