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师兄。”
顾卿之现在演起戏来也是得心应手，只要不是有心怀疑或是亲近十分的人，还真想不到换了芯这一茬。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苦笑说，“如今我的嗓子这个模样，登台又如何，倒不如让师父登台，还能让戏班子多赚些银元。再说，少帅瞧不瞧得上我，我自己心里清楚。”
明猴被顾卿之的低落感染，又是气愤又是叹息，一巴掌拍在顾卿之脑袋上：“看把你出息的，我明猴兄弟没这么怂的。”
“明师兄，师父可是少帅心头的朱砂痣。”
顾卿之摊手，实在做不了这种情感顾问，所以干脆转移明猴注意，“师兄，不如趁着不用上台，我们去外头瞧瞧。我攒了点钱，如今看来用不上了，干脆全花了，打打牙祭。”
这点钱还是他在原身藏起来的臭袜子里找到的。
明猴烦躁地挠了挠头答应了，虽然眼前这家伙以前说那点攒起来的钱要买点能拿出手送少帅的东西，连最馋嘴的油饼子都戒了。不过也好，听说大户人家后宅吃人不吐骨头，何况是小安子一个男人，还是个戏子，楚淮回来也好，让这家伙清醒清醒，得个清净。
于是两人勾肩搭背地就漏出了门。
顾卿之一边偷摸出门一边偷眼看藏在拐角处的班主。前几天晚上他可看见楚淮进了班主房间，秉烛夜谈了好久。后来班主白天看见他眼神都不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谁看都明白了，对楚淮的态度也不是人刚回来那会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要不是怕让人起疑，顾卿之早就主动跟班主退位让贤，这会儿演这么一出，大概班主可以安心睡觉了。
一上街，顾卿之就后悔了。看着明猴兴致勃勃地进了所谓的百货公司、洋行，还有各种小摊，每见一样东西都要上手摸一摸，顾卿之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就没见过这么爱逛街的男人。
连逛了两个洋行、一个百货公司，顾卿之实在走不动了，若不是这会儿的店面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么大，顾卿之早就趴下了。干脆死赖在门口等，怎么也不肯陪明猴继续逛，正纠缠着，忽然瞥见对面一个人眼熟得很，正想着难道好看的人总有相似？
却是明猴见顾卿之忽然盯着对面猛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当下手上东西全塞顾卿之怀里，作势就要冲上去。
“明师兄，你认识？”顾卿之眼疾手快抓住人，“打人可是会被抓起来的。”
明猴回头瞪顾卿之：“说什么呢，那个就是楚淮当初跟着走的大老板。先是楚淮会然回来的，现在这个大老板又出现在这里，事情不太对，我跟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大老板？
顾卿之眼睛亮了亮，再看对面的人，一身暗色长衫，眉目疏朗，长得实在好，虽比之崔命本尊差了点，但毕竟是别人的皮相。再想想，就算阎王要惩罚崔命，可人是人工智能，也不可能太隐蔽，数数这一执念世界涉及的人，长得好看的，这大老板是崔命的指数瞬间上升了。
刹那想完所有七七八八的，顾卿之说了句我也去，跟上明猴一路跟踪着大老板。那大老板在路上随便几个摊子买了些东西，比划着让包好了，然后随手丢银元过去，也不见找钱，再看摊贩点头哈腰的姿态，绝对是狠狠赚了一笔。
顾卿之脑补了下崔命砍价，或等着找钱的模样，想象不能，更加觉得大老板是崔命没跑了。于是反倒自己急了起来，催着明猴跟紧一点，别把人给跟丢了。
明猴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很快转回去继续跟踪，倒是有跟近了点。不过刚才那一眼绝对饱含着“就知道你要用这点干掉楚淮，然后和少帅双宿双栖”的信息。
顾卿之咬牙，大好小伙子唱什么戏，这么深谙后宅闺怨真的好么。
两人用拙劣的跟踪技术，混迹在街面上的人群之中，竟然有惊无险，跟了一路。就是越跟越觉得不太对，顾卿之戳了戳明猴，压低声音问：“明师兄，你觉不觉得不太对？”
明猴拍掉他的手，眼睛还盯着人：“怎么不对？”
迎面来了两个街坊，抬手就招呼：“小安子、明猴，这是又去哪偷懒了，这么鬼鬼祟祟的，是怕挨你们班主揍啊。”
说着冲斜对面指了指，“别躲了，班主鸡毛掸子早等上了。”
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那两人乐呵的不行。
顾卿之张开的嘴，默默闭上，他说怎么觉得这街上的人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回了戏班住的街了。
明猴也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岂止是班主，边儿上还站着霍少帅呢，还有楚淮和一班师兄弟，人齐全的很。他回头瞪顾卿之：“你怎么没觉出不对来。”
“你还没察觉出来呢。”顾卿之递嘀咕，“自己刚来不敏感是真的，你一个住这么些年的还没认出路来怪我咯。”
明猴没听着顾卿之的嘀咕，陪着笑脸硬着头皮凑上去：“班主、少帅，大家都在啊。”
顾卿之要张嘴，明猴狠狠一脚踩下去，也不管被踩着脚的顾卿之龇牙咧嘴，讨好着笑说：“小安子嗓子不舒服，我带他去大夫那儿看看，抓点药。”
然后，明猴脸上的笑就在霍衍扫过去的目光中慢慢僵硬，努力勉强也维持不住。霍衍眼睛一直放着冷刀，神情里带出零星倨傲来：这个蠢货没自己，也只有被踩脚的份。
“师兄，松脚。”顾卿之一把抓住明猴。
明猴后知后觉，抬脚，瞬间觉得身上挨到的冷刀不见了，再看霍少帅，压根没在看自己。默默松了口气，后背一溜冷汗。
顾卿之捂住脚蹦跶。
班主沉声问：“去抓药的，那药呢？”
“大夫说，瞧不出毛病来，可能是撞见脏东西了，不用吃药。”
明猴话音一落，班主忍无可忍，抓着鸡毛掸子就要打过来。明猴脚下刺溜一下躲道顾卿之身后，毫无师兄尊严，嚷嚷着提醒，“班主，少帅还在呢。”
班主气得气血上头，管他少帅在还是大帅在，鸡毛掸子直接招呼过去。明猴显然很有经验，一下一下地缩在顾卿之身后，顾卿之直愣愣挡在前面，眼看着鸡毛掸子当面招呼过来，下意识闭眼。却是，一阵风声，咔嚓一声，再睁眼，鸡毛掸子断了。
霍衍施施然收回手，面无表情站得笔挺，存在感杠杠的。
“少、少帅？”
班主有点摸不清楚霍衍的意思，再看看后面跟上来的楚淮。那位还在呢，这么帮着小安子真不要紧么。
霍衍没搭理他，看着顾卿之问：“明天你不上台？”
顾卿之愣愣摇头。
霍衍皱眉：“为什么？”
“我嗓子坏了，唱不了。”顾卿之指了指自己嗓子，撒谎撒得非常自然。探头看了缓步过来的楚淮，笑说，“而且师父唱的可好了，比我好太多，就算是嗓子好的，有师父在也轮不到我上场啊。”
楚淮笑眯眯的，很和蔼：“小安子太谦虚了，师兄弟们可说了，小安子这些年练得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只是这次嗓子忽然坏了，当真可惜。”
霍衍凉凉看过去，那眼神大可要不是楚淮回来的时辰不对，那绝对怀疑是楚淮给顾卿之下的药，让他不能唱了。
楚淮心中一懔，面上仍旧笑得和煦。
顾卿之看着他们两人眼神交锋，波涛汹涌的，有点纠结，按照崔命提示的上一执念世界的逻辑，这一执念世界要消除小安子执念，难道要拿下霍衍？再偷着看看霍衍，表示难度太大，不如洗洗睡吧。
第33章 民国卷05
霍衍何等敏锐，何况是在顾卿之那等拙劣偷眼技术之下，眼光一扫过来，就察觉了，挑眼看过去，对个正着，于是顾卿之那纠结的面孔一览无遗。
板正着脸问：“有事？”
顾卿之干笑然后极其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做出四处张望的样子。正扫见原本跟踪着然后不见的大老板一个侧脸，眼睛顿时追了上去，身体和脚下蠢蠢欲动，那可是判官大人啊。
霍衍额角青筋直跳，没来由地有想勾走刚刚一闪而过之人魂魄的冲动。
龙凤戏班上下在门口杵着，对这边的交锋虽不了解，可他们惯是会察言观色之人，气氛不对还是懂的，都不敢吱声。
楚淮脚下一个踱步，闪身在霍衍面前，笑眯眯着说：“少帅可是来看戏的，今儿还没开场，不过我要练练嗓子，还有身段，少帅可否帮着看看指点指点。”
“否。”
霍衍回绝干脆，连说不行都嫌字多。
这么多人看着，楚淮顿时脸上都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眉目藏着无奈和包容，低声说：“霍衍，你在怪我是么。我……”
霍衍头回郑重地正眼看过去，然后问说：“你哪位？”
这话他是正常问的，毕竟他被阎王罚了，剧情介绍知道个大概，人物谁是谁还真没对上，之前光想着找人了。后来也没空来戏班，今天来了，还没坐下就看着顾卿之这个蠢货在戏班门前鬼鬼祟祟的，于是盯着看了会儿，然后吸引了整个戏班都看见了，干脆一起出来抓人。
可听在楚淮和旁人耳朵里，那就味道很不一样了。绝对是生气啊。同乡遇旧情人，霍衍如今身份又摆在那儿，铁定要找回场子。
班主站得近，觉得尴尬，回头冲着戏班子师兄弟瞪眼，赶人回去继续练功。然后抬手一手一个揪着明猴和顾卿之耳朵就要拎人走，却是明猴被揪得哇哇乱叫，另一只手一疼，调头去看，霍衍虎视眈眈，手还没挨近顾卿之就被打掉了。
于是气氛更加尴尬了。
顾卿之本来还看得乐呵，想着好一桩爱恨情仇，霍衍作为男主多年后遇到初恋这性格也太别扭了，然后就见霍衍出手打了班主，虽然是为了救自己，但是情节不对啊，顾卿之简直……这会儿不是霍衍跟楚淮的戏份么，小安子出来凑什么热闹！
楚淮静静看着顾卿之，脸上还笑着，可怎么看怎么勉强。
顾卿之如踩针毡，屁颠屁颠跟在班主身后，就要一起走，然后迈了步子，就被扯了后领，脚下倒是在动，可惜是原地的。
“去哪？”霍衍冷淡开口。
顾卿之心里一怔，然后回头瞪人，我家判官大人的动作不许你偷学。
霍衍实在蠢蠢欲动，很想一巴掌呼他脸上。
楚淮无奈一笑，对班主说：“班主，看来明天的戏还是让小安子上吧，我太久没上台，怕是唱不好了。”
“师父。”
顾卿之也不瞪霍衍了，那叫一个惊慌失措，就差扑到楚淮身上恳求了，“师父戏唱的那么好，全长安城都等着呢，师父怎么能不上台。师父要是都唱不好，那还有谁能唱好的！”
楚淮笑着不接话，姿态轻松，像是练功累了出来逛逛看看的闲人一个。
顾卿之有点牙疼，要是楚淮不上，那肯定要自己上，这保准不行，戏班子里唱旦角的是不少，可水平那真的磕碜，原来的小安子还是因为要在霍衍面前露脸才忽然拔尖出来的。
“班主，您劝劝师父啊。”
班主老僧入定，光杵着不干事。
顾卿之僵硬转头去看霍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决定老实闭上嘴巴。给班主使使眼色，指了指自己嗓子：班主，班主，我真的唱不了。
班主也是头疼，可摆明是楚淮是跟霍衍较劲，班主毅然决然的在龙凤戏班和生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于是，一行四人光站着不说话，成了来往行人的风景。
这么站着，顾卿之就开始小动作不断，眼睛瞎瞟，然后看到了之前大老板不见的拐角，大老板又出现了，而且手上拎着皮箱往这边走，越来越近。顾卿之有点心跳加快，难不成判官大人认出我来了？
却是。
大老板直接越过顾卿之，在面色不太好的楚淮面前站定，皮箱替他搁在脚边，倨傲着说：“你的皮箱忘了。”
班主和扒在门前的一溜戏班师兄弟眼睛都看直了，好一处大狗血戏码。前情人和老情人聚头，重点是前情人发达了，这会儿某人是上赶着要往前凑，然后老情人出现了。
顾卿之眼睛一亮一亮的，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霍衍哼了一声，要走人。
“等等。”
楚淮叫住人，见霍衍脚下不停，赶紧追了上去，伸手想拉人，可霍衍身手很快，一个侧身就避开了，冷冷看着楚淮。
楚淮叹了口气说：“他就是那个大老板。当初我跟着他走，我以为那样安定的日子是我想要的，可商人哪里有什么安定，才走的，我就想回来了。霍衍，我承认你问我敢不敢赌，我不敢是我不够坚定。可是霍衍，你不能怪我，这话你问谁，谁也不敢答应你去赌。”
霍衍总算是搞清楚了楚淮的身份，想起来当初这人出现班主是叫了一句楚淮，可惜他那时没注意。
“我不怪你。”
楚淮摇头苦笑说：“你就是在怪我。”
霍衍皱眉，前人剧情他要认让他很不高兴。一不高兴，说得也绝情：“你走了，那就结束。你回来，也不会再开始。”
楚淮脸色白了白：“你嫌弃我？”
他早想到这点，这会儿要自己说出来，还是颤抖了声音。
霍衍没回答，他忙着看顾卿之“勾搭”那个大老板，眼睛都要冒火了，这个蠢货任务做不好，还勾三搭四。楚淮没得到回答心里没底，抬眼见霍衍心不在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正瞧见顾卿之腆着脸笑着跟大老板攀谈：“大人？”
大老板嫌弃地往边上走了走：“何事？”
然后顾卿之笑得更“谄媚”了，眉眼快弯成一道一条缝，可喜悦怎么也藏不住，从缝里倾泻而下。
楚淮笑说：“霍衍，你敢不敢拿当年问我的话问小安子？”
他听说了霍衍在他走后每年给戏班一笔银子，维持着戏班生计，本来他窃喜那是为自己。现在他也肯定起初是真为自己，后来怕是被自己这个徒弟截胡了。
霍衍大步流星过去，似乎就等楚淮这句话，扬手将往大老9顾卿之想甩脸，不过默默看了那边扮演大老板的判官大人，刚刚大老板承认是大人了，这不能让阎王发现自己跟崔命已经相认，也就是不能借崔命之手除掉眼前这个就知道拎自己的霍衍。再看大老板一直看这边，大概是要考验自己。
“什么问题？”顾卿之决定要靠自己，让判官大人好好看看。
霍衍说：“我现在要去打仗，敢不敢赌我能荣归？”
其实顾卿之很想说一句粗话，关我屁事，可判官大人看着呢，于是烦躁地稍微婉转了一点点：“你打仗，我干嘛要……”
忽然灵感一闪，往楚淮那边瞥了一眼，可算想起来，这是霍衍和楚淮的剧情啊，这要是回答不好，他们就凑一对了，那还有小安子什么事！消除小安子执念，必须楚淮跟霍衍要吹啊。
于是清了清嗓子说：“为什么要等？”
在楚淮的笑意和霍衍的吃人目光之下，顾卿之满不在乎地说，“干嘛不带我一起去？你杀了多少敌人，建了多少功，立了多少业我都看着。你荣归抑或是战死，我都陪着，不好么。”
霍衍看着顾卿之黑亮的眼睛，竟然很好看，睫毛长长的，看上去很软，像他的人一样……很弱，偶尔快速扑腾两下，又有点小狡黠在里头。
楚淮脸上笑容僵掉。
那个大老板看着顾卿之，再看楚淮，瞬间了然，嗤笑出声，迈步过去，用施恩的语气说：“你是龙凤戏班的？”
顾卿之猛点头：“是。”
“我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不过自从洋货进入我国，我的生意赔了不少。当然你放心，保你温饱没问题。”
大老板神情还是高高在上的，大概是从前有钱养出来的，“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顾卿之疯狂想点头，可惜脑袋被霍衍死死按住，动弹不了，他这回是真生气了，伸手要抓人，嘴上怒骂：“混蛋，你想干什么！你放手，再不放手……我让警察抓你……你快放手，混蛋……”
“闭嘴，蠢货。”
霍衍忍无可忍，松手，直接拎着人衣领拖走，手上却也注意了顾卿之是个脆弱人类，力道要控制，否则拉个衣领也会死，人类就是麻烦。
顾卿之快气死了：“谁允许你叫我蠢货的，谁允许的！混蛋，快给我放手，我真的报警了，我要叫警察抓你……”
一路直嚷嚷着过去。
躲在门口的明猴捂脸，警察也是霍家在管啊，抓谁都不会抓霍少帅啊，小安子，你自求多福吧。
第34章 民国卷06
龙凤戏班前边戏院。
霍衍丢顾卿之进去，随手扯了张椅子，倾身一靠，舒展开长腿，盯着顾卿之打量，好看的眼睛轻眯着，所有情绪收敛得半点不露，大有等顾卿之主动低头认罪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