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并未回头,只轻轻道:“谁让你将天门幻境重启的?”
“这,这个。”魔修出了一身的冷汗,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当然不敢说,是主上给了他钥匙,让他重新解封了天门幻境,目的不过是想要利用幻境里的投影迷惑眼前的这个人。
芩无月是一把利刃,锋芒毕露,却偏偏缺少能将其束缚在内的剑鞘,没了剑鞘的利刃便只能是双刃剑,用不好了只会伤人伤己。
不,魔修心道,主上弄错了,芩无月从来都不是什么双刃剑,他根本是一颗缺少了引线的炸弹,没有恐惧也没有顾忌,随时随地都可能将自己和他人都炸得尸骨无存。
“这是最后一次,”芩无月凉凉开口,“别再让我看到你做多余的事情。”
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魔修狠狠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应道:“芩灵君放心,小人记得了。”
御书房里,析崇刚处理完手中的玉简,就看见司徒晋匆匆推门进来。
“陛下,刚刚三重天的掌事灵君送来消息,说是已经找到芩无月的踪迹了。”司徒晋没多废话,直接开口道。
“在什么地方?”析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九重天。”说到这个,司徒晋也觉得有些奇怪。最初他以为芩无月之所以会跑到九重天,完全是为了躲避身后天兵的追击,如今想来,却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不过他跑到哪里了并不是重点,”司徒晋抛开了心底的疑惑,接着道,“邢灵君的追魂符已经下到他身上了,平日里几乎很难被察觉,不过只要他一旦进入到四重天内,落在他身上的灵符便能够瞬间被引发。”
一连被打碎了两颗界石,整个仙庭都憋着一口气,尤其是作为上三重天掌事灵君的刑远,这一回更是下了血本,连压箱底的追魂符都拿出来了,誓要在一个月内将芩无月缉拿回仙庭。
“嗯。”析崇点了点头,表情淡淡,并不见多少喜悦的神色。
司徒晋奇怪,忍不住看过去:“陛下?”
析崇忽然抬起头,目光在淡蓝的荧珠下明灭不定:“你说,界石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司徒晋一愣。
界石是隔绝在仙界与幽冥之间最后的屏障,怎么可能会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惜还没等他说话,析崇已经重新从半空里拿了一个玉简,摇了摇头:“是朕想岔了,爱卿先回去吧。”
上九重天,玄武街。
归园居身后的小院,原本就不大的屋子里如今正被各种东西堆得满满,几乎找不到能够下脚的地方。
殷小北坐在凳子上,无奈的看着两个不停在屋内忙碌的伙计。
“掌柜的您要是嫌累了,不如就先到里屋去歇着吧,”秦九擦了擦头顶上的汗,回过头道,“东西不多,我和秦伍两个人收拾已经足够了。”
不多?这如果还能叫不多的话,那殷小北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多”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那个,我只是去住一个月,又不是要搬家,真的用不上这么多的东西。”殷小北终于忍不住道。
“怎么是一个月呢,最少也应该是两个月吧,甚至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一年或者更长都是有可能的。”秦九反驳道。
原本按照规矩,帝妃预选是要在玄天宫内住满一年的,只不过现在仙庭的规矩没那么严格了,一般情况下,只要求住满一个月即可。
但说是一个月,总不能真的按照一个月的标准去准备吧,而且谁知道后期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当然,更重要的是,秦九真的是烦了那些每天都前仆后继跑来归园居捣乱的魔修,恨不能赶紧找个清静的地方,最好是到回幽冥之前,都让他家小主人住在仙庭里面。
“对了,”殷小北坐在凳子上,犹豫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道,“你们知不知道,一般情况下,仙帝会有几个妃子啊?”
噗……秦九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秦伍放下手里的东西,无奈叹了口气:“掌柜的,这里是仙界,和凡间不一样,道侣之间多是一夫一妻,只有完全不想走上修行之道的凡仙,才会有可能出现三妻四妾的情况。”
无关乎身份的高低,甚至哪怕是幽冥也是一样。这种状况其实并不难以理解,毕竟感情之事倘若处理不当,最容易使人生出心魔。
两人的关系出了问题最多也只不过是伤心,一不小心生了心魔可就真的是要命了。
殷小北挠了挠脸颊,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连忙打了个哈哈绕开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秦九看着殷小北进了里屋,终于忍不住推了推秦伍。
“哎,你有没有觉得,小主人刚才问的问题好像有些不对啊。”
秦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秦九摸了摸下巴:“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吧,天尊在上,这事儿要是让主上知道了可怎么办呐……”
旁边的秦伍摇了摇头,没有说这件事如果真的被主上知道了,以他们主上清奇,啊不,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大概也只会觉得高兴吧……自己的儿子居然能把仙帝弄到手什么的。
不过这种话,为了主上的形象,还是算了吧……
九重天仙庭。
穿着红色衣裳的仙侍引着殷小北一路走到清平殿外,终于停下了脚步。
紧张的深吸了两口气,殷小北平复了下心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真是,其实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紧张啊,他又没有骗过人,有什么可紧张的,该紧张的是那个人才对。
再说仙庭内苑何其之大,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不好说呢。
做好了心理建设,殷小北一脚踏进了殿门,然后刚看清楚了殿内的景象,就忍不住有些傻眼了。
没有睡床,没有摆放的桌椅,只一大片看不见尽头的灵药园。殷小北连忙又退了回去,看了看外面,这确实应该是分给他的房间没错啊,怎么回事,该不会是让他晚上睡在药园子里的意思吧。
跟在旁边领路的仙侍还没来得及走,看到眼前的状况连忙对殷小北解释道:“这个……仙君无需担忧,玄天宫刚生出灵智不久,性子顽劣,所以偶尔会把人送到别的地方,这个时候只要再重新打开一次房门就好了。”
仙侍也挺无奈,其实不光是那些新来的帝妃预选,就连他们这些已经在宫里呆惯了的老人,每天也不知道要走错多少次。
玄天宫是无主仙器,又因为连着九重天门,原本没生出灵智的时候就已经是麻烦多多,如今生了灵智,天不怕地不怕,谁都压不住,麻烦程度简直翻了几倍。
殷小北闻言把房门关上,又重新打开了一次,果然,这一回房间里的摆设对了。
明白了,就是放大版的任意门,只不过目的地完全没办法自己选择罢了。殷小北点点头,看来以后开门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了,对面是药园子还好,若是一脚踩空了,可就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跟着在殿内伺候的仙侍一起收拾了东西,殷小北累了一天,又没有修为支撑,已经困得不行,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揉着眼睛进了内室。
然后刚走进两步殷小北就发现不对了。
眼前的屋子确实是卧房没错,却并非是他自己的房间。
简单却精致的装饰,足够几个人在上面打滚的玉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懒懒地靠在床头上,似乎刚刚沐浴完毕,如今只披了一件简单的中衣,头发还是湿的,听到动静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殷小北顿时捂脸,忽然感觉自己未来在仙庭里的日子应该是不会好过了。
第三十三章
推开门是浴池,再一开门是花圃,库房,兽园,兵器库,最后一次开门干脆直接变成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殷小北趴在门上,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看看外头,天色已经很晚了,殷小北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求助身后的那个人:“陛下,能帮忙想个法子吗?”
仙帝陛下挑眉,没有说,其实他这一整天也被玄天宫烦的不行。
按照规矩,只要过了九重天门,便意味着从此被玄天宫本身承认。而所有已经被承认的帝妃预选,都会获得由玄天宫提供的一项额外福利,简单来说,就是不断与仙帝偶遇的机会。
而这种机会是不分时间地点的。
如果是放在平常的时候还好些,析崇其实并不是特别在意,最多也只是当做看不见罢了。可这一晚上光是沐浴的时候,就已经被打断了三回了,偏偏他还不能把玄天宫怎么样。
不过看着眼前的人,析崇忽然觉得,也许玄天宫也并不是完全不干好事的。
“别白费力气了,今夜之内你应该是回不去了。”析崇一面用法诀弄干头发,一面淡淡开口。
什么叫回不去了。
殷小北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尝试着打开房门。很好,一阵冷风吹过,打开的房门外面,正是比刚刚还要夸张的悬崖峭壁。
算了,殷小北放弃抵抗,转身走到床前,看着对面人眉眼精致的模样,想说睡一晚就睡一晚,又不是姑娘,再说就凭这长相,到最后还指不定是谁吃亏呢。
“那今天晚上就打扰了,只希望陛下不要介意才好。”
析崇忍不住皱眉,总觉得那声“陛下”听着有些刺耳。
看着殷小北的脸色,析崇抬起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生气了?”
“没,”玉床很大,殷小北低头整了整床铺,靠在最边上合衣躺下,“你不告诉我自然有不告诉我的道理,生气不至于。”只是不舒服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生气,两人如今的身份相差悬殊,就算被隐瞒了也是正常,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并不是完全坦诚的。
比如身世。
老实说,在进入天门幻境之前,对于自己的身世,殷小北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实感。他是作为孤儿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没有父母,早就适应了没有亲生父母的生活,他根本不认为父母是谁,或者究竟是什么身份,会有可能对他现在的生活产生影响。
可等真正有一天进到幽冥,哪怕只是幻境中的幽冥,殷小北也很快意识到,是之前的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幽冥与仙界相差太远,如果析崇只是某一重天的掌事灵君还好,可他是仙帝,即便只是作为朋友,自己也不应该选择完全隐瞒。
当然,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彻底坦白就算了,但透露一点总该是可以的。
“你……”殷小北刚想说你对魔修怎么看,忽然感觉一个阴影低低压下来。
“睡吧。”
熟悉的草木气息笼罩在身周,殷小北还想要说话,却只感觉一阵困倦袭来,没过多久,便带着所以没出口的话一起沉沉睡了过去。
上八重天,十万花海。
白茹刚刚睡醒,就感觉有人拉开了帘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凑过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天光已经大亮,白茹挣扎地坐起身。
“怎么不再睡一会儿?”那个人问,声音温柔又好听,柔柔的仿佛泉水。
“不了,”白茹眯着双眼,伸了伸胳膊,“今天鹤雯要回来呢,我得给他蒸糖糕去,那小子上回来时就一直在念了,若这回再不如了他的意,非和我哭不可。”
想起鹤雯那个小哭包,白茹就忍不住的想笑,真的,明明都已经是族里的六长老了,偏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不,该说是比小时候更爱哭了才对。
“也就是你爱惯着他。”那人也跟着笑。
“没办法,从小都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看着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更何况……”后面的话白茹没说,微微低下了头,忽然忍不住有些伤感。
如果说仙修道侣之间子嗣不易,那么人修和妖修之间,能够产生子嗣的几率,几乎千万里也没有一个。
“别多心,”像是看出了她心底所想,那人弯腰坐下,轻轻揽住了白茹的肩膀,“怀孕有损修为,跌落境界都是轻的,哪怕你是人修,或者我为妖修,我也绝舍不得你去做那种事。”
“嗯。”白茹嘴角含笑,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鹤雯回到十万花海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刚走到白茹的洞府外面,就闻到一阵浓郁的甜香从屋子里面传来。
倒像是糖糕的味道,鹤雯心底一喜,连忙加快了脚步。
“白茹姐,怎么今天起来得这么早,是感觉身体好些了吗?”鹤雯推开了房门,见白茹正在屋内忙碌,动作轻快,看上去脸色和心情都还不错,完全不见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顿时先松了一口气。
打过了招呼,鹤雯也没客气,直接找了个凳子便坐了上去。
“早就好了,”白茹正把一盘糖糕摆在桌子上,伸手捏了把鹤雯的脸颊,“还没说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快小半个月了吧,是不是又跑到哪里疯玩儿去了?”
“哪有……”鹤雯委屈道,一面揉着被捏疼了的脸颊。
想说自己这半个月过得可精彩了,连天门幻境都走了一遭,居然还活着回来了,还要照顾司徒圣那个熊孩子,简直非同一般的辛苦。
“对了,”看着白茹又拿来了一盘糖糕,鹤雯疑惑地抬起头,“为什么有两盘糖糕,是还有别的人要来吗?”
白茹掩嘴一笑:“瞎说,我这华风洞府除了你和子瑜,哪还有别的人会来。”
“子瑜,你是说钟子瑜,”鹤雯一愣,手里的糖糕也跟着落在了桌上,“他不是已经……”
“啊,差点忘了和你说,就在你走的这些天,我和子瑜两个已经和好了,”白茹笑得甜蜜,迅速打断了鹤雯的话,轻轻注视着虚空里的某处,“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桌子对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鹤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生生打了个寒颤。
上九重天仙庭,东明殿。
向来睡眠良好的殷小北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一会儿梦见沉船落水,一会梦见巨蟒缠身,睡醒了才发现被人整个压在了被子里,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再睡一会儿。”析崇被吵醒了,半睁着眼睛,不高兴的把试图起身的殷小北又按了回去。
不,殷小北满头黑线,想说再睡一会他可真的要被闷死了。
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听见一声轻响。内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司徒圣炸着一头乱发,正打着哈欠准备迈进屋内,猛然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你们……”
“那个。”你误会了……
殷小北无奈,根本来不及解释,就看见司徒圣愤然转身推开了房门,然后一头撞在了树上。
“呜。”司徒圣紧捂着被撞疼的额头,满眼是泪的蹲在了地上。
殷小北叹气,这仙庭的“任意门”简直是不能好了。
虽然仙庭内也有厨房和御厨,但因为大部分的仙修都不需要一日三餐,所以平日里轻易是不会开火做饭的。
没办法,实在不想大清早里就开始吃储物袋里的干粮,殷小北只好早早爬起来给自己做饭。
析崇倒是还想再睡一会儿,可惜早上还有朝会,仙庭宰相亲自过来抓人。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整个东明殿里除了外面伺候的仙侍,就只剩下到最后也依旧没办法顺利出门的司徒圣。
“你准备要做什么?”看见殷小北把便携厨具拿了出来,司徒圣忍不住凑过来道。
“海鲜粥吧。”早上不适合吃的太油腻,煮一锅海鲜粥刚刚好。
从储物袋里拿了香米淘洗干净,浸泡在清水中待用,正要处理手中的对虾,殷小北低着头,忽然听见旁边的司徒圣幽幽开口。
“虽然很不甘心,但其实我也挺佩服你的,我胆子小,又没用,估计到了身死道消那一日,也做不到像你一样一点负担都没有的向陛下表白心意。”
噗,等会儿,什么表白心意?
殷小北吓了一跳,十脸懵逼,差点把手里的对虾直接扔到地上。
“你不知道吗,”司徒圣也挺惊讶,“灵树树心本来就是表白心意的意思啊,我以为整个仙界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
灵树树心,心月果,鸳鸯锦……类似含义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最多也不过三五样,非常好记,怎么可能会有人送错。
不,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殷小北囧着脸,尴尬地举着手中还没来得及处理好的对虾,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