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放心吗，安安的事没处理好，我这心里就跟搁了块石头似的，我就怕以后我死了，你可怎么办！你弟你妹以后也要成家的，结了婚就各过各的日子，他们能帮的了你多少。”
萧奕辰听他妈拐弯抹角地说来说去，忍不住打断道：“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代梅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都26了，再过几年更不好找，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安安的将来打算，好好找个人结婚再生个孩子，有了血缘关系，孩子将来不会不管弟弟，你工作回家也能有口热饭吃，这样才是一个家。”
“我知道，妈你真的别操心了，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
“你说自己找，妈也让你自己找，可你这么多年找过吗，什么合适不合适？你处都没处怎么知道合不合适？你就是敷衍妈，觉得妈烦，把妈当傻子骗。”
“我没有。”
“那你怎么找不到？小霏那姑娘多好，人也对你有意思，你总算没感情，什么是感情？感情慢慢处着就有了，你爷爷奶奶结婚前有感情吗，还不是照样过一辈子，我跟你爸也是相亲认识的，这么多年还不是好好的，现在的孩子都怎么回事，非得追求感情，感情能当饭吃吗，一辈子不也就这样，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妈，我没法跟不喜欢的人凑合过一辈子。”
“你……我真想不通你在想什么！”代梅气得又开始擦眼泪，嗓音夹杂着哭腔道，“辰辰，妈说句话，你别怪妈说话难听，像你现在的情况，还带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那些又漂亮又优秀的女的能喜欢你吗，漂亮好看都是虚的，你得看一个人的品质，她要对你好，对安安好，你条件在这，眼光也不能太挑，能凑合看得过去就行了，知道吗？”
萧奕辰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他知道他妈是为他好，却没法接受他妈的理论，更没法如他妈的意，但正因他妈是出于好意，他也找不到借口反驳，便只是保持着沉默，无声地排斥他妈想要灌输给他的想法。
夏夜静谧无声，街道边泛黄的路灯孤独伫立，蝉鸣声在寂静的环境下一声比一声尖锐聒噪，震动得耳膜犹如擂鼓般。
萧奕辰移开视线，他能察觉他妈的视线一直炙热地停留在他身上，那是一把柔软的刀子，锋锐的刀锋轻轻刮着他的皮肉，他不但不能喊痛，还得承受着羞愧内疚的自责。
这样压抑死寂的沉默持续好几分钟，代梅终是失望叹气，夹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慨愤怒道：“你们这一家子，就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你们小时候家里穷，我也是好吃好喝的给你们，想着就算再穷也不能苦了孩子，我还供你们一个个上大学，希望你们能有出息，你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爸现在也没用，就指望你们能给我争气，让我们萧家脸上有光，你们倒好！一个个的都这样，自甘堕落，没上进心，你们就想着气死我是吧？要不是有我撑着这个家……”
代梅越说情绪越激动，这时候客厅忽然传来嘈杂喧闹的电视声，抗日剧里大气磅礴的战斗场面，混杂着刺耳嘶哑的怒吼以及枪声，将阳台外死死绷紧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崩断的紧张气氛冲散。
萧奕辰像被摁进深海里，在窒息的前一秒总算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代梅气势汹汹地冲进客厅，将手里抱着的衣服一股脑全扔萧靖身上，然后抢了遥控器调低音量。
萧靖像没察觉到代梅的愤怒，仍好脾气的笑，大着嗓门喊道：“音量大点，听不见。”
代梅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萧靖身上，她猛地将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看电视，看电视！你整天就知道看电视！这个家你还管不管了？你是腿残了，脑袋又没残，你大儿子这样，小儿子也这样，女儿也整天不着家，不知道怎么在外面鬼混，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些事就丢给我是吧！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我怎么就嫁给你这种男人了？”
萧靖愣了下，但没有说话，他划着轮椅过去艰难地弯腰捡起遥控器，然后开始将被砸开的遥控器重新合拢拼凑出来。
代梅实在没法再待下去，她这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被打的人不痛不痒，连点反应都没给她。
代梅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她忍住将要出声的痛哭，转身跑进了房间，接着便嘭的一声将房门狠狠砸上了。
萧靖举着重新拼凑好的遥控器，对准电视摁着试了下，发现还能用，便将音量又重新调高了，之后他就一直盯着电视看，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萧奕辰独自在阳台静坐，他脑袋乱七八糟地纠缠着无数条线，却没办法理出完整的来。他的家原来不是这样的，但自从他爸出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爸变得消极沉默，整天沉默寡言不再管家里的事，不是睡觉就是霸着电视看，他妈以前就嫌他爸不会赚钱，他爸出事后，他妈更是觉得他爸没用，也不再怎么搭理他，更没把他爸当做一回事。
家里总是萦绕着低糜的气压，像终年持续的阴暗潮湿的梅雨季节，憋闷的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也难怪萧微允不爱待在家。
明天还得上班，尽管萧奕辰觉得他百分百会失眠，还是要躺在床上让自己养足精神。他妈又把门给锁了，他爸进不去房间，便习惯性地将自己挪到沙发，他没少在沙发睡，代梅发火就喜欢关门不让他进房间。
萧奕辰也是在萧微林房间临时搭的床，不比沙发舒服多少，见他爸像是睡着了，便过去给他爸盖好被子。
萧微林穿着睡衣，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说道：“哥，你还不睡？”
萧奕辰压低声音，“安安没醒吧？”
“没呢，我戴着耳机，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萧奕辰点头，“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萧微林将房门重新关上，萧奕辰揉了下脸，拿着睡衣进浴室洗澡，他打开莲蓬头，正站在旁边等水热起来的时候，就听见搁在外头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
手机铃声在静谧的夜里响的格外尖锐突兀，萧奕辰怕把所有人给吵醒，赶紧关掉水出去接电话，不过在看见屏幕显示的来电人是杨英时，萧奕辰不禁愣了愣。
他是前段时间陪安安去城西的时候和杨英交换的电话号码，不过这之后杨英都没再联系过萧奕辰，萧奕辰直觉杨英这次联系他可能是跟陶睿有关。
萧奕辰接起电话，朝着阳台外走去，“喂，杨英？”
杨英那头听起来挺嘈杂的，还混合着喧闹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他急道：“你见着睿哥了吗？”
萧奕辰不明所以，“我在家里。”
“不是，我给你说，睿哥自从知道你的事以后，这阵子就一直阴着脸不高兴，我们约他也不出来，我们怕他在家呆的发霉了，就想方设法把睿哥喊了出来，结果睿哥过来就一直喝酒，我看他是想玩借酒浇愁那一招，我们也拦不住，睿哥酒量好也架不住这么玩命的喝，反正我觉得他像是喝醉了，还有他刚才突然离开酒吧，我怀疑八成是要过去找你……”
萧奕辰取下手机，盯着手机里打进来的另一通电话，沉默着没说话。
杨英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就给你提个醒，这事睿哥挺生气的，你说你们见这么多回了，他知道的都还没我多……”
萧奕辰突然打断道：“不用怀疑。”
“啊？什么？”
“我确定陶睿是找我来了。”
萧奕辰说完便挂断电话，将陶睿打过来的另一通电话接了起来。
接通电话后，手机听筒里却是一片死寂的沉默，阳台外卷过来的风透着墓园阴暗湿冷的森然感。
萧奕辰先打破沉默，“你在哪？”
陶睿没说话，萧奕辰只能听见繁复沉闷的喘息声，像极炎炎夏日头顶轰然炸响的空雷。
好半晌，陶睿略为喑哑低沉的嗓音才响起，“你家门外。”
“你……”
“我本来打算直接过来砸门的，后来往门边一站，又怕吵醒你家里人。”
萧奕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今天心情已经足够糟糕，不想再跟陶睿起任何争执。
“抱歉，不过我没骗过你。”
陶睿觉得无比荒唐可笑，语调冷冷地讥讽道：“是，你只是觉得连告诉我的必要都没有。”
“陶睿，杨英说你喝醉了。”
“我没醉。”
“太晚了，你回去吧，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杨英说的是真的？”
萧奕辰手指扶着阳台已经冷透的边沿，“我们早就分手了。”
“我问你，你真的有个亲儿子，不是别人的，也不是领养的，而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儿子？！”
陶睿每个字都咬的很重，混杂着他的愤怒和失望，沉甸甸地传进萧奕辰耳朵里。
萧奕辰心烦意乱，整个人像被密密麻麻的绳索捆缚般，颇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听不出情绪地平静道：“是，是我的亲儿子，陶睿，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吗？”
“多管闲事？”陶睿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接着突然冷声威胁道，“萧奕辰，我数十声，你要不出来，我就直接砸门进去，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是的，陶睿做得出来，关于这点萧奕辰毫不怀疑。
第18章
事实上，那天萧奕辰偶然碰见杨英后，陶睿就没再联系过萧奕辰，以前好像经常能遇见就连放假也要短信联络的人，忽然说消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萧奕辰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庆幸，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跟陶睿接触过深，现在陶睿主动消失，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餐厅装修的一应事宜原本就该姜朗负责，这也是姜朗被调往科技园的原因，只是之后却被陶睿给揽了去。姜朗为此一直觉得挺不安，但现在陶睿突然把装修的事交还给他，姜朗就更是感到不安，他左思右想，还旁敲侧击向萧奕辰打探过。姜朗直觉是陶睿跟萧奕辰吵架闹脾气，这种事他没少遇见，说不定俩人过段时间又高高兴兴地秀恩爱了。
姜朗问的含蓄委婉，萧奕辰答的却是干脆利落，他实事求是地说跟陶睿只是朋友关系，那天的事纯属意外。
姜朗一听，顿时明白了，看来俩人果真是吵架了，看情况还吵得挺凶。
总之这段时间萧奕辰没再跟陶睿联络过，他去餐厅也是姜朗过来谈的事，陶睿更没再给他打过电话发过短信，这给萧奕辰一种有如在做梦的错觉，好像他压根就从来没重逢过陶睿。
不过陶睿大晚上打过来的这通电话，算是彻底将萧奕辰从所谓的梦里拉回了现实。
陶睿还在门外倒数，背景安静到连心跳声都能听清，他声音因为喝酒变得有些沙哑，携裹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和霸道。
萧奕辰压低声音怒道：“你讲不讲理，数十声我连衣服都穿不好，我刚脱衣服打算洗澡来着。”
萧奕辰说着便进浴室准备穿衣服，他脱下来的脏衣服都扔水里了，也不想再进屋去拿，就索性将睡衣套在身上。
陶睿不知怎么的，突然抽风地加快速度，从倒数的四迅速过渡到二。
萧奕辰把浴室门关上，正手忙脚乱地套衣服，裤管差点直接套在脖子上。他生怕陶睿数完就发病过来砸门，就猛地听见陶睿都数到二了，萧奕辰心一慌，脚尖踩着裤子突然滑了下，手机脱手而出呈抛物线径直飞向厕所。萧奕辰顿时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地伸手过去，手机被萧奕辰挡了下没落进厕所，但还是伴随着嘭地一声脆响砸在墙壁上，接着又在萧奕辰揪心的直视下，狠狠摔落在地。
萧奕辰拖着裤腿弯腰捡手机，发现屏幕已经黑了，手机壳摔没了，边缘也摔秃了几块，手机摄像头更摔得全是细碎的裂纹。
“我去，什么操蛋玩意儿！”萧奕辰盯着刚买就被摔成次等二手货的手机，一股怒火从脚底烧到脑神经。
萧奕辰揣着怒火喘着粗气，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出去，关门的前一秒还是轻手轻脚的，关门后他就一把推开杵在门口正抬起手打算敲门的陶睿，并举起手里被摔坏的手机怒瞪着陶睿，一副这事不好好解决你就要完蛋的模样。
陶睿先前突然听见萧奕辰的惊呼，接着通话又猛然中断，他正犹豫要不要破门进去救人，现在看见萧奕辰活蹦乱跳的出现，心里总算稍稍松一口气，就连过来时候的愤怒和痛苦都没来由地减轻许多。
陶睿认真打量着萧奕辰，突然抬手将萧奕辰推到墙壁，然后双手撑墙将萧奕辰锁在中间。
陶睿一身刺鼻的酒气，呛得萧奕辰浑身难受，他动手推陶睿，但陶睿打定主意岿然不动，就跟在这块地生了根似的。
萧奕辰没怕过陶睿，或许是一直以来造成的习惯，以前无论跟陶睿吵得多凶，他都不觉得害怕这个人。他们吵得最厉害的时候，陶睿把他们租的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却没动过萧奕辰一根手指头。
不过有的时候他们打架互殴，萧奕辰还是会挨几次揍，但陶睿总是很有分寸，他要不让着萧奕辰，萧奕辰恐怕直接就被打残了。萧奕辰并不觉得承认体力上的劣势是件多丢脸的事。
陶睿比他壮，小时候就是个让大人头疼的问题儿童，打架的方式手法更是从小练出来的，尤其陶睿后来还学过散打，陶睿自己解释说是为强身健体防着坏人，萧奕辰却觉得陶睿就是吹牛，他学散打肯定是因为打架，毕竟约架打人和挨打的次数是平均的，没谁能百战百胜。
萧奕辰其实挺烦陶睿跟人打架，不过他们大学谈恋爱那会，也多亏陶睿能打会揍人，他才能安心不受到任何打扰地生活学习，否则光是某些直男直女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
萧奕辰皱眉道：“陶睿，你干嘛？有事说事。”
陶睿还是有点醉的，他眼底像蒙了层纱，让人看不真切，“辰辰，我真没想到你会结婚，这是给我的大惊喜吗？”
萧奕辰捏紧手机，撇开头没说话，他听出陶睿话里低糜失落的情绪，像碾碎的黄连掺杂着水淌进他心底，既苦又涩。
陶睿面无表情地说：“结婚这种大事，你该通知我的，好歹我们也在一起三年，我会祝福你的，更会给你送一份大礼。”
萧奕辰低声道：“你抽烟了。”
“嗯，现在又没人管我，我以前是不在你面前抽，不过我一天有十几个小时跟你待一块，被你知道又得烦我，现在我总算自由了。”
他说到自由时，眼底划过黯然的讥讽，一点也没有这两个字所表现的轻松畅快。
萧奕辰沉默。
陶睿忽然凑近萧奕辰，他声音压得极低地轻笑，“真没想到你还能跟女人在一起，她漂亮吗？你一定很爱她吧？我真嫉妒，嫉妒你那么爱一个人，你看，这就是婚姻的力量，你能够堂堂正正地领证，能够生下你们爱情的结晶，就算婚姻走到尽头，还有这条线会一直将你们联系在一起，永远地连在一起。”
萧奕辰听得心烦意乱，忍不住皱眉道：“陶睿……”
“我说错了吗？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我们分手了，也知道我在多管闲事，我就是控制不住，我想过不再来打扰你的，我真的很认真地想过，你信吗？”
萧奕辰迎着陶睿炙热仿佛在燃烧着的目光，顿了顿道：“你真的醉了。”
“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我没有。”
“我也没醉，我都说过我没醉了，”陶睿喷了萧奕辰一脸酒气，他的话看似强硬，低落的语气却出卖了他的软弱，更像是在强硬地扭曲事实，“萧奕辰，你以为我真那么稀罕你吗，你知道大学那会多少人追我？比你更年轻的，比你更漂亮的，比你更……温柔的，就这四年我也是很受欢迎的，男的女的，我想要什么样的没有，我只要招下手，就有成群的人过来……”
萧奕辰道：“你说的是招-妓吧？”
陶睿瞪萧奕辰，继续违心地夸大其词，“我像是要招-妓才能有人陪的吗，萧奕辰你听着，我现在没以前那么喜欢你，也没以前那么在乎你，你听清楚没有？别以为我没结婚，也没男朋友就是还惦记着你，不可能！你凭什么让我惦记你，你脾气又臭又爱无理取闹，还有事没事地管着我，我能数落出你一堆毛病，我要还喜欢你，我他妈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乍听起来毫无破绽，其实深入想想，要是真的不在乎，又何必特意来大肆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