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的价大涨,三家村的人便都把家里的鸡蛋卖了,连在家养胎的于氏也动了心,与宁婉商量,“咱们家现在有好几百个鸡蛋,不如卖出去一些,差不多能顶得上你卖野菜的钱呢。”
宁梁倒有些犹豫,“现在卖了,当初卖我们鸡蛋的人家岂不会生气?”
“他们已经将鸡蛋卖给我们家了,再卖高价还是自己吃了与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宁清也赞成卖些鸡蛋,毕竟翻了两倍的价,果真赚了。
而且刘货郎又告诉她,如今镇上的鸡蛋更贵,他也打算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多收些鸡蛋卖到镇上赚些差价。自家的蛋都是宁婉挑又大又新鲜的买来,卖的时候也容易,刘货郎接了不是正好?
宁婉并不赞同爹的担心,反觉得宁清说的有理,鸡蛋是自己买来的,想怎么办别人无权去管。而且她以后还打算收山货呢,自然不能按卖出去的价收货,总要挣钱的。就像刘货郎一样,他担了东西到三家村来卖,肯定是有赚头的,否则怎么会吃这么多辛苦走这么多的山路呢?
不过宁婉却不打算将鸡蛋卖了,毕竟她买了这么多的蛋为的是家里人能吃得好一点,这远远比多赚几个钱更重要。特别她知道爹和娘的身子骨早早地都不行了,现在正是补起来的时候,而自己也太瘦太小了,也该吃些好的,还有宁清,总归是一母同胞的姐姐,也不可能单拦着不让她吃。
三家村这个偏僻的地方,买肉需要要到镇上去,因此鸡蛋是最方便也容易得到的好东西。是以,整个定平卫鸡蛋都很金贵的时候,宁家饭桌上却常有,除了平常的蒸煮煎炒,宁婉还奢侈地腌了许多咸鸡蛋。
腌咸蛋并不难,但是三家村的人还是很少做,毕竟腌一次咸蛋不方便只腌几个,总要弄半坛一坛子才好,通常人家都舍不得吃这么多鸡蛋,再加上盐也要花不少的钱买,所以腌一坛子咸鸡蛋就是奢侈的事了。
宁家却是因为每天吃煮鸡蛋、炒鸡蛋、鸡蛋羹而觉得太单调了,才突然想起了腌咸蛋。宁婉便将鸡蛋一个个洗净,用布擦干,放在坛子里一层层地摆好,然后拿一锅清水,放了花椒大料和葱段煮开,不断地向里面加盐粒,并且用筷子用力搅,直到盐再也不能融化了为止,再将这盐水放凉了,捞出调料,倒入装鸡蛋的坛子里。
因为腌得多,几天后就可以开始吃,这时候鸡蛋看着与白煮蛋一样,但已经有了淡淡的咸味,比白煮蛋好吃。隔三五日,明显就能感觉到咸蛋一天天地在变化,蛋清的咸味一点点地重了,而蛋黄开始腌出了油。
到了咸蛋真正腌好的时候,打开鸡蛋,用筷子一挑蛋黄就流出黄灿灿的油来,一早配上高梁米粥,那香味,真是形容不出来的香!
第24章 惊人
在三家村里,哪一家偶尔腌了咸蛋,都不会像宁家这样从没咸的时候就开始吃,而是要等到完全腌透了,甚至腌过一些时候再拿出来当咸菜吃,因为这样吃起非常省,一家人好几口人一顿饭共同吃一个蛋都是很寻常的事。
但是宁家大房眼下过的日子,早不是三家村精打细算的生活了,因此在咸蛋最好吃的时候,大家不但不节省着吃,而且还多吃,每日一人一个。
宁婉还想出新奇的办法,她将两只鸡蛋打散,加了葱末、花椒粉搅均,然后将两只咸菜整个打在蛋液里,但直接放在笼屉里蒸上片刻。
鸡蛋羹十分地细滑,再加上咸蛋便多了一重咸香的味道,大家一面吃着,一面夸宁婉,“平时不是蒸蛋羹就是煮咸蛋,亏你怎么想出来把它们放在一处的呢?”
“我就是聪明呀!”宁婉答着,其实她知道不是,她是见识得多了。
自从走出了三家村,她见过好多的新鲜东西,学会了好多的本事,明白了好多的道理,现在的她做几样菜算不了什么。
一向咬尖的宁清竟也没有反驳宁婉的自吹自擂,她一面品尝着这简单而又特别的蛋羹,将做法牢牢地记在心里,将来嫁到刘家后正可以大展身手,让刘家的人知道自己的能干。
因为咸蛋腌得多,不可能很快就吃完了,宁婉便将鸡蛋全部煮熟了,重新再放回盐水坛子里,咸蛋就能保持在当初煮熟时的咸度,否则太咸了不只味道差了,而且鸡蛋也会变得不再鲜嫩,而有些发硬,与咸菜差不多了。
才一两个月,吃得好便看出效果了,最明显的是于氏,她每日里都要吃一两餐小灶,又喝着阿胶红枣汤,一张苍白瘦弱的脸慢慢变得白胖了,透着淡淡的红润,肚子也凸了起来;宁梁的脸上也添了肉,又带了些光泽,不再干枯黄瘦;宁清和宁婉都是少女,变化就更大了,宁清因为不再风吹日晒,皮肤白白细细的,整个人越发出挑,宁婉虽然晒得略黑些,但她的个子却了窜了起来,过年前做的棉袄,竟觉得袖子有些短了。
一家人盘点起这些日子的收获,余粮卖的价不错,还能支持家里一段时间的开销,最令人惊讶的是宁婉竟卖野菜竟得了六百多钱!
三家村人从春到秋辛勤劳作,一年到头除了吃用,也未必能剩下多少钱,就如宁家大房,地多人少,但两三年间也不过攒了八贯钱而已。而宁婉一个小女孩,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挣了半贯钱还多。
这数目其实是很惊人的!
而宁婉将这些钱全部花用在家里的吃食上,就更显出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了,他们每于镇上回来,不是买肉包子就是割一条肉,再或者买一条鱼,至于鸡蛋,更是换了许多,家里每人每日最少吃一个。
宁梁是亲眼看着宁婉卖野菜的,因此他最先从不信到惊讶,对宁婉先前挣钱的主意也多信了几分,“婉儿,这些天要耕种了,爹不得空儿,等种了地,爹陪你去采山货,再送到镇上卖。”
如果一个月能挣七八百钱,那么到冬日前的几个月就能攒出三四贯钱,加上卖粮的钱,再借一些,给宁清备嫁妆便不用卖地了,而债务也不过一两年内就能还清。宁梁心里算计着,去看婉儿,不知不觉竟有几分依赖女儿了。
宁婉就笑,“我也这样想呢。”她心里早就有数,“现在正是农忙,爹先前将地种好,那时候山里的猫爪儿菜也长出来了,我们就专采猫爪儿菜。再向别人家里收一些,除了鲜的时候卖,也可以晒干了卖,换的钱要比野菜多。”
猫爪儿菜就是蕨菜,正是本地的特产,先前宁婉就曾见过赵家买了许多晒干的蕨菜送礼,那价格当时是令宁婉大吃一惊的,几乎不相信这就是自小常见的,山里可以随便采的猫爪儿菜。
那时候宁婉还见过更多,“接着又有蘑菇、木耳、榛果等等陆续下来,我们一直可以干到冬天,一定要比卖野菜挣的钱多好几倍!”
宁梁听了宁婉的话更加热切起来,“这些都容易,”也许今年就将宁清的嫁妆挣出来,也不必借债了?因此倒比刚才还要更进一步,“要么我们明日就到山里看看。”
前些天去镇上卖粮时,宁梁已经将家里几样需要修补的农具送到了铁匠铺子弄好了,现在倒可以再空出一两天。
“爹还是好好歇几天吧,这些日子太累了,等到耕种时还会更累呢,”宁婉早猜到了爹的心事,他是想挣些钱给宁清做嫁妆,免得卖地呢!家里的地是祖辈们传下来的,也是宁家的立身之本,因此不是实在太难,一般是没有人肯卖地的。而卖了家里地的人,也会被人笑话是败家子儿。
谁能愿意做败家子呢?爹自卖了地,在三家村再没有直起腰过。
宁婉摇摇头,将这些梦境都摇散了,拍拍胸口保障道:“爹,今年我们俩一定靠着山货挣十贯钱!”
于氏见状,不胜羡慕,抚着肚子说:“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又下了决心,“明年我就跟你们一起去挖野菜、采山货!”
家里都是肯干活的人,只是没见识没有路子,又有天灾*,日子才过不起来。现在宁婉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她知道想发家也是很难的。因此便叹了一声气,“要是能送到虎台县里就好了,一定比镇上挣得多。”
宁清瞧着大家,便将前两日与刘货郎商量了的话说了出来,“采山货一定能挣钱,但是我们对马驿镇不熟,找不到门路,更不用说县城离三家村几十里远,谁能背得动几十斤上百斤的山货送去呢?我还听说那里的人特别坏,专门喜欢骗人,万一被人骗了反倒白干了。不如我们家人专心采山货,再把采来的山货都交给刘货郎,让他替我们把山货销出去,这样才更稳妥。”
担心宁婉不愿意意,就又补充道:“我让他悄悄多分我们家一些利,这样家里就能比别人家多得了。”
刘货郎平时也会收些山货,但是他给的价格十分地低,就是加一些利能加多少?宁婉看爹娘有些被说动了,也知道他们既是对这其间的利益不清楚,又信任宁清和刘货郎,但是她却不会。
把山货交给刘货郎少得钱还是次要的,更主要的问题是从此之后,宁家便将做山货生意的路让给了刘货郎,而钱自然也会让刘货郎赚去。
而在宁婉的计划里,她真正要做的是生意,而不是日日带着家人采山货。只不过因为家里没有本钱,她才不得不先从采山货卖钱开始。
“人家都说亲兄弟明算帐,二姐夫与我们家比起亲兄弟来还要差着一层呢,更是要把帐都算明白了。”宁婉笑着说:“我们还是不多要二姐夫的钱了,生意也不要搅在一起,免得将来生了嫌隙,反为不美。”
宁清已经同刘货郎定了亲,早该叫姐夫了,但是宁婉却一直没有叫。但是今天她却突然如此称呼起刘货郎,无形中将宁清从家中分了出去,示意她已经是刘家的人了。先前宁清也果然是那样的,自从与刘货郎好上了,便一颗心思全向着刘货郎。
宁清总归是未嫁的姑娘,听了这话脸不觉得红了,因此就说:“我这也不是为了家里好?”
宁婉微微一笑,“刘家和宁家毕竟是两家,二姐就要成刘家的人了,总不好事事都管着娘家。”
话虽这样说,但就是宁梁和于氏也听出些意思来,俗话都说“女生外向”,女儿嫁了人自然要以夫家为主,宁清现在还没嫁呢,但心早偏到刘货郎一边了。只说家里有了炒黄豆、点心什么好吃的,宁清哪一次不是或明或暗带出去许多给刘货郎?刘货郎过来卖货在自家吃饭,宁清哪一次不是将家里最好的吃食拿出来?因此,这样的大事她会帮哪个?
因此宁梁就明白了,他这些日子时常与幺女一起出门,倒也增加了些历练,因此就说:“婉儿说得也对,我们多要了女婿的钱,村里的人知道了女婿也难做,还不如各做各的,亲戚的情分更深。”
于氏倒没有想这么多,但丈夫的话她一向听的,见二女儿还要再说,反劝她,“你爹说得对,如此一来女婿好做,二来免得你将来夹在中间为难。”
宁清原就打着帮宁家的旗号说的此事,因此倒没话好劝了,事情就如此定了下来。
第25章 榆钱
宁婉不能再去卖野菜了,但也没闲下来,她最先采的榆钱都送给了许家,现在应该给自己家采些做榆钱窝窝了。
因为不去马驿镇,宁婉便睡了一个香香的懒觉,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灿烂的光芒撒了下来,暖意洋洋。宁婉一转身回了家里,却拿出一件单衣要换。
在三家村,大家都没有夹衣,不是棉的就是单的,通常还要再过些日子才换的,于氏看了便道:“恐怕穿了单的出门会冷呢。”
宁婉就笑,“我见太阳十分好,再说采榆钱时就更热了。”说着便换了单衣,然后自己也笑了,袖子短了好多呀!
于氏也笑,“这些日子婉儿虽然没胖,却长了许多。”却转身拿出一件粉红底子白色小碎花的新布衣,“你穿这件吧。”
宁婉认出了这布是宁清做嫁妆时买的,便向娘疑惑地看过去。于氏就笑道:“这件是边角料拼出来的,只是看不大出来。”
经娘一提,宁婉便发现小袄的后背有一条拼缝,而腋下也有几块碎布,只是做得十分地巧妙,将布上的小花都对了上去,不仔细看看不出。
虽然是旧布拼的,但毕竟是新衣,在农家,穿打着补丁的旧衣的都大有人在,因此这件小袄穿出去在三家村便会很引人注目了。
“娘,你何必用二姐的布呢?”宁婉早忘记了,现在看到这件衣裳才想起来,原来在梦里娘也曾给自己拼出一件新衣,惹得宁清十分地不高兴。要知道宁清对自己的东西看得十分紧,又认为把家里给她买来做嫁衣的布就是她一个人的。
而且宁婉并不愿意占她的便宜。
“你采野菜卖了的钱买好吃的,她不是也一样吃了?”宁氏便道:“这块布买得最多,刚好也够给你凑件小袄,你二姐也愿意。”
说着又向宁清问道:“是不是,清儿?”
宁清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娘背地里早说了她,宁婉辛辛苦苦采野菜卖野菜买好吃的,从来都给大家一起吃,她也要大方一些。
因此宁清就不能说什么了,但是眼下做在一旁缝衣服的她只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还是不开心的。
宁婉看在眼里也不快,但却不愿意在娘面前与宁清生气,毕竟在娘看来,自己和宁清一样,都是她心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她便笑道:“我是说,娘本来在家里养胎,怎么又做起了针线呢!”
“这么一点活又算什么!”于氏不以为然,却又道:“若是你们采山货真挣了钱,到时候再买点布,重新做一套新袄裙,毕竟你也大了,不好一直穿着裤子。”
富贵人家的女孩很小便系着裙子了,但是在三家村,为了干活方便,也是为了省些布,女孩们都要到快成亲时才开始系裙子,宁婉也是一样,一直穿着肥大的撒腿裤。于氏早想到了,宁清成亲时,宁婉总要穿一身新衣的,便从那时起让她也开始系裙子。
宁婉点了点头,她也盼着采山货挣了钱,给一家人添置各种物件,其中就包括衣裳——如果有了钱,先给每人做一套夹衣,免得在春秋之季穿棉的太热,穿单的太冷;还有冬天的厚衣服,再能有几件皮毛的就好了,比棉的更能挡住山里的寒风……
这时于氏拉着袖子让幺女换上了新衣,上下端详了几回,“大小正好。”因为是碎布拼的,布料不足,不能留出太多的余份,倒很合身。
宁婉动了动,觉得不似刚刚穿着去年的旧衣时手脚伸不开了,低头一看,自己的腰身随着换下了臃肿的棉袄而窈窕起来,整个人也随之轻盈了,便笑了笑提着篮子又出了门。
毕竟脱了棉的换成了单的,到了外面,不免有一丝凉意,但是宁婉却不觉得冷。
春天正是万物生发的时候,前日采榆钱时,饱满的榆钱还很难找,现在几乎所有的榆树上都满是黄绿色的榆钱,而树下到处都是采榆钱的孩子们。
三家村就在大山中,树木非常多,榆树也随处可见,宁婉提着篮子向一株没有人的榆树走过去,她不好像一些男孩们一样爬上树去,便拿出准备好的长钩——就是在木棍上绑一把钩子,钩住一只榆树枝拉下来,然后将上面的榆钱采尽。
所谓的采,在这里其实并不确切,而应该是撸。毕竟一片片的榆钱又轻又薄,密密地长在榆树枝上,一点点地采实在费力,不如一手握住树枝的一侧用力地向下撸,再拿着篮子在下面接着,这样很快就能将一要枝条上的榆钱都撸了下来。
这样撸榆钱尽管会将一些刚长出来的榆树叶也一同撸了下来,但是之后再将树叶挑出来就行了,总比一叶叶地采要快许多。宁婉钩下一枝采净了再换一枝。
采榆钱最好是两个人,一个拉住钩子,一个人采。但是宁婉却没有叫宁清,她宁愿自己一个,虽然她需要浪费一只手拉住树枝,只能将篮子挂在撸榆钱那只手的胳膊上,而有些不便,但是也慢不了多少。
宁婉慢慢采着,嗅着榆钱清新的味道,忍不住捏了几片榆钱放在口中,好甜呀!家里已经将面和好发上了,等一会儿将榆钱洗净掺在发好的面中蒸熟,比这样吃还会更甜呢!
突然间,一枝榆枝垂了下来,正在宁婉的面前。宁婉转头一看,是郭冬柱将榆枝拉下来的,此时正向她笑呢,“婉儿,你采吧。”
“不用了,你自己采吧。”宁婉转到另一侧,重新用钩子钩住一枝榆枝,“我自己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