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生无可恋的陆离心灰意冷，走回了摄影棚。
摄影棚里忽然多了许多人，似乎是从隔壁几个棚里闻讯赶来的。大家都挤在摄影师后面双眼冒光地看着白色幕布前的人，却意外的没人喧哗，现场竟然比陆离刚到的时候还安静。
坐在一旁的徐导本来想发飙让助理清场，但看到这些人都规规矩矩的，没吵闹也没推搡摄影师，都很识相也没有人偷拍，翻了个白眼也就忍了。
谁要正在拍摄定妆照的人是穆清呢。
他的一举一动永远万众瞩目，就像一束火光吸引着所有的飞蛾。
镜头下的青年穿着荼白长衫，整个人挺拔颀长，有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之姿；玉冠衬着乌发蝉鬓，乌发蝉鬓衬着眉目如画，眉目如画衬着温润清贵；长衫的衣摆处用银线绣着云雁纹，使得青年一举一动愈发文雅飘逸，玉树临风七尺白。
陆离不远不近地看着，想起乐府神弦曲《白石郎曲》怎么说的来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人群里也不知有几人和他想到同一句话。
人群静默无言，摄影师咔咔的快门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两分钟，摄影师放下了相机，恭恭敬敬道：“穆天王辛苦啦，那您的独照都拍完啦。”
统筹连忙跟着说道：“辛苦辛苦，穆哥您先休息下，等下还要劳烦拍下合照。”
穆清礼貌回道：“没问题。”
脱离了拍摄状态的穆清，在和摄影师、统筹沟通完后，却不知在人群中看到了谁，竟对那人微笑了一下。
穆天王这一笑啊，直让人想到万千梅花回到落雪的枝头，又或者雨中冁然的桃花诗意地为你掌伞，总之啊，不敢多看，不舍少看。
不知谁突然了咳嗽了两声，人们才回过神来，纷纷顺着穆清的视线回过头去——
被人群忽如其来的集体注目钉在了原地的陆离，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
※※※
陆离毕竟咖位小，角色也不那么重要，所以要等着大咖们先拍完定妆照，才会轮到他。
现在换到苏宸拍了。
本来按咖位不会把他放这么后面拍，估计是那身盔甲有点难穿，花了不少时间。
苏宸饰演的是少年得志的将军曹嗣严，和穆清饰演的谢鼎臣苦寒出身步步挣扎求存不同，曹嗣严出身高门，年纪轻轻就获皇帝赏识，虽然也干过不少冶游章台等的荒唐事，可一身戎装后却是罕有的少年英才，比的京城一干草包纨绔黯然失色。
这个角色非常抢眼。
上一世这个角色也是由苏宸饰演，陆离自己都不得不说，现下圈内的知名小生里，确实是苏宸和曹嗣严这个角色最为契合。
一样家门殷厚，一样年少成名，一样放诞、恣意、笑傲人生。
陆离看着苏宸鲜衣怒马的模样，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粗布衣裳，认命地叹了口气。
这么一走神，苏宸拍完了下场陆离都没发现。
陆离只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轻轻敲了两下，吓了一跳的陆离立即弹了起来，下意识用手捂住了额头。
“在瞎想什么呢，竟然连本大爷的英姿都不欣赏。”苏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槽点满满的自恋宣言简直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雷难掩之速启动了陆离的灵魂弹幕机。
而刚张开嘴的陆离一抬头，正对上一个面目狰狞的头盔，金属的冷光刺瞎他的狗眼。
耳边还传来了一阵快门声。
奇怪，摄影师不是刚刚拍完在回放检查照片吗，那是谁在拍？
陆离一侧头，正看到一个纹了两条大花臂的潮男举着照相机对着他和苏宸狂拍，被陆离瞪住了之后，放下照相机露出的却是张清秀的脸，表情还有点……羞涩？
陆离的弹幕180度转折放送给了新人物：
大哥，您顶着这两条大花臂都能去夜总会收保护费了，被我一小屁孩看着都脸红了是闹哪样啊。
还是说我陆离有无形的王八之气？
呵呵，陆离想着，要他真有千年老王八的妖力，第一个就已经把苏宸这货一龟屁股坐死了。
花臂潮男拿着相机走过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说：“我是剧组的剧照师敦煌，苏宸哥你叫我小煌就行。我就是觉得你们刚刚那幕挺友爱的，就拍下来了，将来可以当花絮素材，宣传的时候说不定会用到。”
陆离面无表情地继续瞪着敦煌，他（的心灵弹幕机）冷冷（默默）说道：我读书少是记错了友爱的意思吗，一个彪形壮汉拿着那么重的头盔往我这么一柔弱少年头上猛砸，你管这叫友爱，小煌你该去看看眼科了小煌！
自认为被彪形壮汉猛砸了的陆离摸了摸额头，发现一点点痛感都感受不到后，屈辱地继续保持了沉默。
苏宸没所谓地挥了挥手：“拍就拍了吧，你还挺敬业的嘛，这纹身可真好看哟。”
得，刚对未成年人施以暴行的苏宸一转眼还和花臂潮男聊上了。
倒是化妆师看到陆离在揉额头，连忙抱着粉饼扑了过来：“我说小陆喂，你可别乱动，妆花了怎么办！”
化妆师盯着陆离的额头一顿看，絮絮叨叨道：“还好一点印子都没有，我再给你补点蜜粉哈。”
苏宸在一边看着闭着眼睛乖乖任化妆师折腾的陆离，想着陆离怎么在自己面前就不那么乖巧了，心底奇异地升起了一丝不爽，于是又忍不住嘴贱了：“行啦，本来就是个小白脸，涂那么白干吗。”
结果不出意料地被陆离剪子般的目光剜了一眼。
啧，果然一点都不乖巧，苏宸想着，要是穆清这么说他，这小屁孩肯定又害羞得结结巴巴的。
他苏宸又不比穆清丑，再说穆清那货那么高冷，怎么小孩缘就是比他好呢。
嗯，还是因为陆离这臭小子眼瞎，一点都不懂得欣赏他这个大哥哥的好。
第13章 坟头蹦迪
“陆离，陆离在吗？”
陆离听出了是剧组统筹的声音，连忙喊道：“在的！”
剧组统筹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过来拍定妆照了。”
化妆师放下手里的粉扑，也笑眯眯地对陆离说：“小陆，加油，别紧张，跟你说哦，你现在可好看了。”
陆离僵硬着笑脸谢过了化妆师姐姐的安慰。
剧组统筹也慈祥无比对陆离笑，完全不像之前对着工作人员大吼大叫的河东狮吼模样，统筹温柔地对陆离说：“人有点多，你别紧张哈，慌的话就看我，我等下就站在剧照师后面。”
陆离抽了抽嘴角，礼貌地道谢；“谢谢阿姨。”
大概是因为自己是现场唯一的未成年人，所以所有人都这么和蔼可亲地面对他。
陆离那颗沧桑的大男子心哟，又是感动又是憋屈，别提多难受了。
在说作为一个（前）天王被人认为拍定妆照都会紧张，陆离在短短的半天内第二次有了风吹蛋打小鸟颤的奇妙感觉。
站在白色幕布的前的陆离，脸色有些僵硬，紧接着还低下了头。
刚把眼睛贴向取景器的摄影师有些无奈地挪开脸，嘀咕了一声：“果然还是太嫩了么。”
现场的不论职务大小，都算是混迹圈内多年的老炮儿了，太知道没经验的新人第一次面对镜头会是什么情况，定妆照不自然还是轻的，正等开机拍摄了，新人的第一场戏基本都是人间惨剧。
苏宸竟然连一身厚重的盔甲都没脱，直接凑到了正在和徐导谈事的穆清边上，语气颇有些跨装地说：“快看快看，那次试镜的时候他就这样，喜欢先低下头，一抬头就跟特么变了个人似的。”
穆清看过去的时候，陆离刚刚抬起头来，纤细而白嫩的脖颈如蝤蛴舒展开，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神采动人。
镜头下的小小少年嘴角抿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格外羞涩，似乎因为奴籍不常抬头直视人，所以脖子也有点瑟缩着；腮帮子有点鼓鼓的，看起来憨态可掬，让人一眼便看出股质朴的天真意味；偏偏一双眼睛却光彩斐然，明明一直望着镜头，却给人一种滴溜溜打量四周的感觉，眨眼间似乎有种……狡黠的气息？
少年脸上的几种气质初看矛盾，却又和谐一体，不少看过剧本的工作人员却是明白，剧本里的吉祥，原本就是天真可爱，却有着天生的机灵劲。
眼前的……可不就是活灵活现的吉祥么。
“好，好，漂亮，”摄影师连连称赞，“来，吉祥，换个pose，侧一点角度看看。”
剧组统筹更是母爱泛滥，直接对着陆离比了个大拇指。
然而，被盛赞的陆离却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咆哮的欲望。
陆离直觉眼前全是血淋淋的弹幕：
本天王今年27岁好吗！
本天王身残志坚地用着自己15岁的身体！
演一个12岁的儿童！
一个27岁顶天立地的伟男子演一个12岁的儿童！上帝佛祖安拉，世上还有比这更淫乱的事了吗！
还要天真！还要可爱！还要萌萌哒！
拿把刀砍了本天王吧！羞愤欲死好吗！
本天王宁愿演太监，演伪娘，演人妖都可以！
谁萌谁上吧，本天王这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要起义！
本！王！不！服！
陆离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咙，竟然想到了刚刚苏宸用头盔打他还被剧照师说友爱，他也差不多是类似无言以对的感觉。
但眼下众目睽睽下卖萌，才是真正的高潮，陆离觉得当中表演自宫也不会更丢脸了。
然而……陆离都没法说他竟然在苏宸的举动上获得了一丝灵感……
该死的卖萌的灵感……
陆离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双眼瞪得大大的，迷茫无辜又委屈地盯着前方，仿佛刚被主人上了几个二指弹。
摄影师立刻哐哐哐猛按快门。
人群立刻就躁动了，女生们全都兴奋地感叹道：“天啊，好萌啊……”
苏宸啧啧称奇：“哎哟，看不出来还挺会卖乖啊，看把我们剧组一干姐姐们全迷倒了。”
穆清却轻声道：“陆离这孩子吧，他其实……”
话音一顿，在苏宸催促的目光下穆清很快继续开了口，清冽的声音里却有淡淡的笑意：
“……你看他耳朵，都红透了。”
※※※
拍完个人定妆照后的陆离，感觉自己七窍都快暴血了。
他还没得及把自己随风飘散的大男子心和雄性尊严拼回来，化妆师姐姐就兴奋地扑过来说：“小陆你真棒，哎呀你额头有点出汗了，过来过来，姐姐给你补补妆。”
在被拉着去化妆室的途中，不少原本根本不认识的女性员工们都凑过来说“哎呀你真可爱”“小陆你萌坏了”，甚至陆离还被几个胆大包天的女色狼摸了摸下巴掐了掐脸。
按理说放平时陆离早就炸毛了，可此刻的陆离却是一路沉默，任由心灵上的同龄女生甚至幼龄妹子们对他各种调戏。
陆离已经放弃自3 我了……
后来和穆清拍双人合照时，摄影师灵感爆棚：“小陆你刚刚那个捂额头的动作特别可爱，要不你和穆哥拍一张这个感觉的吧，穆哥你假装弹小陆的额头，然后小陆侧着身子捂着额头。咱们定妆照都拍得比较正经，干脆在小陆这换个画风，哈哈，穆哥您看行吗？”
穆清不置可否，却是先看向了陆离，端凝着少年的面部表情。
面对穆天王的平易近人的体贴，陆离也很配合地继续自暴自弃。
“我没问题的，来吧。”
陆离的声音听起来像自己长草的坟头刚被人蹦了迪，死气沉沉生机全无，面部表情却是极其违和地萌了起来，甚至还撅起了嘴，显然是进入了吉祥的角色状态。
这巨大的反差……
连天王穆清都闹不住在这个迷之boy面前沉默了两秒。
穆清不禁失笑，也不知是因为陆离的重度人格分裂无奈还是入戏了。
仿佛淘气的吉祥闯了什么祸，风光霁月的白衣公子无奈地摇了摇了头，抬起手弹向了少年光洁的额头。
挥手间的动作看起来是大的，吉祥还被吓得闭上了眼，却发现落在额头上的力道轻的仿佛挠痒。
发现没了动静，吉祥睁大了一双眼，懵懂地看着他好脾气的少爷。
书生已经收回了手，原本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庞此刻却有了生动的情绪，那眼神明明白白：下次再闯祸，可就不会手软啦。
吉祥捂着额头，乌黑眼珠滴溜溜转一圈，立刻堆上乖巧讨喜的笑容，忙不迭地猛点头。
现场一片安静，只有摄影师举着相机兴奋得狂按快门。
围观群众们都觉得这画面太和谐了太有爱了，脑子动得快的只觉得《为相》以后宣传的时候除了炒谢鼎臣和曹嗣严的cp，谢鼎臣和吉祥这对也可以炒啊。
导演徐正明侧头和跟组编剧说：“你看改改剧本，能把这一幕加到哪。”
年轻的跟组编剧眼睛发光地望着不远处的穆清和陆离，说道：“放心吧徐导，我和您一样打算，也在想这个事呢。”
※※※
晚上回到家的陆离，心情萧索地只吃下了半碗饭。
把李静嘉吓了一跳，连忙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
陆离哪里能和母上大人分享她那羞愤而悲凉的一颗心哟，一想到在这世上他没办法和任何人分享他因为重生偏差而造成的悲惨现状，陆离就更萧索了。
“没事，是今天折腾一天太累了，妈，我先上去休息了。”
孝顺的陆离不欲和他妈多少，囫囵过去，上楼回了房间。
一看到桌上没做完的高一习题册，陆离连白眼都只无力地翻了个45度，干脆生无可恋地趴上了床。
然而还没来得及思考一下变幻莫测的人生，安始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快快快，抱大腿的好机会来了。”
看来今天是不会好了，他经纪人在说啥哟，开口就让他一个重生的天王抱别人大腿，而且抱大腿的对象还是——
“今天你是不是摔了被穆清扶住了，我跟你讲你运气太好了，不少穆清的粉丝都拍下来了，穆清还点赞了一张呢，穆清点赞之后那张照片现在已经转发2万了，你赶快转发，人家穆天王表示感谢，快快快。”
“下次有这种事你赶紧跟我说啊，你可是和天王穆清发生了肢体接触啊！他还救了你！这么好的事完全可以好好运作的！”
“陆离？陆离你有在听吗？”
要说陆离下午还觉得自己长草的坟头被人蹦了迪，现下已经进化到了觉得自己长草的坟头被人开了群p派对，陆离以麻木的声音回答道：“……在听呢，我现在就去转。”
陆离麻木地拿出手机，麻木地戳开安始发给他的链接，麻木地按下了转发，麻木地敲下了一排字，甚至还麻木地带上了好几个卖萌的表情，最后了穆清，转发。
干完这事，陆离已是强弩之末，闭上眼就睡着了。
然而乱七八糟的梦还没做多久，安始就又一个电话过来，声音激动得仿佛祖坟冒青烟：“卧槽陆离你可以啊，在我面前那么拽，其实很讨人喜欢嘛，穆清转发你那条微博了哈哈哈哈，你快去再转回来哈哈哈，穆天王这么一互动，简直比我花几十万宣传费还有用哈哈哈。”
被吵醒的陆离直接从郁卒变成了暴躁，他戳开手机看到穆清真的转发了他的感谢言论，还简短地回复道：“没事，呵护祖国花朵。”
呵，护，祖，国，花，朵。
陆离原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理智琴弦彻底断了，他立刻啪啪回复道：是祖国树苗。
但是估计卖萌成了惯性，这个惯性让他下意识在最后加上了一个“哟”和一个卖萌表情。
所以最后他又把穆清的微博转了回来，评论是“是祖国树苗哟[害羞]”
免得又要被安始电话骚扰，陆离干脆拿着手机刷新着微博。
很快，两分钟后，穆清回复他了。
这次穆清没有再转发，而是直接在他的微博下回复。
穆清回了一个[摸头]。
陆离瞪着那个一只手摸着黄脸光头的表情，良久，良久。
再看看桌上的高一习题册，再看看墙上的世界地图，再看看手机屏幕里的“没事，呵护祖国花朵。”和可怕的“是祖国树苗哟[害羞]”以及慈祥和蔼的“[摸头]”，最后看向了自己的一双小短腿。
陆离感受到了世界深深的恶意。
第14章 再次躺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