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业皆消,不遭众难。”
只此一句,法相竟内放光明,遍做紫光之色,将台上的恶魂超度大半。唯有三两残余,向入镜身边躲去。
台下的人犹在震撼之中,却也渐渐发现了端倪。
“这些恶魄,怎么不怕入镜师兄的业火?”
“何止是不怕,我看是向他身边躲了过去。”
第60章 冥王身
“这…”归世院的掌院僧面色凝重起来,这些鬼魄显然沾染着入境的真元气息,故能不沾业火就近他的身,如此一来即便这邪物不是他所炼制,也必定被他炼化过了。身为空音寺归世院的首徒,遇到这等邪器后所做的竟不是度化,而是收为己用,并用其来对付同门。只此一点,已经犯了大忌,“是我教徒无方,此事过后必亲领入境在归世院内誊抄菩提业心经百年,不达三百万,绝不踏出半步。”
此事当着这么多散修的面暴露出来,对空音寺的名望无疑是一场打击。若是交由住持亲自处理,入境极有可能被剔除佛根,逐出山门。他终究不忍自己的弟子落到这种下场,主动承揽,立下此大誓愿。便是在替入镜求情了。
苦行掌院犹疑道:“这场比试还需继续下去么?”
了空看着半空中那巨大灵尊法相,半晌,轻叹道:“收不住了。”
苦行点了点头。如果这一刻直接终止这场比斗,无疑是向台下的散修宣布,这种邪魔伎俩正是由空音寺弟子有意为之。届时怕是更加难以收场了。
此时台上。
暮擒烟的法相消散,光华内敛于身内。他目色葳蕤,在这未消的业火中似无污垢,如此显耀。而双目中映着的入镜,在三两鬼魅环绕下,却像是堕落沉沦、入于魔道的邪修。
入境藏起眼中的恨意,他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抬手以真元斩去身边残存的恶魄,低语道:“多谢师弟助我破了这业障。师兄无以为报,唯有这三世繁花印,可替你磨炼一二心境了。”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输。
战台上。
入镜目色化为一片虚无,他周身灵气散做飞花涌动,每一片都带着妙曼轻芳,透出斑驳倒痕。谷中百里,似在转眼之间,已被这飞花乱影拖入了另一方世界。而入镜的身体半隐半金,左手持衣角当心,顶上放出无量光明,复稍仰掌垂指,作与愿印。正于玄妙之间,道出真言。
“繁花垂影,三世业缘,大悲独行,万德开敷。”
真言已出。
三世繁花印成,入劫者遁入前尘影世之中,偶一不慎失于□□,肉身便立刻枯竭。
这法印非同小可,竟已直接在暮擒烟的灵台中降下投影,一片粉色与金丹近在咫尺,以无可缓转的力量,欲将其吞没。
“妙音能坚持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苦行掌院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空音寺百年中两位不可一遇的天才,在这场比斗后注定要一人避世,一人重伤了。14 台上。
暮擒烟目若寒池,他在这三世繁花印的巨大威能之中,竟然直接散去了周身的护体灵光,脚下的莲台,也逐渐枯萎凋零。
苦行和度厄两位掌院面色骤然一僵:“他要干什么?若是用尽通身真元护住肉身尚有一线生机,现在这样毫无防备的去硬接三世繁花,无异于找死!”
“这是小子是不想活了么?!”
惊呼声中,了空目中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他怔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半空中,无数纷飞的花叶割破暮擒烟的衣袍。入镜眼中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畅快之色,既然你主动找死,我必当成全。
四周粉色流光围绕着暮擒烟不断旋转汇聚,像无数条由花影构成的香径重合相叠,入镜目中骤有一朵莲花虚影绽放,他极尽通身修为,将三世繁花的威力推到极致。
那满天花影,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了空的真元已经凝于掌心,再等一秒,若是下一秒暮擒烟还没有所动作,他定要上台中止这场比斗。
暮擒烟早在散开自己护体灵光的那一刻,开始全力催发体内真元,侵入灵台的粉光已被幽暗金芒抵挡,浮荡波动间犹如波浪平息,化为澄静止水。却在这一瞬之间,暮擒烟指尖法印已成,四周恍若骤然陷入一片清虚寂静,花影已去,意识犹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入镜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神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摄,转眼间被扯入轮回之中,似妄见诸行之本,生元之灭,已在八万劫中流转轮回,有死无生。
暮擒烟浮于半空中,目若明火,恍已超脱于这世间,指尖一朵幽暗金莲徐徐绽放,冥冥中恍若一切众生皆在其莲心之上。三世繁花在莲华之下,触之即散,通通化为灰飞。
暮擒烟眼中无喜无悲,唯唇轻启,念出一句:“大狱冥王转生印。”
霎时之间,金莲彻底绽开,天空中有无数滚滚金云翻涌而来,透出一股撕裂天地的强横气息。
禅定谷中所有的身体被笼罩在金莲绽放的耀世光华中,失去动弹之力,即便是石台上的五名掌院,也被这股气息压到抬不起头来。
战台上的暮擒烟,此刻,就是大狱冥王。
那层层叠叠如流水般的三世繁花,对他而言尽是虚妄,只一指,便破的干干净净。
“业障。”
入境通身一颤,口中鲜血喷涌,身形骤然萎顿,在这短短两字之下,竟是金丹碎裂,再无还手之力。
胜负已分。
莲花枯萎,冥王退去。所有人在震撼之中,呆呆看着一幕,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这…是何种功法?”归世院掌院看着自己金丹破碎、生死不知的徒弟,目色几经变换,最终归为一句叹息。入镜下杀手在先,妙音于以还击,何错之有?
“大狱冥王法印。以印破印。”了空面色复杂,淡淡道。
“这场比斗是我们输了。我自会压着入镜避世百年忏悔,还请住持网开一面。”归世院掌院躬身。
“也罢。”
入镜金丹已碎灵台受损,修为大退,怕是以后佛心不稳,再难寸进了。了空闭目轻念业咒,犹自叹息,唤醒台下心神震荡的一众修士,只道:“这场比斗,是归世院了空胜了。方才战台上出现的恶魄,尽是我空音寺门下弟子入镜炼化的邪器所至,诸位见谅。”
了空从一开始就从未打算遮掩此事,是非对错,即便有损于身,亦不可颠倒妄言。
台上暮擒烟依旧是对那死活不知入镜师兄行了一礼:“承让了。”
眉目轻敛,面色温润如初。
尘埃落定。
妙音一战成名,众嗔院的外门苦僧亦是与有荣焉。反观归世院这边,就是一片愁云惨淡了。掌院宣布避世百年,首徒入镜被人打的金丹破碎,佛心不稳。之前出言挑衅暮擒烟的那一众弟子,一拍两散,夹起尾巴避了好一阵子,唯恐这尊煞神找他们的麻烦。
一直到一年之后,空音寺中开始准备前往太玄山之行。
明尘大殿内。
了空站在最上首,看着下面的十五名弟子,缓缓开口道:“这一次门内选拔,我们空音寺人才辈出,我倍感欣慰,但修佛重修心,稍有不慎,便会落入魔障,万劫不复。这次天榜之战各派高手云集,大家戒骄戒躁,不可懈怠。”
“是。”下方弟子齐声应诺。
这次带队的除了住持了空,还有苦行院掌院僧人。此刻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四名掌院僧联手打出一道灵诀,只见明尘大殿外的虚空之中,骤然浮现出一片巨大的碧色莲叶,其质如玉如脂,通身散发出莹润幽光,叶身纹路似有清净之至水流淌,乃是一件中品仙器,名为覆雨青荷。
暮擒烟跟在住持和苦行掌院僧之后踏上莲叶,身后其余各院弟子随行,无人敢言不满。
当日一战,经由离去的散修传播,妙音在修真界中已经有了“冥王身”化称。若不是亲眼所见,空音寺的弟子谁都无法将这个一尘不染,似九天垂云的的温和师弟,与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覆雨青荷既为仙器,可日行万里,其真正的威能却不只在遁行这一道。相传青荷莲叶中所载的乃是四海之水、甘云之露,可淹没一座灵山而不尽,亦可救枯木灵植于垂死之边。
空音寺一行人站在莲叶中,身边云雾飞快退去,却毫无劲风扑面之感。只觉通身被灵气环绕,舒坦至极。不过半天光景,已至太玄山前。
太玄山,乃是摇光剑宗落派千年之地,占地开阔,飞瀑流泉。此刻放眼望去,各派弟子来往不绝,各色灵光闪烁蕴芒,正有无数修真界中赶来参与天榜之战的门派,处于其中。
此时了空催动覆雨青荷向外围山峰上一处似被巨剑斩平的峰崖落去。此乃摇光剑宗开山真人挥斩尘缘之地,亦是其接待其他门派修士的崖台,名为斩尘峰。
斩尘峰之上,早有前来接应的摇光门弟子。此刻莲叶浮于半空云雾之中,空音寺的佛修挺直背脊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的环境。只因此次前来参与天榜之战的弟子大都年纪尚轻,自幼在山门中苦修,未曾来过摇光的地界。
“一别数年,了空道友别来无恙?”那斩尘峰前,一气势威严,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开口道。此人正是摇光剑宗如今的掌门,天行剑尊。
“天行宗主,气息比之数年前更为平缓,想来心障已破,大善。”
“承蒙空音寺出手相助,如今已无大碍。”数年前,天行剑尊为避开飞升天劫,强行自散修为,已至生出心魔。后在空音寺的问罪塔中足足呆了一百零八日,方在住持了空的帮助下挣脱心魔,留下一命。也因此与空音寺结了缘。可现在,问罪塔已经变成了一尊普通佛塔,有名无实,这却是空音寺的不传之密了。
“天榜之战将于明日开启,还请了空住持和苦行掌院带着一众弟子移步,随我这师弟天明前往天鸾峰稍作休整。我需在此等候纯元的道友。”天行剑尊缓声道。
天行剑尊的师弟天明,亦是摇光剑宗的七峰主之一,其人面目和善,气息比师兄天行柔上几分,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渡劫期大能,担的起剑尊二字。
“诸位道友请随我来。”
为表示对摇光的尊重,空音寺的覆雨青荷已被收起。天明剑尊手指随空一斩,带出一道剑气虚影,受真元催化不断变大,最终凝为一柄木剑,将所有人承托而起,离开斩尘峰向天鸾峰去。
半空中。
沿途一眼望去连绵不尽的山川水泽,竟全是这摇光剑宗的山门范围,令人心驰神往。暮擒烟站在苦行掌院僧后,看似不闻不问丝毫不为摇光的巍峨山门所动,心境如常。实则是系统空间中,那柄一直沉寂的杀戮圣器,终于有了感应。江贺,果真就在这摇光的地界之中。就是不知他是摇光弟子,还是前来参加天榜之战的别派之人了。
勾起黑枪震动的那丝气息来自东南方。但那里似乎被一道巨大的禁制完全阻隔起来,神识无法探入。
正在此时,一直在飞剑前方与了空、苦行掌院二人交流的天明突然回过头来。将话题引到了空音寺此次前来参与天榜之战的弟子上。
“我看这位小友一路上竟像是老僧入定般,目不斜视,当真了得。不知是哪一院的弟子?”天明剑尊打趣道。
“此子乃众嗔院弟子,妙音。”了空笑答道。
“妙音,可是冥王身?”天明剑尊竟然对妙音有所耳闻,一语道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是同辈之间的打趣罢了,天明尊者莫要取笑于晚辈。”暮擒烟低声答道。
“小友莫要自谦了,这次天榜之战可是涌现了不少已有名号的后生。”天明摇了摇头,感慨笑道,“正好叫我那顽劣的徒儿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就在几人说话间,木剑正与东南那方禁制擦身而过,暮擒烟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观这山川风水通畅无比,就连灵气都化为云雾流淌,却独在东南方那一座山脉前停滞下来,似乎有些古怪。”
天明目中露出一股严肃之色,只道:“那地方被掌门师兄布下禁制,任何东西都不得入内,即便灵气也是如此。”不肯多言。
前方。
一座秀美山峦形如鸾凤欲飞,在一片如碧波荡漾的雾海中,楼阁院落若隐若现,正是天鸾峰。
正在他们这一行欲靠近之时,天鸾峰中突然响起一阵脆笛箜篌之声,引得俯首望去,只见渺渺雾海间,似有人奏乐起舞,身姿妙曼。
天明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这云水涧的女修行事向来随心,但人家只不过是要在住的地方凌空玩乐一番,他们摇光剑宗也不好拒绝,这对其他门派修士来说,实则也是一桩乐事,毕竟云水涧贵为四大山门之一,其门中女修大都貌美绝尘,不可多见。
只不过这次天明带着的是这群佛修,这就有些尴尬了。他干声道:“这是云水涧的女修,比你们早来一日。”
“天明剑尊,得你亲迎,不知是哪一派的修士?”下方云水涧的女修显然已经认出天明幻化的木剑,旋身而上,靠了过来。
“是空音寺的道友。”天明道。
那为首的女修听闻是空音寺的佛修,面色一僵,微微行了一礼,随命下方的人让去一条去路,“失礼了。”
天明这才引着木剑,落入天鸾山中的一处院落。
这院落清净出尘,依湖而建灵气浓泽,显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有劳天明道友了。”
“不敢。”天明从袖中取出十五块玉牌交予了空,道,“这是此次天榜衍出的灵牌,是关联参战者身份之物,还望住持代为分发,炼化后,一切有关天榜之战的讯息,将会出现在其中。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天明御起飞剑从院落中离开。
空音寺的一行人集中在院落的厅堂之中,了空将手中灵牌分发下去后解释道:“天榜之战每二十五载为一轮,所有修真界中年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修士皆可参与初筛,初筛过后,唯有前两百名修士才有可能拿到这枚灵牌。我空音寺为四大派之一,故每年方有二十个名额能直接获取灵牌。所谓天榜,本是一件无品仙器,无人知其由来,如今在摇光剑宗的天光现世湖中已存三万八千年,每一次天榜之战给于榜上前百名修士的奖励,都无比丰厚,甚至有给出仙器的先例。”
了空说到这,看了眼已有些心潮澎湃的弟子,沉声开口:“奖励虽好,但每年在天榜之战中道心出现裂痕,断了修真大道的修士同样不在少数,更有甚者甚至直接丢了性命。所以我空音寺弟子若非真有自保之力,即便凑不满二十之数,我也不会允他前来。”
了空声音一顿,缓和语气道:“现在有谁退出,为时不晚。”
底下无一人应声。
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希望大家以自保为主,莫要强求名次。”
第61章 锁仙崖
“那这些年天榜的名次如何?”人群中有一名弟子小声问道。
苦行掌院细细说道:“百年来四次天榜之战,前十几乎都被四大山门包揽,偶有一两名散修冲进前十,也大都在*之位。第一名一直牢牢被摇光剑宗占据,我们空音寺虽每次都有两三人能进这前十之列,却只在百年前取得过榜首之位。”
“不知是哪位前辈?”
“200年前空音寺苦行院苦准师兄,曾以大日华言经的无上真言从摇光剑宗的天行剑尊手中夺走魁首之位。”苦行目中闪过一丝落寞,“只可惜后来苦准师兄渡劫失败,从那之后,修真界中的渡劫期大能…”
“苦行。”了空唤住苦行掌院僧,没有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只与一众弟子道,“都去寻一屋落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便是天榜之战的第一轮。”
众人依言散去。
苦行掌院看着寺中弟子的背影,目中忍不住露出一丝迷茫:“若是修到最后终究要死在雷劫之下,这修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了空闭目,微微叹了口气。
摇光剑宗准备的住处显然是根据各派的修士有过调整,房间内檀木紫香无一或缺,壁上挂着的天鼓雷音佛寂定图虽不是灵物,却一笔一画工整细致,设色沉稳,令整个屋内越发沉静肃穆。
暮擒烟今日虽没有从天明口中探得那处禁制内的消息,却也知道了这禁制是天行剑尊亲手所布,对方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以他金丹期的修为,强行闯入怕是立刻会被发现。但这次天榜之战过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深入摇光仍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