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睡多久,催魂夺命的铃声把萧奕辰从熟睡中惊醒，陶睿手臂越过萧奕辰拿来手机,看见来电显示后低声提醒道：“是你妈。”
萧奕辰从被窝里伸出手,眼睛都没睁开，陶睿点击接听，把手机给萧奕辰送手里。
萧奕辰疲惫地迷糊道：“喂，妈。”
代梅焦急紧张的声音从手机那一头传过来,“辰辰,你赶紧来医院，你奶奶早上突然病情加重,你快过来！”
萧奕辰瞬间睁开眼,大脑猛地就清醒过来，他从妈的话里窥见不安的情绪，心刹那便高高地悬起来。
二十分钟后,萧奕辰开车赶到医院,陶睿还得在家照顾安安，所以没跟他一块过来。
萧奕辰快步冲上楼，在急救室外找到他妈，她是坐救护车一块过来的，萧奕辰到的时候，萧微林他们也刚坐车过来没多久。
急救室大门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过从他妈跟弟弟妹妹万分凝重压抑的情绪来看，大概情况是很不乐观的。
萧奕辰愣愣地等了会，疲惫问道：“怎么回事？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代梅没吭声，原本浓浓的节日气氛霎时被沉重压抑的阴霾密密麻麻地笼罩着。
萧微允眼眶泛红，低声道：“奶奶是忍着痛的，她就想回家一块过年，所以骗我们说没事，我早晨起来，看见奶奶躺在床上特别的难受，手臂……痛得把这里都掐出血来了。”
萧奕辰没再继续问，得这病治愈的几率极低，尤其还是最为棘手的肝癌晚期，他们心里其实都早有预感，不过是谁都没提，也没敢提。
一小时后，陶睿抱着收拾妥当的安安赶来医院，安安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急救室外安静得落针可闻，这一刻死亡离的是如此之近，近到死神高高挥起的镰刀近在咫尺，下一秒就会猛然挥下。
三小时过去，众人听见急救室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又过了会，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医生满脸遗憾地走出来，目光同情地往所有人身上环视一圈。
萧奕辰心头猛地咯噔一声，霎时被浓浓的阴霾恐惧所笼罩。
医生叹息道：“……很抱歉，病人情况恶化的很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你们还是快进去见病人最后一面吧。”
萧奕辰心头剧震，定定地盯着敞开的急救室大门。
代梅还算比较镇定，大概是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因此就算这一刻真的来临，她也没突然失了方寸。
代梅首先进入急救室，经过萧奕辰时抓着他的手认真道：“你也看见奶奶化疗有多痛苦，你该做的事都做了，奶奶是没有遗憾的，跟妈一起进去吧，去见你奶奶最后一面。”
萧奕辰哑声道：“妈……”
代梅长叹道：“别难过，这是奶奶的命，我们让她幸福高兴地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代梅领着萧奕辰三兄妹进去见奶奶，放置在手术台的心电监护仪显示出的心率几乎拉成直线。
医生跟护士全都退了出去，手术室里空荡荡的，萦绕着浓浓的悲伤低糜的气氛。
奶奶平躺在病床上，全然不复昨晚的神采奕奕，浑身笼罩着一股灰败无力的死气，浑浊的双眼迟钝地打量着众人。
“好，好啊……”
奶奶忽然抬起遍布针眼的手，她笑得艰难，说的话更轻的像风轻轻一吹就会散掉，“要好好过，家……家不能散……”
只略略抬高的手攸然僵在半空，又猛地像挣脱束缚的石头，嘭地一声落在手术台上。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极低的心率跟血压顷刻绷成直线，心电监护仪随之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萧奕辰低着身，手指用力攥紧披在奶奶身上的淡绿色手术服，惶然又悲痛像害怕惊醒奶奶般的轻声喊道：“奶奶……”
奶奶闭着眼，瘦削的遍布沟壑的脸还算安详，却已然无法再回应萧奕辰的呼唤。
“妈——”
“奶奶——”
“奶奶！”
“…………”
急救室外，之前茫然疲惫的安安突然扭头笔直地盯着急救室，然后让人始料未及地大哭起来。
陶睿心脏骤缩，像被人拿拳头攥紧了一般。
霎时间，急救室内外的空气犹如被骤然抽空，然后又遭注入高浓度的让人无法呼吸的悲戚跟痛苦，这些情绪沿着鼻翼钻进体内，像冻了百年的寒冰，把四肢百骸也跟着冻结起来。
随着奶奶的去世，新年欢喜的氛围也宣告终结。之后萧奕辰又把他爸接过来见奶奶，萧靖趴在奶奶身上说了好久的话，出来时脸上泪都还没干，不过他比之前显得更沉默了，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安安跟奶奶关系很好，以前奶奶还经常带他哄他睡觉，所以奶奶去世对安安也有很大的影响。
从奶奶去世到奶奶下葬，安安情绪始终很不稳定，要么沉默，要么吵闹不休，有时还会睡着觉突然哭起来，这让萧奕辰没办法只能过去陪着安安睡觉，陶睿独守了几晚的空房，这时候连一句怨言都没敢吭声。
奶奶后事是陶睿帮着处理的，死亡当天便直接送去殡仪馆，墓地则选在这边新修的墓园里，环境清幽、安逸舒适，很适合久居。
奶奶火化当天，家里的亲戚都赶了过来，所有人披麻戴孝隔着焚尸间的对外窗口目睹火化过程，萧靖跟奶奶娘家的姐妹哭得几近昏厥，萧奕辰及其他亲戚同样是泪流满面、悲痛不已。安安最近情绪不稳，萧奕辰没敢让他来参加仪式，只让陶睿照顾着安安，别让安安的情绪再度恶化。
很快，焚尸间燃起大火，在剧烈的高温下，尸体很快便被烧化，由工作人员收集骨灰装进骨灰盒里。
奶奶下葬时，是专门请人选的日子。崭新的墓碑上张贴着奶奶生前的照片，微笑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仿如昨日。
陶睿带着安安一起过来，这之前他跟安安一遍又一遍地认真解释过，说奶奶只是去往天堂了，那里没有人间的灾难、苦痛，奶奶也会在天堂更好地生活。
安安低头听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将掉未掉。
后事处理完毕，过来的亲戚也接连离开，生活再度恢复平静，却又再也没法真的回到从前。
奶奶走后，房子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再看不见奶奶的身影，再听不见奶奶的声音，就连无意看见奶奶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能惹得气氛霎时染上浓郁的悲痛。
这种不习惯是无法强迫扭转的，心头的悲痛必须让时间来修复，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奶奶下葬后，萧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代梅心情糟糕，暂时也没心思搭理萧靖，对方只要别给她添乱就是万幸了。
第三天，萧靖踏出房间时像改头换面般精神抖擞，一改之前的颓靡软弱。
奶奶去世对萧靖是很大的打击，他双腿残废后便一直在家里，大多数情况是他妈照顾着。萧靖受到重创心灰意冷，干脆破罐子破摔提不起丁点斗志，期间奶奶没少给他做思想工作，劝他不能自暴自弃，就算双腿残废他也还有智慧还有双手，生活的艰难是拦不住想要奋发图强的人。
萧靖当时心烦意乱，压根没法听进这番话，反而是曲解成他妈是嫌弃他的意思，顿时觉得全家人都嫌弃他，自己既没用还要拖累家人，很多时候连轻生的念头都动过，想着干脆一死百了。
最讽刺的是，他以前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事，在他妈死后突然像是茅塞顿开一般。
萧靖清楚他没有后盾了，他以前最坚固最可靠的后盾已经倒了，所以他必须站起来，必须去重新面对新的生活。
还……必须要听妈妈的话。
“妈……”
萧靖推着轮椅走到窗边，让窗外明媚耀眼的阳光笼罩着他。他能感觉到温暖的阳光正烧灼着他身上名为颓废的枝叶，这些枝叶被点燃，一遍又一遍地焚烧着，然后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这之后，萧微林推着他爸去了趟残联，做过详细的登记后，残联告诉他有合适的工作会及时通知他。
萧靖没干等残联的通知，而是积极的每天打电话过去咨询，问得残联那边都认得他了。这样做是很有好处的，过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残联便电话通知萧靖，说附近有间书报亭，问他愿不愿意过去。
萧靖自然乐意，毕竟书报亭也是能赚钱的，又因为是残联负责，所以每月只需要缴纳几百块的管理费。
萧靖的转变出人意料，但他坐在书报亭里的时候，却很清楚当初最想看到他改变的人已经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了。
第79章
十五过后,新年的气氛逐渐淡去,张灯结彩的装饰物像被扔弃的玩具,无力地为城市的年味摇摇欲坠地支撑着。
生活还得继续，快节奏的日子让人没时间去感伤。
萧奕辰收拾心情，将心力重新投入工作,他之前因为奶奶的病情耽误不少工作，上面更对他提出批评意见，萧奕辰必须得用实力去证明,他还是足以胜任并负责新项目的。
年前,魏泳顺利完成从萧奕辰这接手的项目，让公司高层对他很是改观了看法，兼之那时萧奕辰无力兼顾家庭跟工作，两者相比较,萧奕辰在上面高层心里的分数自然下降。
魏泳难得能打压萧奕辰一回，年后上班时,便变着法地挑衅萧奕辰，更放狠话说萧奕辰要是识相，就赶紧麻溜地滚出公司,否则后面还有他受的。
萧奕辰哪能被魏泳这些华而无实的话吓到,反唇相讥道：“不过就是个项目，你还真当自己为公司赚了几百上千万，是公司的大功臣？别高兴的太早，否则到时被打脸会很痛的。”
魏泳鼻孔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我既然这么说，就必然有这么说的理由，你的亏心事还少吗？我随便拎一件也够对付你的。”
魏泳放的话还没应验，他负责的莫丹的项目便出了麻烦。
莫丹虽是服装设计师，但在室内设计方面着实没有多少能耐，加之她原本就不容易对付，因此装修出了事后，她自然更不会善罢甘休。
出事的是莫丹家的瓷砖，卧室包括客厅的瓷砖都出现不同面积的空鼓现象。
魏泳为这事弄得焦头烂额，装修虽然是工程队负责的，但整个过程包括跟客户沟通都是魏泳跟进的，他显然也必须承担部分的责任。
这事萧奕辰乐见其成，顺手还帮了莫丹一把，给魏泳原本就糟糕的形势再添一把火。
后经公司查明，确定莫丹家的瓷砖是魏泳伙同建筑队偷工减料所致，所有证据历历在目，魏泳百口莫辩，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出来反驳。
这里面还有不少证据是萧奕辰提供的，他之前毕竟跟进过莫丹的项目，知道她家的结构构造，所以魏泳试图狡辩时，萧奕辰便反驳得掷地有声。
魏泳因这事被停职待查，对萧奕辰的恨意也愈发加深。
没有萧奕辰搅局，他原本是可以跟莫丹私下解决的，大不了就是出多点钱，不必闹到现在这样难看的局面。
下班回家，萧奕辰便跟陶睿说起魏泳的事。
陶睿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几家幼儿园的资料，边翻边听萧奕辰兴致勃勃说他勇斗魏泳的事迹。
“……你是没看见，魏泳当时脸色难看的，要不是那么多人在场，他估计恨不得冲过来咬死我，魏泳之前敢给我使绊子，我能轻易绕过他？我就没带怕他的，他现在被停职待查，估计是要被辞退了，他也真是胆大，偷工减料敢偷得这么明目张胆，客户家里的瓷砖空鼓现象特严重，听说瓷砖的贴合度也有缝隙，公司这回还得给他擦屁|股，李总当时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陶睿听萧奕辰说完，然后含笑道：“这回解气了？”
“嗯，痛快！”萧奕辰舒服地枕着沙发，“知道他很惨，我就高兴了。”
“不怕公司听见找你麻烦？”
“怕啊，所以这话我从早上憋到现在，就等着回家跟你一吐为快，”萧奕辰脑袋凑到陶睿身边，“这是安安学校的资料？”
“嗯，”陶睿把其中的三份递给萧奕辰，“你也看看，觉得哪所学校更好？”
萧奕辰认真翻看资料，难掩担忧道：“你觉得安安能适应学校的生活吗？”
“我跟安安说的时候，他还挺期待的。”
“我怕他会受委屈，小孩都不懂事，欺负跟自己另类的同学是常见的事。”
陶睿转头认真地看萧奕辰，“我明白你的担忧，但我们总得尝试下，你放心，我会提前跟老师打好招呼，不会有人能欺负安安，他要是不适应或者不想去学校了，我们也可以接他回来，其实请老师来家里教也可以，我主要是想着，安安可能需要更多的同龄人的交流。”
萧奕辰点头，清楚陶睿说的有理，便暂时按捺住忧虑，起身将资料交给陶睿，“我不太懂这些，还是你挑吧，我去陪会安安。”
安安窝在客厅另一边悬空的吊篮沙发上，沙发像半边的蛋壳，里面铺满柔软的白色毛毯，安安捧着ipad正在看侦探剧，吊篮沙发则随着他的动作悠然晃动。
这吊篮沙发是萧奕辰跟安安搬进来后买的，安安当时无意看见商场里的吊篮沙发，瞬间青睐有加眼睛都看直了，于是陶睿当即便给他订了下来，很快商场便将货送了过来。
安安对吊篮沙发情有独钟，这块地盘就等于划上了他的名字，谁都不准随意侵占。
萧奕辰走近安安，给他轻轻摇动吊篮沙发。安安仰头看萧奕辰一眼，视线随即又转移到ipad上面。
萧奕辰自顾自地说道：“安安，陶爸爸在给你挑学校，很快你就能去学校读书了哦，安安这么厉害，一定是没问题的吧？爸爸也会给安安加油鼓劲的，等去了学校，安安就会认识很多同龄的朋友，如果有玩的好的朋友，安安也可以邀请他来家里玩，要是安安在学校觉得不高兴，那也没有关系，陶爸爸说了，他还可以请老师来家里教安安，只要安安觉得开心就好。”
安安没吭声，视线还是落在屏幕上面，又过了会，他突然举起ipad，看动作显然是要递给萧奕辰的。
萧奕辰疑惑不解地接过来，接着便看见屏幕上暂停时呈现出的字幕。
“他无坚不摧，是不会被任何困难所击败的。”
萧奕辰忍不住好笑地看安安，先前因为担忧安安而拥堵在心头的阴霾霎时被驱散。萧奕辰带笑地轻轻揉安安脑袋，然后又心情轻松地走向陶睿。
“就这所学校吧，教学质量比其他的更好，最重要的是，这所学校很注重教育学生的素质跟教养，安安应该更能够适应。”
萧奕辰过去时，陶睿便把其中一份资料递给他。
萧奕辰接过来，“曙光幼儿园？”
“具体情况上面都有写，你可以慢慢看，有问题跟我说，我先去做饭，让你带的菜带齐没有？”
“肯定带齐了，我照着单子确认过的。”
“行，”陶睿说着突然微眯双眼，不怀好意地打量萧奕辰，“要是没带齐可是会有惩罚的。”
萧奕辰无比自信地微昂头颅，“我肯定带齐的，你尽管检查。”
陶睿视线贴着萧奕辰轮廓暧昧地转了一圈，又把满腹情|欲收入眼底，然后以壮士扼腕般的心情去检查超市购物袋。
确认过后，陶睿遗憾地发现萧奕辰的确没漏买，只好动手把新买的蒜顺了出来，又理直气壮地跟萧奕辰摊牌，说他漏买了蒜，记得要履行先前说好的惩罚。
萧奕辰满脸惊愕地冲过去，“怎么可能？！”
他说着便把超市购物袋翻了个底朝天，又狐疑地摸遍陶睿全部口袋，悲惨地发现的确是没有蒜，“我记得明明买了的，购物小票呢？”
萧奕辰从购物袋底下摸出购物小票，指着上面的蒜重点强调道：“你看，这儿都有，我还给过钱的。”
陶睿拒不承认，摊手道：“可是没实物，你是不是放收银台忘拿了？”
萧奕辰低着头苦思冥想，回忆他出超市后的所有动作，头疼地发现他根本不记得有没有收进蒜了，没准还真落收银台了。
陶睿勾唇朝萧奕辰露出暧昧的“你懂的”的笑，随即提着购物袋往厨房走去，进厨房时还忍不住轻轻哼了几句歌。
“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陶睿背影消失在客厅，还在低头冥思的萧奕辰忽然径直走向垃圾桶，他踩开垃圾桶盖子，目光定定地审视着垃圾桶里新买的蒜，蒜也以同样淡定的无辜的姿势打量着萧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