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禁言。
一来一往梅泽语只好委屈闭上嘴,拄着银枪和楚长老一起看热闹。
顾白在离方万仞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他先是望了方万仞一眼,然后才慢慢抬起手来,“见过掌门。”
“只要你还认我是掌门就好。”掌门捻着胡子,先看的不是顾白的脸,而是顾白身后那对羽翼,这是他见过最大的一对羽翼,传言羽族的羽翼越大越有利助于修行,这么大的羽翼是不是能直接让他从元婴期进阶到大乘期。
察觉到5 掌门垂涎的目光,顾白也只当不存在,因为在座不止掌门一人怀有别样心思,自他一路走来,就有不少目光粘在他身上,他们不再用长辈的目光看待自己,而是同方万仞一样,欲望无限放大,丑恶一览无遗。
“今日一事你我都不想发生。”掌门叹道,“你称我一句掌门,我便当你是坤天派的弟子,晏行你是否愿意继续做执剑弟子,做我坤天派一员,荣誉共进,相互相依。”
这话说的太好听,梅泽语忍不住上前来,对顾白拍胸道,“你在坤天派一日,我就护你一日。放心我靠山是楚长老,掌门动手都要思量三分。”
混账小子拿他开刀。掌门眼皮跳了跳,他对梅泽语是又爱又恨,本来是自己的徒弟偏偏成了师伯的徒弟,楚师伯放养梅泽语,一个好好的苗子被养成如今这副德行,拿出去尽丢坤天派的脸。
楚长老只当没听见,继续坐那发呆,这事一旦他开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改不了不说,还变得无趣,倒不是听他们七嘴八舌有意思,再来这只羽族的幼崽还有别的想法。
“梅师叔言重了,晏行何德何能能受梅师叔恩惠。”顾白正眼也不看梅泽语,说的话又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的好话,这言行不一的表现让梅泽语心里不爽,碍着人多不发作,不然他铁定要攥起顾白的衣服问你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晏行只想问掌门一句,可否放晏行离去。”顾白刚说完方万仞就斩钉截铁道。
“不行!”
这否定的话说的比掌门还快,叫人怀疑起方万仞的真实目的来,为求清白方万仞又苦口婆心起来,“老夫养育你数载,早已视你为亲生骨肉,晏行你真当要离老夫而去。”
顾白慢慢抬起眼来,眼里带着三分悲意,冲方万仞深深一鞠躬,“晏行不孝,还请师父开恩让不孝弟子离去。”
这两人上演起师徒情深的戏来,看戏的只觉得表演的好,入木三分,演戏的方万仞咽下一口血,早就恨得不行,偏偏还只能和顾白继续演下去,最好叫观众拍手叫好。
“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的身份,这坤天派上上下下也视你为常人,只要你不介意,你就还是坤天派的执剑弟子,还是老夫的好徒儿。”说到动情处方万仞都要落下泪,不说这份心意是真是假,方万仞哭了是真的。
顾白给的理由只有一个,“弟子已无颜见师父。”
方万仞都快磨破嘴皮子了,顾白只低了个头,干巴巴念几个字就将方万仞的话全部推回去,偏偏方万仞还不能对顾白怎样,只能一劝再劝,这事搁在以往,直接拎回去毒打一顿,哪有这么麻烦。方万仞瞪着顾白,纵使他把后槽牙磨平了,这会也不得不强装悲戚,被顾白牵着走。
“常言道师父如父,你今日做出这般言行,可曾想过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会如何说你。”方万仞被憋的口不择言,提起顾白的双亲来。
顾白没有回答,场面一时寂静下来,长老们交头接耳,有慈悲者叹道,“放他走吧,坤天派终不是羽族的归处。”
“就是,坤天派留着一个羽族,说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拿他当了鼎炉。”
“趁弟子们没回来走最好,免得徒生是非。”
掌门被说蠢蠢欲动,他是坤天派的掌门,公私还是分的清,方才被方万仞一通话说的头脑发热,险些做出错误决定,说到底顾白留在坤天派终是不妥,毕竟传出去对坤天派不好。
苏晏行要是早早死在秘境里,也就没这么多事了。掌门见陆涟还在发呆,知她这会派不上用处,只好转头笑问凌长老,“师姐,你瞧这事怎么办?”
凌长老将茶盏放回原处,之前替方万仞说好话时已被楚师伯注意,这会她要是再说些昏话,回头怕是要受罚。
她只轻轻打了个太极,“掌门您看吧。”
掌门顿时苦了脸,你说留吧,长老那边压不住,不留方万仞是要跟自己拼命,先前方万仞数次寻自己,他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这会再落了方万仞的面子,这以后怕是难相处了。
“你……”
“你走吧。”楚长老开了口,他睁开眼望着顾白,一派淡然之色,“坤天派本不就收异族。”
顾白冲楚长老深深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我只劝你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19章
一句话就点出了顾白今后的生存,即使坤天派放顾白离去,在这人心险恶的修仙界,一只羽族又能如何存活下去。或许可以和苏晴一样,选择斩去双翼,成为人族的同类。
顾白只当没听见,手中运起法诀来,是要真正离开坤天派,见此情景方万仞再也忍不住,他养了十几年的人今日就要跑,还很有可能带着密室里那只羽族一起跑走,不谈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他没了筹码如何和玄鹤老祖交换,金丹枯竭,余下来的日子就是等死。
他就算不要坤天派客卿长老的身份,也得拿下顾白去和玄鹤老祖交换。方万仞心中一动,抽出一柄软剑就朝顾白杀去,众人被这一出弄得措手不及,一时半会也无人阻挡,只看着顾白同方万仞在半空中你来我往数个来回。
一交手方万仞便察觉出顾白身手极好,他知顾白做为执剑弟子剑术高超,哪曾想出了他的预料之外,想来平日里的练习都是骗他的,什么修为短浅,剑术不堪大用,顾白不止骗了坤天派的人,还骗了他这个做师父的。
不过筑基期剑术再好有什么用,遇上金丹期的还不是乖乖认输的命,方万仞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也不欲在众人面前私藏,掏出他得意的法器来,咬破舌尖,朝旗子上喷了一口精血,向顾白掷去。
灰黑的旗子以逆生阴阳之阵布下黑雾,同时幻化出八面虚像,各列八方,作为八门守兵,死死锁住了顾白。
“万骨招魂幡。”
“邪道的东西。”
几句话落下,首先站不住的梅泽语就冲上来要和方万仞拼命,不想有人比他动作更快,一道剑光从梅泽语身后劈出,以一剑化万剑之势,分头杀向了八门,直接劈碎了万骨招魂幡,主持阵法的方万仞气力不支,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被围上来的长老架住了脖子。
“我的人你也敢动。”
一只手从顾白背后伸出,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抚上顾白脸颊,顾白眼神一暗,把本欲杀向万骨招魂幡的手枪收回袖中,只乖乖站那不动。
梅泽语差点死在刚才那道剑光下,因此见了剑光的主人也不客气,“你谁?”
林玄雨正眼也不看梅泽语,只含笑望着梅泽语的师父楚长老。
“泽语。”掌门清咳一声,“这是接任你位子的玄雨。”
“接我的位子。”梅泽语想起之前在秘境柳静姝和他说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先就看林玄雨不顺眼了,这下直接厌恶起来,抱胸冷哼,“他有这个资格吗?”
“玄雨在坤天派这几年做的很好。”掌门抚掌叹道,收了林玄雨是他这辈子最明智的选择。
言下之意人家是干实事的,不是像你一样偷鸡摸狗。
碍着自家师父在场,梅泽语没跟掌门抬杠。
“贵友在秘境可是寻了心念之物。”楚长老睁开眼直视林玄雨,随目光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威压,来自化神期的威压叫在座一干人都弯下腰,就连凌长老和掌门也低了头,更不用谈修为稍弱者。
梅泽语平日受惯了楚长老的威压,只老实趴在地上,把脸扭到顾白这边,想看这林玄雨如何丢脸。
在这强大的威压之下,林玄雨稳稳当当站那搂着顾白不动,像个没事人一样,他微笑道,“自然。”
“既然如此,还请贵友离去。”楚长老跪坐在那,说话风轻云淡,他不问林玄雨为何来坤天派,也不问林玄雨到底在秘境得了什么,只客气请林玄雨离开坤天派。
“师,师伯。”掌门勉强抬起头来,对楚长老解释,“玄雨是我坤天派的大师兄,三年来为我坤天派尽心尽力,这会无缘无故赶玄雨离开,是不是有些不妥。”
楚长老看了掌门一眼,淡淡道,“坤天派请不起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做大师兄。”
此话一出满场更是无人敢回话,在场长老稍逊者例如方万仞之流,位数金丹,稍佳者堪堪元婴,最好的乃是凌长老,但也只有元婴中期,林玄雨是元婴后期这一事实让众人瞠目结舌。
“元婴后期,怎么可能,当日测林玄雨骨龄明明不到百年。”掌门失声道,一个不到百年的修士的修为是元婴后期,怎么想都不可能。
可若是天级金灵根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林玄雨轻笑一声,“晚辈萤火之光怎敢与前辈争辉。”
这本是场面话,不想楚长老微微颔首,姿态高傲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梅泽语抽了抽嘴角,把脸埋在地上,师父不说话还好,一说多了就会暴露本性。
楚长老颇为自恋。
他见梅泽语只一个后脑勺冲自己,知这小子又在心里说自己坏话,心里略微不喜,对林玄雨没了客气,只冷冰冰道,“拿了东西快走。”
一个元婴后期,一个化神期,两者都已是初尝大道的人,更不愿再过多沾染俗事,只怕因果加身有碍修行,因此就算林玄雨满身血腥从秘境里出来,楚长老也不多问什么,只要林玄雨立刻离开坤天派。
“晚辈这便告辞。”林玄雨说完没有放开顾白,一直盯着林玄雨的梅泽语大叫起来,“你把晏行放开。”
林玄雨低头一笑,并不理睬梅泽语,他把目光转向边上的凌长老,对凌长老道,“我在不日天得了一件有趣的东西,想必你会很感兴趣。”
说罢他将手中的一枚红石扔向凌长老,凌长老接手一看,掌心里躺着一枚普通玫红鹅卵石,同溪滩边上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上面被人刻了三字。
三生石。
这可以知道谁是音娘真正凶手的三生石。凌长老按下心中激动之情,抬头却见掌门向她摇头。
万万不可。
她又把目光投向正襟危坐的楚长老,他似乎对这事不感兴趣,只低头品着香茗。
也是,除了她还有谁会在意音娘,除了她还有谁会记恨陆涟。只要今日将这三生石中的景象公之于众,音娘的仇就可以报,陆涟便会受到惩罚,而她也会做下对不起坤天派的事。
她为坤天派劳心劳力一辈子,替坤天派争下名声,甚至不惜自毁前程,压制修为前往不日天,就是要得一套能让坤天派扬名立万的剑法,她做了这么多事,也该让她任性一回,快意恩仇。
手中那枚小小的石子被凌长老高高抛起,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不安的灵气被尽数吸入三生石,转而幻化出一副巨大的画面,正是音娘死前那一日。
紫藤林终年花开不败,细碎的花瓣随风起舞,风中起舞的那名女子也如这飞扬的碎花一般,在舞尽最后一支舞后死去。
那道法术恰好击中了音娘胸前的舍利子,美人便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散去,她念着最爱人的字眼,最后什么也不剩。
过后一人走了出来,她惊恐万分站在音娘死去的地方连声道歉,先是哭得不成样子,而后像是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匆匆离去。
苏晴的玉佩。
看到此处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数日前掌门突然将顾白下到水牢,和音娘莫名其妙的死去,所有的事情串连无非是栽赃陷害,替罪羔羊。
凌长老走下台阶,附身拾起地上的三生石,她对顾白说,“我很失望,你不该包庇一个杀人凶手,失去你的大好前程。”
“我本来就没有前途。”顾白说,从一开始他就是将死之人。
凌长老看着顾白身后洁白的羽翼,缓缓道,“当年你入坤天派时是我动手洗去了你的记忆,虽然不知你和方万仞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在你失忆之前,你非常痛恨方万仞,并将他称之为,杀人凶手。”
顾白没有回答,消散记忆是件危险的事,失败也是有可能的,在凌长老洗去苏晏行的记忆同时,那个幼年的苏晏行已经死了,天道不允许剧情出差错,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他才进入这具身体成为苏晏行活下去,只为苏晴到来的那天。
“热闹看完也该曲终人散。”林玄雨打断凌长老和顾白的对话,他看着跪在地上头发尽散,面如金纸的方万仞,忽然转身问顾白,“要我帮你动手杀了他吗?”
方万仞浑身一颤,身下淌出黄色液体来,几位长老纷纷皱眉扭头,方万仞顾不得颜面,嘶哑着嗓子冲林玄雨喊道。
“你不能杀我,我是玄鹤老祖的人,你杀了我他一定会……”
余下的话方万仞没有说完,他看着自己被掏空的小腹,一枚黯淡的金丹从里头滚了出来,掉落在腥臭的血堆里。
“金丹金丹,我的金丹。”方万仞发了疯一般朝金丹爬去,抓住后迫不及待塞入口中,看着满手的血腥哈哈大笑起来,“碎丹成婴,我就要成为元婴修士,就要长生不老,成为仙人了……”
第20章
直到方万仞咽下最后一口气,顾白也不曾有所动容,他的注意力反而在凌长老身上,在某种意义上的杀人帮凶。要不是凌长老洗去了幼年苏晏行的记忆,也不会导致苏晏行的死亡,更不会有他顾白。
“谢谢。”顾白望着凌长老,他话里的深意太多,有对凌长老揭露杀害音娘真凶的感激,也有对她洗去苏晏行记忆的讥讽。
凌长老握着手里那枚三生石道,“你不必感激,我只是公报私仇罢了。”说完她转身看向掌门,扯下腰间象征长老身份的玉牌走到掌门面前,微微扬起下巴,恍如又是当年那个趾高气扬的凌师姐,“这么多年来我从不求师弟,可今日……”她又想起音娘死前口中念着话,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是最明白的。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那是她们十指相扣念的话,她最爱听的甜言蜜语,音娘最爱唱的歌……是她最爱的人!
她幼年修仙求长生,少年修仙争名利,中年修仙做鸳鸯,如今老来白发什么都不剩,长生之路在三进秘境时废了,天下第一不曾有,到现在唯一的想念也被人亲手打碎,她还有什么,有什么!
三生石被深深扣进筋肉里,凌长老浑然不知疼,她定定看着掌门,“……我只想报仇。”
她有想过让柳静姝报仇,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真有一个机会能轻而易举毁掉敌人,她何乐而不为,横竖……她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了。
掌门的目光深远,他越过凌长老看到了更多的人,有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揣测他这个掌门如何决定,也有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相信他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最热烈的目光,来自右下方。
是他最心爱的徒弟,陆涟。她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看着她,早就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瘫在地上近乎绝望,那双曾经动人的眼睛如今泛着害怕,后悔,恐慌,哀求……唯独没有自责。
掌门又把目光放在楚长老身上,希望楚长老能代他做出决定。楚长老半阖着眼,一副假寐的样子,他只关心坤天派全体存亡,一个二个弟子下场如何与他无关。
若是没有收下她就好。掌门失望叹了口气,未来的接班人固然重要,可稳定当下局势才是当务之急,一株长歪的苗子可以拔了再种,可若是护派的大树被砍了去,现在未来被会一齐消散在烟云中。
徒儿,莫要怪我以大局为重。掌门不忍闭上眼,“一切由师姐处决。”
“废其修为,逐出坤天派,终身不得踏入坤天派半步。”凌长老冷冰冰道,与其直接杀了陆涟,还不如让她在绝望中疯狂,看着自己一点点变老,从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跌落成一个普通的凡人,甚至只能靠别人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