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微微有些不耐烦。正要站起身。琳娘一把按往她的胳膊“后头还有你想听的话呢。你不要后悔。”
嫫嫫想斥责琳娘。田氏却心头一动,又缓缓坐了回去。
琳娘笑了笑,对嫫嫫说“我最爱喝表嫂从娘家带来的蜜茶了。可表嫂总舍不得给我喝。”
田氏淡淡抽回自己的手,说“你有话就说话。没有就算了。我还有别的事。”
琳娘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表嫂,你就给我喝一盏嘛。”竟有些少女的娇憨。
田氏记得,自己初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幅样子,拉着周有容的胳膊,轻轻地摇晃,说“表嫂这个簪子真好看。表哥,你也给我打一件吧。”半点也不知道避嫌。
田氏那个簪子用的是少有的大珠,便是有钱也买不来。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就算是积年的世家,也只得这一个。周有容怎么可能再打得出一件。
周老夫人开口一句“她喜欢,你就给她嘛。这么点东西,你让她一点又算什么。”她那只簪子就戴在了别人头上。但凡她有什么好东西,只要琳娘想要,最后没有一件不能拿到手的。
想想,琳娘身上穿的,手里用的,哪一件原本不是她的呢。周有容也不是没有给琳娘好的东西,可琳娘就是要戴着那些原本是她的东西在她面前晃。问她“表嫂表嫂,你看我戴这个好不好看。”
周老夫人肯定要说“阿琳戴这个就是好。比别人可好看得多。”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见田氏表情冷淡,琳娘笑“看来我是真要不着了。”
田氏淡淡说“向别人要的东西,终归是别人用过的。”
琳娘也不气,只是怅惘“看来表嫂真是恨死我了?1 N乙埠薇砩┌。上衷谙胂耄媸潜砀缥笪摇H粑蚁韧返姆蚓胧乐笪也唤芗遥挡欢蘖烁霾淮淼姆蚓凰刀嗝锤还螅狡降毓兆幼芄槭遣荒艽淼摹S钟凶龃蠊俚谋砀缥揽浚芗一骨妨宋壹夷敲创蟮那椋蚁胍裁疵挥心兀肯衷谒闶裁矗课乙撬懒耍显嵋膊荒堋2恢酪辉对兜芈裨谑裁吹胤剑俟黾改辏鸵涑晒禄暌肮怼!?br /> 田氏微微皱眉。复又站起身,扭头正要说话,就看到琳娘嘴角有鲜血溢出来。
下仆惊得连忙护住田氏。
琳娘仿若不觉,还在笑“表嫂现在可解气了?终归是表嫂赢了。原本就是从表嫂那里借来的东西,也没有甚么是我的。”
说着,竟然还能站起身。步子有些踉跄,往田氏走。鼻子耳朵都溢出血来。
下仆尖叫,护着田氏一直往后退。
“表嫂即然解了气,就当了可怜我吧……”琳娘仿佛立竭,扑倒之前,还想去抓田氏的手“……就当可怜我……可怜孩子……”
可一扑不着,也没了借力,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她还有用力翻身,只是站不起来了,躺倒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在念叨“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甚么用,现在想……想,没有一件事做得好……儿子不争气,女儿也是这个模样……我做错甚么?我只是想他们好……我是吃过苦头的人……”
她向田氏看,眼泪混着血流下来“我不想他们吃苦……我是吃过苦的……那是什么滋味……我不想他们尝又有什么错?我为人母亲……夫人你也是为人母亲的人……你知道………我…你给他们一条好路走罢。就当可怜我……”这么些年,她一直嘴硬,不肯叫田氏一声夫人。不肯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小妾。
可临死,却还是低了这个头。
她伸手想去抓田氏,嘴里挣扎着说:“夫人,她……她没死……”
下仆要把田氏拦开,田氏听到这句,却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反把下仆推开,扑到琳娘面前,急切问“你说什么?”
“她没死……没……”琳娘挣扎着想说得更多“她……没……”
“来人!来人!”田氏叫“快请大夫人来!”
下仆惊呆了,不知道田氏怎么突然这样。连忙跑出去叫人。
田氏见她们去得慢,顾不得其它,扑过去把琳娘抱了起来,可她哪里能抱得起盛装打扮的一个人,光是琳娘头上的首饰就重得吓人。
田氏一起身,琳娘头就向后仰去,头上华丽的首饰扯得她整个上半身都向后坠。脸上的血倒流在金饰上,淌过宝气氤氲的大珠子,滴在地上。
“来人!”田氏声音尖厉!踉跄向前勉强跑动了几步。就整个人扑在地上,琳娘摔在地上,像一块死肉,没有半点生气。明明已经死了,手还却紧紧地抓着田氏的衣袖。好像还在向她乞求。
田氏厉声说“你给我把话说完。”可已经得不到回应。她尖叫“你给我说完!”揪住了琳娘的衣领,用力的摇晃“你说话!”这样的祸害怎么能死得这么痛快!肯定是装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着急,生来就是这么恶的人!一巴掌扇过去,手上的戒指在琳娘脸上划出好长的血痕。
嫫嫫上前拦田氏,想把她拖开,可她死也不放手“叫她给我说清楚。她说谁没有死!”
嫫嫫去摸摸鼻息,对田氏说了几声人死了,田氏也不听。
嫫嫫在她耳边大喝:“她死了。没得气了。再说不出话来。”
田氏怔一下,冲过去推开嫫嫫,试一试,琳娘果然已经死了。转身埋头在嫫嫫怀里,呜咽着哭出来。
☆、第72章
阿桃急匆匆去书庐时,先生在种地,齐田在与关姜说话。阿丑听完关姜讲书,正愁眉苦脸地坐着写字。
阿桃一脸急色冲进来“夫人那边闹将起来了。”
齐田一路与她回去,路上已经听了个大概。阿桃的老娘就是田氏近身的嫫嫫,哪里有不知道的“琳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吞了毒药跑到夫人那里去说话。话说一半就死了。夫人抱她出来,跌了一跤,见人救不活,便不大好了。”
齐田奇怪“她死了母亲有什么不好的。”竟还要抱人出去。
阿桃也不避她“我母亲说,是琳娘临死说大娘没死。”
“阿珠吗?”阿珠有什么事,人不是刚才还好好的。
“不是。”阿桃压低了声音“是大娘!”这件事她也是才知道。方才她阿娘冲出来叫她喊齐田回去主事,与她讲了个大概。真是骇得她现在还心慌“说阿珠不是夫人生的。先头夫人生了大娘,落下来是个死胎。当时夫人崩血,却非要看孩子,郎君以为大人不能保了,便抱了个过来充数。后来人又救回来了,但稚子被老夫人抱去养了,等阿珠周岁的时候办宴,夫人才头一次抱,换衣裳的时候才觉出不对劲,找郎君问,郎君一开始还嘴硬,后头才说出来。”
齐田皱眉“那阿珠是哪里来的?”
“夫人也不知道,郎君不肯说。我阿娘说,估摸着是琳娘的。当时琳娘的女儿才生了没多长时间,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就说夭折了。倒也没个准。但夫人拿定了阿珠是琳娘的。”
“怎么又说我阿姐没死?”
阿桃也奇怪“我阿娘说,明明夫人私下把接生的婆子都拉来求证,确实是死胎无误。那婆子绝没有作伪。当年连她的远房亲戚都查了,没有异样。移坟的时候也是看了尸骸的。这些年夫人才再没想头。”之后又愤恨“小娘子不知道,今日琳娘往夫人处去,穿得那一身,我阿娘看了都生气。她竟穿去夫人面前,还有脸叫夫人放阿珠和大郎一条好路走。真是该死!”
两个人走到田夫院子外头,就遇到匆匆过来的椿。
她为便于行动,一身男人打扮,见到齐田大步跑过来“奴婢一听说,就立刻跑去找了当年接生的婆子,那婆子已经不在世了。不过儿子还在。听着街坊说,明明以前家里靠着她接生那一点钱过活,现在她儿子竟还做起了掌柜来。在西街有个点心铺子呢。不过开铺子也只是近几年的事。与大娘的事时间也差得远。但奴婢去那铺子瞧了,宽二丈有余,虽然不算太大,但西街店铺林立,照市价也不便宜。只是不知道是他们做了什么发的家,还是有别的缘故。”
她打听清楚,又叫了两个下仆在那里悄悄盯着人,立刻就回来,只看家里怎么吩咐。要详查下去的话,她立刻再去办。但私下里感觉,时间隔得那么远,这一家富起来又是最近的事,恐怕是不能相关。
齐田点头“你做得好。先看母亲那里怎么说。”带着人匆匆进院去一看,院子里头到安静,好些下仆拿着东西默不出声奋力擦地上的血迹,见她进来,连忙伏身。齐田摆摆手,进去看琳娘已经被抬走,田氏被安置在里头躺下。
见齐田过来,嫫嫫轻手轻脚带她出来“一直悸哭不止,说这些年过去,知道事情的人都没了,是绝不能再找得回来,又说琳娘就是知道找不回来,才会在死前说的。她这一死,就是存心了不叫人好。唉,夫人哭了一大场,停不下来,精神不好,恐怕是不能理事,奴婢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便请小娘子过来。方才奴婢好说歹说,刚劝了夫人服下安神的药。现在这边到是好些,就是外头不知道得拿什么章程出来。也只有小娘子来拿得主意。”消息得了,但是没线索可以查。到底要怎么办呢?
嫫嫫说着叹气“原也没想到会在人世。夫人知道了一直喃喃说,自己愧为人母。”如今,天知道流落到了哪里。不跟大海捞针一样吗。
那时。生大娘的时候,田氏还没有灰心,感情不同。后来心灰,又生了齐田和阿丑,但对周家也好,孩子也好,都万事不理。只硬起心想着,这都是周有容的孩子,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后来有阿芒阿丑遇难,这才有了做母亲的觉悟。深感自己为人母亲却不配为人母亲,人也渐渐立了起来。可现在又闹出大娘的事端来。想想这些年,自己的女儿竟然流落在外头无迹可寻。再想想自己这些年以来种种,人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齐田说“虽说是这样,总得要找找看。”立刻便叫知道这件事的下仆都传来问话。
这些下仆即有田氏身边的,又有周有容和周老夫人还有琳娘身边的。
自己在府里一查,才发现果然知道当年事端的没都有一个。以前到是有几个可能会知道的,但不是死了,就是卖了。把经手的人伢找来,她做买卖用的帐本子到是有记录去向的,但这一桩桩都年代久远,早就没有保存。
还跟真的是没有地方可以查。
只好叫了椿来,去看看接生婆的儿子那边是什么情况。
现在只有那边唯一一条线索了。
这里正说着话,就听到田氏院子那里吵闹起来。
齐田起身过去。见到两个大力气的下仆架着田氏出来,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之上,下头是被下仆带了来的阿珠。
阿珠大约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琳娘出了什么事,神色也称不上难过。
大约觉得琳娘只是一个妾氏,不值得她难过。
站在台阶上的田氏脸是刷白的,眼神都是冷的,明明自己也站不太稳当,可顶着一口气立在那里,下头还有琳娘身边的好几个下仆在场。
缓了口气田氏才开口说“琳娘一心为你,听说你竟把她骂得服了毒?”
阿珠瑟瑟不敢看她“我,我也没说她什么。怎么就值得她一死了之了?!”
“那你说了什么?”
“甚么也没有说!”阿珠还在嘴硬“她要死关我甚么事!先头大兄二兄回家来找她要钱,她还不是口口声声他们要逼死她,怎么不说是他们逼死的,却要来怪我!”
田氏不看她,只问那些下仆“你们哪个听见了她骂琳娘的?”
下仆们你看我,我看你,又有阿珠在旁边虎视眈眈,都不太敢站出来。
田氏说:“哪个说,我就把哪个调出南院来,要放良还是在家里做事,随意挑得。”腿上大概是没有力,移了移。下仆连忙让她往自己身上靠一靠。
下仆们一听,哪里不讲的,一个一个抢着说。
“回去就摔东西,好东西全砸了。骂琳娘丧气。”
“以前没事就爱摔东西,也不是这一着。还打死了好些下仆。”那下仆把手臂撸起来给田氏看
“骂琳娘一个妾氏不过了个下仆,周家人给她几分脸,是看在她家里人救了周有容的面子上,要不是,白送给周家都未必能进门来。”
“还骂了,不肯叫她堂堂嫡女回正房来教养。骂琳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下仆与家畜无异,却成天痴心妄想。对自己还敢摆出长辈的派头来。又说自己坐着,琳娘也敢同桌坐下,说,到了哪里也没有人跟牲畜同桌的。”
“就在屋里边摔东西边骂呢。我们……奴婢们都听得见。”
“琳娘就站在外头院子里听着。一直听。后来还笑了笑呢。怪碜人的。”
另一个抢着话说“你不要乱编。”
那个不服“确实是笑了。你当时不在,你怎么知道笑没笑。后来就叫嫫嫫来,装扮起来。”
“我怎么不在,我就在院子里头扫地。”
“你在那里扫地,她回头笑的,你怎么看见!”
眼看就要吵起来。还是田氏身边的嫫嫫喝止“只往下说!”
“后来出门的时候,琳娘站在院子里头,望了半天的天。还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下仆又开始抢话。
“老小的声音,说,一辈子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就往夫人这里来了。”
阿珠听得心急“就算我是骂了,可我说的也都是实情,难道冤枉了她~!这一个家里,只有阿娘,我与阿芒阿丑,老夫人,才算得上主家。下头不论是妾也好,是妾生子也好,都不过是下人,是仆奴,老夫人早就说了,这些人,跟家里养的鸡啊猪的,原本就没有差别。后院那些妾生子,妾生女,哪一个不是下仆?我阿爹可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样子?阿贡不也是跟着阿丑做下仆吗!就这些人,阿爹可有给他们取过名字?便是大兄,名头上说是父亲的儿子,说是周家的长子,可那是看在琳娘的父亲对我父亲有恩,这是为了还欠他们家的人情。不使得别人家说我们家忘恩负义。这满都城哪个不知道大兄不是我父亲的儿子!我说她跟牲畜一样,有甚么不对的?”说得振振有词。
说着还要去打那几个下仆“你们好大的狗胆!以为我拿你们没有办法了是吧!”却被田氏身边的人架住,动弹不得。恼怒地挣扎“你们干什么!”又往田氏看“母亲,天下大家,哪一家是没有尊卑的?琳娘便是对我们家再大的恩,我也没有说不领她家的情,只是说她的身份与我们不同。难道这也错了。”努力想要淡化自己说的话。
“你是没错。这天底下,哪一家都有尊卑的。我们家特别一些。要是没有琳娘的父亲,也就没有我们这一家子人今日的荣华富贵,你父亲也没有受陛下青眼的命。”田氏话是这么说,表情却非常怪异,即恨,又像是舒心。
阿珠一听田氏也赞同自己,简直得意。甩了两下手,不想让下仆再押犯人一样押着自己。
田氏缓了一口气过来,继续说:“可你为人子女,这样逼死生母。却是天理不能容。”
阿珠听到这一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怔在那里,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嘴巴微微张着,看着田氏“这是什么话?”
“你不是我的女儿。是琳娘的女儿。”田氏终于说出这句话,好像吐出多年的恶气“就像你大兄一样。当年我女儿早夭,你父亲做主,把你从你生母琳娘那里抱了来,只当是我们还你外公的人情。你父亲说,这是我们周家欠你们家的。你做嫡女,你大兄做嫡子。”
齐田听着,往身后的嫫嫫看。嫫嫫讶异摇头。她听的事不是这么说的。但田氏既然这么说,也有她的道理吧?
嫫嫫不大明白。齐田却好像了然。嫫嫫便也不多话。
阿珠听了,怔了半天,随后又笑“胡说。明明你才是我母亲。我外家是田家。不是什么泥巴腿子。我阿娘是主母,怎么会是什么妾氏。我是周氏嫡女。我是阿芒阿丑的长姐。”
“你算什么长姐!”田氏声音厉了起来“你是长姐吗?长姐会把阿妹推下车?长姐会要溺死阿弟?你一件件,一桩桩都做得出来,分明是早就知道了这二个都不是自己的同胞姐弟。心思狠毒成了这样,你阿爹在世时就说,你这么毒辣,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你现在年纪还小,看在你母亲,看在你外公的面子,给你多一次改过的机会,嘱咐我,若是以后再犯,决不能饶,不然让你活着就是害人。却没想到,你自仗着身份,成日辱骂生母,如今竟然活活逼死了她!你可对得起周家,对得你起早逝的外公!对得起兢兢业业为了你的亲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