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立刻叫人摇了小船来,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大船上去,一看,出码头的那个峡口飘着好几片碎木片。硕大的波浪在露出来礁岩上拍得浪花飞溅到半空去,好不吓人。一开始浮木上大约还是有人的,冲着大船挥手呼救,但随后一个大浪来,那人便和其它人一样没了踪影。
领头的人下了大船,嗤道“哟,这下可省心。这不自己找死吗。”他这一夜都没睡,守着又冷又饿的,本来就已经是一肚子不甘愿了,不过因为是上面安排的差事不能露出半点来。现在到是感到暗爽。折腾小爷?哈。
回去回报时,要去张家山的人还没走呢。
上头的人听了也是出乎意料“死了?”
“娘娘湾,想不死也不能。船都碎了。”
要去张家山那个小心翼翼问“那张家山还去不去?”
“先等等。”上头的人立刻叫人来,先就把娘娘湾附近海岸找了一遍,确实没有人上岸。开了大船过去打捞,船的残骸都没找回几片,别说人了。要活着还真是没有可能。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事闹得。
偏偏要去张家山打探情况的那个还巴巴地等着。
那蠢样。
“别等啦,还等什么?人都死了我们还去打听?要她真是跟周家有关系,那到时候查起来,没我们的事儿也要顺着查到我们头上来了。岂不是自己找死吗。”
看守问“上头不是说,那个叫什么何并吉的突然不在都城了吗?这些人会不会……”
“那是个男的。你男的女的分不清楚?要是他,他自己跑去死啊?”说着省不得要骂看守的几句“叫你们看着人别给跑了,你非得怼到脸上去看着?哎哟,您真的是太客气了,怎么不干脆骑人家身上去呢?”
看守的背了个祸。被骂完,出来就是一口痰吐在地上。
之前跟着那们巡监,被大骂一顿,说是因为他站得太远才被钻了空子的。现在又骂太近。这不是找事吗。但也不敢露出太多不满,心里暗暗咒几句全家死光之类的也就算了。
而这时候齐田正泡在近岸较浅水底下,抱着石头,嘴里含了空心的枯草伸在水面上。她旁边蹲着椿。两个人缓慢地向前移动,顺着海岸线往前走。
下水的时候,五个人分散走,椿却刚好跟她一个方向来了。其它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又是什么情况。
一直走到太阳差不多升到当空,齐田才打着手势,让椿等着自己不要动。
她浮上去看了看,这里已经是娘娘湾外面了。到处是嶙峋的礁石。也没有看到炊烟人家。山壁几乎是垂直的。她挑了个地方,又潜下去,示意椿出来。
一出水遇到了风,冷到骨头里。虽然正午当头可还是感觉不到半点温度。两个人在突出水面的礁石上休息了一会儿。
齐田活动活动手脚,仰头观察面前的峭壁。别说这种直的,就是向外突的九十度角她也徒手爬过。不过是在俱乐部里面,身上也是有保险措施的。
在自然环境中就不一样了。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还好她这个躯体虽然看上去单薄,但并不是没有半点力气的小娘子。她示意椿在下面等着自己,把剑给她拿着。试了试手指活动活动手腕,深深吸了口气,就试探着顺着山壁往上爬去。
椿站在下面,眼看着齐田从明明没有路的地方找出着力点,一点点向上攀,心都揪了起来。中间齐田脚下滑了几次,她几乎吓得心脏都要爆裂了。那么高的地方,下头又有很多突出水面的石头,摔下来就死定了。
可齐田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她滑了几次,但很快就又重新找到了着力点。动作自有节奏,不紧不慢。连呼吸都没有乱半点。
虽然这些都是训练的结果,但是头一次实景,要不是她心理素质好,也根本无法这样镇定。毕竟怎么样判定石头能不能受力,哪些地方看似可以,其实是不行的,这些她都只是理论上听过师兄和教练上课。
但在滑了几次之后,就渐渐找到了一些规律,能把那些理论和现实结合起来。
峭壁之上就是一片山林。
终于爬上去之后,她休息了一会儿,立刻转身进了山林。不一会儿再出来,身上就背了一圈青藤。这种植物韧性好,在野外可以当成绳子用。只要不是过重的东西,受力基本不会有问题。
她重新出现在峭壁上方,下面的椿这才松了口气。
齐田消失的时候,她万分地担心,怕对方会遇到什么未知的危险。
藤蔓抛下来,椿把剑背上,试了试,就开始向上攀爬。她这种力气还是有些的,不过不如齐田熟练,要不是一路往上,按齐田说的把下面的藤蔓盘着腰,早就失手摔下去了。
爬到了半路,瞥眼看到脚下,都是一阵眩晕。真不知道自己这样都晕了,齐田又是怎么能爬得上来的。不禁万分敬佩。
她爬上来后,立刻就瘫倒在地,有些担忧“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那个方向应该是出偏洲的方向。不能出去也可以化成乞丐什么的从大路走。”只要分开了,就不再引人怀疑,再说是从内往外去的,又不是从外往里进,在以为没有外人在城内的情况下,那些人应该不会太严格把关。
齐田把剑重新挂上,说着就去收青藤。如果不收掉有人看到,会引起怀疑。
她站在悬崖边上躬身的时候,用油布包好的黄符,却掉了出来挂在边沿的枯枝上。
椿万分紧张,惊叫“娘娘!”想也不想立刻爬起来就去抓。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要紧的东西。却不料脚下不稳,不知道是踩了石子还是树根,整个人都向悬崖外面扑出去。
那个瞬间,齐田几乎没来得及思考,就猛地冲出去伸手抓住她往后面一拉。
椿借力被甩了回去,齐田却整个人落下去,向下坠。两个人错身的瞬间,椿尖叫“娘娘!”
齐田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人一下就远了。她只觉得风又急又快,自己下坠的速度却似乎很慢。
但在下一个瞬间,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部定格电影,她大概渡过了片刻空白,发现自己没有在飞了,而是躺在某处,看到椿顺着青藤往下面爬,才一眨眼椿就已经在她面前了。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又惊恐又害怕。可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
可再一眨个眼睛,一切又变了,她被挂在了什么东西上头,风吹来,摇摇晃晃的,远处有海,天空蓝得吓人。看不见椿在哪里,只感觉自己越来越高,好像会飞似的。
等到下一个瞬间,好能看到的就只有树木了。可能是被拉到了悬崖上面。
她恍恍惚惚看到椿的脸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拿着不知道什么黄色的东西往她身上贴,边贴边哭着。不知道在叫什么。看口型大约是叫娘娘吧,毕竟这两个字听得最多,最熟,只看着就能认得出来。
她想动一动,也动不了,感觉到背后大概是硌着什么,一点也不平整。想听椿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把她的话听得清楚些也不能够。
眼睛想闭一闭竟然都不能了。
可就这样睁着眼睛,却模模糊糊地开始觉得,椿的样子是不是有点陌生?像变成了一个男人。
再分辨一会儿,这个男人却是看着十分熟悉。他的周围一切发着光,背影一会是树林,一会儿又不是。像是被水浸开的画,什么都糊在了一起,看不清楚。
她挣扎着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发出了细微的声音“陶来。”
这陶来吗?越看自己面前的人越有些眼生,似乎并不是。
这个人要年纪小得多,戴着玉冠,俯身看她。问她“你要不要紧?”
这时候她又听得见了。
她还看见这年轻男人手上有血。
“小哥哥”她叫了一声,盯着他的五官,仔细分辨觉得这是陶来没有错。
“你怎么样?”他半蹲下,大概是要把她扶起来。
她感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每块骨头都像断了似的。
“陶来。”她很久没有哭,这时候眼睛却莫明充盈着泪花,仿佛经年积累的委屈与痛苦,都在这个时候,不可阻挡地从她严密防护着的坚硬心脏狂涌出来。
“陶来,我很痛。”
☆、第176章
孔四方得到消息到医院的时候陆又琪还没有醒。
她妈陪着来的,挺着大肚子,魂不守舍地等在病房外面。孔四方问“怎么回事?”她有些瑟缩“孔先生。”
陆又琪去外婆家找她拿□□,知道妈妈打算去国外生产,两个人起了点争执。
毫无例外,吵着吵着她就又说起陆又琪爸爸在外面搞女人的事。陆又琪要走,她就追着骂。外婆家里是复式,下楼的时候走太急,脚下绊了一下。
她也不是存心要把女儿推下去,她也是做妈的人。完全是因为陆又琪刚好在她前面,她倒下去的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撞得陆又琪失去平衡摔下去了。不过她自己缓了一下势,抓住了栏杆站稳了,陆又琪就没那么走运,虽然没有外伤,但一直也没醒。医生说可能是脑震荡。
现在常规的检查已经做完了,正在等结果。
孔四方大步过去,床上的人睡得很安宁。但能看到眼皮下头眼珠儿转得厉害,大概是在做梦。他握住陆又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叫了她一声。对方没甚么反应。他正要松开手站起来,去问问医院那边怎么说,却突然听到陆又琪叫了一声“陶来。”
声音虽然非常的虚弱,但是他听得清楚。连忙往床上的人看,小姑娘根本也没有醒。大概是齐田在说话吗?
怎么会这样?
自从不久之前就没有了齐田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林宅里她的躯体以前虽然是没有意识,但是却像是熟睡的人有些生气。现在却像是被剪断了茎秆的花朵,慢慢枯萎。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阻止。
赵多玲和林中仁根本没办法接受。
但医生说,齐田这种情况能到现在才有衰弱的表现已经不错了,以前保养得那么好才是奇迹。现在会变成这样,是必然的。劝赵多玲“人已经不在了,做家长的无法接受现实我能理解,但时间已经这么长了,醒过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你们强行留着她的身体,又有什么好处呢?人要向前看,放她安宁吧。”
虽然齐田是他见过状态最好的植物人,可现在他也不得不一声叹息。毕竟看着生活才刚刚开始的年轻人就这样因为莫明怪病夭折实在是太让人伤感了。
赵多玲没有接受。
但今天一早,齐田就已经不能再自主呼吸。只能靠医疗器械维持,就好像她身体的机能都在慢慢的关闭。
接到陆家的电话时,孔四方立刻就来了,以为在陆又琪这里会有什么转机,但没想到是陆又琪受伤了。
可也万万没有想到,在失望的时候,在陆又琪身上又见到齐田的踪影。
孔四方站得近一些试探着叫她“阿芒?”
可也没有得到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以为这不过是齐田残念的回响,对方却突然好像又有了意识,眼睛动得厉害,像是要睁开,手指也在微微跳动,好像极力地想挣脱某种束缚。孔四方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给她些力量。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了,张多知匆匆而来“这里什么情况?她怎么样了。”每次他去找陆又琪的时候,时机都不对,没有一次遇到齐田。又因为每次齐田能呆的时候太短,除了和孔四方做一些针对楚则居做一些必要的交流,根本没有别的机会,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地齐田本人了。
进门后,恍惚听见病床上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因为声音又低又小,含混不清,所以没有听得清楚。惊讶“她醒了吗?”
孔四方没有动,也没有回话,背对他站在病床前。
张多知皱眉,大步过去查看陆又琪的情况,分明还昏迷着。可喃喃地分明是在说着什么,像是哪里的方言。“她说什么?在跟谁说话?”
孔四方这时候才有了反应“她在跟我说话。”
“……小哥哥……”
“…大虫掉了……”
“……你手上有血……”
“……你痛吗?我给你吹吹……”
断断续续,含含糊糊。
张多知听不懂,就算听得懂也恐怕觉得没有头绪,毫无逻辑。可孔四方知道,她在跟自己说话。
跟很多年前的自己。
自己从封地回到都城,去了一次周家,进门就遇见她一头撞过来,抱着他的袍角大叫“陶来陶来,我掉在悬崖下头了。”
追着她来的嫫嫫见她撞到陈王吓了一跳,边解释家主怎么突然不听话,是怎么突然从后院里跑到前面来的,边连忙把她拉开。
可她不肯。
紧紧抓住他的袍子。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嫫嫫又羞又尴尬,吓唬她“小娘子再这样,就要请巫医来煮苦药吃了。”她才乖顺了。
却很是落寞,垂着大脑袋说“算了。”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一个能理解她的人那样绝望。嫫嫫牵她走,她也就默默地跟着走了。
那小小而失望的背影,谁看了都有些不忍心。
等他进去周家跟周有容说完了话出来,就遇到她躲在庭院里的草丛后头,大概以为自己藏得好,头上挂的珠子在太阳下头闪着光,从绿叶子缝隙漏出来。
他与九王一道走,假装看不到走过去,她却扑了出来,非得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去看花灯“我快死了,想死前看看花灯。”
九王听了都好笑“你为什么快死了?”
“我掉在悬崖下头了。”还是那句话。真是童言无忌。
他不肯,问她“你跑到前头来,跟嫫嫫说了吗?”
她揪着他的袍角不放手,讨巧卖乖,小哥哥小哥哥地叫个没休。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叫人不忍心让她失望。
抱着她走在花灯会上时,她真欢喜得很。还拿自己头上的小钗,换灯笼。人家小娘子都提小兔子,她换了个大虫。喜欢得不得了。
但从花灯会回来的路上却遇了袭,不必想,是九王的父亲动的手。自己手握了重兵,他一直不能安心。
最后自己受了轻伤,她也摔了一跤,头磕破了,但却没有哭。只惦记着花灯掉了。关切他流血了。叫他蹲下,一本正经地吹吹。好像这样就是能治世上一切重病伤疾的良药。
孔四方想着这些往事,心里砰砰地跳着。
这时候张多知有点忍不住了。见他总不说话,只是呆呆站着,说“我去把医生叫来。她好像醒了。”
孔四方没有动作,任由他去。
不一会儿医生就赶来了,再检查了一下,才发现并没有苏醒的痕迹。
张多知脾气暴躁起来“不是在说话吗?你们到底行不行?”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大步走出去,在病房内都听到他勃然大怒的声音,嘟嘟嘟按着电话,叫结巴通知林家的医院,准备病人转入。
领带被扯得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衬衣领子半开。拿着手机在走廊快速地踱步。
过了一会儿陆又琪的爸爸才终于出现了。
却没有进来看女儿,欣喜异常地跟张多知寒暄,知道孔四方也在,真是喜不胜喜呀。连忙就要进病房来。他好多生意都是这两个人照顾的,不过没有见过这两位几次,现在能见到真人怎么能不兴奋。只要打好了关系,以后生意只有更大的更好的 。
张多知却猛地把他揪住扯了出去“你TM受得起人家叫爸爸吗?”
他被扯得踉跄,外面的椅子都被撞到了。
孔四方坐在病房中,远处的声响似乎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沉默地从那些喃喃低语声中回忆起许多远去的时光。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阿芒,记得刚入宫时的阿芒,也记得临死的阿芒。
那时候他并不甚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光芒万丈处变不惊泰然自若,有时候却沉默局促又无趣。他以为,因为她母亲早逝,继母刻薄。所以她才会这样不同。
后来到了现代,知道了齐田的事,他也想过,那么自己所熟知的‘阿芒’到底是谁呢?他喜欢的,想要偿还的,觉得自己亏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个总说着奇怪话的小人儿到底是谁?
可这个时候,当他坐在病床前,听着那些零乱的噫语明白了。
她现在正在经历的,是那段早对他来说已经变成记忆的人生。
她飞快地穿越在时光这中,以幼年阿芒的面目出现在过去的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