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婆婆硬气,敢到辽东总兵府或者京城去申冤,周夫人的诰命肯定不保,就连公公的官职也难说。
若是自己遇了这事,再忍不了这个气的!卢指挥佥事若是还想保住官,那么就要看自己高不高兴了,只要有一点怠慢自己也不会容!而周夫人,自己一定要让她明白她算哪门子夫人?乖乖到自己面前以二房的身份行礼伺服,有一点做不好就要责骂她!
但是婆婆,她竟能混到现在的可怜地步,真是太软弱了!宁婉想到这里就摇了摇头,不对,婆婆之所以一直退让,除了软弱,还是因为她对公公抱着希望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身为儿媳的宁婉只能劝铁石,“你就当看在婆婆的面子,与那边面上过得去就好,毕竟婆婆这样盼着过去看公公。”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忍着的!可是那天晚上,你也亲眼见了,娘病得……”铁石说着便停了下来,但握成拳的手上却暴起了青筋。
宁婉突然就想到她在梦中见到的铁石,那时的他失去了母亲,与父亲反目成仇,然后又将妻妾也忘在了城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他什么牵挂也没有,守城时整日留在城墙上,神情总是一片漠然,她的心就疼了起来,将人揽在怀里,“铁石,不要这样!”
卢家的事情她虽不知道真正的实情,可是秉公而言,“婆婆固然可怜,可她也不是没有错,你想孝敬婆婆为她出头,可是却不要忘记婆婆她的心意;而对公公,他再是无情,也是你的亲生父亲,曾把你养大,看得出他对你其实并非完全无情……是以我不愿意你与他反目成仇,那样不止婆婆会难过,就是你自己心里也永远也过不去,恐怕会痛苦一辈子!”
类似的话洛冰也曾经数次劝过卢铁石,可是他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依旧听不进去,眼下婉儿用温柔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自肺腑地想要他好,卢铁石的心突然间就软了下来,小时侯父亲对他关爱的片段不知怎么涌上心头,那时他还是很仰慕父亲、喜欢父亲的,后来却不知怎么隔阂越来越深,现在他心底的只剩下仇恨,而这仇恨果然也如恶兽一般地时不时出来噬咬着他的心。
“我愿意你一直能笑得有如一道阳光一样,却不愿意你因为仇恨而将自己的心封闭了,成为一个冷冰冰的人!”宁婉看着铁石握成拳的手慢慢松了下来,知道他听了进去,“我们好好待婆婆,将她当成小孩子哄得开心,其实她现在就是一个老小孩儿;至于公公,你不要再与他当面争执了,至于其他,都随缘吧。”
这无疑是卢铁石所能接受的最底线了,他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我不会再与爹吵了,更不会动手。”
宁婉松了一口气,她曾听传言说卢铁石在婆婆灵前与公公打了一架,还将公公打伤了。虽然情有可原,甚至听起来很解气,但其实这也让他的名声坏到了极点,许多人骂他的话难听极了,甚至在他带兵回援虎台县救了大家时,也没有完全让这些微词消失,甚至有的女人们送饭送水时专门避开他,唯有自己暗地里同情他,对他更加关照。
“这我就放心了。”
卢铁石就笑了,“瞧你这语气,好像是一个大人似的,其实你才这样小这样娇弱呢!”说着将宁婉抱在怀里,正好将整个人圈住。
其实宁婉个子不矮,辽东人通常都长得高些,宁家也不例外,而她在宁家中除了爹就是最高的,但在高大威猛的卢铁石面前就显得娇小了,此时她坐在铁石的怀里,正好眼睛与他平视,就点着他的额头说:“我本来就是大人,就是要管着你呢。”
“我最喜欢被你管着了,”铁石将头凑上来抵住她的额,“从第一次你管我,我就觉得很自在,就像已经习惯了似的。”
宁婉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反倒奇怪了,“我什么时候管过你呀?”
“第一次我们见面,你不是就让我按你吩咐的做吗?后来你又时常提醒我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好多好多的事。”
“这不是管,这是关切!”宁婉细想一下,自己是有些喜欢管铁石的事,总怕他吃不好穿不好,不爱惜身体什么的,其实不是她多嘴,而是在梦里自己果真亲眼见了铁石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的!
“不管是什么,反正就是很好!”卢铁石得出了结论,就将头钻到了宁婉的怀里,笑嘻嘻地说:“我其实也是小孩子,你好好哄哄我。”
宁婉原本一直在说正事儿,不想却被闹了个大红脸,“你这成什么样子?难不成你还不到一岁?”
“我不管,”卢铁石的声音越发的含糊,“就是要!”
瞧他这赖皮样子,哪里还是个冷面将军!宁婉又是气又是笑又是羞,情知推不开,就赶紧吹熄了蜡烛。
三十的早上,宁婉听了叩门声才醒,就听婆婆在门外说:“今天早点起来吧,还要出门呢。”
宁婉立即醒了,睁开眼睛就见窗纸已经透过亮光了,赶紧应了一声,“这就起了!”却臊得不知怎么好,顺势就在铁石的胸前咬了一口,低声道:“都是你,我的脸都丢光了!”新嫁过来的小媳妇大天亮还没起来,倒让婆婆叫起来,传出去成了什么!幸好现在卢家老宅不会再像过去一样有什么事都被外人知道了。
“有什么丢人的?过年时还不要多睡一会儿。”卢铁石到了此时还不忘记与她逗笑,又小声说:“你昨晚不是说好开心吗。”
宁婉不理他,只赶紧穿了衣裳开门,铁石此时也出来了,就道:“我也以为起晚了呢,原来是这大雪映得天光亮了。”
不错,宁婉也发现现在其实还很早,只是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到处银白一片,将灰暗的天空都映得亮了,再抬眼看看天,仍有零星的雪花飘下,不禁道:“真是好大的一场雪啊!”
说着向厨房走去,就见婆婆正带着白氏将碗盘端进屋里,见她就笑着说:“早饭我已经做好了,你们洗漱了来吃饭吧!”
婆婆还真是着急呢。就算车子一大早从安平卫出来,也要快午时才能到,歇一会儿向回返正赶在晚上关闭城门进安平卫,特别是今天刚下过雪,行路应该更难,断早不了的。
只是这时候何必给满心欢喜的婆婆浇一盆冷水?宁婉和铁石悄悄互看了一眼,就都笑着答应,“我们这就好了。”
吃过早饭,婆婆又打了两个大大的包袱,一个里面包的是杠头,一个包的是煎饼,都是她半夜起来新做好的,原来这两样东西都是新做的才好吃,而今早大家吃的也是这些。
宁婉回老宅前就想到可能要去安平卫,因此也备下几色礼品,正与德聚丰过年送的礼盒是一样的,瞧着好看,也算贵重,颇能拿得出手,但却没费什么心思,算是他们夫妻送给长辈们的。
大家坐下等安平卫的车子,婆婆明显神思不属,连牌也打不下去。没多久就又张罗午饭,“早做好了等那边来人就可以吃了。”
宁婉哪里能让她动手,就笑道:“我来吧,今天是三十,总要多做几个菜,再包些饺子。”下厨做了十个菜,取十全十美的意思,每个菜又都有一个极好的名,什么连年有余、福寿绵长、步步高升等等,又调了两样馅,一样猪肉白菜馅,一样花素馅,将面和馅都端到屋子里大家一起包。
婆婆就摇头,“只包一样猪肉白菜馅的你们吃就行了,我又吃不了多少,何苦再包一样呢。”
“婆婆哪怕只吃一个,我也做的。”
大过节的图的是喜庆,且宁婉从来不觉得做饭是麻烦事儿。民以食为天,上至贵人,下至平民,都是要吃饭的,而让大家都吃好岂不是应该的?更何况今天要去安平卫,守岁时与那边的人在一处,在宁婉看来与他们并非一家人,因此将年夜饭提前做了。
大家果然就像过年时一般围在桌边将饺子包了,白氏端了盖帘下去煮好再送了上来,婆婆挟了个素馅饺子才咬了一口就说:“婉儿的手真巧,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素饺子。”
卢铁石就赶紧也挟了一个,“果然好吃!”又问宁婉,“你怎么做的?为什么这饺子这样鲜美?”
宁婉一笑,“你们不是都看到了,不过就是拿豆干、木耳、蘑菇、白菜都切成小丁,鸡蛋炒熟弄碎,加了香油拌的。”说着自己也挟了一个素饺子吃了,“唔,味儿还不错,不算丢丑!”
岂止不算丢丑,谁也没想到素馅饺子竟比肉馅的还受喜欢,又因为素馅的包得少,一会儿就见了底儿。宁婉手疾眼快一下子将最后一个素馅饺子从卢铁石的筷子下面抢到了,然后送到了婆婆碗里,“再吃一个。”
婆婆就笑,“我哪里比得了你们年轻饭量大,早吃饱了。”
卢铁石其实怎么能抢不过宁婉?不过是故意放水罢了,此时也笑劝,“娘,你就吃吧,多好吃的素饺子,比肉馅的都好吃!”
第199章 赶路
早饭吃得早,午饭吃得也早,猪肉白菜馅的饺子除了给在老宅里的白氏和老林他们各盛了一份外还剩下一大盆,留给安平卫来的人吃。
但是放在盆里又包了小被子的饺子已经彻底凉下来了,时辰也已经过了午时,人还没有到,婆婆的脸色就越发白了下来,连勉强一笑都笑不出来了。
宁婉就想起了自己成亲时给周夫人没脸的事,恐怕周夫人就是因为那是而为难这边?刚要说话,铁石就道:“娘,他们不来接,我带你过去!”
婆婆固然急切地等待这一时,但此时却又担心起来,“你爹没让人来接我们,我们就这样过去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铁石就说:“他既然是我爹,我去给他拜年还不是应该的!”说着起身去叫老林备马车。
正是这个道理,婆婆是公公的原配夫人,过年时在一处也是应该的!只是这话铁石没说,宁婉也不好作主。
儿子有了决定,一向没主意的婆婆自然肯听,脸上便又现了笑意,“那好,我们就走吧。”她早换好了衣裳,穿着宁婉给她新做的红裙紫袄,外罩大红吉祥如意团花褙子,刚刚吃饭时还小心地围了一块布巾,只怕弄脏了。
宁婉就又看看婆婆头上,只在脑后挽着一个平常的圆髻,插两样寻常的金钗,十分老气,就笑着说:“婆婆,备车总要一会儿,我帮你重新梳梳头吧。”回自己屋里拿了刨花水,给婆婆在头上挽了一个庄重的一字髻,说着起身去叫老林备马车。又自袖子里拿出一支红宝石钗子插在正中,正是赵太太送她的那只,也是当年她扶了正准备第一次出现在虎台县大户人家夫人太太们面前时赵太太送她的。
这只钗是赤金的,样式很简单,上面的红宝石也不甚大,但喜姐儿一整套红宝石头面也只够上这只钗的零头。无它,这钗上的宝石成色太好了,正宗的鸽血红,闪着明艳的星光,宁婉回到家里再次看到这只钗时第一个念头是要退回去,但后来还是留下了,她知道自己如赵太太所愿欠下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这样的一只钗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候郑重地戴出去,婆婆虽然未必知道它的贵重,但是别人会认得的,也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体面,宁婉在一旁又配了两只金钗,再将镜子递给婆婆,“怎么样?比原来显得精神吧!”更多的是还有了几分正室的气派!
婆婆看着大变了样子的自己,眼睛里一片欣喜,但转而又担心,“是不是太……”
宁婉后退两步再端详一番,“刚刚好,又体面又美丽。”又笑着向婆婆说:“我娘、我大姑还有我家许多邻居妇人做什么衣裳都喜欢来问我,婆婆也只管听我的没错!”
这时铁石备了马也回来,正听婆媳二人说话就笑着道:“娘今天果然比平日好看,又像年轻了十岁。”婆婆就笑了,“你怎么也会油嘴滑舌了?”
铁石原来是一点也不懂这些的,他也从不关心娘的衣裳打扮,但是娶了媳妇人就变了许多,尤其昨晚媳妇还教了他,因此今日的话特别讨得娘的欢心,“我不是油嘴滑舌,而是真觉得娘穿着这身衣裳,梳了这样的头发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说着又向媳妇说:“你是不是也换件衣裳、重新梳个头,戴几样好首饰?”
宁婉一笑,“我是要换件衣裳,一下子就好。”说着回房换了衣裳,因要坐很久车子,她戴上紫貂昭君帽,身上披着紫貂大披风,绣花鞋外面又套了牛皮靴子,出来时见婆婆已经上了车,赶紧扶了铁石的手也上去了。
坐到车里见白氏蹲在车角就叫她,“赶紧一起坐过来,我们家没有那许多的规矩。”婆婆并非大户人家出身,心肠也好,因此也点头,“过来吧,大家在一处暖和。”宁婉又将车上的羊皮打开,将三人的膝头围住,然后拿出新沏的茶,“还热着呢。”
婆婆就笑着说:“这辆马车还真不错,坐着很舒服。”
“铁石特别派人到安平卫给我们买的。”其实买来之后婆婆还是第一次坐,当然并非宁婉要霸着车,而是婆婆难得出一次门。宁婉就说:“等天好了,我陪婆婆坐着马车出门兜兜风。”
“我不爱出门,也不爱兜风,你们年轻人喜欢去就自己去吧。”
虽然婆婆说的话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宁婉还是很清楚地感觉到她今天特别的开心,就连语气也特别轻快。她真地是很盼望去安平卫的,因此雀跃的心压都压不住。因此铁石尽管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去安平卫指挥佥事府,可还是决定带着她去了,宁婉自然也是赞同的,因为她知道婆婆其实再去不上几次了。
昨日下了大雪,道路果然难行,好在铁石和随从们在雪地里骑马是骑惯了的,而这辆车子车架又高,老林也是赶车的好手,因此虽然费了些工夫,很还是很顺利地上了官道,这里的地面十分平坦,又有人起早打扫,就易行得多了。
一个时辰之后,车子停了下来,铁石掀了车帘问:“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正好前面有一处驿站,要不要停下歇歇?”
婆婆就摇头说:“歇下总要耽误时间,还不如赶紧过去呢,到了你爹那边做什么也方便。”
宁婉见铁石瞧到自己,也赶紧点了点头,她倒是没关系,只要婆婆觉得好就行。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前行,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突然车子停了下来,就听有人道:“不想在这里遇到了夫人和二爷!小的们给夫人和二爷请安!”
宁婉就打起帘子,见几个仆妇骑着马赶着马车迎面过来,马车上面还挂着“卢”字的灯笼,很显然正是接婆婆的车子,正在这里遇到了。
为首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说:“我们本一大早出门的,不想这雪下得大,车子被困在雪堆里,好不容易等到有行人经过,求了人帮忙拉出车子,因此才走到这里。幸而夫人和二爷过来了,还能赶得及安平卫关城门。”
一番言语说得十分恳切,又殷殷地相让:“夫人,这是老爷和周夫人吩咐给你准备的车子,不如就移驾过去.”
来接婆婆的车子看着虽然不差,但也未必有自家的这辆新马车好,且大家坐在一处又暖和又能说说笑笑的,宁婉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挪动,可是婆婆却赶紧起身,“铁石,你扶我换车。”
宁婉便也跟着下去,帮忙将婆婆送了过去,见那边车里并没有毡毯之物,便回身叫白氏,“你将手炉和羊皮都拿着与婆婆坐那个车子,路上多照应着婆婆些。”她本也应该过去服侍婆婆的,但还是不想坐那边的车。
才回了车上,车帘双是一掀,铁石跨了上来,笑着说:“我陪着你吧。”
宁婉就说:“我又不是孩子,哪里用你陪?”但不知不觉又笑了,“外面冷,你进来坐一会儿暖和暖和也好。”
铁石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棉衣,他一向不喜欢太厚重的衣物,觉得行动不利落,外面倒是走前由着宁婉给他披了件皮毛披风,虽知道他骑马骑惯了的,且多伦那边比这里要冷得多,但宁婉一路上都担心他会冷。先胶不好去叫他到车上来,现在倒方便了。
卢铁石就笑了,“你把御寒的东西都送到那边了,我是担心你一个人会冷才来陪你的。”说着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将她严严地盖住.
其实宁婉身上也有披风,且比铁石的还要厚,于是她便将披风抖开,摊在两人膝上,两人凑到一处,很快就觉得比抱着手炉还暖和呢。
卢铁石就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等回来我给你买。”他原是想不起这些事的,但是看到婉儿将她最好的红宝石钗子给娘戴上了,也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