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很多事情却也不能用一句“人算不如天算”一言蔽之。
古往今来,当然还是有人能真正算计了天道，只不过这必然是极少数中的少数了。
当步清善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洞府之中了。他看着环绕在自己身边的云层，有些懵逼地问妖皇，道：“你这是想要带我去哪里？之前你怎么也没有说过？我还没有对师父告别啊！”
“不过是陪着你去度蜜月而已，哪里用得着准备太多。”妖皇忍不住笑了起来。
“蜜月”这个概念自然不是现在就出现的，而是妖皇在步清善的记忆中看到的。他们刚刚成亲就不得不分开了那么长的时间，于是妖皇就想要通过“蜜月”一事来弥补过去的那些显得无比漫长的时光。
步清善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你想多了。真的是想要带着你去度蜜月而已。”妖皇把手搭在步清善的头上揉了一把。
步清善立刻把妖皇的手拍下去了：“你别把我当孩子似的！”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无比怀念当初妖皇还是一只小猫时的日子，那时的他可以把妖皇从头到脚揉上一遍，哪里还会被妖皇“以下犯上”啊！
妖皇只觉得步清善炸毛的样子也是非常可爱的。他忽然明白逗猫的乐趣了。
说是蜜月，但凭着步清善对妖皇的了解，这当然也不是一场纯粹的蜜月之行。事实上，步清善也不喜欢纯粹地去度个蜜月。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专注在自己的修行之上。因此，虽然是蜜月旅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非常甜蜜，但步清善时不时就会被妖皇丢入什么险境之中，任由他自己设法逃脱。
锻炼步清善是在其次，妖皇还要在三千世界中追踪那些能为他所用的“魂体”。他身上的伤势早已经解决，但灵魂中却还存着一点点问题。也许，当他补充到足够的魂体，他才能真正地身魂合一吧。
他们回到过景兴中世界，正如衡康说的那样，此方世界中已经毫无灵气了。他们到来的时候比起衡康离开的时候又过去了数百年，因此景兴世界中已彻底没有什么修士的痕迹了。凡人们却依然欣欣向荣。比起修士，他们的寿命真的不长，已经更迭了很多代。在他们的口中，仙人已经成为了传说。
他们还路过步清善在轮回时生活过的那些小世界。没有什么是能永恒的。别说当初的古人都已经轮回了很多次，就是现在的山水都已经不是当初的山水了。步清善在一瞬间仿佛心有所感，曾经以为会一直在意的事情，在这一刻仿佛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就如一粒尘埃，被风一吹就自行散去了。
步清善握住妖皇的手，忍不住对着他轻轻一笑。
“恭喜。”妖皇道。他分明感知到步清善又要突破了。
他们一路修行，一路走过千山万水。见过更多的世界，步清善亲眼见过了很多妖修的悲惨生活，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像御妖门这样的门派是可一不可二的，像御妖门中一样的妖修也是非常少见的。尽管步清善是人修，但是见过了黑人的悲惨生活，有良知的白人难道不应该站出来吗？见过了女人受到的压迫，有道德的男人难道不应该站出来吗？步清善认为自己为妖修们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比起步清善，妖皇这个妖修反而要显得更加冷漠。
“你将昊穹大世界的存在告知他们就可以了。如果他们有自救的本事，自然知道该如何往昊穹大世界去……若他们做不到这一点，你现在救了他们一次，难道还能再救他们两次、三次？”妖皇如此说。
怜悯是无法实现公义的，唯有鲜血可以。
步清善的原则是“管好自己的事情，行有余力时再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因此在面对那些妖修的时候，步清善做的确实不多，无非就是给他们留一些养伤的丹药，然后给他们志明一条去昊穹大世界的路。如果他们能够顺利赶到昊穹大世界，并且顺利找到御妖门，他们的生存几率就大了很多。
至于步清善和妖皇两位，他们的首要任务依然是去往各地寻找“魂体”。这些魂体大部分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已经彻底没有了神智，只要有一点点就能够污染周围的灵物，然后越长越大，直到被妖皇彻底彻底吸收。还有一些勉强保持了神智，竟然妄图策划着复活之事，如果没有妖皇，或许他们坚持千百万年，总有一天是能够成功的。但最终，他们还是成为了妖皇的口粮，成为他疗伤的“圣药”。
妖皇能够明显感知到他灵魂中的伤势在一点点痊愈。
“很奇怪啊……这些人飞升的时候到底是如何失败的？”步清善见多了，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大。如果仅仅是飞升失败，他们最多被劈个魂飞魄散，从此彻底消失于天地间，又为何偏偏留了些魂体？
“许是仙界出问题了……”妖皇若有所思地说。他虽有这样的想法，却仅仅是他的想法而已，并没有拿到什么证据。毕竟，凭着他现在的修为，还根本没法窥探仙界的事情。就算是离着仙界只有一步之遥的散仙们，他们都无法去窥探仙界。凡人们只能想象修士的事，修士也只能想象仙界中的事情。
“这岂不是说，我们日后也不能飞升了？”步清善问。
“若真是如此，你怕不怕？”
步清善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怕的？”
妖皇愣住了。他没想到步清善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有哪个修士竟然是不想成仙的？
但步清善确实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因为步清善第一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吧，对于他来说能够穿越就是赚到的，而能够修行，他的生命已经延长了千万年，就算日后无法飞升，还不是赚了？用个非常文艺的说法，若是活得不好，那么就算与天地同寿，又有什么意思呢？那些一生不足百年的凡人们，其实比仙人们活得精彩很多，难道不是吗？步清善一直在追求着实力，是因为他不想弱人一等，但仙界并没有那么吸引他。
妖皇认真地看着步清善。
步清善想了想，问：“打个比方，如果你现在面临一个选择，要么你独自成仙从此天地间任逍遥，要么你我始终都在一起，但因为无法飞升，总有一天会重入轮回……这二种，你更愿意选择哪种？”
“和你在一起。”妖皇想也不想地说。妖类是最淡漠的，却也是最忠贞的。
“就是这个意思！”步清善觉得妖皇真是太上道了，“更何况，现在距离我们思考飞升的问题还早得很……我看你现在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我们回御妖门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昊穹大世界中的事情处理好。”至于能不能飞升的问题，也许仙界并没问题，只不过人修刻意追求飞升，反而适得其反呢？
妖皇只觉得心境澄明。步清善的豁达仿佛感染到了他。
两人便回了御妖门。也许是因为无事一生轻吧，回去的一路比来时的一路更加惬意了，反而就真的更有了一些度蜜月的意思。当然，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蜜月了。因为，这已经是蜜“年”，蜜“百年”了。
御妖门中有故人来候。
此人的到来出人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此人正是知非尊者。
知非尊者依然是妖皇记忆中的模样。他如今是介于器灵和魂修之间的一种存在。身负半仙器的他似乎已经能够返璞归真，给人最初的感觉都不像是一位修士，反而像是凡人中的白面书生。步清善看到知非尊者后，忍不住看了这位文弱的书生好几眼，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十分有霸道总裁气质的妖皇。
怎么办！
这两人看着真的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兄弟啊！而且，分明是妖皇更像哥哥！
但这种现象在修士中还算是常见的。毕竟，修为越高的修士就越不容易苍老，等到境界提升时，他们还能重塑自己的模样。如果知非尊者真的白须白发，那反而不符合他那种算无遗策的形象了。
父子见面也没有什么泪流满面痛哭流涕的场面。
知非尊者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了呢。他几乎没能参与孩子的成长。当他再一次站在孩子面前时，孩子已经彻底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家长的宠溺，不需要家长的保护。对于深爱孩子的家长来说，这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妖皇早过了对着父母撒娇诉苦的年纪。就算父子间的感情一如既往，但相处模式确实要改变了。只有妖皇紧紧攥着步清善的手泄露了他心中的一丝紧张。他似乎是很淡定地问：“父亲，母亲呢？”

第118章

见儿子提到这个问题,知非尊者似乎有些不自在。步清善不好形容此时的氛围,但他发誓他真的注意到知非尊者的眉毛抖动了一下！难道那位传说中的“岳母大人”（或者婆婆大人）还有点问题吗？
三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不过,这种沉默其实并没有延续多久，因为几秒钟后,就从屋子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瞧着才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红衣服。她的眼神也一如她年纪那样天真。她先是欢快地扑进了知非尊者的怀里，然后又转过脸来,好奇地看着步清善和妖皇两个人。
步清善在心里思索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会是妖皇的妹妹吧？小萝莉萌萌哒！
步清善已经考虑要送什么礼物给小姑娘了。太轻的肯定拿不出手,太重的又不适合小姑娘现在的修为,再说送礼物是要投其所好的，这点年纪的小姑娘更喜欢什么呢？步清善毫无这方面的经验啊！
小姑娘认真地打量着妖皇，看了许久以后摇了摇头，又开始认真地打量步清善,看了许久以后仍是摇了摇头。她嘟着嘴，仿佛为了某件事情深深苦恼着。步清善忍不住对着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姑娘回了步清善一个灿烂的笑容。她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转身抱上了知非尊者的胳膊,非常好奇又非常郑重地问：“他们两位……那一个才是我的儿子呀？还有一位就是我的儿媳妇了吗？”
步清善：……
妖皇：……
知非尊者都无话可说了。他把小萝莉放在椅子上,然后给她一碟点心。看到香甜的点心后,小萝莉立刻就顾不上“儿子们”了，乖巧地吃起了点心。那小嘴巴一鼓一鼓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小仓鼠。
知非尊者简单地说起了他们这些年的经历。
当初遭遇散仙围攻的时候，知非尊者和他的妻子都已经不好。但知非尊者曾经无意间获得过一样半仙器，在他即将要魂飞魄散的时候，这半仙器救了他一命。但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他也不再是一个人修，而是成为了半仙器中的器灵。器灵是要认主的，他就收拢了妻子的魂魄，认妻子做了主人。
要不是知非尊者和他妻子之间早就签订了契约，他妻子原本也是救无可救的。他们获得了一线的生机，但仅仅是一线生机而已。此后的无数年，知非尊者需要育养自己的魂魄，还需要育养妻子的魂魄。他不能脱离于半仙器成为独立的存在。唯有当妻子的灵魂强度能够承受得住轮回之事时，他把妻子送回轮回，然后引导着她走上修真之路，最终他这个器灵才能陪着自己的妻子一起重新强大起来。
这当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不管知非尊者算计了多少，他终究是成功了。
只是，事事并不尽都如意。
知非尊者的妻子进入轮回时，只能通过夺舍这一个方法。但夺舍中牵扯的因果太大了，知非尊者不愿意叫妻子背负上巨大的枷锁。于是，他在选择让自己妻子的夺舍的人选时，不仅仅要考虑那具身体是不是适合自己的妻子，还要考虑那具身体是不是马上就要寿元将尽，总之必须要等原主人离去。
这样的夺舍之身其实很不好找。所以知非尊者已经不局限于“身体”的种类了。他妻子原本是一位大妖，但知非尊者在为她寻找夺舍之身时，妖修也可，人修也可，混血也可，凡人也可，总之他已经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了。再比如说男女性别的问题，如果有具男身适合，知非尊者都不介意男身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倒是很快就让知非尊者找到了一具非常合适的身体。
那是在一处小世界中找到的身体。这身体天生失魂，也就是说身体中一直没有合适的魂魄，落在凡人的眼中，就意味着那孩子从一出生就是傻的。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就连她父母都嫌弃她。
“……原本一切都是顺利的，只是你母亲当初受到的伤势太重，魂体早有损伤，即使我这些年一直想方设法为她温养灵魂，可……你们也看到了，她如今虽有前世的记忆，却无法对前世感同身受。那些过往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睁着眼看了一出根本看不懂的戏而已。”知非尊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妖皇母亲此时的心智很符合她此时的外表年纪，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给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放一场黑白的电影，即使她冰雪聪明，勉勉强强看懂了一点点，但她肯定没法做到感同身受啊。对于自己拥有了一个很大的儿子这件事情，她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却根本不会产生什么或心疼或思念的情绪。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只要引导小姑娘走上修真之路，随着她修为的不断提升，她的灵魂就会越来越强大，那么她受伤的灵魂也就拥有了自愈的能力。而只要她伤势痊愈了，那些丢失的前世情感自然也会全部找回来了。她就依然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大妖，依然是知非尊者的爱侣，依然是面对妖皇时非常温柔可亲的母亲。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父亲的意思是……”妖皇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母亲现在这样……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们了！”知非尊者郑重地说。
步清善能够理解知非尊者现在的复杂情绪。知非尊者对于他的妻子是很有感情的，这种感情大概比一般人所能想象得更深，结果妻子却变得这么小，若是心智没有跟着变小就算了，偏偏她现在确实是五六岁小女孩的样子……再这么继续面对着妻子吧，说不定要怀疑自己是恋童癖的大变态了！
明明知非尊者那么能算计，他算计了整整一个中世界啊！世间却仍有他算不到的事。
“可是……”妖皇看着那些低头吃着甜心的小姑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我如今也到了关键的时刻，正需要闭关。”知非尊者态度坚决地说。他知道自己儿子只怕不会照顾人，一切都仰赖于儿媳妇了啊。而等到他出关的时候，那就真是一家团圆的时候了。
知非尊者就打算在御妖门中闭关。他在御妖门中的地位是非常超然的，尽管他在过去、在现在以及在未来都没有打算要参与到御妖门的管理和建设中去，但是门中的那些老怪物们都对他非常尊敬。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在知非尊者最初选择帮助御妖门时，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算到会有这样一天呢？
这答案估计只有知非尊者本人才知道了吧？
小姑娘或许知道大家是在讨论她，抬起头对着步清善这个儿媳妇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步清善只觉得这孩子怎么看都是萌的，不过当他注意到小姑娘眼中很努力装出来的慈爱时，他又觉得很囧。
步清善和妖皇就这样开始了把母亲当女儿养的日子。他们的洞府中原本并没有留什么小侍童，可是现在为了照顾小姑娘，各方面的人手都需要一一操办起来。小姑娘很活泼，在修炼上虽然有天赋，每一天却更喜欢漫山遍野地疯玩。她很快就和御妖门中各种还不能化形的毛团子们结下了深厚友谊。
说起来，小姑娘现在应该算是一个人修了。她身上再也没有妖修的特质。
尽管妖皇是一位半妖，但经历了种种事情后，他的父亲、母亲和伴侣都成为了人修。这似乎也没什么，御妖门中的人完全可以接受这一点。而不能接受的，妖皇也可以用自己的实力来让他们认同。
正如妖皇当初算计的那样，御妖门中的人修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着妖修都比要对着人修亲近，且他们愿意忠于御妖门。与此同时，御妖门中的妖修数量也在一日日地增加。
这些妖修们大多是来自于其他的一些世界。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想方设法来到了御妖门。这里是三千世界中唯一能够庇佑妖修的地方。尽管危机依然无处不在，可是御妖门依然稳稳地伫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