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不免得暗叹,往太后那里求主意的时候,诉苦“人总有些不能如意。”
太后只说“皇长子若被封得太子,你怕徐家能安然活到他登基吗?”皇帝是个什么人,她如今算是看得清楚了。想要自己的江山稳固,把皇位交出去的时候该铲的一个也不会留。皇帝啊,看着平和,可疑心重得很,不止处处设防,但凡有些猜忌,下去的就是死手,半点也不留情。
董妃就笑“那到也是,不然徐铮也不会死得这样容易了。”
太后怒骂“你这张嘴可有个栅栏?什么话都拿出来光天化日下说!徐铮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董妃吓了一跳,再不敢开口。
太后却余怒未消。看着董妃这个样子就火大。怎么娘家送了这么个蠢人来!又问起新人要安排在哪个殿的事。
选来选去,皇帝身边的内侍就来了,说“陛下的车驾马上就要回宫来,同行寿妃打算安置在长宁殿内。”
听了个妃字,董妃又惊又怒,扭头就往太后看,太后只拿了架子说了几句,可也就算了。还叫董妃去安置。
见董妃在那里要垂泪的样子骂她“皇帝回宫又纳新妃那是喜事,你作这模样做甚么?”
董妃含泪冤道“先时进宫就封在妃位的,只有徐铮与宋怡。她们那是什么身份?家里都是实权的重臣,连我进宫的时候,也只是个嫔,现在可好,她算什么,入宫就与我并肩。竟然还住长宁殿”
“许她住长宁,也兴许不过是皇帝无情。长宁在他心中不算什么也是有的。你一个抚育皇长子的人,还要计较这些吗?”太后真是被她气得不轻“人在宫中,论的是情爱?他喜欢,便捧着,可有喜欢也自有不喜欢的时候。她得宠又算什么呢?就算是她马上生了儿子,那也是次子,只要你不犯错,皇长子不犯错,你怕位子坐不稳当吗?我为你铺了这些路,你还这模样,真是要气死我不成?!”
董妃这才心里平顺些,见太后真的恼火起来,连忙告罪。卖了好一会儿好的孝顺乖巧。外面报皇帝车架已入宫门,便扶太后往前头去。
齐田不能与皇帝同行,进宫门便被送到后头去。
来引导的宫人笑吟吟,齐田认得是董妃身边的人。现在宫中已经是她的天下了。
“我们娘娘知道新来了姐妹,可不欢喜,说这宫中人少实在寂寞呢。特别向皇帝帮着讨了个妃位,正是想要个能说说心思的姐妹。”
“是吗?”齐田却一脸无聊“原来我能封妃,还是董妃娘娘给我讨来的,那我可不要。一会儿就与皇帝陛下说去。又不是他给我的,我要来做甚么。我是他的妃子,还是你们娘娘的妃子?”
宫人原是想帮着董妃立一立威,没料到她能这么说话。万一她真去问,可真是丢人了。愣了愣连忙笑“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娘娘哪能左右皇帝呢,只是讨个口彩,帮着您说了不少好话。”
“原来是这样。”齐田只作不知道,又顺着她问“宫中人这许多,还叫少吗?”
宫人那里有一肚子的词要吐,自然接来。叹着气说“多什么呢?前头才叫多呢。先头昭妃、景妃都在,好不热闹,现在两个妃位都空出来了。那么得皇帝宠爱的昭妃,说死就死了。生了皇子的景妃,说没就没了。”好不可惜的样子“如今皇长子还是由我们娘娘抚育。宫中妃位,也只得娘娘一人。”
只想着好好的吓一吓她。叫她知道这宫里不是光有皇帝的宠爱就行了。比她得宠的多得去,可个个都死得快。
却不料,自己面前的人并不以为意“你们娘娘也是倒霉,自己生不得要养别人的。”
一句话把这宫人堵得胸闷。只想着,到了地方叫你见真章你才知道害怕。
跟着服侍的侍女看了却免不得有些暗暗好笑,好嘛,自己受的苦,现在也有别人来尝尝来。一个个,也不看看清楚就往上凑,却不知道这位是个浑不吝的主。想想日后宫里要怎么热闹,就有点幸灾乐祸。
这里正说着,便听到哭声,齐田停了下来问“你们听到了没有?”
宫人暗笑,说“是景妃娘娘宫里传来。”她带着齐田走这边,可不是没有来由的。听人说有人死了,总比不得亲自见识来得震撼。
齐田抬头原来这里是徐铮所住的殿外。
推门进去,里头正有人在收拾打扫,内殿没有人,徐铮恐怕已经被移到别处置礼去了。宫人们把她的东西一件件收起来。一些要归库,一些是要留给公主皇子以为念想的。还有一些还发还到徐家去。再有一些是她喜欢要随葬的。
齐田看着这里一花一草,只觉得往昔时光扑面而来。
她与徐铮两个人在这里渡过了许多时光。
先时徐铮意气奋发鲜衣怒马,但在入宫之中很快就凋零了,最后甚至连性命都没有保住。短暂肆意的少女时光,浓烈而如烟花转瞬即逝的爱情,再到身为人妇人母,安于平淡的后半段光景。
她心里汹涌。
宫人见有人来,上前来问安,知道是新入宫的娘娘,难免有些黯然。
这里旧人才去,新人便已经补了上来,要不说天家无情。
董妃身边的宫人拿着架子,对景妃宫里的人说“我们娘娘也十分伤怀。好好一个人,位份再高,家里再得力,可也说没就没了。”都是说给齐田来听。叫她看看,你做了妃子,也没甚了不起的,看看别人做妃子的,儿子都生了,结果要死还不就死了吗。做人便得要安份些。
齐田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却笑了一笑。
宫人不悦“您笑什么?”
齐田说“我想着,人该不是给你们娘娘害死的吧。”
宫人大惊“你胡说什么!”还没得册封就这样霸道。
“我随便猜猜,你跳什么脚?我又没说一定就是她杀的。你这一跳脚,到显得真了。”齐田不以为然。
宫人怒道:“这种事岂是能随便污蔑人的?她自己该到死的时候了,与人何干?”
话音才落下,就被齐田猛地一把巴扇在脸上。
打得她愣了个神,捂着脸,看着齐田“你,你打我!”她可是董妃的人!便是寻常的妃嫔见了她,都要客气几分!哪个敢得罪。
齐田身后的侍女意外看向齐田。她……她这是在为素不相识的景妃出头吗?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又是为了什么事?”
是皇帝来了。
楚则居踱步走到齐田旁边,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
他不知道,是自己疑心到了这样草木皆兵的地步,还是因为心里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期望才会这样。
为什么会让她入宫?
真的就只是觉得无聊想找些乐趣,还是因为从她出现就隐隐约约地让他觉得这个人与齐田有些羁绊?
为什么会封妃位?就是因为自己身为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被阻断了现代的路之后,头一次不愿意想太多,放肆地享受掌控人命贵贱改变别人一生的权力吗?
有时候他会想。
如果齐田没有死。现在是什么局面?
可能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因为她死于非命。
但也许她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自己的呢?
也许她说的那些话真的不过是戏言,而自己在受到刺激之后感到了恐惧……才会有那样的差错。
如果她现在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是不是可以毫无犹豫地再杀她一次?
可当时,在怀疑着自己面前这个就是齐田的时候,最安全的方式明明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自己为什么却没有做。反而一步步,把她领到这里来呢。
放在大庙的棺木,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入葬,但为什么要说出来去那么难?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人。问她“这又是为了什么事?”语气温和没有波澜。
☆、第167章
齐田见他来了,神色并无异样,只说“你听听她方才说话的声音多大?我活了一辈子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难道再活一世,还得受这些不相干人的气不成?”
想着又兴冲冲“我住哪里?”
虽然开口就说徐铮的死与董妃有关,却又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好像真的主不是随口那么一说,也完全没有要给她鸣个不平的意思。
而那一耳光扇了下去,她的气也消了。立刻便对这里的事失去了兴趣。
跟着她的侍女暗暗叹气,这小娘子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脾气也忒不好,人家对她声音大些而已。半点软也不肯服,半点亏也不肯吃。
不过侍女知道她身上有死而重生的异事,自然也明白,她这性情是从哪里来的。所谓物极必反。人若非蠢物,自然会吃一堑长一智。上一世死得窝囊,这一世要还是那样可真是白瞎了这条命。
再看皇帝,到也不厌烦她。对她招招手,叫她与自己来。
两个人调头往外头去。
侍女内官们跟在后面。
寿妃不知规矩,也不懂得自己不能与皇帝并行,在楚则居身边兴冲冲地走着,一时走得比他快,面向他,倒退着说话,一时又走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袖子。叽叽喳喳地,
说这个那个,拿宫里的墙啊屋舍什么的与外面的比较。
她因着别人对她语气不好,伸手便是耳光,可若是真的高兴起来了,也当真是天真烂漫。
楚则居想想,除了齐田,自己少见这样无拘无束的姑娘了。
那些长在高门身在宫中的妇人们,再怎么也比她少了些灵动。就像是被束缚在看不见的框子里。可她却有一股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能约束她的气势。
想想,景妃在世时也没有这样的灵气。虽然别人都说,景妃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十分肆意的,但他没有见过。所以也无从比较。
但他觉得,天下能像她这样恐怕再难得一二。毕竟,她是个不要命的人。
侍女曾传话与内侍。内侍又把入宫之前,在车子里头侍女与她的说话一字不漏地禀到了他这里来。
说是因为要进宫了,免不得要给她讲讲宫里头的规矩,又说起对皇帝总要有些敬畏之心。
侍女说:“陛下可是坐拥天下的人,小娘子敬畏陛下是理所当然的。”
可她却说:“你可知道子遇田子方?”
据说,她当时说的是雅文。
侍女听了十分惊讶,摇头“并不知道。”
后来嘛,她原本想说雅文的,但只说了“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这一句,就背不下去了。
楚则居想想,突地觉得好笑。想来,她原本想得意一回,却中途只能改口了。
最后郁闷地说起白话。说“以前我兄长在家的时候,曾与我说过一个故事。说,魏国的公子魏击出行,途中遇见国师田子方,下车伏拜行礼。田子方却不作回礼。魏击怒气冲冲地对田子方说:“富贵之人能傲物,还是贫贱之人能傲物呢?”田子方说:“当然是贫贱的人能傲物,富贵的人怎么能傲物呢?国君傲物就将亡国,大夫傲物就将失去采地。失去国家之人,没有听说有以国主对待他的;失去采地之人,也没有听说有以家主对待他的。贫贱之游士呢?话不愿意听,行为与已不合意,就能穿上鞋子告辞了,到哪里得不到贫贱!”
又说“我连命都是白捡,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畏惧?”
楚则居当时听到她这样说话,到有些怔然。
有些道理人们不是没有听过,或者不能理解。人们只是做不到而已。面对上位者,本能地就会卑躬屈膝。这种谄媚好像长在脊背里,难以灭除。
可她虽然生于贫贱,命运多厄,却真的是个有些不同寻常的人。既然决心要这样过新的人生,就真的能够完全没有顾虑地做到了。
这使得他想到了齐田。
刑沉心做过许多背景调查,他知道齐田许多的事。本质上来说,他认为齐田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这可能正是齐田的可怖之处,她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得到。这也是他在意识到她确实对自己是个威胁的根源。一但给她半点机会,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存活,达到自己的目地。
而现在,他面前的阿寿。却完全不同。
在她不以为然的态度下,有着与上一世完全相反的刚烈,她也许不害怕任何人,任何事,但她的反抗是消极无害的,你可以杀了她,只是无法改变她而已。
这让他感到安心。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一点喜欢她了。
像喜欢一件玉器、一张画儿、一幅字、一只猫、一只狗,那样喜欢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无法无天叽叽喳喳,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除了叵测的政事外,在沉闷的宫殿之中还有些活泛生气。
可能这就是自己没有轻易杀死她的理由。
所以也并不关乎其它。
只因为他身为帝王,可却仍然需要有一个人,不像其它人一样害怕他,敬畏他,句句忐忑,步步提心吊胆。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人。
他微微舒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也好吧,生而为人自然有些喜好。他再不想些别的了。
齐田再次踏入长宁殿。
与数年前不同,身无大嫁的华服,心中也并没有几分忐忑。
可她走在长道却仍然带着一丝期盼,直到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见这些人一个一个恭敬地跪拜,才渐渐有些恍惚。这里已经物是人非了。
楚则居逗留片刻,便往宣室去了。他一段时间不在都城,如今一回来,很多事便蜂拥而至。
齐田孤身站在殿中。自从前一天确立了目标之后,心里一直莫明地亢奋。整个人都要被点燃了,混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充斥着为挚友亲人复仇的渴望与谋朝篡位的野心。
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仿佛又回到了在月夜下,顺着看不清的山道向外奔跑的时候。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每次心跳都异样的有力。越是在站立不稳的时候,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是多么蓬勃。
她静静地站着。胸中是披荆斩棘的勇气。
现在一切算是真的要拉开帷幕了。
过了一会儿,才畅声叫“来人”
于是长宁殿里热闹起来了。
太后虽然一直没来召人去见。但皇帝赏的东西一件接一件地流水似地传来。宫人都看得咂舌。
齐田站在熟悉的庭院中,看着宫人忙碌。侍女仍在她左右。她也不以为意。
招了大宫人来问话“这里以前是哪个娘娘住的?”
大宫人犹豫,想想这些话自己不说她从别处也问得到,说“回娘娘话,这里原来是皇后居所。”
齐田只作讶异“原来你们都是服侍过皇后的人吗?”
大宫人连忙摇头“奴婢哪里能有幸服侍皇后。”
齐田问“那这里的宫人现在哪里呢?”
一时庭院中的宫仆人个个寂寂无声。
齐田不悦“怎么了?”
宫仆们早听说她在皇帝面前,连董妃身边的人都打了,并不敢慢待她“这里宫人都是皇后娘娘钟爱的,陛下说娘娘去了地下也需得有这些人陪同才不寂寞。赏了她们倾天的荣宠,去地宫里给娘娘打理俗事去了。”
齐田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声音却还平静“全都去了吗?”
有个小宫人大胆凑上来“到也不是,听说椿姑姑被周家的人要回去了。周家说周夫人思恋先皇后,要做个念想。原还要把桃姑姑和关姑姑也要回去的。可桃姑姑和关姑姑自愿追随皇后而去了。”
“死了吗?”
“说是自尽的。”
齐田心里一阵阵地发紧。相比较而言,最有可能随葬的是椿才对。以关姜的性格,怎么会就这样轻易自杀。而阿桃虽然天真烂熳些,可也是有家的人。她母亲在世,她又向来孝顺,哪怕再难过,再舍不得也不至于随葬,连家人都不顾了。可见得都是虚言。
嘴上只说“赏。”叫侍女随便从身边的盘子里抓了金珠子与她。
小宫人断不会想到自己说了几句话,就能得这么多赏钱,简直是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
齐田笑“你爱钱吗?”
小宫人大着胆子点头。很不好意思“世人哪有不爱钱的呢。要是奴婢家里有钱,也不会被卖到宫里来了。”
大宫人吓了一跳,一个劲地瞪她。
却见站在台阶上的新娘娘也不恼,反而大笑,又赏了她好几些。只对在场的那些宫仆道“你们好好为我办事。我自然也好生待你们。”
又叫侍女把盘子拿着,一个个都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