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人惊奇道:“我刚看你在府外,怎么一转眼你在这里!”
兰香一甩袖道:“这个人脑子出门被驴踢了吧,我又不会分身术,怎么会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那个下人有些糊涂,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认错了人?
鬼使神差般,他回头向府外看去,府门前高挂的灯笼氤氲的光线里,赫然站着一个全身黑衣、脸色苍白的兰香!
那个下人一时怔住,盯着那个兰香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没认错人,扭头去喊往府深处走的花袄兰香。
兰香应声回头。
那个下人一下子蒙了,又回头去看,府门前那个眼神阴骘的兰香已经不见了!
冷汗一下子顺着他的脊背流了下来。
兰香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戏弄她,恼恨地走了。
那个下人怀着一丝诡异的希望去门守门的家丁,刚才有没有看见兰香站在府外,众人都说没有,问他是怎么回事。
那个下人把经过说了一遍,家丁里头有个年纪大的说他遇到鬼了,并预测兰香不久就会有噩运。
众人问缘故,那个年长的家丁道,将死之人魂魄已离体,所以他人才可以同时在不同的地点看到同一个人,其实一个是鬼,一个是行尸走肉罢了。
那个下人闻言,当晚就发烧说胡话,半个月后方才痊愈,众人皆言他是沾了鬼气方才如此。
自那晚那个下人见鬼之后,晚上在府门前守值的家丁也有人看到一个黑衣的兰香站在府前,有人多看一眼,或有大胆的上前喝问一声,那个黑衣的兰香就倏忽不见了,众人心里皆惶惶不安,卫总管下死命令不让流言满天飞,是以主子们除了许夫人外竟都不知。
许夫人又悄悄请了道士作法,府门前那个黑衣的兰香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就在流言渐渐平息之际,兰香忽然横死,应验了那个年纪大的家丁的话,众人又开始惴惴不安。
兰香安葬之前要守灵,卫总管特意派了四个胆大年青的护院家丁去守灵,凌晨人最困乏的的时,那四个睡眼朦胧的家丁全都看见一身黑衣的兰香站在灵堂外,幽怨地盯着灵堂里的棺材。
众人一个激灵,吓得睡意全无,那个兰香一闪身,融进了黑夜里,再也没了踪影。
后来,待兰香入土为安之后,荷花池那里便开始闹鬼的。”
章老婆子说完,偷偷打量若谖,她面色淡淡的,心里未免有些失望,传言公主心深似海,难以琢磨,她以前只是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能经历什么风霜,会沉稳到如此地步,但现在不信也信了。
若谖并不论长短,只笑着说了声:“多谢妈妈。”
章老婆子悻悻告辞,出了荣禧堂,摸摸揣在怀里的银锭和银簪子,心情又大好起来,冷不丁听到有人问:“章妈妈,得了什么狗不拾的宝物,喜成这样?”
章老婆子回头,看见白梅陪着许夫人从后面走来,看方向,应是从竹猗轩那里来的,忙闪到路旁垂手侍立,先问了许夫人的安,方陪笑回答白梅的话:“姑娘见笑了,我等做粗活的奴婢哪有宝物可得,比不得姑娘在夫人跟前服侍。”
许夫人的丫头素来不拿大,白梅只温和地笑了笑,便扶着许夫人往前走。
刚走到章老婆子身边,只听咣当有东西掉在鹅卵石铺的道路上,主仆二人下意识低头一看,竟是明晃晃一锭银子,许夫人抬头,疑惑地看着章老婆子。
章老婆子悔恨不已,她与若谖见面的事最好不要让许夫人知道,以免猜疑,可好巧不巧,露了痕迹,说这锭银子是自己的?一个底层的粗使婆子怎会有这么大锭银子,谁信?忙捡起银锭谄笑着解释道:“奴婢听闻小姐头晕无力,想着有个祖传的方子专治这个症候,忙赶去告诉小姐,没想到小姐惜贫怜老的,看奴婢穿的寒酸,又是赏银子,又是赏首饰,倒叫奴婢受宠若惊了。”说罢,从怀里掏出那两根银簪子一并给许夫人看。
章婆子老于世故,知道越遮遮掩掩反而越叫夫人起疑,不如光明磊落,说不定能侥幸蒙混过去。
果然,许夫人含着一抹淡笑道:“既是谖儿赏的,你就收着吧。”说罢,继续朝前走。
章老婆子一直站在原地半弯着腰恭送许夫人,直到她们主仆两的身影在视线消失,方直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路上,许夫人面色淡然地吩咐白梅:“你待会儿去打听打听章妈妈究竟和谖儿都说了些什么。”
白梅诧异的问:“夫人是说章妈妈刚才没说真话?那夫人当时怎不问问药方是怎样的,再去问小姐,看是否一致,不就知道她有没有说真话了吗?”
许夫人冷笑道:“谖儿心思缜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你都能想到这一点,她岂会想不到?”
白梅暗忖了一回问道:“夫人觉得章妈妈会跟小姐谈什么?”
许夫人道:“这个我猜不准,但绝不是什么药方!”
白梅道:“既然这样,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章妈妈!”
许夫人思忖了片刻道:“此时杀章妈妈只能暴露我们,章妈妈只是个粗使的下人,她能知道多少内幕,不用管她!”
章婆子走后,琥珀看若谖倦倦的,拿了个靠枕让她半歪在榻上,自己坐在她身边给她轻轻揉捏细瘦的胳膊,好奇地问道:“小姐,将死之人是不是真的会魂魄离体呀。”
若谖懒懒地答道:“会,但兰香不是。”
琥珀停了手上的动作,费解地问:“小姐怎么那么肯定呀。”
若谖笑道:“你们不是好奇我刚才画的是谁吗。”
绿玉惊讶道:“难道不是香草?”
若谖看着琥珀道:“是我们三番几次遇见的那个女鬼的模样。”
琥珀怔住:“她们俩个怎么会长的如此像?”接着恍然大悟道:“她们是姐妹?那些人看到的是她们姐妹俩?”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相
绿玉也明白过来:“怪不得有人能同时看见两个兰香,原来是她姐妹两个!只是小姐怎么突然想着要查兰香?”
若谖道:“是兰香的姐姐求了我调查兰香的死因。”
琥珀道:“多久以前的事了,从哪查起?”
若谖笑着道:“只要有心去查,不管多久的凶杀案都能查出真相来,你难道就没听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我想和兰香的姐姐详谈一次,看从她那里能不能发现一点线索。”她抬头看着窗外,那个银发女子被墨城所伤,她是否还有胆量敢来,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但又一想,那个银发女子从十五年前就开始扮鬼,中间不知何故消停了几年,四年前又出现又消失,到现在找到自己,说明她从未放弃查出兰香死亡的真相,她一定会出现的。
到了晚上,琥珀服侍若谖睡觉,忽听窗外有响动,琥珀疑惑:“园子里哪来的野猫?”
又一想,惊喜道:“莫不是虎妞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声猫临死前的惨叫。
琥珀惊疑地看着若谖。
若谖有些生气地走到窗户边,用力把窗户打开,对外怒声道:“墨城!你再敢滥开杀戒,我就找卫大叔把你驱逐出府!”
外面除了寒风萧萧,很安静。
隔了一会子,若谖又道:“你出来吧,已经安全了。”说罢,也不关窗户,回身在桌前坐下,命琥珀:“准备些茶点迎客。”
琥珀将信将疑走到窗子边往外一看,果然看见清冷的月光里立着一位全身黑衣的女子,头上用一块黑布包的紧紧的,脸上蒙着黑面纱,只露出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冷峻地盯着琥珀。
琥珀吓的差点跳起,心扑通乱跳,小声道:“客人,我家小姐有请。”
那女子闻言翻窗而入。
若谖笑看着她问:“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那女子答道:“小女子贱名兰慧。”
若谖看了兰慧受伤的左肩笑着道:“姐姐既然急着想知道兰香姐姐的死因,又为何沉寂了四年才又出现?”说着,接过琥珀奉上的茶,静静地捧在手里。
兰慧答道:“你家的狗好吓人,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才与它们混熟,直到近断日子才能在府里自由穿行。”
她见琥珀也奉茶与她,显得很犹豫,踌躇了半天才伸手去接。
琥珀一见她的手,“啊!”地一声惊叫,不等兰慧接稳,便仓皇松了手,茶杯摔在地上,87 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她快步走到若谖背后,惊恐地看着慧兰。
兰慧显得极为不安羞窘和自卑,把自己的一双手藏在衣服里,死死低着头。
若谖笑着安抚琥珀:“她的手没事,是得了白化病才那么白的。”
兰慧先是一怔,继而眼睛一弯,抬手摘下了面纱,扯下了包在头上的黑布,一头银丝肆无忌惮地披泄下来。
琥珀畏惧的往后退了两步,惊怕地看着这个眉发尽白,面色惨白如三更鬼魅的女子。
兰慧不屑地斜睨了一眼琥珀,视线一转,嘴角擒着一抹沧桑笑意,挑衅地看着若谖:“怕了吗?”
若谖淡然道:“你又不是妖怪,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模样,何惧之有?”
兰慧一愣,从小到大她遇到的都是人们害怕厌恶的目光,见到她唯恐避之不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怕她,而且那个人还是贵不可言的公主。
若谖拿起茶抿了一口道:“我先就跟你说过,你这种病又不传染,你不用这么自卑的。”
“不传染?”琥珀难以置信,“这种病奴婢以前村子里有人得过,听许多人都说会传染的。”
若谖嗤笑:“所有人都说屎好吃,你要不要来一坨?”
琥珀和兰慧被逗笑了。
若谖看着兰慧道:“说正事,你为何觉得你妹妹死因可疑。”
兰慧道:“说来话长,我比兰香大三岁,因我从五岁起就患有白化病,村子里的人对我又恨又怕,怀疑我是妖孽,又怕我的病会传染,扬言要烧死我,或者把我全家赶出村去。
我父母也害怕我给家里带来不祥,更怕因我被全村人孤立,就把我扔到一个山洞里任我自生自灭,还好兰香那时虽然只有两岁,可非常念手足情,隔三差五的从家里偷些粗粮给我度日,陪我说说话。
可有一天她忽然不来了,我一等就是几个月,等着等着就绝望了,以为兰香小孩心性,要么把我这个姐姐忘了,要么父母不让她来。
于是,为了生存,我在山里自己找一切可以吃的,春天吃草或树的嫩芽,夏秋抓青蛙采野果,冬天掏松鼠的窝抢它们贮存的松籽吃,衣服则在刚埋死人的坟地里去找,就这样一年一年捱下来,我长到了十六岁,因为思念兰香,我乔装打扮了一番,下山到了村子里一打听,当时泪就流了下来,原来,父母为了给刚出生的小弟弟治病,把兰香卖给了人牙子,我却一直错怪了她。
女孩子被卖,一是误入风尘,一是为奴,不管哪一种情况都很可怜,于是从那以后我便踏上了寻找兰香的旅途。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一个女孩长的和我很像,于是找机会接近她,看见她手臂上的一个巴掌大的青色胎记,就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兰香。
姐妹两相认之后,兰香就哭着求我带她走,我很惊讶,她在方府虽是做丫鬟,可是是曾姨娘的贴身丫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怎么那么迫切地想离开?
我问她,是主子虐待她?她说不是,再问她,她说是她运气不好,无意中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并让我别问了,说我知道了只会惹祸上身。
于是我与她约定十五日后动身离开,我跟她说最好不知不觉悄无声息的离开。
可妹妹舍不得她在方府攒下的那点家当,说若不禀过主子,获主子同意,她那些衣服细软带不出府,我只得依了她,心里却充满了不安,总是在无人注意的冬夜忧心忡忡地站在府门外向里看。
等到第十五天是我们姐妹两约好一起回家乡的日子时,我却听到了噩耗。
那天一大早我按照约定的时辰站在方府门前左等右等不见妹妹出来,心焦的什么似的,又不敢上前打听——之前,我几次被方府的下人无意中当成了鬼,现在冒冒然去询问,万一被认出,又是一场波折,因此我只能在外一直等下去。
这时一个大嘴的婆子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对守门的家丁乍乍呼呼道:“不好了!不好了!可出大事了!兰香掉荷花池里淹死了!”
我一听,两腿发软,差点跪地下了,见有不少人围拢去听老婆子道详情,我也悄悄地凑上前去。
那老婆子说兰香是跑到荷花池边玩,踩到积雪,脚一滑掉水里淹死了。
我当时听了是一点都不信的,先别说妹妹急于想离开方府那颗迫切的心了,又怎么可能耽搁时间有心思跑到荷花池边去玩?光是这刺骨的北风就是想玩也不会选在荷花池旁。
冬季的天黑的早,我趁人不备翻墙进了方府,经过一扇下人们住的屋子的窗下时,听到里面有几个婆子正在小声谈论妹妹的死因,我便蹲在窗户下偷听,才得知妹妹从水里打捞上来时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正如我之前一直怀疑的那样,妹妹是被人谋杀的。
待到夜深人静,我想去妹妹的灵前见妹妹最后一面,却不料露了痕迹,只得作罢,这成了我一生的恨事。
我一辈子都记得当我被世人逼迫,被父母抛弃时,只有兰香妹妹给过我人生的温暖,现在她死了,我不可能不为她报仇!
可我一弱女子又该如何为她报仇?
左思右想,我忽然灵机一动,既然许多人把我当作鬼,不如将计就计,扮做冤魂徘徊不肯离去,希望引起府里的主子们注意,从而查出真相,揪出幕后凶手为我妹妹报仇!”兰慧说到这里激动得剧烈咳嗽起来,她掏出手帕掩住嘴,直到咳嗽完才拿下,偷瞟了一眼手帕,脸色微变,就连手也轻轻颤抖。
若谖看在眼里好生纳闷,问:“那你为何只扮了一年的鬼便销声匿迹了,然后四年前又突然出现了?”
兰慧苦笑道:“我也不想,但出了意外。
因我得了白化病,须发尽白,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我装兰香的冤魂时总用黑布包住一头白发,又在惨白的脸上画上血泪,安上长舌头,样子的确惊悚。
有一天晚上我照例装成鬼在荷花池附近出没,忽然遭人偷袭,幸亏我从小是独自一人在深山老林里长大,要面对一些野兽,为了能活下去,自然要和它们搏斗,久而久之,练就了一些身段,因此能与那个偷袭者周旋。
可是越斗下去,我就觉得越力不从心,那个人的武功太高强了,而且意在取我性命!
那人一掌击在我的胸口,我飞出老远,包头用的头巾一下子掉了下来,一头白发暴露在那人眼里,那人本来要补刀,见状,顿时脸色大变,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掌,长嚎一声,转身逃之夭夭。”
若谖明白,在汉朝,医术落后,再加上白化病看上去有些恐怖,世人想当然认定白化病是传染病,加之患此病的人少,因此更加增添了此病的神秘感,一般人光是听到这个病的名字都会吓破胆。
那个想取兰慧性命的凶手肯定是以为自己被传染了,所以情绪崩溃而逃。
兰慧亦心酸的笑着道:“我一生恨之如骨的病在关键时刻竟然救了我。”
若谖忽然悟到什么,一把拉过她握着手绢的手,只见手绢上斑斑血迹,瞪大眼睛惊问道:“你当年被那个想杀你的偷袭者打成重伤了!”
兰慧凄然地笑着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已时日无多。幸亏我在恶劣的环境长大,身体非同一般的好,不然不会撑到如今。”
若谖道:“你之所以在四年前又开始在荷花池附近出现,是因为听说我偶遇圣上的事,觉得我够聪明,能查出杀害兰香的真凶,想让我来帮你。”
兰慧点了点头:“公主果然聪慧异常,我总算找对人了!”
若谖拍了拍她的手背,兰慧本能的缩回手,却渴盼地盯着她。
若谖微微一笑,给她定心丸道:“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兰香姐姐报仇的。”
兰慧方才感激地笑了笑,道了谢。
若谖以为她要离去,她却一坐就是好半天,良久,才开口道:“我还有一事想拜托公主。”
若谖柔和地笑着道:“姐姐请讲,只要谖儿办得到,定然应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