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田也不理她们,抬手‘唰’地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手中宝剑寒光凛凛,连她自己都不防吓了一跳。镇定了脸色只问一句“你们也不必与我说旁的话,我只问,母亲怎样了?”
两个妇人吓得住后退一步,却被后头几个下仆挡住。哪还敢跟她再绕,说“夫人埋在楼里了。现郎君正着人翻找。”神色忐忑,怕齐田听到母亲身亡发狂。
齐田原当自己跟田氏不过初见,哪有什么母女之情,只是有几分怜悯她。何况先前也不是不知道她可能遇难的,却没想到,此时真的听到这么确定的答案,眼泪却淌得止也止不住。悲意上涌如潮。含泪问:“母亲是怎么去的小楼,在里头又有什么事故?”
那两个妇人交换眼色,齐田抖剑“杀几个下仆,想来也不算大事。”
吓得那妇人脸色一白,哪里会拿自己的命来玩笑“并不是奴婢敷衍小娘子,奴婢们是真不知详情。”
齐田冷冷说:“知道多少,说多少。”
两个下人也无法,说得七零八落“那时奴婢站得远,小郎君救起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看见夫人脸色不好,像要杀人似的。郎君过去与她说话,她也不理。后来如夫人和老夫人就回去了。奴婢也跟着如夫人回去了。后头夫人怎么样就不知道。不过回了小楼,不一会儿,夫人就抱着小郎君往如夫人那里去了。他们在里头说话,奴婢两人是守在外面的再不知道其它的事。”
看看齐田手里的寒剑,再三地说“真的不知道。不过夫人身边跟了人的”问同伴“是不是梅心?”
同伴连连点头“就是跟着梅心。”
齐田往良嫫看,良嫫说“梅心确实是夫人身边的人,是陪嫁过来的。”
妇人连忙说“我没有认错的,就是她嘛。后来她逃出来了。小娘子有什么,都好问她。旁的我们真的不知道。”
“她在哪儿呢?”
两个下仆互看一眼“大约还在如夫人那里?”
齐田沉默好一会儿,不看她们,也不开始问什么,就好像还在等着她们接下去的话。
两个人搜肠挂肠“不过……如夫人和郎君从里头被救出来后,奴婢打身边经过,隐约好像听见如夫人跟郎君说自己是无心之失。郎君还安慰她呢。”又怕自己说的话要担什么责任“说的是什么事奴婢就不知道了。是旁的事也不定。”
齐田看她们这样子,是真的再问不出什么事,才把剑收了。那两个下人如释重负,拉着懵了的阿珠就走。生怕齐田再拉她们,差不多是小跑着离开的。
她们怕齐田留人跑得快,良嫫还怕她们呢,她们前脚出了门,后腿良嫫立刻就把院门栓了。锁好了门还用力拉了拉,看实不实。确定关紧了,才松口气,摸摸自己胸口砰砰地乱跳呢。
等她弄好了,回屋再看,齐田剑已经放下了,袖口抖得厉害,面上一点也不显,坐在那里见她看着自己,还慢条斯理喝了碗茶。
这让良嫫不免心酸。她才多大呢?如今没了母亲没了弟弟心里不定怎么痛。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这么要强了。
过去小声提醒齐田“院子里头都吓得够呛。”
齐田先也没反应过来,她没有做大小姐的经验,回过味才觉出是要赏人。
赏完人,院子里的惶惶之气到是少了,个个都有喜色。跪谢的时候表面镇定的齐田吓了一跳,直接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良嫫见她猛不丁腾地站起身,以为她想起什么事来,连忙垂首听着,可齐田表情淡淡的,慢慢又坐回去了。
?良嫫瞧着她,她瞧着良嫫,清清喉咙转身问那个最先搬石头的小丫头“你叫什么?”
她跟齐田差不多大,本来就是专门买来陪齐田说话解闷的。长得虎头虎脑,就是有点瘦,说话声音大:“椿。”
“你很好。”又格外赏了她一样。
小丫头喜洋洋的。麻溜跪下磕头“吃小姐的饭,就得帮小姐好好做事。买进来的时候夫人嘱咐的。”话讲得直白,到也实在。见得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愣头愣脑,内里是机灵的。
不过提起田氏,气氛沉郁起来。
齐田想想,对椿说“你带一个人出去打听打听。那边对外是怎么说。”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对外总会有个说法。
椿点头“哎!”扭头叫了个膀大腰圆的妇人跟着她出去。一大一小去了莫约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回话“奴婢先去了小楼那边打听,又去了门房。门房说有徐家本地的族人见了火光过来问过,郎君因家中不便,没有请人进去自己到门口去见的客,说因夫人失察小郎君溺亡了,夫人悲痛焚亡于问天楼。”
“胡说!”良嫫气得发抖“胡说八道。小郎君分明是被那个贱妇害死的!小郎君死得不明不白,夫人怎么会**!!”
垂泪痛哭“夫人被他们害死了,家里得了消息不知道要怎么伤心。”
她说的家里指的是田家。想来她从来是没有把周家当成主家的。周家待田氏不好,她都记着呢。
“好好一个人,嫁进来没过一天顺心的日子,如今还是这样去的。周家对不起夫人。他们该死啊!”说着跪在齐田面前,手放在齐田膝上仰看着她哭“他们该死啊!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会改名字,如果看到收藏夹出现陌生的书名,手下留情。
☆、第26章 找人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齐田把她扶住,点点下仆的人数,带了人就往外走。
良嫫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去。惊怕小主人这时候就跟琳娘闹起来,又急了,抹了泪劝“万事等家里来人再说。”
现在去找事,可不是讨不着好吗?
良嫫心里头暗暗后悔起来。事情成了这样,自己不劝着反而只顾伤心还失态哭诉,齐田才多大,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呢。周家这一家子上下,都是一条心。小主人再吃了亏怎么办。
齐田说“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人找得怎么样了。”
外头天色已经很暗。一行人个个都提了灯笼,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可走过花径,就发现先前还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小楼,此时成了一片暗色里的废墟,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良嫫惊道“怎么没人?未必夫人已经找到了?”
远处灯火交映,衬得废墟格外苍凉。一行人急步走得近了才发现,废墟边上有两个婆子在守夜,见到长串灯笼过来,便起身张望,看是齐田立刻就迎上来。
打头那个年纪大些,身上的衣裳比齐田在外头见过的富家夫人也不差,明明是个下仆,可此时看上去比老夫人还更神态威严“小娘子怎么跑到这儿来!这可不是玩闹之处!”
良嫫哪肯叫她训斥齐田“小娘子岂是那种母亲遇难还只顾自己玩闹的人?!你在老太太面前再得力,更该说话仔细些。”
老妇扫了良嫫一眼,并不理会她,只对齐田说“夜里寒气袭人,小娘子还是快些回去。便是有什么,等明日天亮了再做计较。”
她这么说,那就是夫人人还没找到了,人还没找到,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良嫫脸都是白的。周家真是欺人太甚!
老妇也不等齐田说话,就吩咐身边那个下仆“还不快把小娘子送回去!”
这边话音没落,就听齐田问良嫫“这个是家里哪位长辈?”
老妇被噎得脸色难看。周家哪有不认识她的,齐田更不可能不认识。
良嫫恨恨,说“这哪是什么长辈,快不要折煞了她,这是老夫人身边的仆妇。叫阿平。”
“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也难怪见我不礼,不容我讲一句话,开口就替我把主都做完了。”齐田冷眼从头将阿平扫到脚——摆架子这件事她也渐渐熟练了,不心虚。
阿平素来作威作福,又因现在夫人不在了自然得意,没想到齐田年纪小小的,遇到这样的大事并没有失去分寸,还这样不好拿捏。闹了个自己没脸。
可齐田别的都没说。
连“我绝不回去,我要如何如何”这种可归为‘任性妄为’的话都没一句,只揪住一样——你这个人真不守规矩。
阿平一肚子的应对用不上,再恨也只能屈膝“奴婢忧心小娘子受寒,一时情急。还情小娘子恕罪。”
齐田也不说让她起来,问“我母亲可找出来了吗?”
“还没有。”阿平表情有些不自然“天色太暗恐怕会有闪失,郎君吩咐明日天亮了再来找寻。”
齐田差点气得得骂出声来。立刻对自己带来的下仆吩咐“从东边一寸一寸往西边翻。不可遗漏一丝一毫”
下仆们得令,立刻就照她说的在废墟上找寻起来。一群人一拥而上,阿平两个人拦也拦不住。齐田撸了袖子也要去,阿平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气道“小娘子你们……”
良嫫早就怒气冲天,一把就将她推开“你算什么东西,敢对小娘子动手动脚。”
良嫫不比阿平是虚胖。齐田多大了,她都还常常抱在手里不放,练得一身的力气。
阿平拼不了力气,又拼不过人数,哪里拿她们有法子。见不能阻止,恨恨地说“奴婢这就报给郎君知道”转身就走。
良嫫才懒得理她,周有容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他还有脸来!事已至此,就是拼了老命自己也要骂他一句。跟着齐田,顺着一个方向在废墟里翻。边翻边叫“夫人,夫人。”眼泪直掉。
不一会儿,阿平就引了一脸怒意的周有容来。
周有容这一天的折腾,也是身心疲惫,好容易要歇一歇,又听说女儿顽皮。“胡闹!还不回去!找寻你阿娘的事自有大人们作主!”
“大火烧成这样,正房夫人不见踪影,家里人不说召集人手连夜找寻,竟然推托还要等隔日再说!”齐田终于按不住怒火冲天。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周有容怒道“夜里看都看不清楚,怎么找人!万一手脚无眼,践踏到你母……”到底说不出口,斥责“还不给我回去!”
父女两个跟斗鸡似的,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齐田缓了一口气,态度虽然还是强硬,口中违心劝道:“可旁人哪会知道父亲的苦心?哪会明白父亲是为母亲着想才没有连夜翻找呢?外头那上结多事的人,只要一听,必然会说周家生怕自己娶回来的正牌夫人没死透被救出来,才要隔夜的,我外婆外公舅舅们听了,会怎么想?世人怎么想?朝上就不会有人参父亲一本?”
“我怎么会想你阿娘死!身正便不惧小人之言!”周有容怒火冲天双目通红。竟不像作伪。
要不说,人有副好皮相就是好。这么一看他竟还有几分失魂落魄的伤心。他看着废墟,哀道“可事已至此,楼都烧成这样了……12 他原是打算趁早翻出来再说。
但琳娘劝他,说人已经不在世,未必还要让她尸骸受人践踏?等天亮了自然就能细细找寻,不使其受辱。
想想也未必没有道理。这才搁置。
“看不见就多打些灯笼。我们家什么时候灯笼都用不起了。”齐田执拗,叫人“再找些灯笼来!”椿十分听话应声就跑。
齐田也不理周有容再怎么说,转身继续在废墟里翻。
周有容瞧着她小小一个奋力扒拉的样子,怔了好一会儿没动。阿平小声提醒:“郎君?”
周有容回神却叹了口气,说“罢了,去召人,多拿些灯笼。”
阿平见大势已去,也无可奈何。
话先报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太太一听,气得当场就将手里装着燕窝的玉碗给惯在地上了。“大黑的天,怎么个找法?!人既然已经死了,今日明日又有什么差?死了也不让人安省!”想想自己儿子大黑的天,还要在废墟里头找人就心疼。田氏真是该死,连死了也要叫她儿子受累。
琳娘得了信,过去劝她“表哥自来与表嫂情谊深重,如今表嫂不在,他伤心亦是难免。连夜找着也好,人找着了,表哥才能心安。”又说“姑妈就体贴他一回罢。”她进周家多年,但称呼一向没改。
改口就得自认是妾田氏高自己一头。她怎么肯。不过跟老夫人哭一回舍不得姑妈舍不得表哥,被老夫人笑了一场,也就顺理成章了。
琳娘越是这么说,越是气得老太太直骂“我周家是造了什么孽!放着这样贴心的娶不到,偏得了个那样的!”拉着琳娘的手伤心“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们娘几个。你放心,等这件事过了该是你的都是你的。”又感叹“家里可算是要和睦了。”
随后便听琳娘的话叫了人往小楼去帮忙。她厌恶儿媳妇儿,可心疼儿子。
阿平带了人过去,说老夫人年纪大了,琳娘来也帮不到什么,便不来添乱,只把能用的下仆全送来了。添一句,为了过来找人,老夫人身边连个端茶的都没留,琳娘亲自伺候着。
周有容正搂高的袖子在齐田旁边挖找,一听果然欣慰。
人多起来,灯笼多起来,又拿了锹什么的,分派给办事稳重的。抬木梁的抬木梁,照明的照明,速度也快了很多。
周有容常年不事劳作,体力比不得别人,不一会儿就疲累了,反正身上也脏,就地坐下盯着齐田发呆。
齐田袖子搂到肘,露出细细的胳膊,蹲在清出来的一小块地上,吃力地在残檐断壁里翻找,手上黑的灰的,一抹,脸上就是一块和汗混成一团。半点也不自知。
要认真打量起来,他觉得齐田五官和田氏是有七八分相像的。
只是田氏眉目可比这个小女儿温和得多,田氏外柔内刚——可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田氏什么都好,坏就坏在脾气上头。
女儿没了母亲没了弟弟可怜,他未尝不是没了妻子没了儿子?不论外人怎么说,两个人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好的时候。可时间那么短,中间这样那样的故事,成亲之后是鸡飞狗跳,吵架吵得凶时,恨不得八百年不要看见,哪料如今人就真的没了。
周有空心里一酸,到有点觉得自己与身边的齐田同是天涯伦落人。轻声叫“阿芒。”
“干嘛?”齐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手上没有停下来,扭头看周有容。
迎着女儿明亮的眸子,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胸中像是积累着什么东西要破膛而出似的涨得人酸楚难受。
这时候有人叫“哎呀!夫人,夫人!……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第27章 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自己在评论区剧透了,所以提前更新出来。
齐田连忙往那边跑。越跑得近,越听到似有似无孩子的哭声。她心里即惊又喜。
良嫫先到了,伸头从缝里向里头大声叫着“夫人,夫人!”伸手去揭盖住的半块石屏。
石屏有一人高,石屏上头还有一大堆烧焦的木头压着。她哪里能弄得动。
周有容连忙叫下仆全过来。十个人喊着号子一步步挪,才把石屏挪开。石屏一挪开,里头的哭声就更大了。
良嫫提了灯笼来,就看见阿丑从蜷曲的田氏胳膊缝里露出张黑乎乎的小脸,正嚎哭不止。
阿丑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是伸头去瞧的周有容,没甚么反应,见到齐田才奋力想伸出小手来让她抱,用沙哑的声音叫着“姐,姐,姐”可怎么也动不了,一咧嘴嚎起来,叫得撕心裂肺。
“阿丑乖!阿丑乖!”齐田想看看田氏怎样,现在能不能移动。
田氏此时抱着阿丑,两个人是陷在角落里面,两方是有缝的石基,旁边挤着口镇基的大缸。如果不是石基缝隙大外头就是平齐的水面和这口全是水的缸,恐怕就算两个人躲在这儿也早就闷死了。
“娘!阿娘!”齐田叫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想让人看看,可这缝隙又深又小,其它人下不去。便叫人拿了绳子来,捆在腰上把自己放下去。
良嫫不想叫她去,那石基太深,万一这时候旁边垮了怎么办,可田氏在下头,一时也找不到比齐田还小的。这时候周有容又已经叫人把绳子捆好了,推开良嫫,把齐田往下放。
眼看着齐田一点点被放下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口子里,良嫫心被揪住似的,喘气都喘不大上来,趴在沿子口,紧紧抓着绳子叫人打着灯笼。
一会儿问一句“小娘子?”
得了应声才能安心。
可只要一听到在石头木头掉落的声音,脸就白一白。连喊也不敢喊了,怕自己声音太大,惊到什么。
洞口虽然有灯。齐田在下头也看不太真切,隐约看见田氏头发都燎了好些,发髻散乱,身上的外裳脱下来,一半落在旁边,一半在还挂在缸里头。想必之前是用这个在醮水,比一人还高的大缸,里头水已经见底了,石基虽然还有些被烧过的余温,但明显要比其它的地方好。因为小楼是在湖中间,基下头的泥也比别的地方更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