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惊讶地看了阿青一眼:“你不是在州牧府吗?怎么来军营了?”
阿青嗔笑着看了魏楚一眼:“是韦将军将奴婢调过来的,您回来,没个丫鬟伺候怎么行?”
魏楚接过阿青手里的衣服:“那州牧府里的那个疯姑娘是谁在照顾?”
阿青服侍魏楚脱下铠甲:“哎呀,您都三天没休息了,这些事就不要担心了成不?韦将军早就安排好了,那疯姑娘不会有事的!”
魏楚踏进浴桶,舒服地往后靠了靠,自嘲地笑笑:“哎,我就是个劳碌命,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阿青拿着皂角给魏楚洗头发,一听这话立刻笑开了:“您呐,就是自己作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跑这儿来受罪。”
魏楚一听这话,笑着睨了阿青一眼:“得了吧,你才是来这儿找罪受的吧?”
阿青努嘴,不说话了,半晌才道:“二娘子,奴婢跟您不一样呀,您这是有人给您安排好,您不要,奴婢那就是爹不疼娘不爱了。”
魏楚失笑:“瞧你这样子,还没嫁人呢,就一副怨妇样。”
阿青笑:“奴婢才不是怨妇呢,我看韦将军倒是……”
魏楚打了她一下:“说什么呢!”
阿青小声道:“真的,您不在的时候,韦将军每天做完政务,不是在军营门口等,就是在这个营帐里等……嗯,就跟那什么一样。”
魏楚无奈:“你可别说他坏话,要不然,我可不保你。”
阿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帮着魏楚擦洗。
温热的水泡得魏楚昏昏欲睡,阿青帮她换好寝衣,她扑到营帐后方的榻上,就不愿意动了。榻上是桓昱安排人铺好的厚厚的软垫,熏着魏楚常用的香,让她一瞬间以为是回到了家里。
“二娘子?二娘子?”阿青唤了两声,魏楚嗯了一声,但已经醒不过来了。
阿青无奈,只能拿了熏笼,将魏楚还没干的头发放到熏笼上,以防湿气进身。阿青正在帮魏楚盖被子,就见桓昱走了进来。
阿青愣住了:“韦将军。”
桓昱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并示意阿青出去,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走出了营帐。桓昱走到榻边,沿着床榻坐下,帮魏楚拢了拢头发,见她就那样趴着睡,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想要给她换个姿势。
魏楚被打扰,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啪”地一下就打在了桓昱脸上:“别吵……”
桓昱无奈又宠溺地看她一眼,低声安抚:“好好,不吵,不吵,翻个身再睡好不好?”
魏楚皱起了眉,哼唧了两声,但还是顺着桓昱的动作翻了身,在枕头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陷入沉睡。
桓昱坐在榻边,看着她白皙的面容和眼底微青的黑圈,眼神满是温柔,半晌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第56章 捧茶观落日
????伪陈大军营地之中,八百里加急而来的传讯官连滚带爬地进了帅帐,他伏跪在地,浑身颤抖,视死如归地汇报着昨夜攀天道上发生的一切。
????“你说什么!”赵安邦拍案而起,一双虎目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猛地上前就是一记窝心脚,将那传讯官踹出老远,“一群废物!老子砍了你们!”
????重剑出鞘,双目通红的赵安邦显然已经失去理智,举剑就往那传讯官头上砍去,整个帅帐中的侍从们噤如寒蝉,连头都不敢抬。
????“陛下且慢!”一个凉淡的声音响起,帅帐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挑开。
????盛怒之中的赵安邦听到他的声音,竟停了手,那重剑贴着传讯官的头皮,没再往下。传讯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只是怔怔地转头去看来人,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宽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悦。这人身材高瘦,容颜俊美,峨冠博带恍如长安城里的风流贵胄,与这烟尘漫天、杀伐阵阵的北地军营格格不入。
????传讯官呆滞地顿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一下子就瘫软在地。
????赵安邦冷冷地看了传讯官,眼底明明还带着阴沉的杀意,却还是冲边上挥了挥手:“把人拖下去!”
????侍从暗暗舒了口气,手脚利落地把瘫软的人拖了下去。
????“先生来了。”赵安邦虽然依旧无比愤怒,对着这男子却非常客气,他拱了拱手,请人坐下,又怒道,“这帮废物连攀天道都守不住,留着有什么用?不剁碎了他们,老子这口气他妈的下不去!”
????赵安邦显然是气狠了,连当年混道的那口子狠话都飙出来了。
????男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显然极厌恶赵安邦这种混子模样:“陛下,军中诸事当由军法处置,即便此人该死,也不可由陛下亲自动手
反派秘籍有点贱。”
????赵安邦哼了哼声:“老子……朕知道。”
????男子继续道:“当务之急该是粮草之事。”
????赵安邦蹙了蹙眉,终于平复了些微怒气,眼底染上了慎重之色:“多亏了先生的法子,咱们才能伤了刘敬义老匹夫,让大梁军群龙无首,若是攀天道的粮草无事,咱们就是围也能围死荆州城,可是如今!哼!可惜了先生的好计策!”
????听着赵安邦愤怒的抱怨,男子同样面色不豫,当然他想得显然是别的事。赵安邦能不能拿下荆州,他并不在意,伪陈不过是一枚棋子。这十年棋局,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魏家已经帮他铲除了前面所有的敌人,他只需要除掉挡在前面的魏家,这天下就唾手可得!
????此局严丝合缝,魏家不管走那条路,都必死无疑!他虽然遗憾魏覃龟缩在长安不出来,不能将他炸死在战场上,但也没关系,钝刀割肉,不过是多耗费些时辰罢了。
????想到这里,男子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眉峰稍展,开口道:“陛下可知道前些日子大梁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赵安邦蹙了蹙眉,随即不在意道:“好像是韦家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刘敬义重伤,除了魏覃,这大梁朝还有何人可敌大陈虎师?况且,还有先生的雷火在手。”
????男子闻言抬眸看了赵安邦一眼:“雷火数目毕竟有限。”
????赵安邦哈哈一笑,眼底却是深沉的审视之色:“若是先生人手不足,我大陈军营里多的是能工巧匠,先生尽管吩咐。”
????男子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那就先谢过陛下。”
????赵安邦也知道面前这人背后势力强大,这雷火的方子不可能透露出来,但他有耐心,只要把人扣住了,什么东西套不出来?
????“既然粮草被烧,这战唯有速战速决为好。”男子绕过雷火的话题。
????赵安邦点头,随即又愤恨地啐了一口:“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男子像是没听到赵安邦的抱怨,他径直站起来,走到军帐中间,指着案桌上的地图,眸光微闪:“在下以为,此道甚好。”
????赵安邦略有些不以为意:“便是不偷袭,如今的荆州城也是我囊中之物。”
????男子笑了一下,转身:“陛下,现在棘手的不是荆州城,这粮草毕竟是问人家借来的,若是还不上,可不妙。”
????想到这个,赵安邦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他一向觉得自己做的事没有任何错处,唯一让他如鲠在喉的,就是与匈奴签订了劳什子的协议!他是凉州人,久居边疆,很清楚那些鞑子杀人越货,根本不把汉人当人,想当年,他也是拿起刀来杀过不少鞑子的,如今却做了这……想到这个,他看向男子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迁怒。
????男子心底嗤笑,却还是微微一躬身:“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赵安邦沉下脸:“朕知道了。”
????伪陈大营阴云密布,而大梁军营中刚刚醒来的魏楚,眯着一双眼,显然心情大好
笑魅众生,天下奈你何妨。
????她刚刚直起身子,就听到身后有人掀开帐子的声音,以为是阿青,遂懒洋洋地开口:“阿青,给我端盆水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块温热的帕子覆到了她的脸上,熟悉的体温将她包裹,魏楚一笑,拿下脸上的帕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怎么是你呀!我还以为是阿青呢。”
????桓昱也没说他陪着她睡了一下午,只是笑着看魏楚擦脸:“睡了一个下午,估摸着你也该醒了。”
????魏楚刚放下帕子,闻言往账外看去,果然见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洒进来:“竟然睡了那么久……我年轻时候身子骨这么弱吗?”
????桓昱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现下可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嗜睡。”
????魏楚一拍脑袋,笑道:“是了呢!难怪还觉得困……”
????桓昱一脸诧异地转头,略有些忧心:“还觉得累?我去叫大夫。”
????“哎!”魏楚趴床上,一把拉住桓昱的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开玩笑的,就是今儿天太好?8????桓昱转了个身,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慢慢摩挲着:“那我就陪你懒一会儿。”
????魏楚在桓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笑眯眯地点头:“好。”
????桓昱靠着床柱,魏楚靠在他怀里,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看夕阳西下,心中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情。
????魏楚的脑袋蹭了蹭桓昱的衣服,笑着感慨:“咱俩上次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是什么时候?”
????桓昱垂眸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人,收紧了手臂:“从没有过。”
????魏楚惊诧,转头看向他:“没有过吗?”
????桓昱笑着,没有说话。这辈子,自她来后,两人便疲于应对朝中诸事,而上辈子……他从来便只是她的兄弟、战友,看她攻城略地、看她征战厮杀,看她举杯欢饮,看她宴罢群臣……一直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彼时他要靠全部的理智压抑胸中猛兽般的感情,又何来的心思去感受这样的宁静?
????魏楚瞧见他笑,心中就有些愧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呐,虽然是我不对,但你也应该早点说嘛……我到死都不知道,想起来,也是亏得很。”
????桓昱失笑,倒是把那股子黯然给压了下去。
????魏楚继续转过身去,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落日,感叹道:“最寻常应是,捧茶观落日。也不知道咱俩什么时候能过这寻常日子。”
????桓昱笑了笑:“若真让你过扫雪烹茶,风花雪月的日子,你怕是要浑身难受了。”
????魏楚笑了一下,又佯作生气地转头睨了他一眼:“瞧你说的,难不成我就活该是劳碌命?”
????还没等桓昱说什么,就听到账外传来了阿青的呼声:“二娘子,州牧府传消息来了!”
????魏楚对上桓昱似笑非笑的视线,叹了口气:“我还真天生劳碌命啊。”
第57章 立的人格
魏楚刚刚站起身,阿青就已经冲进来了,一张脸上写满了惊喜:“二娘子,那个疯女人开口说话了。”
魏楚面色一喜,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她讲了什么?还有谁听到了?”
阿青并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依旧兴奋道:“她说了火药!这几天在院子里一直大喊大叫,什么会爆炸,什么天下无敌之类的!我一细想,说不定就跟伤了大将军的东西有关系!”
听到这话,魏楚大喜,一把拉住阿青的胳臂:“好阿青!孺子可教也!”
桓昱走上前,与魏楚对视一眼:“我去看看那些工匠们的进度,你去看看那个女人,若那人真知道什么,凉州军的大仇指日可待。”
魏楚握了握桓昱的手,跟着阿青出了军营。
入夜,天寒地冻,北地特有的寒风刺骨而入,魏楚策马而行,心中却满是火热。一个埋伏极深的重生者,一种无人可敌的杀伤性武器,被人如跗骨之蛆一样紧盯的厌恶感,还有天罗地网一般的恶意。
她深知,有一个人预知了比她更多的东西,这个人利用这一切,将他们引到了一副早就摆好的棋局前,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信息的不对等,导致她一路惨败,到目前为止都犹如困兽之斗,而现在,翻盘的机会却从天而降——魏楚眯了眯眼,所谓巧合,不过是更缜密的算计。
魏楚在州牧府下马,立刻就有小厮上前引路,荆州州牧是个聪明人,自从朝廷特使出现,并表现出和刘敬义大将军的亲密之后,他就很爽快地放权了,倒是省了魏楚不少事。小厮引着魏楚走在花园小径中,边走还边笑着指了指前方:“将军,就在前面。”
他的话音刚落,女人高亢尖锐的声音在幽静的花园中“砰”地炸开:“不要杀我!走开!我有炸药!我有炸药!”
小厮满脸笑意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他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魏楚,见她面上没有怒色,方才松了一口气,这人虽然一开始就是疯的,但毕竟是人家托州牧府照看的,若是有什么闪失,可真就不好说了。
魏楚跨进院门,对着小厮道:“你先下去吧。”
小厮很有眼色地把院里的婢女也都带走了,魏楚挥挥手,示意阿青留在院子里,这才跨进了主屋。她扫了一眼屋子,杯碟碎了一地,地上都是泼出来的茶水,桌凳也是打翻的,整个屋子凌乱不堪,而床帐处却有一个人影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往帐子里缩:“六郎,六郎不要杀我……六郎,我好爱你,我什么都给你,给你……炸药,炸药也给你……”
魏楚眸色微深,她没有走向那个女人,而是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神神叨叨疯癫状的女人。女人虽然被婢女们洗漱干净,换上了锦缎绮罗,但很明显,这根本没什么用处,她的头发虽然干净,却依旧凌乱地堆在一起,衣服上深一块浅一块,明显是茶水渍,还有……魏楚皱了皱眉,看了看女人嘴角那疑似口水的晶莹液体。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拉了唯一完好的椅子,直接坐下,继续兴趣盎然地看着这发疯的女人。过了会儿,女人的情绪似乎激动了起来,猛地尖叫起来,撕开幔帐就冲出门去,一边冲还一边尖叫:“不!别过来!不要杀我!”
魏楚也不着急,直接往椅背后面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女人冲进院子,和守在院中的阿青纠缠了起来。阿青很是着急地想要控制住这女人,可是那女人用锋利的指甲和牙齿不停地往阿青身上招呼,一时之间倒是和颇有身手的阿青僵持住了。
魏楚看了场好戏,终于整整衣裳站起身,走出屋子,对阿青道:“阿青,咱们走吧。”
“啊?”阿青闻言,手上一顿,脸上立刻被疯女人划出了三道红痕。
魏楚大步往前走,似乎完全不打算管身边的两人,阿青也懵住了,连招架都忘了:“就……就这么走了?”
魏楚走到疯女人身侧,脚步顿了顿,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角:“一个疯子,不值得我花什么心力,走吧。”
“哦……哦。”阿青完全是云里雾里,但她还是听话地跟上了魏楚的步伐。
魏楚走到院门口,还没跨出去,就听到身后一声尖叫:“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这一次,是向着魏楚去的。
阿青眉头一挑,正打算英勇护主,就听得魏楚微沉的声线在身后响起:“阿青,先出去。”
“啊?是。”始终不得其解的阿青懵懵懂懂地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疯女人的指甲也伸到魏楚的眼前,魏楚一伸手,拽住了女人的手腕,她的手劲极大,疯女人脸上也闪过一丝痛楚。
魏楚负手而立,笑着从那道长疤看到对方微闪的眼神,终于开口了:“听说你相见秦国公主,现在见到了,有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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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找到?”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明显阴沉了几分,“这么长时间,一个女人都抓不住?”
褐衣短打的虬髯大汉僵了僵身子,艰难道:“郎君说的地方,我们都找了……”
男子冷笑着打断:“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
虬髯大汉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男子往香炉里添了些沉水香,半晌才侧头看了僵立的男人一眼:“还不去找?虽然父亲器重你,但在我面前,你好像还没立过功劳。”
虬髯男子面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躬了躬身:“是。”
还没等他走出门,又听到身后人冷冷的声音:“军中人多眼杂,没有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出现了。我希望下次见到你,你已经完成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