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郭小燕欺负自己时没有人管,盖房子时奶奶、婆婆、嫂子们也没少为难,现在冬柱又来添乱,罗双儿突然想到,郭家这么多乱事是怎么来的?这时她再想起娘家人一定要她分家出去自己过日子,终于觉得明白了,郭家不宜再住下去了。
好在这次打土坯老天爷没有来捣乱,一连十几天的大晴天,使和那些土坯都晒得干干的,也变得十分地结实,就是用力去摔,也很难摔得破。只等秋后天气凉爽了,大家也都闲下来,就可以起屋子了,那时家里再缺什么,自己和夏柱再慢慢添置就好了。
罗双儿坚信自己能将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宁婉从没想过罗双儿竟能将郭冬柱甚至郭家压制住,毕竟在她的梦中罗双儿永远是那个可怜受气的小媳妇儿,还要自己帮她。现在看着她每于郭冬柱来自家送菜时就跑上前:“我来!我来!”
罗双儿是郭冬柱的嫂子,她接过小叔子的筐子把山货再递给宁婉,然后从宁婉手里接过钱再递给郭冬柱,拦在他们之间,把两个人隔开,郭冬柱还真不好再怎么着。她的这一番行动看到大家的眼中,次数多了,谁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郭老爷子和郭冬柱的心思这这样还没放到明面上就不成了。
宁婉再不必理郭冬柱,可以说她唯一不大愉快的事也没有了,一时放松下来便生了闲心,发现家里的两株果树不知什么时候结了许多的桃子和杏子。
宁婉到园子里摘菜时不禁打量起来这小小的青果子,小桃子上面的绒绒的毛十分地细密,让她很快就放弃了,转而摘下了一颗杏,掰下一半放到嘴里,酸得她连眉毛都皱了起来。
不过,宁婉还是不甘心,虽然下面的杏子还青着,但是树顶上有几颗已经开始泛黄,想来虽然还会酸,但是她一向喜欢酸甜的东西。这样想着嘴里就冒出了酸水,越发的想将那只杏摘下来了。
可是,也许应该再等一等吧?
正想着,一根长杆从她身后举起来,上面绑着镰刀,勾了几下便将那几颗最大的杏都勾了下来,原来宁梁看到女儿的目光一直在杏树顶上打转儿,便想法子弄了下来递给幺女,“尝尝熟没熟?”
宁婉欣喜地接了,尝了一个果然酸中带了些甜,浓郁的杏香正是家里这株树一惯的味道,正沁到心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也不至于这样馋,其实还是觉得好多年没有再吃过家里的杏,十分地想念。
回首递给爹一个,“爹也尝尝。”
宁梁摆手,“我不爱吃酸东西,给你娘送两个过去。”
娘这些日子特别能吃酸,爹在虎台县买了一包酸梅肉,宁婉一向自诩喜欢吃酸的,可是吃了一个就再不肯吃了,倒是娘一气能吃上好几个都不皱一下眉。据宁婉猜,娘恐怕还是省着吃呢,如果她不是那样会俭省,说不定还能吃更多。
但娘能吃酸的,爹每看在眼里却满是笑意,俗话说“酸儿辣女”,看来娘果然能生个小弟弟了。
虽然宁婉从不觉得自己比男孩差什么,但是在三家村里,一家如果没有儿子,就如在她梦中那般,便会生出许多是非。当然,眼下宁婉觉得自己再不会怕那些是非了,可既然爹娘盼着小弟弟,那她也就希望娘能生个小弟弟,让爹娘开怀。
看着园子里的菜也摘得差不多了,宁婉便提了筐子先回去,洗了手又将那几颗杏子洗净给娘送了过去。
娘接了杏,放到口中一个,竟十分对脾胃,“原来还没觉得家里的杏这样好吃呢。”
宁婉就笑,“娘,你一定能生男孩儿!”
“其实我生你小哥哥的时候不喜欢吃酸的,只是馋肉,可那时候却没有肉吃。”在宁家,哥哥是绝对禁忌的话题,宁婉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听人说过了,因此她对哥哥只还有一点模糊的记忆,现在突然听娘提了起来,只怕她伤感,反倒拦住话头说:“我看娘现在也是爱吃肉,今天蒸的野猪肉,娘吃了好几片呢。”
于氏见女儿如此懂事,就笑了,“生儿育女都是缘份,不能强求,我就是再生个女儿也是高兴的,只要像你,比儿子还强呢。”
宁婉就故意摇头,“娘一定是口是心非,其实还是想要小弟弟。”
娘却是认真的,“娘真不是口是心非,昨天晚上我还与你爹说呢,就算再生女儿能怎么样,只要与婉儿一样能干就行了,将来不拘你们哪一个招了赘,或者不招赘生了儿子过继给宁家一个就行。就连你爹也说娘说的有道理呢。”
“原来娘和爹晚上背后谈论我!”
“可我们说的都是你的好话!”
母女二人玩笑,宁梁也收拾好东西进屋,又顺手带了两个香瓜进来,掰开分给她们,“我特别挑的。”
爹会种香瓜,也会挑香瓜,他不从不像宁婉一样去闻香瓜的味儿,而只是用手在香瓜上弹一弹就立即知道这瓜是生的还是熟的,是甜的还是面的。经他看过的瓜,打开之后从来都一丝不错,从没有生瓜,甜瓜脆甜,面瓜香糯。
于氏吃着瓜,又想起一事,向丈夫说:“你下次去虎台县买几尺红布,给贤儿备上,她恐怕就快生了。”
在三家村,嫁出去的女儿生孩子,娘家要送鸡、鸡蛋、肉等吃食,为的是产妇多吃些好的能有足够的奶水奶孩子,所以叫“下奶。”下奶的时候,娘家还要送一块红布,用来给新生的小孩子做包布,也含着驱邪保佑新生儿的意思。
第60章 买布
因惦记大女儿,于氏早开始攒起了鸡蛋。宁家如今有三十几只鸡,其中大半是母鸡,从第一只鸡开始下蛋起,就都陆续开张下蛋了。到了七月家里每天就能收十几只蛋。
原本夏日里鸡蛋亦不好久放,但是宁贤生产的日子就在眼前,因此这鸡蛋也就没有腌起来,也没有向外卖。家里每日每人吃上一两个,其余的就都放在一只柳条篮子里收着。
依于氏的本意,她原想将所有的鸡蛋都攒着留给宁贤,可是宁婉第一个不同意,而宁梁如今也完全与女儿站在一边,听她要省着鸡蛋留给宁贤就说:“村里许多人家的鸡也开始下蛋,到时候我们再收一些给贤儿送去就行了!”
毕竟家里的日子果真不再艰难,于氏也不再坚持,只是眼下她又说:“我想着家里的鸡蛋都是小的,送一百只未免少了,不如我们凑上二百只吧。婉儿,你明日收菜时顺便问问哪家有鸡蛋,到时候我们家收些,一并给你大姐送去。”
“鸡蛋的事倒不必急,好多家都攒着呢,我们要用时拿钱去换就行了,不用说二百,就是三百也能凑得上。”宁婉却知道大姐生子的时间,还要再等些时候呢,却又说:“家里要买布,还是我和爹一起去吧。”
娘就点头说:“你去倒是好,其实我原来是想让你爹多买几块布回来,可是他哪里会挑,只怕买回来的用不上才没说。”又转而与丈夫商量:“我想着贤儿出嫁时家里陪的就比清儿少,生小囡的时候我们送的东西也不多,这一次如果能多扯几块布,就给孩子做两条小包被,而且我肚子里这个也应该备上些了。”
爹哪里会不答应,“清儿出门子的时候我就向大女婿说过要给大外孙买一个银锁呢,说过的话总要算数。”
宁婉也觉得应该,“大姐嫁出去后每次回娘家都大包小包地往回拿东西,下奶的时候我们家自然要大大方方的。”
娘家下奶送的东西是没有一定之规的,家境差的拿上几十个鸡蛋,三尺红布就可以了,家境好的还可以送包被、送衣裳,至于有钱人家还要打金锁、打金手镯呢。眼下宁家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多做两条包被再打个银锁倒也合适。
娘便一一告诉幺女,“红布要三尺就够了,再买一匹青布,我听你大姑说贤儿这一次生了一脸的雀斑,肚子又尖尖的,一定是男孩儿,所以就做青布包被,多余的给你爹做一身衣裳。你也大了,总该穿两件像样的衣裳,也挑两块花布做裙袄。”
大姐这一次果然生的是个小外甥,宁婉早就知道了,就点头答应,“好,娘就放心吧。”
爹就说:“我去村子里转了一圈,再到胡家村说一声,明天我们家不收菜了。”
自家里开始收菜,宁婉出门的时候就少了,一直以来所有的菜都是她一个人把关称重算钱收进来。上一次为了猴头菇的事去了虎台县,就是事先与两村的人都打了招呼,让他们那一日不要送菜过来。
但是眼下情况又不同了,宁婉平日收菜时便带着春玲和罗双儿,教她们称重,算钱,如今她不在家中,她们俩也能支应了。因此宁婉就笑着说着:“不必了,现在有春玲和罗双儿,我们家里收菜便不再停了,不管大家什么时候送,我们都收。”
宁梁倒有几分不放心,“她们才学了几天,能行吗?”
于氏就道:“明天收菜时我来称,让她们帮忙就行了。”
可是宁婉却不愿意娘操劳,娘毕竟已经四十岁上下了,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胎颇有几分风险,先前还差一点小产,哪里能让她累着呢,马上摇头道:“娘还是歇着吧。春玲和罗双儿都学会了,而且她们也都是心正的人,正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她们。”
不料娘却小声地说:“你们每日都忙着,只我一个人没有一点用处。”原来她不是不放心,而是觉得自己无事可做。
宁婉一心想让娘多歇着,却没想到娘竟会因此而不开心,就笑了起来“娘,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将来给我生个小弟弟。”又见娘虽然点头,未免也流露出无聊之意,猛然醒悟了,就又笑着补充,“春玲和罗双儿学用秤的日子短,恐怕还不是很熟,若是有什么不会的,还是要娘指导呢。”
娘的脸上立即现出了光彩,在三家村会用秤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而且因为家里有三家村唯一一杆秤,平时也会有人来求于氏帮忙称一称什么东西。
要知道娘是被卖到三家村的,又没有儿子傍身,先前在村里人面前隐隐有些抬不起头,但是现如今她却成了大家巴结的对像,因此她一向最喜欢使用家里的秤,特别是宁婉说过,秤是用不坏的,只让她随意用。
用得多了自然就熟了,她果然比罗双儿和春玲用得好,现在让她来指导,还真很适宜呢。
家里时常去虎台县,父女二人也都是走熟了的,这一日起了大早,带了几样山货,并许多新鲜菜蔬出门了。到了虎台县,往几家酒楼里走了一圈将东西都卖掉了,便直奔瑞泓丰而去。
宁婉几个月前来瑞泓丰卖绸缎时就说过,再买布一定光顾瑞泓丰,她自然不是食言的人,而宁梁也替她记着呢,一提买布就说要去瑞泓丰。
瑞泓丰铺子里的伙计依旧十分殷勤,见了两人笑着让道:“前儿个店里来了一批江南的新货,有绸缎、有绫罗,还有各种花布,大叔给女儿挑几块吧。”
宁梁来虎台县次数多了,又时常给家里买这买那,因此早和第一次与宁婉进瑞泓丰时衣着破烂、畏首畏尾的模样不同,且他又牵着两头毛驴过来,在门前交给了伙计帮忙拴好。要知道家里养了牲畜的人定然是有些家资的,伙计便免不了又高看一眼,将店里几种价格的东西都说到了。
宁婉的眼睛从绸缎柜台一扫,略过那些溢彩流光的织品,便转而向卖种种棉布的柜台而去。她倒不完全是因为绸缎太贵才不看,而是绸缎根本不适合农家的生活,宁清成亲时家里每人都做了一套绸缎衣裳,也只在那一天穿过。
平日里做饭做菜、养猪喂鸡,收菜晒菜的,穿着绸缎衣裳不只不搭,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刮起了丝,还是棉布的更合适,而且还透气吸汗。
看着宁婉的目光落在一处,那伙计就又笑着拿下几匹薄薄的花布放在柜台上展开,“如今夏布都降价了,十分地划算,春天时买一尺的钱现在能买一尺五,做了衣裳还能再穿两个月,明年再接着穿也是一样的。”
宁婉也正这样想。她知道不论是绸缎还是布匹,价格的高低除了与面料的好坏有关外,还与花样的时兴程度有关。同样料子的布,如果是新花样就要比旧花样贵上几分。
先前她在赵家做少奶奶时,每季都要捡了最新花样的料子做几身衣裳,这样出门时才有面子。虎台县里有身份的女人们莫不如此,如果谁穿了旧衣裳或者过时料子做的衣裳,是会被人悄悄嘲笑的,也会引起大家的猜疑,“她家难道败落了吗?怎么做不起新衣呢?
现在她重新回到三家村成了农家少女,不需要什么面子了,还是实用最重要,宁婉便在降价的夏布里挑拣了一回,一气买了六七块各种颜色花样的夏布。
通常的习俗,夏衣在春日时便要做了,到了夏日又要做秋季的衣裳,因此夏布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有的布只剩下几尺,遇到这样的伙计便又降了些价,宁婉便也要了。
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笑问:“不知现在有没有尺头卖?”像瑞泓丰这样的大铺子,卖布时免不了会积下许多尺头,攒得多了就会拿出来卖一次,价格十分地便宜。
先前宁婉曾经专门挑这些尺头买,空闲时做了荷包帕子卖,也能得些利贴补家用,后来她到了赵家才放下了这个营生。
那伙计听了便又进里面抱出一堆各色的尺头,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布料也有绫绸罗纱,“这些都是最近积下的,姑娘看看有没有可心的?大的五文,小的只要三文。”
即使是这样便宜的价,先前宁婉也只能精挑细选几块,瞧准了花纹料子都合适的,回去才能做出像样的东西卖钱。但是眼下,她想了想,便让伙计这堆料子全部包起来,“我都要了。”
伙计听了十分高兴,原来这些尺头本卖不上价,来选的又都是不富裕的女子,翻来覆去地选,又有人借此机会偷拿,店里还要搭上一个人专门盯着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现在一包卖了自然省事,算了钱又主动把零头抹了。
宁婉接着又去看棉布,伙伴只当她还要买便宜的,就拿了几匹粗布出来,宁婉摇头,“我要最好的松江细棉布,红的要半匹,青的要一匹,白的要四匹,再要四匹素花的。”她要的实惠,却不是差的,毕竟自家人用呢。最后又称了三十斤上等的棉花。
原来先前宁婉来虎台县虽然也免不了大包小包地买,但最先顾的是吃食,然后就是日常用品,几个月下来,家里虽然有了不少改观,可依旧十分简陋,少不了还要陆续地置办,因此竟忘记了添置衣裳。还是娘提起了买布料,宁婉才想起了应该给家里人都置办几身新衣裳并冬日的被子了。
第61章 认出
宁梁看着女儿大买特买,却没有再拦着,只在一旁笑看。等伙什将布匹棉花都捆扎好,又报出了帐时,他便赶紧从挂在身上的搭裢里拿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宁婉这时也从荷包里拿出了小银锭,见爹抢在前头,便笑着拦住道:“爹,我带了钱呢。”
宁梁哪里肯,“你的就留着吧,先用我的利钱。”说着瞧着伙计称了银子又拿剪子铰开找了钱。
毕竟还是宁梁到虎台县的时候多,因此每每买东西便都从爹的利钱里出,宁婉就悄悄在爹耳边说:“我和娘的利钱都攒着,只爹的都花光了。”
家里虽赚了钱,可收山货的小生意不过是起步,只在中间赚个差价罢了,收益是有限的,每个人的利钱又能有多少?因此宁梁得的利钱便所剩无多,这一次买布更是花用不小,回家算过帐,爹的利钱不只没了,恐怕还会欠着家里的呢。
可是宁梁却眉眼里都是笑意,“爹的钱不正应该给你们娘俩儿花吗?”
“也对呀!”宁婉就笑了,将小荷包收到了怀里,“那我以后跟爹到虎台县就不带钱了,都花爹的。”
父女两人说说笑笑地拿了东西向外走,迎面正遇到小王掌柜陪着一个高大胖壮的妇人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付太太,前个儿新货到了我就让伙计上门说一声,不想付太太出城了,如今才回来。”
付太太便笑了,声音又高又尖,“是啊,我去乡下的庄子住了几天,那里可比县城里凉快多了,果菜也新鲜,如果不是家里事多,还不想回来呢。”又问:“不知道小王掌柜是不是给我留几块新料子?”
“自然是留的,”小王掌柜十分地殷勤,笑盈盈地说:“付太太是我们铺子最大的主顾,我们怎么能忘记付太太呢,这批料子一到,我就捡付太太喜欢的花样留了八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