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完结+番外完本[耽美年下]—— by:百折不回
百折不回  发于:2017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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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当下回到包间。
言炎已经有了准备,一进门,就特别有绅士风度地先道了歉,然后特别乖地说:“妈,爸。”
时间会证明一切隐忍不发都有意义,时间成就一切。夫妻俩苟且偷生了的这许多年,突然因为这两个字都变得意义非凡,他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这是最好的结果。
邵一乾站在门后,鞋面蹭了蹭地毯,然后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浅绿色的纸放在刚进门的橱柜上——
户口是个磨人的东西,人类太聪明,用这一张薄纸来记录一个人的存在,于是这张纸上有太多复杂的含义。
他印象里有个红皮烫金字的户口本,起先是他爷爷的那一页被抽出来撕烂,再是他的那一页被抽出来随身携带,后来邵奶奶那一页也被从那张本子里剥出来撕烂,如今,只剩下邵奔和李红霞还在那个活页户口本上,不过还有什么意义呢?这夫妻俩早已貌合神离了,散伙不散伙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户口本的人,散着散着,就散没了,当年鼓囔囔的户口本,也只剩下了一个空有透明薄膜的架子,崭新得如同未曾启封。
言炎的东西不多,眼下都装在一个大背包里放在包厢的一角。
邵一乾觉得胸腔发闷,心口钝钝的疼,跟空了一块似的,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失落像梦魇,伸长五指捏住了他的心脏,他突然生出一股就此随波逐流的荒唐想法。他悄悄地离开,走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又推开门来到大街上,脑子里蹦出几个字:“为了什么?”
这么拼命是为了谁?
支撑着他一直向前走的动机在哪里?
还有,是不是可以停下来了?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没有目标。
为了更多的钱吗?这是个理由,毕竟房租和水电费、煤气费都还横眉冷对地铺陈在眼前。可是眼下看来,钱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缺钱带来的焦灼感了,他不富有,甚至存款为零,但他有需要花钱的时候,向来不会身无分文。
他赚钱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活下来。他挣的钱不够花吗?自然够花,在不生大病、没有大灾的情况下,他可以这样跟生活拉锯,一直拉锯十来八年都没有任何问题。
……操/你妈。
邵一乾面无表情地低声骂了一句,快步走过天桥,没头苍蝇似的在大街上乱走乱撞。
当时正是一天逝去一半,太阳逐渐偏西,他无意间瞥到自己的影子,斜斜一长条投射在绿化带上,蓦地心里一凉,有一种刻骨的孤独感顿时漫上四肢百骸,他一个激灵——
深陷绝境并不可怕,因为出口总是在那里的,要么生,要么死;身无分文并不可怕,因为世界上只有懒惰的人才会被饿死,而他并不是其中一员;最可怕的,其实是孤独,确切的说,是一个孤独的人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他为什么而存在?有谁需要他么?如果没有谁需要他,他还存在在这世上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如同一个摆渡归来的艄公,在还没等到下一个要过河的旅客前,得独自一人面对河面上销魂蚀骨的苍凉,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个摆渡人。
他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想就此止步不前。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想法岌岌可危,但他忍不住想得更深,直到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邵一乾回过头来,对来人打量了半晌,脱口而出:“萌子!”
来人正是陈萌,正在他背后抿着嘴笑,分外腼腆的模样。陈萌几乎没有多少变化,许多年悄悄溜走,他还是那一身标志的书卷气,在眼角眉梢都隐隐散发出一丝忧郁的气质,显得格外深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一回身,竟然撞进一派深情如许的眼神里,那眼神叫他忍不住发毛。
陈萌却是一惊:“你的眼睛……”
那眼睛里遍布的都是呼之欲出的绝望与刻骨铭心的沧桑。
邵一乾一愣,后背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他刚才都在想什么!他刚才甚至都想到了……死亡!
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等缓过心底那阵冰凉,勉强地牵了下嘴角:“你怎么在这里?”
陈萌心说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但他嘴上道:“我出来买文具……我跟你小叔一个班。你小叔怎么上的学啊?”
邵一乾就笑了一下:“谁知道,那个左撇子,忽然蹦着蹦着就追上来了,坐火箭赶上来的吧。”
陈萌欲言又止,十分想问问他这几年都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但自己在心里把这些问题又一一抹杀了,过去的事多说无益,他在他那段时光里连个路人甲都不够班,问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眼看下午上课时间要到了,他飞快地撕了半张纸,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晚上联系我!”扭头跑开了。
邵一乾收好电话号码,抬头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看满大街的车来车往,十分沧桑地叹了一声:“我他妈真郁闷啊——”
他回筒子楼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家门口立着一个女人,他亲妈,看上去风尘仆仆,但美人么,就是蓬头垢面,那也是个美人。
李红霞脚底下放了个包,十分拘谨地站在家门口,看见他回来,只轻微点了点头。
邵一乾把舌头捋了好半天,才在嗓子眼里冲出一声“妈”来,这个称呼真是好久都没用过了,涩得厉害。
他把门打开,把她让进来:“我前些天去批发市场找你,都没找到,妈你现在在忙什么呢?”
李红霞坐在他那张单人床上,脊背直得挺拔:“和几个人合伙开了家干洗店,”她顿了一下,接过邵一乾倒来的半杯热水,话锋一转,“哨子,妈能求你件事儿吗?”
打他有记忆起,他妈向来是顶……怎么说呢,顶专横跋扈的女性,如今这个女人说要“求”他一件事,一下就把邵一乾震在原地,这个“求”字非同小可,他略一颔首,脸上不自觉便露出那种跟人一板一眼讨价还价的表情:“嗯?”
李红霞把脚下的包拎上来,拉开拉链,在一堆衣服的层层包裹下取出一个塑料袋,因为内容物而呈现出方方正正的形状。
邵一乾预料到那是什么,却依旧疑惑于她到底要干什么。
李红霞把那个塑料袋放在床上,舒口气:“这里是五万块钱,妈想求你去找找珊珊。”
“我对不起她。”

第46章 伤心地

“怎么办,我活得不耐烦了。”
“你多大了?”
“十五岁生日刚过。”
“你睡过女人吗?”
“没有。”
“你吃过鲍鱼燕窝吗?”
“没有。”
“你赚过大钱吗?”
“没有。”
“那你不耐烦个屁!”
“睡过女人、吃过鲍鱼燕窝、赚过大钱,活着就有意思了?”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一般寻死觅活的人,十个里头有九个是穷怕了,你看过哪个腰缠万贯富得流油的人成天忙着轻生?你小小年纪,说活得不耐烦了,呵呵,我都替你牙疼。别扯犊子了,忙着呢,挂了,神烦!”
电话那头毫不客气19 地掐断了,只留下“嘟嘟嘟”的忙音。邵一乾扔了手机,心里烦得要命,他把自己和衣砸在床上,一瞬间有种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把刘季文掐死的冲动。
天下可大了去了,说找一个小丫头,哪儿那么容易的事?他大街小巷转得次数多了,见过许多人风餐露宿、不眠不休,在脖子上挂个寻人启事,从二十岁找到四十岁都还没找到,他上哪儿去找?
这事儿听上去怎么那么疯狂?要是有人真去这么做了,邵一乾二话不说倒上一杯二锅头,敬他是条汉子。但珊珊都丢了快要三年了,人海茫茫的,怎么找?
靠兄妹间那些虚无缥缈的感应么?
纯扯牛蛋。
他起身拉起被子把脸蒙里头,越想越痛苦,但同时又有那么点儿愧疚,毕竟那真是亲妹子,自己一个当哥的,嘴上说得可美了,说要保护她来的,结果临到上实战了,见到真刀真枪就怂掉了,连能不能找到她都没报任何希望。
他沉下心来又想想,最后叹了口气,在心底妥协了。
找。
一锤定音决定后,他就光速睡着了,今天过得太累了,心累。
言炎一家住在法院的家属院里,法院距离一中并不远,所以他再次退了寝室,住在家里,每天骑自行车往返。等到重逢的喜悦过后,一家三口的日子也就是那样,和平常人家没什么区别。
但是,于言炎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期待一个周末。他并不矫情,想就是想,日思夜想,那是一种离开了半秒就心生焦灼的感受,他特别想念邵一乾。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那人是个曾经和他相依为命的存在,早都偷偷地渗进了他的心里,十分可耻地赖着一片地界就是不走。他还不太清楚这种疯狂的思念代表着什么,只模模糊糊地觉得邵一乾这个人跟旁人不一样,对他的意义几乎贵重得无以伦比。
好容易熬完周末最后一节课,他给他爸妈打好招呼,把自己所有的教辅资料摞一起装进耽美文库里,骑着自行车就要去筒子楼。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碰见了陈萌,言炎就代表邵一乾表达了他对于老朋友最诚挚的欢迎,两人都弃了自行车,十分土豪地叫了辆的,直奔筒子楼而去。
二人到的时候,邵一乾正居高临下地和一个人吵架。他站在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山上,袖子撸在胳膊肘上,耳朵上夹着一根笔,正不记形象地和一个中年男人来来回回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火热。
气氛兀自剑拔弩张,吵架的刁钻老板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一身土匪气息无处可藏,嚣张得厉害。他吵得脸侧近耳屏处的小血管都显露出来,吵得简直唾沫横飞。
陈萌被他的架势唬了半跳,他用一种几乎虔诚的目光打量着邵一乾,觉得这个人吵起架来的模样十分好看,目光犀利,言辞上得理不饶人,反击迅速。
……就和一簇烟花只有炸开的时候最好看一样。
言炎从自己耽美文库里掏出一瓶水,然后把耽美文库放在一边的墙根,十分敏捷地爬上那个书山,特别自觉地拧开瓶盖把水凑到邵一乾嘴边,跟邵一乾同流合污地厉声呵斥道:“就是!”
邵一乾一仰脖子,抽着瓶底往自己嗓子里灌水,灌得稀里哗啦湿了一大片领子,没几下就把水喝光了。
他一抬手把瓶子扔进身后的瓶子堆里,头也没回地对这声“就是”给予回击:“就是个屁!老王,话不能这么讲,在我的地盘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别的地头一斤三毛是别人的事,在我这里就是两毛九,别的地三毛你怎么不上别的地?出了我这村儿就没我这店儿,三环以内我打包票你寻不到第二家……”
言炎安静地站在邵一乾的身后,对这个“老王”有些印象,比邵一乾和刘季文加起来都要吝啬,来时总带着自己的秤,每样东西都必称过三遍,最后还要取平均值这才算完事,办事拖泥带水,事儿妈的一逼。邵一乾做他一回生意就要头疼一晚上,是个阎王爷见了都发愁的主儿。
吵来吵去,邵一乾最后怒了,一转身十分利索地跳下来,摆明不乐意尿他这一壶了:“爱卖不卖!慢走不送!”
老王终于松口了:“就两毛九,卖卖卖。”
邵一乾用力踩了踩脚边的一个空瓶子,把那瓶子盖踩得“嘭”一声炸出去老远,瓶子里的气泄了一大半,他回身就没给好脸:“赚你一毛钱我都要折寿好几年。”
陈萌看见他从腰间一个横跨的包里摸出几张纸币,似乎做生意人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把大拇指和食指凑到嘴边轻“呸”了一下,然后开始点钱,来回点了三遍,手背上的骨节清晰地依次突起,又湮没在皮肉下,动作格外利索。
老王接过钱,骑着小平板走了。
邵一乾的火瞬间没了一半,吹了口气,把自己刘海吹成一片被北风浮过的麦田。他一转脖子,看见了不知何时沾在一侧的陈萌,还有书山上的言炎。
“……下来,跑上面干嘛?有客人来了不知道怎么招待?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吧?”
他气还有一小半,话出口就不大好听,但他却是自然而然地伸出胳膊,是预备把这上蹿下跳的倒霉孩子接下来的。
言炎笑嘻嘻地顺着他胳膊溜到地上,顶风作案地夸他:“你能再吵一遍吗?你吵架的时候可牛逼了。”
邵一乾一挑眉,飞起一脚踹他屁股上,没好气地骂:“滚蛋!把你萌大侄子带家里,烧热水听到没?”他又侧过身来,正脸面向陈萌,“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就完事儿。”
言炎领了一顿骂,顿觉积攒了一星期的闷闷不乐一扫而光,心情十分明媚地带着陈萌上楼,推开邵一乾的房门,说:“再过一会儿他就忙完了,你先坐。”
他跟主人似的招呼陈萌先坐,自己摸进了厨房,惯犯一样开始翻箱倒柜,只搜出了两只土豆和几根已经打蔫的黄瓜,在厨房的煤气灶旁还有半包烟。他顿时一脸菜色——
吸烟什么的,勉强可以理解,但杀鸡用牛刀地用煤气灶点烟,这就有些搞笑了。
邵一乾的房间里是一股十分清寒的味道,似乎是主人时常开窗,有风里带来的凛冽的草木与风雨的气息,干爽而沁人心脾。
这其实都不算房间了,只能勉强算个窝。
陈萌只用眼睛就可以扫视到所有的秘密——
藏在枕头下只露出一个角的照片、被拖曳着横跨整间房子的插线板、用夹子夹成一摞的欠条、被塞在鞋里没洗的袜子……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变态,他喜欢整齐,但如果眼下这片凌乱属于邵一乾,他竟然也没什么可嫌弃的。事实上呆在这里,就已经是他根本不曾妄想过的事情。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木板“吱呀”的响声,邵一乾拎着一个塑料袋出现在门口,脸上一点愠怒的神色都瞧不见了,只是一言不发地垂着眼皮给自己换了一双拖鞋,回手拍上了门。
“你居然抽烟。”
言炎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来,手里举着半截冷烟。
“怎么?法律规定我不能抽烟了?”
“不是,下次买不起打火机也别用煤气灶点烟,想想就特别蠢。”
“……妈的。”
陈萌有一种……“自己是多余的”的感觉,他从来没见过邵一乾这种神色,明明是听不得这些废话的,神色间的不耐很明显,但偏偏有一股异乎寻常的耐性,混着些微不易察觉的偏袒,都搅和在那些不耐烦里面。
他心思活泛,似乎猜到了什么,心里居然生出几分震惊来。
邵一乾跟言炎贫了几句,就看着陈萌问道:“吃午饭了没?”
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那些随意与不耐烦都消失了,表情毫无破绽,似乎真的热情好客。
陈萌没吃饭,但他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吃了。”
邵一乾简直了,客人说吃过了,他一句劝人家再加一顿的客套话都没有,拎着手里的塑料袋进入厨房,陈萌听见他十分霸道地说:“不管你午饭吃没吃,再给我吃一顿,买面条买多了,不吃要放坏了。”
言炎愤愤道:“吃了面条我肚子就坏了,你简直太过分了。”
邵一乾似乎觉得自己被褒奖了一番,四平八稳地瞎撩:“你肚子坏了拉了就好,面条坏了就得扔好吗?”
“……”
陈萌迫切地想知道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抓不住任何一点多年前的邵一乾和眼前的邵一乾之间任何一点的关联。
他有一瞬间茫然——
他的“渴望”脱离现实已经太久太久,他钟情的人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样子,而他还苦苦抓着印象里的幻影来给自己一个值得坚持下去的理由。到眼下,已经清晰地发现,那个支撑早已发生了质变。最叫人难堪的是,那个已经发生质变的人,依旧叫他……欲罢不能。
多年后的邵一乾……于感情太吝啬了。他的周围似乎有一道屏障,只有被他指定的人才能自由穿越,他透过他的眼底,只能看到一片轻飘飘的惊喜,和实打实的冷漠。
果然,流逝的不是时间,流逝的是人。
陈萌心尖上针扎一样疼了一下,颇为苦涩地笑了,觉得他来的时候不太对,几乎就想落荒而逃,但又可耻地抓着一些微于秋毫的希冀,尽管他也不知道他在盼望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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