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听了没有说话,在小孩身前站了良久,才转身要走。
回头看到齐田,问她“阿婆还未等到家人来?”
齐田看着他,这么一瞬间,她在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自己先来到这里,然后是楚则居。她虽然不是确切地知道,这两间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但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到来给这个世界打开了一扇门。
如果自己没有来,楚则居也就不会来,陈王也不会死,他也许并不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但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
而楚则居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呢?
至于力强大军力当然不是错的,但只要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就放任恶行呢?
以后他还会做出什么样的‘壮举’来成就他眼中‘辉煌的帝国’?
她甚至突然地,有点明白楚则居看到自己手持长剑站在血泊之中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发现了危机感到恐惧,害怕失去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看上去强大,冷漠,但同时又胆小而懦弱。只有把一切可能性掐死在摇篮里才能安心。保护自己杀死别人,几乎是他不需要思考就做出来的本能。
陈王大概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老妇人一直注视着自己,那种眼神就好像他并不是一个陌生人,不是一个王,而是她熟识的某个友人。她看着他,即愧疚又悲悯。
“你认得本王?”陈王问。
齐田想把一切都说出来。
告诉他,不要简行入都,会遇到危险。他得另换个法子。告诉他不要保护一个不相干的小娘子,一点也不值得。告诉他,不要藏身大庙他会死在那里。
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抓住他袖子,只叫了一声“陶来!”脑子里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了。
自己要说什么来着?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到底是周芒还是齐田?
这两个名字那么陌生。反而老妇人的回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有些分辨不出,所谓周芒和齐田的一生,是不是自己这个穷苦了一世的妇人幻想出来的故事。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叫阿石,是生活在百川近郊徐村的人。自家本来日子不过,开春的时候儿子腿病发了不能行动,就渐渐过得艰难起来。田里的活就靠她和媳妇两个人干,又还有两个孙辈嗷嗷待哺。
哎呀?菜篮子呢?
陈王握住她的手,追问“你叫我什么?”
自己叫他了吗?似乎是叫了。
可自己刚才叫他什么了?
“陶……陶……”
“陶来。”陈王说。
啊,对,是陶来。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很要紧。”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也不是自己要告诉他“是阿芒……”阿芒什么?好像是要救什么人。“不能死”
陈王表情非常怪异。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妇人知道自己的心思。他一世功绩无数,却始终有一个人不能放下。重活一世也不能忘记。“你是谁?”
可随后老妇人就不说话了,她呆呆站了一会儿,猛然惊醒过来,看看自己的手上“我的菜呢?”抬头才看到自己面前一身华衣的陈王,吓得慌手慌脚连忙跪了下来“大王饶命!”连要尊称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附近山里有山大王,自己这么叫是最尊敬的。
陈王看着老妇,发现她已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她的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是眼神浑浊不堪,没有之前的半点神彩。这样一双眼睛,绝对不会有那样复杂的感情。
老妇人跪着,退着,可能是想溜走。没退几步就撞到了身后已经死去的孩子,吓得大叫一声,再看看自己的手,想必是知道原来手上的竟然是人血,竟然一下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一切都已经不记得了。只哭着要回家去。
黑暗之中,齐田激烈地喘着气,她又回到了那片黑暗之中。
她只是做了一次穿越的动作,可却感觉到自己淡薄了很多,好像随便有人站在她旁边打个哈欠,她就要魂飞魄散了似的。
而她越是淡薄,身边的黑暗吸取她的速度就越快。如果再没有动作,很快她就会烟消云散。
再试了一次向上,还是被阻挡之后,这次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向下潜去。
这次的过程格外地漫长,她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像是被丢上岸的小鱼,拼命地向下扑腾。
终于,猛然之间她似乎又能呼吸了。大口喘息着猛地坐起来,一下就撞到了什么人身上。
那个人跟见了鬼似的,大叫一声就跳开了,随后又惊喜地跑回来“齐小姐!齐小姐!您醒了吗?来来来您看这是几个手指头?”
齐田以为自己在医院,疲倦地向四处看,结果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岭,头顶上是繁茂的大树,从树叶与枝干的空隙,露出些许星空。
她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点了灯笼,咧嘴对她笑,灯光照亮了半颗癞子头。
“您认得我吗?”小心翼翼问。
“钱得利。”
钱得利捂着胸松了好大一口气,激动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我就知道能行的。我钱仙人名号也不是白得!”
齐田知道自己又回到正确的时间了。她倒回地上,虽然感到如释重负,可想到个时候陶来已经死了,又很茫然。
过了一会儿,她坐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走吧。”
钱得利激动“您有什么计划啊?是不是知道怎么回去了?”
“还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起先,在她心里只是懵懵懂懂地有个模糊的概念,但是现在就像大风吹散了浓雾,一切突然间清晰了起来。
自己必须得杀死他。
☆、第161章
车上小姑娘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给孔四方写信。
说完了非常着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这都是真的,我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大人们不总是那样吗?什么都不相信。
她还要再解释,开着车的孔四方却打断她:“什么很重要的事?”
小姑娘嚅嚅“我不记得了。”
十分愧疚。
“可这也不能证明我说的是假话!是真的!”
孔四方到没有赶她走。开着车子一路疾驰,越走越偏。
“你不会是气急了想杀我分尸吧?”小姑娘嘀咕。
孔四方也不由笑笑。
车子最后上了山顶,停在绿植间的铁门前,铁门后面有值班的保安,见到人来了,并不立刻开门,问孔四方“您哪位?”
孔四方打开车窗。对面见到是孔四方,又看了车上只有个小姑娘再没有别人,才向里面通报,随后开了门。车子往里去,穿过绿荫道,路过了一幢白楼之后,停在二层的小楼外面。小姑娘看到一路过来许多跟着车子晃脑袋的监控。怪吓人的。
孔四方把车子停下,立刻就往里走,小姑娘连忙下车跟上他。
两个人刚进楼,二楼立刻就有下来个护士,见到孔四方连忙叫“孔先生。”
孔四方匆忙问“齐田怎么样?”
护士说“齐小姐挺好的。”
孔四方并不能放心,大步越过她,就往楼上去,看到在躺在柔软被子里安静睡着的齐田,查看完各项身体数据,才真的松了口气。
她没事。她没死。
护士跟着,生怕自己今天有哪里不周道。小心翼翼的。别看孔先生长得好,可和林先生一样是出了名的严苛。就因为之前有哪个护士忘记早上把窗帘拉开,就被责备一顿。也不管自己来者是客,训人家实在不太客气。
其实吧,人也没意识,又看不到外头的风景,何必呢?
孔四方问:“林先生呢?”
“林先生今天不在家。赵小姐和老太太在后面。”护士说着便打算下去“我这就去……”
“不用。”孔四方摆摆手“我就是来看看。”
病床上的齐田保养得很好,看上去跟本不像是一个久睡不醒的人。
一开始谁也没料到她会睡这么久。
孔四方是半个多月之后才得到消息的。那时候章丽和赵建晨已经知道齐田的情况了,毕竟想瞒也瞒不住,就算说是人在国外,可总不至于一个电话也不打回来。家里一下出了这样的大事,两老身体便有些不好了。而林中仁也有很多的考虑,最后把一家人都接到了他这边来。
刑沉心的人好几次企图上山顶来,都没有成功。赵家怕楚氏,林中仁和孔四方不怕。之前张多知最怕的是,刑沉心拿到齐田的监护权,但有林家和孔家做为后盾,就没有了这样的危险,张多知和宋印在处理一些事务上也获得了相当的便利,总算很多利益也得以保存。
现在楚则居和赵家林家孔家基本上处于胶着的状态。
谁也不能拿谁怎么样。两边僵持不下。
孔四方在楼上看了一会儿齐田,才往后面的小花园去。
章丽从知道齐田病了,就不太好了,现在盖着毯子,正坐在轮椅上打盹。赵建晨坐在一边一只手拉着老伴,一只手拿着报纸看,因为耳朵不太好了,没有听到后面有人来。
当时齐田病了,事都是赵多玲和林中仁作主——关于在哪儿看病,要不要把赵家搬到山顶来。
老好人赵建晨对事情知道得不多,但对赵多玲只有一句话“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我和你妈年纪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于是才有现在的局面。喜庆和助理在管着家里铺子的事。两老住在山上,离外孙女儿近点。
赵多玲回头见孔四方来了,对他无声地招招手,两个人到一边去说话。
“你上次送的参挺好的。老太太吃了精神好。”赵多玲虽然有些疲惫但并没有十分的颓相。看上去庄重而柔和。家里老人孩子都不好了,她就不能倒,得站得比以前还要稳当“你怎么回来?”上午孔四方就来过了。
“过来看看。”孔四方含糊地说。
赵多玲看了看陆又琪,问她好,叫家政拿东西给她吃,孔四方大概跟赵多玲有话要说,对陆又琪说“别拘在这儿,玩去吧。”
一堆大人的时候小姑娘非常拘谨,拿了几块糖揣在口袋里就连忙跑了。在院子转悠,一会儿又折返往二楼去。先是伸脑袋往屋子里看,与护士对了眼,才尴尬地笑笑走进去,小声问“她是不是叫阿芒?”
护士见她是跟孔四方一起来了,对她十分客气“这是齐小姐。”
小姑娘固执“是叫齐芒吗?”
护士摇头“叫齐田。”
小姑娘很失望,但马上又眼睛一亮,问“那她小名叫齐芒吗?”
护士还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大概要去问赵小姐。”
小姑娘在楼上呆了一会儿,四处打量,小声问护士“她是公主吗?”
这楼装饰得也太梦幻了。她自己家就算有钱的,但也没有这样的小楼给她,也买住不起山顶的房子。
护士笑“不是。这边是林先生的产业,她是林先生的干女儿。”山顶以前是楚家买了地皮,给楚扬建的。后来楚扬过世了,楚老先生看着难受,把这边给了林中仁。
护士走过去把落地窗打开,回头就发现小姑娘有点异样。
她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人,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之前天真无邪不同了,好像一下子变得稳重起来。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一会儿她马上就醒了过来,就好像刚才只是在走神。
做为一个不知情者,谁也不知道齐田费了多少挣扎,才有这么一瞬间。她被赶回去之后,不肯放弃地进行了再次尝试,毕竟错过这一次机会,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样子了。
可她现在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只能看看,却对这个身体没有半点支配权的事实。
陆双琪转醒,以为自己只是在发呆,见到护士在看自己,吐吐舌头,扭头就往楼下去。
下楼走了几步,又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心情有点奇怪。
有她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站了一会儿甩甩头,回到后院,孔四方已经跟赵多玲说完话了。
在看到赵多玲的瞬间她的心莫明酸涩。怔怔站了好半天。有一种急于说点什么的冲动。可她真的不知道要说的是什么。只是茫然而又惶惑地站在那里,看着那边。
赵多玲回头看到她。
在四目相交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快,快得难受。好像在期待着发生什么事。可是并没有。赵多玲对她笑了笑。
孔四方走过来,带着她出去上了车。
小姑娘跪在前座,转身趴在车靠背上,看着赵多玲我那幢房子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越揪越难受,好像要把内腑都撕扯得乱七八糟,连精神都有一刻变得恍惚起来。
孔四方说“坐好,把安全带系上。”他还有一些话想问这个小姑娘。可就在这个时候,小姑娘突然说“得让楚则居以为我已经死了很久了。”
孔四方感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他缓缓把车停在路边,凝视自己面前的人。“好。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儿?”
回过头来的小姑娘却一脸惊讶“叔叔,我们停在这儿干嘛?”
孔四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她渐渐有些不安。
感觉这个前奏就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家里要开大会要□□自己了。于是端正坐回椅子上。
“你现在看得见我吗?”孔四方问。
小姑娘茫然“看得见啊。”她又不瞎。
“你现在,在宁国吗?”
小姑娘更不解“我不是在车上吗?”
“楚则居是不是也在那里?”
“谁??”小姑娘震惊,这位大叔不会是疯了吧?!微微不自在地往旁边移了移“叔叔我们走吧。我妈该着急了。”
孔四方明明是对着她,却又好像是透过她对着另外一个人。他说“阿芒,我是陶来。”所以不论事情多么奇异,也不必有所顾虑,我都会相信你。
那一瞬间,小姑娘心脏像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她听到海啸似的声音,使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远离了,耳边只是轰轰轰的潮水起伏。她觉得自己嘴巴动了动,应该是说了什么,可是她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见。
什么情况?
她尝试说了一句话,但根本不知道息有没有在说。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耳鸣突然消失了,她听到自己扯着嗓门在尖叫“叔叔我是不是聋了?妈!救命啊!妈……”
声音嘎然而止。空气突地安静下来。她试着叫了一声“叔叔。”
是自己在说话没错。
但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脸一下涨得通红。解释“我刚才突然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平常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她真的是吓到了,以为自己聋了。
叔叔这么帅,自己却这么疯,想想自己刚才一定很丑,恨不得在车上刨个洞钻到车底去。
孔四方却摸摸她的头“没什么。”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可开着车眉头一直紧紧琐着。
小姑娘偷偷摸摸看了孔四方好几眼,心想他刚才的举动也不是多么正常的人,就当是打平了吧。这才微微自在些。不过,还是尽力端着些,显出自己是个‘正常少女’的样子。
孔四方送她回去,下车前相互加了微信。
小姑娘目送车子离开,心里莫明雀跃。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并且回家竟然也没有被骂。妈妈心情格外好。她叫了一声‘我回来了’,就上楼,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对于每天都在被责备、被敦促、被监控的小姑娘来说,这已经像中奖那么难得了。
晚上爸爸回来,父母在楼下有说有笑——是家里第一次有欢声笑语。好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发生了。爸爸还特别上楼来跟她说了一会儿话。
虽然是爸爸头一次对她这么好,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说的话题也无非是家里托她的福跟?4 母隽瞬坏玫娜舜钌狭嘶埃」媚镄睦锶锤械搅舜用挥泄呐狻8惺艿搅四训玫那浊槲屡?br /> 一天下来,她坐在书桌前,回想着这一天的事,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虽然是很奇怪的一天,但是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能自由地呼吸,也是家里第一次这么和睦。爸爸第一次对她这么温和,妈妈第一次没有满脸怨气。
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一个守护天使的关系吧。自己帮助了天使,天使也守护着她,让她在自己要被掐死的时候,叫生活不要一直把她的脖子勒得那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