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感情刚刚遭遇重大创伤的人面前,荡漾的如此含而不露,真得非常不人道。
棠观挑了挑眉,“好。”
拓跋陵修满意的点了点头,朝四周扫了一眼,“这里似乎和第一次来时不一样了?”
“嗯,”棠观低头抿茶,“内子布置的。”
“……”拓跋陵修噎了噎,“三句话离不开内子,肃王殿下,你如今是除了弟妹便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了么?”
棠观侧头幽幽的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复杂的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抱歉,我说些别的。”
“……”
“方才去了一趟西街市集,有幸目睹了你三哥青天白日调戏民女。”
“……你要是同我说他,我倒是宁愿听你叨唠弟妹。”拓跋陵修神经隐隐抽着疼,抬手揉了揉眉心,“父皇竟是会派他出使大晋。我就知道他在大晋也不会安分,没想到竟敢这么放肆?如此下去,迟早要出事……算了,不提他了。”
说着,他将茶盏凑到了唇边,却发现杯中竟是已经见了底,俯身将那茶壶拎了过来,拓跋陵修忍不住感慨,“你这茶不错。”
再抬眼时,只见棠观唇角的弧度竟是“诡异”的弯了弯。
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听见棠观轻描淡的说道。
“内子命人烹的。”
“……”
☆、第10章 .20
第七十六章苦涩
被棠观怼的已经完全没有了脾气,拓跋陵修将那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放下了茶盏,“曾有人与我说,茉莉花可入茶,我未见识过,原本还不信。今日一尝,口感果真醇厚鲜爽,比那些贡茶还要好上几分。”
“……”听了这话,棠观微微怔住。
敏锐的察觉到了棠观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拓跋陵修也愣了愣,不确定的问了一句,“怎么了?难不成弟妹也说过这话?”
棠观倒是没再回答,反倒将那茉莉花茶凑到了唇边,认真的抿了一口,皱了皱眉,一如既往的耿直,“喝不出区别。”
他向来不喜饮茶,不像拓跋陵修。
要知道,自从北燕与大晋结盟后,拓跋陵修便在大晋做了多年的质子。
身为北燕质子,大晋对北燕的态度也让他沾了光。所以这些年,拓跋陵修在大晋的处境倒没什么危险,就是闲散得紧。
要知道,人一闲散,就会忍不住给自己找些乐子。因此,尽管他身上流着北燕的血,但这几年在大晋,倒也“被逼无奈”的成了个风雅妙趣之人。品茶,自然也有了心得。
拓跋陵修瞥了棠观一眼,还是忍不住回怼了一句,“看来,弟妹与我倒是同一路的人。”
同一路……吗?
不知为何,这话竟像是石子落入水中般在棠观心口溅起小小的水花,让他心绪微微波动。
好像的确如此。
他们都喜欢这花茶。
他们都喜欢去那西街的市集,还都特意提到了那里的面摊。
又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棠观却依旧没能抓住。
不过,他倒是清楚的明白了一点。
颜绾和其他人之间那些小小的相通与莫名的默契,他竟是有些难以容忍,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好兄弟。
“你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喝茶?”眼神冷了下来,心情微微有些不爽的肃王殿下突然有了想直接将人扫地出门的念头。
面对翻脸不认人的肃王殿下,拓跋陵修赶紧转移了话题,“当然不是。我后来想了想,依你我的关系,你回了京,我若是没有动静,棠珩反倒会起疑心。所以,”他笑了笑,“我这不就大晚上来走个过场了?”
“走完了?”肃王殿下面无表情,“那就送客了。”
啊,好像真得把人惹毛了。
拓跋陵修挑了挑眉,“这就走了。”
起身走到了门口,他却又顿住脚步,转身正色道,“对了,我倒是觉得……还可以送个小把柄给棠珩。他向来多疑,身边又有危楼和萧家,如今还多了个荣国侯。这样的势力,如果一无所获怕是会格外留心。倒不如,你自行送上一个小把柄,借此麻痹他,让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样,我们暗中筹划的事也会更顺遂。”
见拓跋陵修说到现在才有了个正经样,棠观敛了敛面上的寒意,沉吟片刻,点头道,“明日叫上阿遇他们,一起去你那里。”
“这次记得叫上弟妹。”说到这,拓跋陵修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一边侧头问道,“怎么不见弟妹?你们肃王府现在就这待客之道了?”
棠观想要下逐客令的冲动又冒了上来,“她心情不好,不想见外人。”
“外人”拓跋陵修硬生生将唇畔的笑压了回去,“定是你惹弟妹不开心了,看来这哄姑娘的本事你还得向奚息多讨教。”
棠观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嗓音阴测测的,“可想知道起因?”
“……”
“你三哥青天白日调戏……”
“行了行了!简直丢我们北燕的脸!”拓跋陵修举起白旗,跨出了房门。
夜色渐深,廊下的灯光微黯,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小声的……似乎是在吵架?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姐叫我来帮忙!”
“……这里不用你帮忙,回去回去。”
“我听你的?!你是我主子吗?!”
女声莫名的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拓跋陵修愣了愣,提步朝声源处走了过去。
“何事?”
棠观率先看清了正争执不下的顾平和豆蔻,眉心一蹙。
见棠观和拓跋陵修已经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豆蔻瞪了顾平一眼,小步上前,伏了伏身,硬着头皮说道,“王妃,王妃让奴婢来奉茶……”
小姐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原因把她打发来帮忙,可这书房里的茶已经上了,她还能帮上什么忙??
还有个硬得像块冻豆腐的顾平,压根看不懂眼色,死活拦着她不让她靠近,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勾引主子的丫鬟……
啊,好气!
奉茶?
棠观垂眸看向豆蔻,眼里拖着些若有若无的质疑,“不必了,回去吧。”
豆蔻起身,刻意在扬了扬脸,才缓缓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棠观顿了顿,自灯下回头看了拓跋陵修一眼,目光在触及他的神情时微微一滞,刚要出口的逐客令也被堵在了喉口。
廊边,拓跋陵修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被额前系着的绛色织带映衬着,显得格外煞白。而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没了平日的光华,眸底掠过丝丝缕缕的震惊,俊逸的面容上渐渐泛起晦暗之色,在阴影中深邃而莫测。
他一直盯着豆蔻离开的方向,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蓦地垂下眼,眸里的震惊不知何时化作一片如梦方醒的了然。
“陵修?”
棠观眸色一凛,走至拓跋陵修身边,顺着他原本的视线看了几眼,嗓音沉沉,“没事吧?”
拓跋陵修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细微之处甚至能看到他双手的颤抖,半晌,他才缓慢的抬起了眼,牵了牵嘴角,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事……”
苦涩一直自舌尖蔓延到了唇角,却还萦绕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拓跋陵修只觉得,纵然尝尽世间苦茶,也没有一种涩味与之相似。
棠观回来时恰好撞上颜绾从正屋里走了出来。
颜绾一出门便瞧见了走近的棠观,见他面色如常便知道拓跋陵修那里没有出什么岔子。
脚步顿了顿,她还是垂下眼,继续朝廊下走。
“去哪?”棠观眸色沉了沉,抬手扣住了她的胳膊,侧头问道。
颜绾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软软今天受了惊,我去陪她。”
陪软软?
肃王殿下本就抑郁的心情更加抑郁了。
往前迈了几步,他拉着颜绾迅速进了屋,扬手摔上房门,沉着脸低头,“你在生气?”
颜绾皮笑肉不笑,“没有。”
“你在生气。”疑问句变成了陈述句,“遇到拓跋陵岐后,你就很不对劲。”
颜绾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垂眼,眼前又是白日里棠观为颜妩解围的情景。
英雄救美,这套路还真是有些碍眼啊……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颜妩。
一想起颜妩,想起这肃王妃原本是颜妩的,她心里总有个小小的疙瘩。
正酸溜溜的想着,后脑勺却是突然被托了托,她不得已仰起脸,正对上了棠观的眸子。
棠家人的相貌一直都是极好的,可棠观的眉目太过磊落,眸底太过幽邃,因此面容总带着几分寒意,板着脸时更是让人无端生出些畏惧。
“到底怎么了?”棠观再次蹙眉问道。
“殿下,”颜绾也没再继续憋着,“您今日英雄救美救了您的弟妹,可还高兴吗?”
英雄救美?弟妹?
这都是哪一出对哪一出?
完全没有摸清楚状况的肃王殿下眉头拧成了川字,“你在说今日被拓跋陵岐拦下的那个女子?”
“??”
“我有六个弟弟,已经成婚的有四个,你说哪个弟妹?”
“……”颜绾微微有些傻眼,“殿下不知那女子是颜妩吗?”
“你的嫡姐,颜妩?”棠观也愣了愣,“……我怎么会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颜绾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殿下竟然没有认出颜妩?”
“从未见过。”
“……”
“她似乎因为病弱的缘故不常进宫,”棠观竟还开始认真回忆了起来,“就算是进了宫,男女有别,我也未曾与她碰过面,如何认出她?”
颜绾嘴角微微抽搐,只觉得之前竟是自己又犯蠢了,“……殿下对这婚约还当真是不上心。”
棠观并未反驳,嗓音冷冷的,“之前的确不曾上心过。”
说着,他低下头,目光停在颜绾面上。眸色依旧幽冷,唯有唇角渐渐露出一丝温柔的弧度,“直到雁城瘟疫□□,你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婚约的好处。”
颜绾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棠观说了什么。
老脸一红,颜绾赶紧别开了眼,方才心里那些曲曲折折的别扭和疙瘩登时没了,“……哦。”
搞事情!这厮情话技能都快点满了!!
尽管不是很懂姑娘家的心思,但棠观也隐约察觉到,自家王妃这是被哄回来了。
☆、第10章 .21
第七十七章空白
某王妃被成功顺毛后,终于发觉自己之前的闹别扭非常小气,非常不符合她的高贵身份= =
生怕棠观还要继续说什么,她轻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转移了话题,“殿下谈完正事了?”
顿了顿,她琢磨了一下对拓跋陵修的称呼,“……陵公子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拓跋陵修在大晋身份特殊,民间称他为北燕七皇子,但平日里在大晋皇室却都称他一声公子。
方才肃王府里的下人通禀时,也唤得是陵公子,自己这么叫应该也妥当。
“无事,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棠观放下了手。
“????”
哈?明明知道棠珩有眼线布置,还大摇大摆的从前门进来,还说是……走过场?
“还有,”想起拓跋陵修的邀约,棠观再次垂下眼征求自家王妃的意见,“我们明日会在他那里见面,你随我同去?”
颜绾眉梢挑得越发高了。
棠观指的“我们”自然是指棠遇、棠清平等人,竟然在拓跋陵修那里见面么?之前不都是去一处连危楼都没有查出的秘密地方吗?怎么这一次……
这一次她的反应倒不像方才那么迟钝,只是细细想了想,桃花眸便登时亮了起来,“殿下是为了让渊王放松警惕,所以故意送上一个把柄……迷惑他?”
听了这没什么差别、几乎是“复述”的话,肃王殿下仿佛又被灌了两坛子醋,脸登时黑了。
竟是一语便道破了拓跋陵修的心思……
颜绾压根没瞧见他的脸色,只自顾自的垂头思忖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那,明日我便随殿下一起去。”
既然是要送个把柄给渊王,这把柄自然要小,且无关痛痒。
棠观从并州一回京便与棠遇他们聚在一起,若是被渊王添油加醋捅到晋帝面前,保不准又会让晋帝对棠观心生憎厌。
但如果带上她,或许能为这次相聚减些分量。
说起来,她好歹也是荣国侯府的庶女,在其他人眼里,立场并未分明。也就是说,棠观若是真想要商议些“正事”,怎么也不会带上她。既然带上了她,想必也不是在琢磨什么大计。
至于之前顾虑的拓跋陵修……
现在也不必顾虑了。
豆蔻一直跟在她身边,拓跋陵修再怎么眼拙也不会认不出她。
方才她特意吩咐豆蔻去书房走了一遭,拓跋陵修见了她,定是已经对号入座,将一切巧合都对上了。
这个法子,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
颜绾下定了决心,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再抬头时已是眉眼弯弯,笑意轻快,看得棠观怔了怔。
眸色渐深,他抿了抿唇角,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方才还满脸的苦大仇深,现在又笑了?”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颜绾挑了挑眉,只觉得刚正不阿的肃王殿下还是被调戏的时候最可爱。
一想到这,她心里的小恶魔又“噌”的窜了出来,调戏肃王殿下的念头一冒泡就愈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棠观也察觉到了那来自颜绾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何这么看我?”
“你好看啊,”颜绾微笑,抬手勾了勾棠观棱角分明的下颚,只觉得手感竟是出奇的好,“美人,笑一个呗?”
“……”
棠观从小到大,还没被人用“美”这个字眼形容过。尽管他的五官堪称俊美无俦,但那眉眼间的冷峻总带着锋芒,却让人不敢靠近,自然不会也不敢有人说他生的貌美。
被唤作“美人”的肃王殿下微微蹙眉,薄唇紧抿,再说话时关注的重点却是神奇的跑偏了,“从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
“唔,殿下不知道吗?民间都是这么表示爱慕之意的。”一本正经的满嘴跑火车。
“是么?看来拓跋陵岐倒是挺亲民的。”
“……”
“王妃的动作如此熟练,是对着谁练习了很多次呢?”
噫,这个小哥哥怎么回事?!今天反应hin快嘛!撩不动了!
颜绾笑容一僵,心虚的收回手摸了摸后脑勺,“好了,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去哪?”棠观拧眉。
颜绾耸了耸肩,“我已经答应软软今晚陪她。”
说着,她呵呵的笑着挑眉,“殿下你不是说过么?教育软软要以身作则。我怎么能在她面前食言呢?”
“……”
天边稀稀疏疏缀着几点星光,月华暗淡,夜色愈发浓重。
已是深秋,院中微微枯黄的树叶凋零着,在夜风中席卷出瑟瑟声响。
窗棱大喇喇的敞着,送入房中的夜风已经带上了些寒意,吹得屋内的烛火摇摆不定,几欲熄灭。
昏暗的烛火将那书桌前颀长的身影投在壁上,无限拉长……
“飒——”
又是一阵风从大开的窗口刮了进来,将那满地的画纸一下吹散了开来,还有一张被遥遥吹起,被卷到了案几之上,恰恰覆在完成了一半的画纸上,让拓跋陵修不得不停下了笔,执着笔杆的手轻微的颤了颤。
画纸上,女子白衣杏裙,身披茜红色大氅,站在雪色茫茫的长街之上,自灯下回头,姣好的面容隐隐带着些诧异,一双灼灼的桃花眸被灯火点亮,眼角微微上挑,潋滟而明媚。
“啪嗒。”
拓跋陵修终于将手中的笔搁下,往后踉跄一步,有些萎靡的坐了下来,两缕微卷的发丝散出了绛色织带,落在颊边,与平日里的温雅风流全然不同,反倒多了丝落魄。
一双淡金色的眸子黯然失色,没了从前的光彩,只是怔怔的盯着那飘至案前的画像。
竟然是她……
为什么是她……
除夕之夜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棠观回京后的那一天,却又突然出现在风烟醉的后巷。
的确,时间点巧合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