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凉,沉默不语。
回到荣禧堂,老夫人看见浑身湿透的若谖大惊失色,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靖墨把经过讲了一遍,老夫人又气又恨,一口牙都差点咬碎,道:“都怪你娘一念之仁,非要把凝烟这小娼妇留下,若是依了我当时的决定,将她们母子都赶出府去,哪有今日之事!”
她狠狠地看着满屋子低头屏气的丫鬟婆子,怒道:“还不扶小姐下去沐浴更衣!虽是夏天,湿衣服贴在身上也是会病的!”
几个丫鬟忙上前扶了若缓去浴房。
靖墨道:“老祖宗,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先把凝烟找出来再说。”
翠玉忙躬身道:“奴婢已派人去寻了。”
正说着,门外报:“烟小姐来了。”
老夫人怒气冲冲道:“叫那娼妇养的进来!”
凝烟惶恐地走了进来,一见老夫人便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嘴里撕心裂肺地喊道:“老祖宗——谖妹妹她……”
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凌厉的笑:“她怎么了?”
“她……她失足掉水里了。”凝烟一边大哭一边偷偷观察老夫人的表情,奇怪,她怎么没有震惊的跳起来?难道是自己表演的不够逼真?
老夫人舒适地靠在靠枕上:“那好啊,不用你推她下水,省了不少力气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挖苦讥讽,凝烟的心一紧,自己这么周详的计划难道败露了?一时连哭都忘了,傻愣愣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目光犀利如冰锥向她刺来,脸上挂着渗人的笑,嘴里啧啧道:“到底是个孩子,百密终有一疏,我要是你,把谖儿打晕再推下荷花池,然后随便在哪个地方躲上半个时辰,等她死透了,再哭着喊着回来报信,这样才能掩饰真相,又能除去谖儿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嘛,也就不会发生谖儿被人救上来的纰漏。”
老夫人嗤笑一声,斜睨着凝烟:“即便你毒计得逞,我也是不会抬举你这个贱妾生的女儿做嫡孙女的,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凝烟瘫在地上,脸色纸般惨白,冷汗涔涔,惊恐万分地看着老夫人,嘴里喃喃道:“祖母……我没有……我没有……”
老夫人猛地拍案喝道:“谁是你祖母!休要叫我祖母!我可养不出你这样黑心的小娼妇!你这么爱演戏,我便承全你!”
她扭头叫道:“翠玉,现在找个人牙子来,联系个戏班,把这个小娼妇即刻给我卖了!”
翠玉响亮地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许夫人得信赶了来,忙拦住翠玉道:“姐姐且慢。”
翠玉只得止步。
许夫人走到老夫人跟前福了福,刚要开口,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不用劝,我是不会听你的。”
许夫人笑道:“老夫人说什么都使得,媳妇只是想,咱们方府虽不是显贵,但从来只知买人,并没有卖人之说,况老爷在朝廷为官,若因卖凝烟之事被他人诟病,且当做把柄拿捏老爷,对他的仕途到是有影响的。”
她走过去扶起凝烟,替她擦了泪,又笑着道:“这孩子我也养了五年,这五年里媳妇一直留意观察,凝烟待谖儿是极好的,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靖墨看了许夫人几眼,欲言又止,心想,叔叔是庶出,且外界盛传他的生母死于老夫人之手,如果他的女儿又被老夫人卖了,此事若传到民间,肯定会引起各种流言蜚语,对方府的声誉肯定会造成莫大的影响,便只得忍了一腔怒气,任由母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老夫人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有些头疼道:“凭媳妇定夺吧,我是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小娼妇了。”
凝烟闭了闭泪眼,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对着老夫人连磕了几个响头。
老夫人侧身坐着,表示不受她的礼。
许夫人和靖墨到东次暖阁去看若谖,她受了惊吓,且在水里扑腾体力消耗过大,洗浴过后便睡着了。
华太医刚给她把了脉,许夫人问:“谖儿情况怎么样?”
华太医答道:“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他开了个药方递给一旁的靖墨,道:“这是安神的方子,连吃六天之后,在下再来复诊。”
靖墨称谢,双手接过。
许夫人嘱咐了侍候若谖的丫头们一番,准备离去,靖墨叫住她道:“母亲,儿子觉得母亲把谖儿接到自己身边住一段日子比较好。”
许夫人扭头看着他。
靖墨继续道:“谖妹妹主要是受惊过度,心病还需心药冶,妹妹在母亲身边最有安全感,好起来也快些。”
华太医在旁连连点头:“方公子所言极是。”
许夫人看了一眼身边楚楚可怜的凝烟,抱起熟睡的若缓回到了慧兰苑,凝烟怯怯地跟在后面。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丫头们摆好饭菜,她也不敢拢到饭桌前,站在几步远的角落里,低着头,缩着肩,样子很可怜。
许夫人生来心软,叹了口气,柔声叫道:“烟丫头,快过来一起吃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凝烟这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若谖见状,戒备的看着她。
☆、第三十三章 诘问
凝烟生就一颗比干心,知道若谖对她有所怀疑,忙装可怜,止了步,眼泪汪汪地看着许夫人。
许夫人无奈地看着若谖,道:“谖儿,烟儿再怎么说也是你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若谖听着这话很不舒服,顶嘴道:“谖儿对烟姐姐做什么了,娘亲要这样责怪谖儿!谖儿又没有故意做个圈套让她掉进池水里。”
凝烟立刻伤心欲绝:“谖妹妹,请你把话说清楚,姐姐做了什么圈套你钻了?就是死,烟儿也要做个明白鬼!”
若谖翻着白眼不屑道:“别演了,怪恶心的,象个小丑一样。我且问你,那只红蜻蜓是怎么回事,你看见后告诉我,我跑去它还在,它是专程等我的吧,你摔跤也摔的太古怪,地上什么也没有,你怎么就摔倒了,还正好把我撞飞到荷花池里。我再问你,我本来在岸边还有一线生机,你为何拿树枝把我戳到水中央?”
凝烟委屈地大哭:“那只红蜻蜓一直在那里,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它被蜘蛛网粘住了飞不了,至于我跌倒是因为裙子太长绊到脚了,我也不是有意用树枝把妹妹戳到水中央的,我是怕妹妹抓不到树枝,所以一直顶到妹妹胸前,让妹妹好抓,谁知心里太紧张太用力,就……就……”
她扑上来,跪在谖儿脚下,哭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吓蒙了,只想着去喊人,却一直晕晕乎乎在林子里打转。”说到这里,她将裙子撩起,露出一双玉腿,上面尽是划痕和於伤:“这些伤全是我在林子里跑的时候摔的,过了好久,我才能辩认方向,便急忙跑到老祖宗那里报信。”
许夫人看着凝烟身上的伤,不禁动容道:“可怜见的,你也不过十几岁,见妹妹要淹死了,心里又急又怕,大脑一时失常也是有的,我就说了,你平日里对谖儿那么好,怎么可能害她?我明儿跟老夫人和靖墨说说,免得他们误会你。”
凝烟忙对着许夫人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道:“多谢伯母。”
许夫人将她扶起,嗔道:“一家人怎行如此大礼,快吃饭吧。”
若谖在一旁听了凝烟的话,虽然解释的合情合理,可她还是觉得别扭,总觉得她说的不是真话,可又找不出破绽。
唉,也许以前凝烟两次想杀死自己,在心里留下了阴影,说不定这次真的如娘亲的说纯属误会呢?
若缓懒得再去深想。
竹猗轩里,蝶舞正在伺候燕倚梦吃饭,她舀了一碗野鸡崽子汤给燕倚梦,道:“今儿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燕倚梦拿银勺喝了口汤,笑道:“你也八卦了。”
蝶舞道:“不是我八卦,实在是事情闹得太大,府里人人皆知。”
“哦?什么事?”燕倚梦漫不经心地问。
“是关于谖小姐的。”
燕倚梦一听到若谖两字,立刻放下手中的银勺,带着一丝紧张问道:“谖儿怎么了,又生病了吗?”
蝶舞笑了:“只要提到谖小姐,姨娘就来了兴致,谖小姐可以说生病了也可以说没生病,只是这病因古怪。”
燕倚梦气得牙痒,恨恨道:“你这蹄子,说话越发的爱故弄玄虚了,我自找人问去!”
说着就要起身,蝶舞将她按住:“姨娘好好吃饭吧,我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
她将听到的转述给燕倚梦听,蹙眉疑惑地问:“姨娘,你说这个许夫人怪不怪,明白人一听整件事的经过,都心中有数是烟小姐想害死谖小姐,许夫人为什么还要坦护烟小姐?虽说她的理由冠冕堂皇,是为了大老爷的仕途和方府的声誉,但这些哪里比得过自己亲生女儿的安危重要!烟小姐是条毒蛇,留在身边,她就不担心她伺机咬谖小姐一口!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置自己女儿生死于不顾!”
燕倚梦冷笑道:“她要个贤名,自然得牺牲谖儿了。不知谖儿现在怎么样,我去看看她。”
蝶舞阻拦道:“华太医给她把过脉,一切都好,姨娘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再说老夫人不让你见谖儿,若非要去见,被老夫人知道,又要被拿捏。”
燕倚梦此刻已站了起来,命小丫头端了水进来洗脸净手,道:“拿捏就拿捏,我是不惧的。”
蝶舞无可奈何,只得命小丫头收拾饭菜,自己跟着燕倚梦向慧兰苑走去。
红梅正将若谖的药渣倾在院外,据说药渣倒在路上被人践踏病人的病好的快,一眼看见远处迤逦而来的燕倚梦主仆二人,忙转身进去,将院门关了。
许夫人正在院子里拿了一把小剪刀在修剪花草,见她脸绷的紧紧的,笑问道:“出门倒个药渣,怎么就如此模样?难道见到鬼不成?”
红梅脸色这才缓了下来,道:“比见鬼还可怕,燕姨娘向我们这儿来了。”
许夫人头也未抬,继续不紧不慢地进行手头的事:“这也值得紧张?只说若谖受了惊吓见不得生人面,不能开门就行了。”说着放下剪刀,进了屋。
院门外响起扣门声,红梅明知故问道:“谁呀。”
“我们姨娘想见见谖小姐。”蝶舞在院门外答道。
“谖小姐受惊过度,见不得生人面,姨娘请回吧。”红梅站在院里回答。
“我只看一眼就走。”燕倚梦在外乞求。
“老夫人有吩咐,凭你是谁都不能开院门,望姨娘谅解。”红梅说完,也进了屋子。
屋里只有许夫人和白梅,若谖喝了药已经睡了,凝烟不自在,吃过晚饭回了自己的房间。
“走了吗?”许夫人问。
“不知道,反正奴婢没有开门,燕姨娘真是的,明知道老夫人不让她见我们谖小姐,她还来!”红梅言语之间颇有些烦不胜烦。
白梅疑惑道:“燕姨娘真是奇怪,为什么对谖小姐这么上心?”
许夫人轻描淡写道:“咱们谖儿长得好看,性格又娇软,谁不喜欢?谖儿养病期间,不许任何人进慧兰苑,惊到她可不是玩儿的!”
白梅红梅齐齐应道:“奴婢知道。”
凝烟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刚沐浴过,身上的划伤被热水泡过,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些伤痕,庆幸自己提前预备了这出苦肉计,不然这次就难以圆谎脱身了。
☆、第三十四章 泄怨
凝烟回忆在荣禧堂的那一幕,老夫人所说的话犹在耳边,不禁冷笑不止,老不死的真是狠心啊,即使若谖那个小贱人死了都轮不到自己做嫡孙女,一点祖孙情分都不念!
既然你无情,休怪我无意!
一旁做针线的香草抬头看见凝烟眼冒凶光,整张俏脸在蜡烛光里显得狰狞可怖,她心中一紧,忙找了个借口退出了房间,后怕的心还在扑通跳,这样的凝烟与平日里见谁都满脸堆笑、柔顺乖巧的凝烟哪一个才是她的真实面目?
凝烟只是本能的应了一声,根本未察觉香草出去了,仍全神贯注想着自己的心事,老不死的说,若谖是被人从荷花池里救上岸的,谁救的她?
她抬头想问香草,这时才发现她不在房间里,心中立刻腾起一把火,这帮奴才肯定是得知她在老夫人跟前彻底失宠,所以才敢这般怠慢她,居然没有人在跟前服侍!
她拿起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香草听到响声忙端着一碗莲子银耳汤走了进来,看见地上摔碎的茶杯,小心陪着笑道:“这是怎么说,奴婢刚出去,一只茶杯就没了。”
凝烟脸上挂着一如继往甜甜的笑,道:“自己想倒水喝,不料手滑,摔了杯子。”
香草把银耳汤递在她手上,道:“这是心神不宁所致,夫人特意叫奴婢拿了银耳汤给小姐喝,安安神。”
凝烟心里有鬼,听到心神不宁四个字忍不住心虚地问:“我怎么心神不宁了?”
香草答道:“夫人说你受了误解,心里委屈,行为举止必然有些失常,还叮嘱奴婢等要用心侍候呢,夫人对小姐可真是好。”
凝烟也感激不已道:“这次要不是夫人为我说情,我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呢。”
香草附和了一声,见她低着头黯然神伤的样子,以为她在伤心,殊不知凝烟心里却想,对我再好也没有用,要不是你的宝贝谖儿,我至于沦落致此!
她边喝银耳汤,边尽量装做随意的样子,问道:“听说谖妹妹是被人救起的,谁救的她?”
“辰公子,若不是他,谖小姐肯定没命了。”
凝烟手一抖,银耳汤泼到裙子上,急切地问:“哪个辰公子?”
“小姐今儿可真是吓坏了,连碗都拿不稳。”香草转身拿了块棉布替她擦拭裙子上的污渍,接着道:“这方府难道会有两个辰公子?当然是小姐的表哥程子辰公子咯。”
“多亏了他,不然我就罪孽深重了。”凝烟将空碗交给香草。
“谖小姐落水只是个意外,小姐不必自责。”她叫了宝珠、瑞玉进来,一个把空碗送到夫人那里,一个清理地上的碎茶杯,自己服侍凝烟睡下,熄了蜡烛,走到外间的榻上睡下。
凝烟在黑暗中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子辰,已是第二次坏她的好事了,不狠狠教训他一顿,实在难咽下这口恶气!
若谖吃的药有安眠的成份,一觉香甜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雨桐就守在床边,见她醒了,一面命小丫头打水进来梳洗,一面笑着问:“小姐觉得好些了吗”
若谖伸了伸懒腰,神清气爽的,眉眼弯弯答道:“好的不能再好。”
梳洗打扮完毕,立刻象一只快乐的小鸟飞一般跑到了许夫人的房里,见到她,娇软地叫了声:“娘亲——”便扑到了夫人怀里。
许夫人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慈柔地问:“心里还觉得怕吗?”
若谖心想,自己如果没穿越重生,活到现才也二十好几了,心理哪那么脆弱,昨天快要淹死的那一刻的确害怕,可被子辰救上来后就已经不怕了,只是怕被人看出破绽才配合着喝药,现在见许夫人一脸担忧,心里不忍,搂着许夫人的脖子答道:“谖儿前世一定吃了熊心豹子胆,现在一点也不怕了。”
许夫人将她搂得更紧,拍着她的背,欣慰道:“不怕才好。”
若谖一扭头,发现凝烟也在,她正讨好地对着她笑,立刻将小脸一沉,指着凝烟说:“不过一看见她就又怕了起来。”
凝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神情尴尬的让人不忍直视,心里将若谖骂了无数遍该死的贱人。
许夫人有些无奈,却不忍苛责若谖,于是转移话题,吩咐一旁侍立的小丫头传早膳。
早膳很合若谖的味口,特别是蜂蜜蒸牛乳是她的最爱,她抱起装牛乳的罐子,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光,小肚皮立刻鼓鼓的。
许夫人用帕子替她擦嘴,若谖待娘亲把自己的嘴巴揩干净,便站起来拉许夫人:“娘亲,不早了,我们快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许夫人站了起来,含笑低头看着她,摸了摸她耳边吊着的两根小辫,道:“是要给老夫人请安,不过不是娘和谖儿,是娘和凝烟。”
若谖敌意地看了一眼凝烟,撅着嘴不乐意地问:“为什么?”
“你昨天受了惊吓,魂魄还不稳,出了门怕在园子里撞到什么就不好了,谖儿乖,听娘的话,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