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楼宇。”
他挂断了电话,回了个短信过去。手机震动不断,他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不是抬起头看她一眼,说一声抱歉。
“楼宇想要说服我尝试一种新的疗法,说是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等等,你知道这件事的吧?”
她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嗯。”
“我正在拒绝他。”
“阿辰,试试吧。”
“但我不是没有醒来么?”
“不是这样的。只是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在沉睡。试一试吧,不要放弃这百分之三十的希望。”
最终司誉辰回去的时候,只留给他一句“我考虑一下”的话。
他或许从更早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止一次地动过放弃的念头。因为他抗衡着的东西太过沉重,胜算太小。
E-2世界是唯一一个她或许不能走到更久之后的世界,她也不知道司誉辰在与她道别之后回去想了些什么。在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享受最后的快乐也好,与不可抗衡的命运殊死搏斗也好,无论如何,她只希望他好。
***
去吧,去找她,找到她。
不要让她一个人孤独地在着虚假的世界里游荡。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我偷了好久的懒,好惭愧地上来跟大家拜个年,祝大家心想事成,万事胜意呀。
(我是二熊的脑残粉,“万事胜意”是《你好,旧时光》中女主角对男主角说的“万事胜意,就是一切比你想象的,还要好一点点。这么一点点。因为是最好的祝福,所以我只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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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的伏笔埋得挺细碎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忘记掉要回去翻,这是毛病,得改!
过了R世界的剧情就是大糖啦,好激动呀!
☆、名为爱情的冲动
闹钟响。
司誉辰睁开眼睛,第一眼望见的,是天花板上样式最为简单朴素的圆形吸顶灯。
他住在这间二手公寓很久,白色的灯罩泛了黄,边缘积了些灰,也落了些误入歧途的小飞虫的尸体。他移开目光,挪动了一下横在被窝中的手臂,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睡着睡着就成了这样的姿势——侧身横着手臂,就像是要抱住什么。
他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不料后脑勺忽然一阵钝痛,生生将他摔回了床上。
他后脑勺有伤?什么时候的事?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并没有摸到疑似伤疤之类的东西,凭借他跟楼宇学来的一些基本医学常识来看,那样子的疼痛感觉也不太可能是内出血。他搁置下这个疑虑,穿戴好起身,例行洗漱,煎蛋,在吐司上抹黄油,夹生菜,张嘴,咬。
他回想着昨天晚上为课程做的准备,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餐,收拾碗碟。水龙头一打开,水顺着平底锅流转一圈,带着洗洁精的泡沫流入水槽,他刷了几下,恍然间抬头,有什么异样的情绪蓦地闪过他的脑海,但转瞬即逝,又太过遥远,他没能捕捉到。
他不喜欢这种被未知的“预感”占据的感觉,或者说他不愿意被支配,可天到底不遂人愿,没办法的事。
将平底锅与碗碟洗净,时间尚有空余,他发了一会儿呆,锁门去往学校。
学校这个点儿没什么人,他早早地来到讲师休息室,翻阅自己桌子上的一本书。这是一本同自然科学与生物电流学完全不搭边的书,属于哲学类别,大致讨论的是存在与思维的关系——思维能否突破规则的限制,成为真实存在的物。书是用大白话写的,不存在读不懂的状况,然而读完这本书,让他有种古怪的感觉。
隐约间,有种即将被撕裂的痛楚来袭。回过神来,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擅长追本溯源,也擅长冷静观望。
即便这种怪异的感觉时常困扰着他,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完成一上午的课程。只是在几个话题转换承接处,他不知怎么的,总是鬼使神差地把视线投向后门旁边那个没有人的座位。
昭示着他今天一天工作结束的下课铃声响起,他松一口气,在讲台上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回答学生的问题。等全部回答完毕,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他捏了捏鼻梁,带着自己的课本与讲义走出教室门。
外面有个女孩在等着他,一见他出来,眼睛便笑得弯弯的,快要及肩的短发随着她的步伐一跳一跳,仿佛周遭的空气都与她一同快活了起来。她走到他跟前也不说话,只是傻乎乎地对着他笑。
他在记忆里搜查一番,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孩,但看她的表现,显然是认识自己的。他不动声色地朝她笑一笑,只问:“肚子饿么?一起吃饭?”
“好啊,”女孩说,“去吃那家越南美食吗?”
“只要你想。”
他们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司誉辰把点单交给她,她摆摆手,说:“我吃和上一次一样的吧。”
他眉毛轻微地一跳,反问她:“不尝试一下别的吗?”
“也好,我吃和你一样的吧。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最终他们点了两份凉拌鸡丝河粉。
女孩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他往河粉里挤柠檬汁的时候注意到了,便问她:“昨晚没睡好么?”
她河粉吸溜到一半,顿了一下,咬断嘴里的河粉咀嚼几下吞下去后才说,“嗯,失眠。”
“怎么失眠了?”
她老实回答:“因为在想你。”
就在他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听到她继续说,“在想你,想着这个世界,想着那群人的事情。”
他“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个世界”、“那群人”显然不是正常聊天会用到的词汇,这个女孩同他讲这些……一定是从前跟他说起过这些事。诚然,他没法找出任何一个记忆断点中,这个女孩存在过的痕迹。
他并没有失去记忆过。
那么她又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呢?
他沉默地吃完了整碗河粉,给她递去一张纸巾擦嘴。她仍是在用力地笑着,伸过脖子对着他撒娇,他无奈地点一下她的额头,替她擦去了嘴角的汤汁。
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她眼里有什么快要按捺不住的情绪飞快地划过,旋即她更快地垂下眼眸,再抬起,一如之前澄澈。
“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她候在他身边,看他结完账,又添一句,“回实验室还是回家?”
他正在收钱包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滞,别过脸应了一声:“……回家。”
他们一直并排行走至停车场,直到车驶离地下停车场停在第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处,她才犹豫着拉了拉他的衣摆,“阿辰,你是不是……”
他期待着她的下文,可她没有说下去,默默地收回了手,指尖蜷在一起,不安地握紧。她的指尖也许带着微微的热意,柔软而又纤细。她的指甲呈现健康的肉粉色,修剪整齐而无一饰物,如同光洁的半圆形珠贝。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种想要扣住她手掌的冲动。
“我们先回家。”
***
时初跟着他走上楼,心中压抑着的那份不安随着脚步声响起逐渐放大。他打开了门,顺势牵起她的手,领她进屋。他在鞋柜里翻翻找找,寻了双最小的男士拖鞋给她,她脱了鞋套进去,脚后跟距离末端仍是余下大半截。
“阿辰,”她望着他留给自己的背影轻声说,“我离开多久了?”
他没有回答。
胸腔中那颗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在耳畔放大,她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嘴唇似乎有些打颤,“阿辰,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转过身,目露无奈地望着她。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呀?”她朝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防盗门,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嗓音也止不住颤抖。
他叹一口气,上前一步。手穿过她的腰肢与门的缝隙,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他按了按她的脑袋,“我们从前,是恋人。”
是肯定的语气。
“我能感觉到。”
“你忘记我了。”
“那就重新认识。”
“不……”她推开他,双手抵在他的胸膛,用力摇头,“这不一样的。”
“现在的你,并不喜欢我呀。”她的大脑极度混乱,所有的讯息仿佛在同一时间爆|炸,她挤出生硬的笑容,不断地向后退,“抱歉,阿辰,我……还是暂时离开比较好。”
他没有阻拦她,手臂向后撑在桌上,一动不动地将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看在眼里。
她已换好鞋,转身拧开门把手。
门开了一道缝。
下一秒,“砰”。
他勾起唇角。
门又被重新关上,她迅速地转过身,大步走向他,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踮脚吻在他的嘴唇。
他微微屈着身,本能地抱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他吻得很凶猛,她亦是如此,吮吻之间带着些决绝的意味,翻江倒海,破釜沉舟,哪怕天地在顷刻间覆灭,也只余他与她二人。
她被不知不觉间抱上他身后的桌台,桌面上摆放着的零碎之物被扫向一处。重心逐渐向后倒去,她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慌忙抱紧了他的脖子,大声喊停。
他倒是真的停下来了,还顺便理一理她滑向一边的领口,在她头顶拍了一拍。
他不记得她了,可是他记得这个吻。
像是一场交战,两人各怀心思,若有所思,却都尝到了对方嘴里化不开的甜。
她的脑袋埋得极低,被他抱着,动弹不了。
“阿辰,你记不记得……”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仅如蚊呐。
他在她头顶轻轻笑着说:“不记得。”
“哦。”她瘪着嘴,在他怀抱里闷闷不乐。
他玩心忽起,原本放在她背脊上的手渐渐向下,“但我好像记起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呢……”一根手指钻进了她上衣之下,碰到了她背脊下方细滑的肌肤,而后那只手再往上,沿着她脊柱位置那道浅浅的沟壑向上,放在一块凸起的小小布料上。她浑身像是石化一般僵硬得不成样子,却咬着嘴唇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最终没有对那个可怜的搭扣下手,慢慢地将那只手移了出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弯腰贴近她的耳畔,侧脸蹭着她的鬓发,在她柔软的耳垂上啄吻一下。
“我爱你——我记得这句话,好像必须得在重逢时说。”
十分奇怪,在说出这如同咒语的三个字之后,他的心底冒出一个声音。
“爱情,在生物学上的解释,是一种脑内的化学反应。我们产生的‘爱’的感觉,事实上是苯基乙胺、多巴胺以及其他的神经递质共同作用的结果。”
“而在哲学上的解释,如果你认可我的观点的话,是人在探索未知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精神的碰撞与共鸣。”
多巴胺的过量分泌,体表温度的上升,心跳频率的加快,思维与精神的共鸣。
即为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阿辰失去记忆在前文提到过一个小伏笔,包括E-2的阿辰的在脑后操作的梦境疗法,可以理解为他在这个世界醒来,毕竟R世界这一卷叫做梦境表里嘛,这一点我没有明说,但文中有(非常不起眼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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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司誉辰真是非常的……奇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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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感谢大家的阅读。谢谢,这一卷没剩下几章了。
☆、在这虚假的世界
司誉辰没有想到的是,他每天固定时间去工作的实验室中,留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而且这些秘密是他亲自封藏起来的。
直到来到他的实验室,时初才对他说出实情,并且带着他走向他每天经过不下十次的书架。他拧着眉端详书架前放置着的重型机器,惊异于过去的那些天里他竟然没有察觉一分端倪——他本该是个对异常极其敏感的人。
时初凭着记忆猜测着触发机关的部位,随意问起:“这个机器碰一碰会不会有危险?比如割掉我半截手指什么的。”
司誉辰托着下巴地思考了一会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啊,你可要小心。”
吓得时初赶紧把要落到机器金属表面的手指缩了回来,捂着心口一阵后怕,“还好没碰到,还好……”
他忍不住一哂,拍了拍她的脑袋,指着机器上被几片金属薄片遮蔽的角落,还要逗她:“要不要试试这里?”
她死活不肯伸手过去,捉着他的衣服躲去了他身后,从他胳肢窝下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要试你试,我不敢。”
他笑着把她的脑袋按下去,兀自按下了藏在那几片金属之下的凸起,成功移动了上面这块极不起眼的活动金属。整个书架得到了感应,自动移开了,露出里面一方崭新入口。这是另一扇门,右侧是个需要输入密码的电子验证区。
“我从前告诉过你密码吗?”
时初摇头,举双手证明自己清白:“你输入密码的时候我都很自觉地别开头去的。还有啊,你说过如果输入错误密码超过三次,这扇门会释放电流使入侵者暂时昏厥。你输的时候离我远一点,我怕你被电的时候波及到无辜群众。”
司誉辰闻言,手臂用力一搂夹紧了她,无视她的挣扎低下头去蹭她发顶,笑得活像个妖孽,“那我可一定要拉个人垫背呀。”
密码是四位数字。他想了想,输入自己的惯用密码。
错误。
不是这个?他一般不会用自己的生日作为密码,但不乏例外。他慢慢地输入自己的生日,结果提示也是错误。
他脸上带着的浅淡笑容在此刻消失殆尽,他放开怀中的时初,推着她的肩膀让她站到距离自己安全的位置。
他还要再试,却听她忽然说:“不然试一试0710?”
这是他的解锁手机是密码,当初设置的缘由早已忘记,只单单记住了这串数字,竟也不曾怀疑地使用到了现在。他回过神来,手指已经先他一步按下了这串密码,门锁的声音提示静默了几秒,旋即是伴随着钝重大门移开声响的“密码正确”。
他为什么要用这串数字做密码?
时初也在疑惑。方才的灵光一闪令她想起,她不止在一个世界里见到过这串数字。V世界最开始司誉辰住的宾馆房间号是0710,E-2世界司誉辰住的病房号是0710,R世界司誉辰手机解锁密码是0710,实验室第一道门的密码也是0710。
这串数字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时初目露疑惑,司誉辰也同样不解。他们都明白面面相觑得不到答案,走向前去来到第二扇门前。
指纹识别,司誉辰用他的食指刷开了门。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他们一进门,便有一个声音从顶端响起:“你们好,欢迎光临。”
两人皆是大骇。
因为那是司誉辰的声音。
“不用惊讶,也不用怀疑,你们听到的声音,确实来自我。我是司誉辰,如果要跟别的我加以区分的话,可以叫我Raymond。”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时初,我就是站在你身边的人。”
她下意识地去看她身边的司誉辰,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不过较她而言淡定许多。他凑近她的耳朵告诉她:“是录音。”
“别怕,相信我。这里,是‘那边’到达不了的地方。”28
“我会录下这段录音,是因为我知道了太多东西。如你们所知,那边加强了对我们所有人的意识监控,虽然基础的屏蔽还是有效,经过我的测算,那边获取我们的意识信息,相对于我们的产出滞后二十分钟,但意识屏蔽仍不能完全阻止那边盗取我们的意识信息,所以——我准备把我关于这项研究的记忆全部毁掉,等待时初你来唤醒我。如果你们听到了这段录音,那就说明我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请打开下一道门吧。”
按照录音带里所说的,他是在毁掉记忆之前录下的这段音频。因为“那边”的意识监控,他的发现给自己带来危险,即使秘密实验室不受到“那边”的监控,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翻盘,所以他必须“忘掉”自己的发现,忘记带给他启发的时初,等待一个时间点再次将那段记忆开启。所以他选择将记忆封存在他每天必去的实验室中,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并且让自己忘记了秘密实验室的存在。
听着不像是陷阱,可听着自己声音的指示,多少有点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