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楼囧,这简直精分啊。
因着这几日三位帝师都忙于国事,太子和沈琼楼便得了清闲,她等到天放晴了就起早出去跑步锻炼,完事后再去沈老夫人的小厨房指点江山。
“…面就是这样扯出来,不要太薄,薄了没嚼头,下些茼蒿进去煮。捞出来之后再放些小葱和蒜苗,把茱萸剁碎了放进去,最后用热油一泼。”
管厨房的周妈妈笑道:“还是三姑娘聪敏有见识,咱们别说做了,听都没听过这种做法,往常都是把面擀好,用骨头汤或鸡汤煮了再加些佐料的。”
沈琼楼上辈子是北方人,偏偏沈府的饮食习惯偏南方,她虽然不排斥吃米饭,但顿顿吃米饭难免吃絮了,所以想法子让厨下的人擀了面出来,可惜现在还没有辣椒,不然味道能更好些。
“西北那边好些人就是这么吃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调料就放醋,秋油和盐,其他的不用多放,记得要用热油泼,上头再码几片酱牛肉。”
她探头看了看锅里:“给我乘一小碗便得,其他的给祖母送去,我估计着还有剩余,你们也尝尝。”
周妈妈本来怕她一时兴起把厨房搞个天翻地覆,见她这般和气,便也笑道:“都是多了您的福,让咱们这些人也尝尝外地的吃食。”
沈琼楼笑笑,回屋换过衣服去沈老夫人那里。
刚做好的面条已经端上桌,沈老夫人尝了口,面条劲道,除了葱花的鲜香之外,还有茱萸的辣味和秋油的鲜,再加上醋的酸味,确实是好味道。
沈琼楼就很惨了,吃完自己的一小碗再不敢吃别的,只好喝茶充饥,所幸她辛苦这几个月总算有了显著进步,人眼看着就瘦下好几圈。
本来就不是先天性肥胖,爸妈又都是清瘦型的,想减下来也不难,端看能不能狠下心来了。
两人吃完饭漱了口,沈琼楼正琢磨着要不要再蹿腾沈老夫人打一回牌报仇雪恨,没想到檐外就有人匆匆来报:“三姑娘,外头有个叫怀瑜的小公子点名说要找您。”
沈老夫人最近把沈琼楼看的死紧,好些沈琼楼的狐朋狗友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听了这话还以为又是哪个不三不四的,听完名讳才怔了怔。
沈琼楼早已经跳起来,急匆匆往外跑:“快快快,带我去见人。”
她急匆匆跑到门口,就见太子站在府门外,还有闲心对她嬉皮笑脸:“急什么,你慢慢走,我不会跑了的。”身后跟着几个宫里的内侍。
沈琼楼头大如斗,压低声音道:“您怎么出来了?皇上和皇后那边您怎么交代啊?”
殷怀瑜笑嘻嘻地摆摆手,一双秋水眼满是得意:“这有什么的,我求了母后半天,母后特许我出来,我在宫外又不认识什么人,只好找你来带我四处逛逛了。”
陈皇后和她娘不亏是亲姐妹,沈琼楼无语半晌,又不好说自己也不常出门,只好推脱道:“我家里还有点事儿…”
殷怀瑜一把拉住她:“你少来这一套,就算你们沈府真有事儿,也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忘了你上回上课睡觉谁好心帮你遮掩的?”
沈琼楼已经被他拉着走出了几步,只好无奈地吩咐下人去告诉沈老夫人,自己带着殷怀瑜上街闲逛,又叮嘱道:“只逛这一回还罢了,回去您得收收心,马上就要小测,要是再垫底,我都没脸再继续当您的侍读了。”
殷怀瑜摆摆手:“罗里吧嗦,我知道了,就是为了保住你,我也得用心学不是。”又补了句:“别殿下臣的,说你我就行了。”
沈琼楼觉着他出来逛逛见见世面也好,便问他:“逛就逛吧,您想去哪里走走?”
殷怀瑜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名号:“那…咱们就去,羊角巷子那边走走。”
沈琼楼听了倒不知道什么,常永几个却吓得白了脸,涕泗横流地请太子三思。
她不解其意,还是常永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原来是古代红灯区!她也吓得脸色煞白,也紧着帮忙劝,要是皇上皇后知道自己带着太子去做大保健,非得把她活削成土豆丝不可。
殷怀瑜被劝的烦了:“那你们说去哪?”
沈琼楼想了想,拉着他去集市逛了一圈,他东西倒是没买几个,偏他记性好学得快,反倒跟着几个东北汉子学了一口东北大碴子。
他指着沈琼楼道:“你干啥呢,找削是吧?”又一转头:“唉呀妈呀,这啥玩意?”
沈琼楼:“……”她无力地摆摆手:“咱们找个酒楼歇歇脚吧。”
殷怀瑜倒是还能逛,不过他对酒楼这种地方也挺好奇的,便欣然同意了,拉着她往前走。
沈琼楼常去的是家叫‘长安旅’的画楼,不光名字雅致,里头还有好些卖艺不卖身的落败大户女子献艺,弹琴作诗,唱歌舞蹈样样精通,地方又清净雅致,非达官贵人风流名士不得入内,因此许多文人雅士都爱到这儿来。
沈琼楼记得这地方还是因为当初许御常来,按着原身的记忆,她实在想不出啥好地方,总不能把太子带到什么赌场脚店里吧?万一冲撞了倒霉的还是她。
里头招待的人显然是认识她的,恭敬地把她往里头请,往里是块不大不小的池塘,几丛荷叶轻摆,池塘上停着三四艘乌篷船,每艘都起了雅致的名字,船上放着桌椅,供人饮食修葺。
在水中吃菜说笑,一边听着佳人唱曲,一边赏着湖中景致,就连沈琼楼这种俗人都觉得心思畅快,不得不佩服店家的巧心思。
殷怀瑜上船之后便嚷嚷着饿了,沈琼楼忙不迭命人上菜。
两人正忙乱间,谁都没注意到几个书生打扮的人从游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当中一位相貌最清雅俊秀,天青色的直缀更衬出几分风华,竟然是许御。
第19章
沈琼楼自然没瞧着,她和太子已经被引着上了船,两边的桃花开的繁盛,各色花朵也俱都争艳,船上还能闻到清淡温润的花香,时不时一阵香风盈盈,夹着几片花瓣落到紫檀木的桌上,别有一番意趣。
不远处的八角亭里有一众佳人正在抚琴吹箫,当中两个身着红衣和白衣的正翩翩舞着一曲《拓枝》,两人俱都是腰肢细软,体态婀娜,低回甩袖时衣袂翩然,其中还夹杂着身上佩戴的金铃发出的清脆声响,更兼舞步复杂迂回,煞是好听好看。
这舞蹈虽好,但比之宫里还是多有不如的,殷怀瑜只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见沈琼楼瞧得入神,鄙视道:“这有什么好瞧的,回头你去宫里,我让乐府的舞技大师跳给你看。”
沈琼楼没搭腔,原来看书老有主角跳个现代舞让一群古代土包子下巴都惊掉了的桥段,现在真见了才知道有多不靠谱,古代高超繁复的舞技多的是,人家眼光高着呢。
这时候许御一行人也到了池边,为首的柳家公子柳毅见他面上淡淡的,忙问道:“伯御兄,往常你不是最爱来这里的吗?我特地邀你来散心,怎么还板着个脸?”
许御淡然地摇了摇头:“昌静兄客气了,我只是暂时没什么心思饮酒作乐。”
柳毅笑道:“还在为毁了亲事的事儿恼怒?依你这般品貌才学,什么样的女子寻不着,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你虽和陈家小姐没缘分,但好歹跟那母大虫退了亲,以后慢慢寻也就是了。”
他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还是伯御你人缘好,有人这般倾心于你,我等就没这个福气了。”
许御想到沈琼楼,眉心微微一皱,面上一沉。
柳毅忙嬉皮笑脸地揽过他的肩头:“开个玩笑而已,沈家那二世祖貌丑无才,如何配得上你?咱们去池中的雅座坐坐,听说今儿个可有若梅大师的歌舞呢。”
柳毅带着许御到了池边,却见自己常坐的船不在,忙招了跑堂来问:“我不是早就命人把那艘‘沉香’订下了吗,怎么你们这般不守信用,竟转头给了别人?”
能开下这间酒楼的,背后自然是有门道的,跑堂的面上虽然恭敬,态度却不卑不亢,脸上堆了为难神色:“您命人传话说明日要到,因此我们只预留了明日,况且那边客人也点名了要沉香,这可就让小的为难了…”
柳毅自知理亏,微微语塞,转头吩咐道:“你去问问那船上的客人,我愿意出两倍的价钱,请他们把‘沉香’让出来,我不坐这艘心里不痛快。”
沉香上坐的当然是太子和沈琼楼了,殷怀瑜正细细品着店里自酿的桃花酒,闻言啧啧两声:“两倍的价钱也好意思开口,我算是见着穷摆阔的了。”
沈琼楼懒散,也懒得挪来挪去的,直接让人回话不挪,殷怀瑜眼珠子转了转,又低声加了句什么,挥手把那下人打发走了。
那下人苦着脸到柳毅那边回话:“公子…那边说,说…”他小心觑了眼柳毅的神色:“说愿意给您五倍的价钱,让您赶紧滚一边去,别扰了他们的清静。”
柳家在京里也是大族,闻言当即恚怒,立即就要带人过去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许御伸手拦了一把,淡然道:“京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贵人,他们既然敢这般狂悖,必然是有所依仗,你可别轻易得罪人。”
柳毅心头一警,怒意稍稍去了些,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让人瞧笑话,冷笑一声:“咱们也上船赏景,顺道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奢遮人物,敢这般放诞无礼!”
说着一行人就上了船头,沈琼楼和太子坐的沉香位置最好,离八角亭也最近,柳毅连连催促船家,要靠近了瞧瞧这两人。
沈琼楼是一心看歌舞表演,殷怀瑜压根没往心里去,因此两人谁都没靠近有船划了过来,倒是常永他们瞧见了,却怕扰了主子的兴致,只暗暗戒备,并不开口。
柳毅等离近了才瞧清两人,船上的少年一双潋滟秋水眼,容色如画。
另一个身形有些丰腴,虽然穿着男装,但胸前却婀娜起伏,明显是个姑娘,一对儿上挑桃花眼,眼尾带着微微桃粉色,眉毛斜飞入鬓,冶艳中透着清逸,假以时日脸上的婴儿肥褪去,定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
这两人容貌相似,不光容色上乘,而且身上的衣料配饰也都低调华贵,显然是哪个豪门大家尊养出来的兄妹俩。
不管古人今人就没有不看脸的,柳毅早就把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了,恨不能上前结交一番,对着身后的众人感叹:“这船要是让寻常浊物坐了,我定然是要计较的,不过既然坐的是这一双璧人,那反倒是这船的荣幸了。”
又艳羡道:“难怪方才那说话般恣意轻狂,果然是风流人物。”
要是沈琼楼听见这话定然要笑喷,长得丑的找事儿那叫恶霸,长得俊的找事就是风流人物,当真是个看脸的时代。
众人纷纷称是,男人没几个不好美人的,就算他们自诩君子,目也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沉香’上坐着的少女身上,见那少女目眸光清正,气韵磊落,恍如光风霁月,自有一番清冽风骨。
就连许御也忍不住偏头去看,一边暗忖,这女子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竟有些眼熟。
殷怀瑜和沈琼楼当然没想这么多,他俩正站在船上探头瞧湖里的各色锦鲤,这些锦鲤都是上品,骨肉匀称,色彩艳丽,游动时姿态极美。
殷怀瑜扭头问道:“宫里的金水湖也养了好些锦鲤,你说…这些鱼能吃吗?”
沈琼楼仔细想了想:“能吃应当是能吃的,但味道估计不怎么样。”
殷怀瑜忍不住道:“那也未必,不是说鲤鱼味道鲜美,肉质细腻,锦鲤既然占了个鲤字,那味道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咽了口口水。
湖里的锦鲤们见船上人穷凶极恶地对着自己流哈喇子,吓得忙做鸟兽散了,任凭殷怀瑜怎么撒鱼粮也不见回来。
沈琼楼想吃鱼了,正要再叫一盘水晶鱼脍,就听见不远处的一艘船上朗声道:“这位公子,鱼粮不是这么撒的。”
殷怀瑜转头去看,就见柳毅手里抓了把鱼粮,随意一挥,一群锦鲤就聚集了过去,他只看了一眼便转开头,只当这人脑子有病。
沈琼楼则满脑子吃鱼,压根没去看,自然也没瞧见原身那倒霉未婚夫。
柳毅搭讪不成,登时失落,转向许御道:“伯御兄,咱们这些人里头就属你容貌最好,气度最佳,文才最盛,你帮着去打听打听那对儿兄妹的家世姓名,咱们也好结交一番。”
许御想到那少女的风采容貌,略略一怔,沉吟道:“现在去未免有些唐突,不如寻个合适的时候再去打听。”
这边上菜也是划船送过来的,沈琼楼心满意足地喝了口鱼汤,这时候若梅大师来献舞,就在八角亭中翩然而起飘飘而落,实在是精彩至极,就连殷怀瑜杜瞧得目不转睛。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句酸词,顺嘴就遛了出来:“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旁边的殷怀瑜很给面子的鼓掌:“这词不错,你做的?”
沈琼楼没想到这首诗居然没出来,不过她也不至于干剽窃这么没品的事儿,再说才女也不是这么好装的。摇头道:“不是我,是…是我听一位叫晏几道的词人吟的。”
殷怀瑜正要说话,就见方才有人搭话的那艘船更离近了不少,船上有位穿天青色直缀的俊秀公子开口道:“实在是难得的好词,不知道姑娘是否有这首完整的鹧鸪天?”
沈琼楼听见这低音炮,不由得怔了怔,抬头去看,就见许御站在船头,神情淡然温雅,风度翩翩。
许御离得近了才瞧出不对来,这少女容貌极美,但眉眼却很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他是谨慎之人,在心里仔细想了一遍,忽然满脸不可置信地惊声道:“你是沈琼楼?!”
沈琼楼淡淡地挑了下眉梢:“正是。”
第20章
这下不光许御不能相信,就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众文人公子都怀疑自己眼瞎了。
都说沈琼楼生的貌若无盐,性子跋扈暴躁,眼前这少女性子暂且不知,单论容貌,是万万担当不起无盐这份殊荣,若说她无盐,满京只怕没几个美人了。
跟在他身后的柳毅按捺不住,惊道:“你怎么可能是沈琼楼?听说她生的…”他才意识到当着人面评价长相太过失礼,忙忙地住了嘴,眼里却掩不住的惊色。
殷怀瑜差点乐了:“她不是沈琼楼,难道你是?”
柳毅才知道自己问了个二逼问题,这京里冒充谁不好,冒充沈琼楼?他想完又忍不住看了眼许御,就算她脾气差了些,可哪有男人舍得拒绝美人,更何况还有锦川侯府这个岳家。许兄好定力啊!
沈琼楼也觉着挺郁闷的,吃个饭吃出这么多事儿来。
许御抿了抿唇,适才生出的半分倾慕欣喜之心顿时化为乌有,他也不理旁人惊诧的目光,径直问道:“你为何又在这里?”
鉴于原身这个痴汉女经常跟在许御后面乱转,经常是他前脚到一个地方,沈琼华后脚就跟到了,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这回又是她跟着自己过来的。
沈琼楼瞥他一眼:“吃饭。”
许御深吸几口气,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话里透着几分讥诮:“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我每每去哪里,你就‘碰巧’也到哪里,真是让许某长见识了。”
他在碰巧上加了重音,沈琼楼言简意赅:“我先来的。”
许御微微语塞,确实是沈琼楼先来的没错。他薄唇微抿,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温雅淡然:“既然如此,是许某失礼了。”
沈琼楼恩了声,又把目光落到八角亭上,显然跟他不愿多说。
柳毅古怪地瞧了两人一眼,又伸手用力一扯许御的袖子,许御这才想起方才的话头,继续道:“方才沈三小姐念的那首词,不知道你是否有完整的,我想抄录一份,拿回去仔细品读。”
语调骄矜淡然,仿佛跟沈琼楼说话是对她的恩赐一般。
沈琼楼这才转过头来:“有。”
许御眉毛微微一扬:“那…”她慢吞吞地道:“不给。”
许御眉心屈起,往常他对她送的东西要么转身扔了,要么转手打赏下人,从没想到自己主动讨要也会失利:“三小姐这是何意?不过一首词而已,况且又不是你自己作的。”
说这话脸得比盆大。沈琼楼说话还是不急不缓,反问道:“你为何觉着,我非得给你?”
许御被问的怔住,沈琼楼给他的东西太多了,却没一件被他放到心上的,难道他主动讨要,她不该欢欢喜5 喜地奉给他吗?他皱眉道:“许某又没有讨要什么贵重物件,不过一首词而已,沈三小姐未免太小肚鸡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