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脸上盖着金线绣制的龙纹巾,上三个角坠着抱起氤氲的珍珠。身上穿着九重大衣裳,从领口看,一层比一层要精致。外头是明黄的龙袍。双手合握,手上肌肤健康而有光泽,就好像只是一个睡熟的人。手里还握着一个牌子,上面有‘齐田铸’三个大字。
钱得利看着牌,不由得笑了笑。把三本册子放进去,又有些感伤起来“齐小姐,我怕是回不去了。那些金银珠玉你也享受不到,我就拿走了啊。咱们百年之后再相见了。要是能够,您能不能叫张先生打我下手不要那么重?毕竟我年纪也大了,您说是不是?”
说着又想,自己这次却怕是不用再来了。
可能天将降大任,才有这样的神迹。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大概从现在往后,一切都回归正轨,以后将会是不同的走向也未必。谁知道呢。以他的脑袋是想不清楚了。
他合上了棺木,爬出墓地。却又想起来,万一有人来盗,把棺木打开了怎么办,别的还好说,偷了也就偷了,手札可不能丢。
连忙叫阿果“镇上有没有打铁的。”他得把棺盖浇筑起来。说着话音才落,自己却突然怔了一下,随后哈哈地大笑起来。
阿果不解“阿爹你笑什么?”
钱得利摇摇头,心里却在想,事情真是奇妙得很。自己与盗墓的进去时,发现上盖和棺身浇筑在了一起还有些惊讶,古人入莫,只盼自己能复活,开棺设置得再复杂,也没有那一个会把自己钉死在棺材里的,这个墓主是自己和自己有仇还是怎么的?怎么能这么封死呢。
现在知道,原来是自己封的。
“走吧儿咂。”钱得利背着一袋金,牵着儿子,往山下走,心里竟然舒畅,哼起小曲儿来。
阿果问“阿爹我们是不是要去都城了?”
钱得利说“那可不。咱们现有钱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等到了都城,大屋买起来,再去寻摸寻摸,看你阿爷阿公还在不在世。”
“阿爷阿公?可我阿爷阿公不是死了吗?就埋在山坡上头,从家里都能看得见。”
钱得利狡辩“是干爹干公。”
“是什么时候拜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没听阿娘说过,我也不知道。”
钱得利脑壳疼胡诌“你那时候还小呢,不懂事。人家看你长得好,就把你收作养子了。”似乎想想也不对,那自己岂不是跟祖宗一辈了。算了算了,混叫嘛。
阿果拖长了音“哦————”
终于不问了吧,钱得利一口气没松出来。
就听到阿果又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啊呀。养孩子真的太嫌人了。
钱得利挖耳朵。
阿果又问“要是干爹干公不在了呢?”
钱得利头痛“不在了就用大金子给铸个金身供起来!”
等爷两个吵吵闹闹没有走到都城,钱得利就病了。
一开始在旅舍住,后来眼看没有好转,只好在本地找介人买了个宅子落脚,病榻缠绵六七年,阿果到是个孝顺懂事的,没有半点慢待,又肯读书识字。眼看钱得利不治,身体每况愈下,成日里比他这病人还要心重一些。
知道阿爹最记挂自己成亲生孩子的事,早早就成了亲。媳妇是本地人,家里穷困,但一家人都没甚恶习。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抱到钱得利塌前来与他看。钱得利十分欣喜。只说“我以为自己一生孤苦,却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天精神都格外地好。
还叫儿子把两尊金像拿来给自己看,一寸一寸轻手擦拭,让儿子跪下起誓,就算是家败光,这两尊也不可以动,要流传到后世去。又说了些事,叫阿果记下来。
阿果哭着没有不答应的。
他边说着,阿果边哭着写。
说后世某年,家里会多一个男嗣,就取名叫得利好了。要送到哪里去拜师才能活……
说着,便笑,可声音渐渐小了。
心里惦记着到死也没有去成都城,看看自己的乖孙女儿还在不在,过得好不好,两位祖宗到底有没有活。
眼睛渐渐闭上,听着儿子儿媳妇的哭声越来越远,又想,不知道齐小姐怎么样呢。是真的死了,还是托生成了别人。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儿又好像听到了刀剑的声音。虽然觉得困倦,却还是努力地睁开眼睛。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是能看得见有张人脸在自己面前。
大叫“钱得利,钱得利!你别死啊。我还要带你回家去呢。”
他想动一动却不能了。喃喃叫了一声“齐小姐”
对方大概是要把他抱起来,一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好像又给了他不少力量。
他奋力眼了眼睁,一下便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齐田。
对他来说是时隔几十年前的事,可在眼睛睁开的时候,看到身边的一切,又好像再次回到了偏洲府君攻进内宅的时候。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叫喊声
齐田醒过来了,扶着他。
原来自己又回来了,大约是来告别的吧。钱得利嘴里虚弱地又叫了一声“齐小姐……”
他想说,我现在挺好的,不回去了,现代有什么呀?有电有手机有网络,但是没儿子没儿媳妇儿。我儿子好啊,又孝顺又听话又上进,回去了孤家寡人反而不欢喜。我这一生挺圆满的,要办的事我都办完了。
但也只是叫了这三个字而已。
齐田看着怀里的人眼睛完全失去了神彩,就知道,钱得利死了。
她站起来,看着内室那一地的血腥,将手里的铜钱放到怀中,‘锵’地拔出长剑只一反手,就将冲过了家将向她奔来的府君剥去。
府君一脸惊骇,大概完全没有料到,方才还背对着自己的人,怎么会运作这么快,角度这么刁钻。他想躲,但是没躲得及。被长剑当胸穿过。死得茫然而不甘。
齐田踩着他的胸膛,提着那颗人头,挥剑斩下,大喝“府君已死!”血液飞溅,喷了她一身。
那些府君的人一下就呆住了。
齐田大叫“椿!”
被围困浑身是血的椿与家将一道挣扎着跑到齐田身边来。把长贵大福和钱得利抱了,圈成一团小心地往外退。
这时候徐鳞混身是血,带着人大步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一路来看着满地的死人,心中已经不抱甚么希望,只是不肯不见到人不肯放弃罢了,才冲到门口,就见到成了红人的齐田,提着人头护着椿和残存的家将抱着好几个人出来。
他心里一落,把手里的神机收起来,仗剑单膝跪迎“臣等救驾来迟。”
他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将宅之中最后的几个叛贼也拿下了。
与他一道来的几位文官与数名将领也被这情景所惊骇。随后,便一改之前对这个抱子太后的轻视,恭恭敬敬,跟在徐?8 凵砗蠊蚍吕础俺嫉染燃堇闯佟!?br /> 齐田看着这些向自己跪伏的臣子门。脸上却并没有半点喜悦。
她很多次地,在历史课上听老师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当时或许有些触动,可却远不及现在胸中的万分之一的悲痛。
她大步,从这些跪伏的人中走过去。徐鳞起身,跟在他的身后。被抱出来的长贵还有许多受伤的人,都被徐鳞的人接了过去。钱得利和大福也被抱了出来。还有许多战死的家将,与被屠杀的侍人。
大门外,还有更多的死伤。
齐田停下步子,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满目疮痍的院子。踉跄了一步,徐鳞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太平盛世都是鲜血铺就。他们为一国之宁,死得其所。后世安享太平的人,也不会忘记他们。”
☆、第181章
府君一死,那些原本追随他的人也纷纷落败。亲卫军快速地接管了本地私矿和码头。
齐田安置好长贵和椿,令徐鳞派人找寻阿丑他们之后,便立刻去了私矿。
府君虽死,可事情还没有完。
私矿上劳工已经被各自分押起来。看守和反抗者不是死在乱战之中,就是干脆投降了。
下官报说,这些劳工大多是本地人,因为交不起税被抓到府衙,之后转手就被送到这里来。还有一些是打着大船要海工的名义,从别地招来的。来之后招他们的人才改口说大船不要人了,把人拖到这里。
人生地不熟,走也没有地方走,看守众多,跑也跑不掉。有不听话的被打死了几个,再加之看守信誓旦旦期满之后会照约定给工钱放其归家。所以一直在这里做事。见到齐田被人簇拥而来,虽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可也抱着一线希望,扑上来跪称“我们亦非自愿在此,实在冤枉。”
卫军本来要把他拉开,见太后并未示意,便只防备他暴起伤人,并不十分阻拦。
齐田问像他这样被骗来的人,可有来的早的最后回去了的吗?
他连声说“就是有才会老老实实在这里熬。”抱着一线希望老实干活,期盼得了钱回去与家人团聚。
可不一会儿军士上报,说在后山挖出了许多骸骨来。有一些是累死病死或受伤不治的劳工,有一些却是那些‘已经回乡’的被骗来的那些,看到有一个身上背的包裹,有几个劳工便扑上去大哭起来。
工匠所那边派到偏洲来的是辛游。进矿洞查看后出来说,大半个山腹都已经被挖空了,从支道走过去,还能看到新发现的铁矿区,这里矿石丰富,恐怕还有别的没有被发现。
才说着便有下官急急跑来,说在府君的府邸还发现了一些图纸。拿给辛游看,是神机无误。恐怕是虽然有图纸,却没有匠人,一时做不出来。若是这里的事拖得再久一些,真个就要出大事了。想想辛游都是一身冷汗。徐鳞也有些动容。
几个大臣子却并不以为然。
打仗的时候他们都在后面,只听轰轰隆隆地响,并不曾亲眼见识到火炮的威力,徐鳞有一只神机,可也从未在他们面前用过。
齐田看看他们,伸手,便把徐鳞手里的神机拿过来。这个时候的枪虽然比不得现代,但是其中有融入了匠人的智慧,许多在现在不可能实现的,也都以别的技艺所替代,实在是鬼斧神工。
她掂了掂枪,抬手一枪打在远处。大概是想打远处桌上的茶碗,但打了个空。臣子们却不知道她是在试枪,交换眼色,用意不言而喻。可接下来,就听见‘砰’‘砰’‘砰’三枪,便把桌上的三只酒盅打了个粉碎。枪音还没落,蓦然一转身,瞄也不曾瞄就打烂了百步之外的旗杆,看着旗杆轰然倒下,这些人才露出惊惧之色来。
他们是想不到,这个东西竟然有这样的神力。也不知道寿太后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想到之前在旅舍所见,心里不敬畏也难。连忙跪称“臣等该死,竟然养虎为患也不知。使得此人坐大至此,险成一国之祸。”
齐田把枪还给徐鳞,对他们说“就从巡监之死查起。”谁与偏洲从往过密,谁又帮偏洲开脱,当初府君这一伙在朝为官的,又是从谁手里得了实差,受了什么人举荐。包括工匠所,图纸怎么流出又有哪些人涉及。
“要形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偏洲一府的官员几乎难有清白的。”
却有大臣子请愿“太后气恼是难免,但臣以为只除其头脑便可。毕竟法不责众……”
原本面无表情的齐田,反问他“你身当何职?”
大臣子说了,齐田一伸手便将手里那些劳工的名册摔在他面前,斥道“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个个都以为法不责众,以为自己犯了错只要多拉些人便可无罪或因只是从罪便可免罪。为官者心存侥幸以为从恶也不会受到惩戒,岂对律法与天道还有半点敬畏?你若是头脑与心智不堪当重任,便辞官回家去,不要留下来霍乱朝纲!”
大臣子吓了一跳,他不过是想显一显自己的仁厚罢了。此时偷偷往其它人看。可现在谁还看不出来,当今寿太后是个辣手的狠人,又为徐鳞为助,何况此事干系重大,不敢随便站队。更没有哪一个能在这个当口跳出来说“后宫不得干政。”于是没有一个说话的。
当先徐鳞便领命而去,本地官员尽数被拿下,皆收押待审,但到是祸不及家人。不过各府邸要封府待查。
人既然抓了,便有个大臣子出来问空缺怎么办?
齐田往其它人看,这 些人个个垂头不语,一副听幅听凭调遣的样子,这其中固然有因为见她手提头颅而出与说话行事流露出的果敢所震慑的成份,也有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本事的成份。
人啊,头上来的人先要冷眼看看这个人有多少本事。何况这还是个出身不高的女人。何况一个地区大批官员下马不是小事。轻则社会动荡重则引导发事故。再加上这个时候交通不便,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近的要走个几天,远的十天半个月都到不了。
齐田沉下气来,沉吟片刻,说“此事为特例。通告吏部,补缺者从科考开复后头一批中以居住之处离偏洲远近,就近择取,其中再以能者居之。并查办涉事官员近年来来哪些科考仕子写过举荐信,凡有依其举荐才能高中者除其名籍。”
又安排人手处置劳工,通知其家人来领,或护送回家乡去。有相识的要领同伴骸骨一同返乡也没有不准的,不过抚恤金却不得代领,家属可在本地府衙申领。
之 前被痛斥的大臣子此时问“此时国库空虚……”
到是有另一个年轻些的站出来,道“臣以为抚恤金当从偏洲府君被收没的家产中支出。”
齐田点头。他抬头大着胆子与齐田对视了一眼,目光算得清明。随后便敛目以示其敬意退了回去。
不过这里还在说话,外面便有被收押的家眷哭着来了。
她家夫君被押,她带着几个孩子哭来。不知道受了哪个指点,奔过来就拜,知道叫“求太后作主。”
原来她家里挖出了二俱骸骨来,是她夫君所任官职的上任的尸骨。说是自己家夫君是个老实人,一生也未行过什么恶事,只是受人要挟,不得不屈从。“那刀就悬在头上,不杀人就不得信任,要被府君除去。再者,我们也曾听闻,这个位子前二任都坐不满半年,上上任就是凭空失踪的,家人也曾来寻,只说是自己走的,出行在外不知踪迹。去报官查办,也都是本地官员接手,家眷半点也没有办法只领了些抚恤金便回老家去了。当时我夫君一看,上任被人押在自己面前,哪里有不明白上上任是怎么不见的,可,可他自己也危在旦夕……也只好……”说着便大哭起来“他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蝼蚁尚且 求生,他又何罪之有呢?”
这时候,连之前出来说话的年轻官员也往齐田看来。
大家都等着看她怎么说。
齐田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人站在高位,便有许多眼睛看着你,不论是等着看你出丑,或者只是试探、打量,想掂掂你有几斤几两,又或者,想从你一言一行之中,看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配不配得到他的忠诚与追随,堪不堪当负得起站在高处的重任,自己该不该支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官方的防盗,如果有什么异样请告诉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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