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慕容复并不理睬二姝,目光只执着于棋盘之上。段誉顺着她二人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单看外表气度,无疑是人中龙凤,只是思及他竟将自家妹子作为侍婢差遣多年,心下不免有了些许不快。因此不再去瞧他,反而朝那棋盘看去。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段誉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7 纺楹谧酉铝艘蛔牛鋈凰家恍剖强吹搅似寰种衅婷罱羝鹊谋浠D悄饺莞瓷肀吆龅赜肿叱鲆桓鋈死矗馔风灰拢故歉龊蜕校斡患阆诺么蠼校骸摆肋希缓茫醯厥丘χ恰!北呓校吲ど沓舴迮苋ァO舴逡脖煌蝗怀鱿值酿χ窍帕艘惶潭肫鸬比账茨饺菁一故┧蟛厥橐宦氛廴瓒斡拢耐反笈嵴苹ぴ诙斡砬啊0⒅彀⒈塘饺硕济患怵χ牵刺弦戏蛉嗽缒晏崞鸸馕淮笫δ耸侵两缓糜眩⒈痰挂舶樟耍⒅烊囱劭醋殴右耐榫顾谱约倚殖ご蟮校皇辈恢萌绾问呛茫拐诘钡亍?br />她这一挡,恰好让段誉看不到棋盘,却能看到对弈之人。那鸠摩智也不知是当真不懂观棋不语的规矩呢,还是仗着武功辈分倚老卖老,竟捻起黑子抢在干瘪老头苏星河之前悬在棋盘上,还道:“慕容公子,你武功虽强,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说着下了一枚黑子。慕容复道:“未必便输于你。”说着下了一枚白子。鸠摩智应了一着。慕容复对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了解法。可是鸠摩智这一着却大出他意料之外,本来筹划好的全盘计谋尽数落空,须得从头想起,过了良久,才又下一子。鸠摩智运思极快,跟着便下。两人一快一慢,下了二十余子,鸠摩智突然哈哈大笑,说道:“慕容公子,咱们一拍两散!”慕容复怒道:“你这么瞎捣乱!那么你来解解看。”鸠摩智笑道:“这个棋局,原本世人无人能解,乃是用来作弄人的。小僧有自知之明,不想多耗心血于无益之事。慕容公子,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眼前渐渐模糊,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将官士卒,东一团人马,西一块阵营,你围住我,我围住你,互相纠缠不清的厮杀。慕容复眼睁睁见到,己方白旗白甲的兵马被黑旗黑甲的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心中越来越是焦急:“我慕容氏天命已尽,一切枉费心机。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突然间大叫一声,拔剑便往颈中刎去。
当慕容复呆立不语,神色不定之际,阿朱阿碧二人皆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慕容复居然会忽地拔剑自刎,这一着谁都料想不到,阿碧大叫:“公子不可。”便抢上前去,可是武功低微,无论如何也赶不及。
忽听这时,一阵法螺鼓乐由远及近次第传来,跟着山道上走上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人,都是乡农打扮,手中各抬着系有绳网的竹杠,其上坐了十几个人,走近放看出有少林寺几位大师,慕容家四个家将,并一些打扮怪异从未见过的武林人士。
邓百川等四人一上山来便看到自家公子欲横剑自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呼着扑上前去,虽功力已失,终是慢了一步,但诸般吵杂声音也惊醒了慕容复,手下一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险些中了鸠摩智的诡计,心生恼恨,又兼之丢了脸面,却依然镇定,脸有惭色,道:“在下一时之间心神迷糊,竟似着魔中邪一般。”说完,遥遥朝苏星河拱手为礼,便告辞离去,朝家将们迎去,问道:“何以来得这般晚?同行的又都是哪些高人?”
公冶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弟子、丁春秋一派、以及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萧峰却眼含喜色,只盯着少林派众人身后站着的一个小和尚。只见这小和尚年约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看着极为精深,可惜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让容貌有些不协调,却算不上丑陋,他僧袍上打了多个补钉,却甚是干净。此刻真站在中了丁春秋剧毒无法动弹的玄难身边,一脸关切的瞧着师伯祖,一心一意的,于旁人都不关心。萧峰心下喜不自胜,恨不得高呼一声:“二弟。”却碍于当下局势,生怕惊了虚竹,是以敛了神色,拉着段誉后退几步,朝少林寺众僧行礼道:“玄苦方丈座下俗家弟子萧峰,见过各位师叔师伯。”
萧峰乃是玄苦的记名弟子一事,少林寺众人早已广知,如今玄难、玄痛两人身中剧毒,正无可奈何之时,忽见武功极高的萧峰,心头涌起一阵欢喜,连连道:“萧峰,许久不得你的消息,玄苦师弟正担心着呢,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你。”身后慧镜、慧芳等少林低辈僧人恰同萧峰算是一辈,往日虽未见过,却早知大名,见眼下强敌环饲,他还挺身而出站在少林这一边,也俱是欢喜不已。众僧最后便是虚竹这个年纪最小辈分最浅的,早在萧峰还叫乔峰的时候就久仰大名了,如今知道他同自己一派渊源颇深,也是眼含钦佩望向萧峰,双手合十行礼道:“小僧虚竹,见过萧师伯。”萧峰一愣,继而想到,从少林那边算起,他可不是和虚竹差了辈分!便有些哭笑不得,只说:“虚竹贤弟,你我年纪也未相差许多,还是兄弟相称吧。”虚竹摇摇头,庄重道:“万万不可乱了辈分。萧师伯虽年轻,确是掌门方丈弟子,自然该称呼您为师伯的。”萧峰莫可奈何,只得摆摆手,不再提了。
那边丁春秋听得萧峰二字,想起大弟子摘星子命人传回讯息,只道“神木王鼎”是被萧峰夺走的,如今摘星子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抢回宝物私逃了,还是给萧峰打死了。只是他也听说过萧峰的名头,知道他不是好惹的,如今见他对少林寺众人有香火之情,颇为回护,当即便道:“那萧峰,你且将老夫的东西毕恭毕敬奉上,老夫自然替这些老和尚解了毒。如若不然,你就等着瞧他们一个个是怎么死的吧。”
段誉从萧峰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朝丁春秋嚷道:“亏得我伯父总说你是个画中仙人一般的老前辈,却原来也是个不讲理的。当初我们就跟你那些弟子说了,那个什么‘木’什么‘鼎’的,我们见都没见过,你自家弟子胡说八道、瞎三话四的能耐你难道还不清楚?你好好派人搜一搜那个紫衣服的狠毒姑娘,必能找得到,何苦来纠缠我们。”
第81章 珍珑棋局(上)
丁春秋一愣,觉得不无道理。可是又不能自打耳光,便冷哼一声:“老夫做什么无需小子指手画脚,你既不交,就别怪老夫不给解药了。”
玄难虽然听不懂,却也不愿意同丁春秋这等恶贼交易,当下便道:“萧峰,你且无需挂念我等,待得回转寺中,掌门师兄必能想出法子解了这毒去。”慧镜、慧芳等少林低辈僧人也齐声应道:“谨遵玄难师伯法旨。”萧峰想,等过阵子虚竹贤弟成了逍遥派掌门,自然有法子替众位高僧解毒,便道:“是,萧峰自然遵从师伯。”段誉也道:“还有我,我也听话,大哥的师伯那也就是我的师伯了,我们大理段家也有不少独门秘方,我给爹爹去封信,问他要些解药来。还有我有两个妹子,她们都极擅长用毒的,肯定有法子帮诸位大师解了这苦痛。”萧峰都来不及阻拦,段小誉便将自个儿家门交待的分毫不差。在场众人一听“大理段家”四个字,无不肃然,均想,这小子既是大理段家中人,不知可会使“一阳指”和“六脉神剑”。若是真能施展出来,可是个强敌了。
几人说话的当儿,那边的棋局已经过了三四轮,也无一人解开。苏星河自是叹息不已,便在此时,听到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传来:“哪一个大理段家的人在此?是段正淳吗?”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声音。跟着便听得一个金属摩擦般刺耳难听的声音叫道:“我们老大,才是正牌大理段氏,其余都是冒牌货。”段誉微微一笑,大叫道:“乖徒儿,你也来啦。”
南海鳄神的叫声甫歇,山下快步上来一人,身法奇快,正是云中鹤,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苏星河道:“欢迎之至。”这四字刚出口,云中鹤已飘行到了众人身前。过了一会,段延庆、叶二娘、南海鳄神三人并肩而至。南海鳄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帖,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硬是拗着叶二娘纠缠,打死也不接段誉那句“乖徒儿”。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说着,朝段誉望去,想看看他这个自称大理段家的小辈的看法,段誉回了一个傻白甜的微笑,闹得玄难一愣,不知道这算是赞同呢,还是没瞧得起自甘堕入魔道的“恶贯满盈”。
苏星河对这局棋的千变万化,每一着都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应了一着黑棋。段延庆想了一想,下了一子。苏星河道:“阁下这一着极是高明,且看能否破关,打开一条出路。”下了一子黑棋,封住去路。段延庆又下了一子。虚竹忽道:“这一着只怕不行!”他适才见慕容复下过这一着,此后接续下去,终至拔剑自刎。他生怕段延庆重蹈覆辙,心下不忍,于是出言提醒。
南海鳄神大怒,叫道:“凭你这小和尚,也配来说我老大行不行!”一把抓住他的背心,提了过去。萧峰刚欲出手,却不及段誉开口快:“好徒儿,别伤了这位小师父!”南海鳄神到来之时,早就见到段誉,心中一直尴尬,最好是段誉不言不语,哪知他还是叫了出来,愤愤的道:“不伤便不伤,打什么紧!”将虚竹放在地下。众人见这个如此横蛮凶狠的南海鳄神居然听段誉的话,对他以“徒儿”相称也不反口,都感奇怪。只有萧峰明白其中原委,心下暗暗好笑。
虚竹对着段誉连连道谢,又自省不该“有贡高自慢之心”。他左一句右一句,说的都是佛偈,少林派众人倒也罢了,其他人无不听得头疼,偏偏段誉也是好佛法的,竟凑过去跟虚竹一起坐在地上聊了起来,萧峰远远看着一双义弟谈笑风生,欣慰不已。只是他却对佛经头大,是绝不肯靠近了去听的。
阿朱便瞧着这个时机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萧大爷,慕容公子这里,还望您帮着说一声。”说完侧头看向段誉,又道:“我瞧着兄长的样子,仿佛家世不凡,怕是有我这个与人为婢子的妹子颇丢脸面。只是慕容家好歹养了我多年,且名为侍婢,其实也有人服侍,并不曾有什么屈辱之处。如今我想去见爹娘,需得好生跟公子爷禀告过,谢过这段养育之恩才好。”萧峰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便道:“好,我替你说。”说完举步朝慕容复走去。
慕容复其实早已看到了萧峰,只是曾败在他手下过心里觉得难堪,便没有过去见礼,只同自己人说话。而那公冶乾、风波恶此时也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栽在谁的手下,既知道是和公子爷齐名的萧峰,反而不觉得落败的难看了。
此时,几人交流一番,慕容复已知道了萧峰替阿朱寻找父母之事,原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毕竟阮星竹什么的,江湖上从来默默无闻,料想不是什么紧要人物,至于大理姓段的,那就跟他们大燕过去姓慕容的一样多,也无需放在心上。待得段誉叫嚷自家乃是“大理段氏”之后,慕容复才凝神重视起来。此时见阿朱跟在萧峰身后渐行渐近,脑中瞬息转过无数念头,只想着怎么才能从中得到最大利益。
慕容一族痴心妄想复国已延续了几代人近百年,只把各国皇室都视为对头,当然都详细探查了解过。何况大理段氏名扬西南,其氏族皆为皇室贵胄本来也不是秘密,只是慕容复万料不到自家一个小丫头竟有如此出身,真是既惊且喜。若阿朱之父真是皇族后裔,又有意叫她认祖归宗,那这丫头可就立刻身价百倍了。本来母亲养着她和阿碧便是为了将来拿去接两门对自家有助益的寝室,若阿朱真是大理皇室贵女,这便宜可就万万不能让与外人,莫不如自己娶了,也好得一大助力。慕容复对自己身形相貌、风度武功、气质学识都极为自信,何况自幼身边不管是表妹王语嫣还是抚琴吹笛的阿碧皆对他一往情深,更是助长了他的自大自负,相信这阿朱也不会是个例外。只消他稍稍施展手段,还怕不能手到擒来么?!是以,当下第一要务便是确定阿朱之父在大理到底地位如何。
于是,便也顾不得同萧峰的过节,略一拱手,道:“萧大侠,烦劳你一路护着我家两位姑娘,慕容复在此谢过了。”这却是表明阿朱在慕容家地位不凡,乃是尊贵的姑娘,跟慕容家是一家人的意思。萧峰也略一回礼道:“无须客气,我义弟的妹子便如同我的亲人一般,我自是要好好照顾的,何需慕容公子言谢?”这等小心机,萧峰岂有听不出来之理,他自己不爱玩弄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却不代表应付不来。
两人言语交锋,互不相让。阿朱冰雪聪明,早已听出其间暗藏的机锋,自是苦无两全之策,只得默然。
包不同则不然,他本就瞧不上段誉那个小白脸,更痛恨萧峰这个害公子爷跌了面子的大仇敌,当即开口便是讽刺:“阿朱妹子,你便是被那小白脸给骗了。且不说你自幼便在慕容家长大,便是你双亲见了你也未必认得。单看那小白脸的德行,也敢自吹自擂是‘大理段氏’就极其不可信了。‘大理段氏’素以‘六脉神剑’闻名天下,你且叫他使出来瞧瞧啊。”
萧峰对包不同那张臭嘴也是闻名已久的,知道不该理他才是上策,可却受不了他诋毁段誉。因此冷然道:“誉儿为人如何有我作保还不够么?北萧峰,南慕容,这名头你信不过?何况誉儿乃我义弟,便是与慕容公子同辈了,你不过一介家臣,慕容公子尚未请教,你倒是凭什么指派誉儿演练武功瞧给你看?”
包不同开口就想骂,他老早就听不得自家公子爷被个契丹蛮种压在头上,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火冒三丈的。只是邓百川想起公冶乾和风波恶的遭遇,忌讳萧峰武功高强,生怕包不同开口找死,便一肘子撞上他哑穴,自己道:“也不是说信不过萧大侠和段公子,只是我三弟所言也并不过分,‘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天下闻名,便叫在下等一开眼界岂不便宜?”
萧峰眉头一锁,誉儿那“六脉神剑”练得磕磕绊绊,时灵时不灵的,哪能说出手便顺利施展出来。当下便向段誉瞧去,想看看这惯来古灵精怪的小兄弟自己是个什么主意。
这一看,却见棋局处古怪紧张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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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珍珑棋局(下)
现在在与苏星河对弈的人正是天下第一大恶人“恶贯满盈”段延庆,此时已下到二十余子时,他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到这会儿,日已偏西,玄难忽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木无表情,喉头的声音说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玄难叹了口气,道:“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他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玄难这几句话,触动了他心境,竟如慕容公子一般,渐渐入了魔道。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慕容复之失,由于执着权势,勇于弃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失势。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竟尔心神荡漾,难以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