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官纳闷,看看落款。摇头。
门客说:“这落款是‘田珍’。”若有所指。
治官就更纳闷了“田珍怎么了?”都城姓田的人多了。
门客无奈“皇后有个同胞阿姐,大人不知道吗?”
治官更茫然“皇后娘娘不是姓周吗?”说完才突然想起来这个田珍是谁。
当时周家那件事闹得还不小,小妾拿自己的女儿把正房夫人的女儿替了。后来周夫人田氏却不知道为什么,把女儿找了回来,改籍的时候却不是改到周家,而是改到了田家。
那时候他还在备考呢。
拍桌大悟“是她。”
他是见过田珍的。在关先生的学馆,田珍去送过她兄长的儿子进馆。他记得,是个看上去坦然自若的人。
连忙整整衣衫,还换了个新冠子,才连忙出去。
门客拉一拉他嘱咐“端着些。”到底年纪轻。
治官点头“知道知道。”走两步又停下来,问“你以为这个事要如何是好呢?”他才做的官,所才请了个知俗务的门客在身边,凡事办有错漏,都要问一问。
毕竟女子虽然是可以为户主,可田珍没子嗣是硬伤。
门客想了想,说“大人不妨先看看再说。”
治官一想,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出去一看。田珍竟也没有像寻常高门妇一样戴个帷帽什么的。身边下个也只有两个。一个年纪大些的嫫嫫,一个是个伙计打扮的人。自己穿得也极为朴素,并不穿金戴银。
见他年轻还有些意外,想来他是今年才考来的,才释然,垂眸起身。虽然略略垂首避了避,但也并没有羞于见人的窘态,甚至还算是有些磊落的。
治官这也才自在些。坐到案后,又拿了诉书出来看了一遍,向她问了清楚。
田珍夫君是姓林的,是个大夫,原先有个药铺,还有二进的宅子。后来离世了,就都被族人分了。他母亲现在也不在大宅住,被移到痷里去了。
日前田珍去看了,老人家吃得不好,身上也烂了,族里不给看病。“为了养育儿子,一世辛勤,老来老来,却连自己儿子赚来的家宅都住不得,没有一口热饭吃,还要要受这样的苦。岂不是叫他死了也要背个不孝之名吗?”
治官有些感同身受。他也是有老母亲在家的人。
随后把田珍夫家的族长传了来。
族长无论如何也不肯点头“她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怎么能再拿我们家财!?你们说我们待他母亲不好,以后我们好好待她就是了。”
田珍也不肯退让“你们若是会好好待她,也不会今天是这模样了。”
一场官司打了半个月。
治官也顶不住了,私下与田珍说“不如你与你阿妹说说。”在他的立场,他是很希望田珍能做回户主的。
这些日子,族人这些人的嘴脸,他又不瞎,怎么看不明白,他虽然年轻,但家里也没少这样的事。可是怎么说,这件事于制于礼都不合,律法上也很难找到立足之点,一个是已经回了娘家的妇人,一个是她年轻又没有儿女。他觉得自己也不好硬判。
田珍说“治官便为百姓父母官,我信大人。”她没跟齐田提,也没与田氏说。
一门心思只依靠他来。
治官一时也脸红,干咳了几声。
回去免不了长吁短叹。做官真的太难了。
不是有一腔热血就可以。
门客也为难。
判田珍为户主也不是不行,可开了这个先例,后头怎么办?全都办了吗?可要是只办这一件,不办别的,那事情闹出来呢?人家领情到也好,要不领情呢?皇帝看来,是个极严明的人。皇后听说也禀性刚正。毕竟态度不明,万一要怪他助长外戚横行之风怎么办?
最后拿了个主意。
门客说“大人不如就上书吧。”
治官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门客点头“对!”
治官觉得自己懂了。
上书能干什么?自然是为天下丧子的老母亲请命。田珍的初衷不也是这个吗。
照现在的习俗,年老的妇人,儿子若是死在了前头,家又再没有别人,那家财是要归于族中的。每月再从族中得些奉养。但族里很少照顾得周道。毕竟是孤老。过得好不好,全看人厚道不厚道罢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儿子所赚的钱用来奉养生养了自己的母亲,为甚么就不可以呢?辛苦养大的儿子,最后却要看别人的人脸色讨生活!谁没有父母,谁又不是做人儿子的。谁愿意自己万一不在了,还放不下心,怕自己的母亲会被人轻待,衣食窘迫。
以己度人,句句恳切。
写完了想到自己家乡的老母亲,一时竟然感慨万千“到也觉得自己是在做些事情的。”
门客傻眼了。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的意思是让治官上书,把这件事推给皇帝裁决。
可事情已然是这样了,他真是……哭笑不得,顺水推舟,说“那到也是,田珍那里有了交待,大人也无愧于心。”成不成到没什么要紧。
治官只笑笑没有辩驳。没有叫小吏来,也不等明天的文书,亲自递书去。
走在路上,路过关先生的学馆,进去站了一会儿。
里头好多穿着补丁衣裳的稚童,跟在阿丑后面追着玩。
玩了一会儿,铃当响了,阿丑一挥胳膊“好了好了好了,读书去。”便像赶鸭子似的,把人都邀到内馆去了,自己往关先生的书庐跑。
经过治官身边行色匆匆的也都是拿着书的学子们。
他想到那一日椿在这书馆里头说的话。好像天下庶民过得好不好,都被托付到了像他这种籍籍无名的人头上,他多做一点,多想到一,人们就过得好一点。一瞬间,这段时间被日常俗务消磨的豪情好像又回来了一点。
见到他有认得的,兴冲冲与他打招呼,问他“你往哪儿去?”
他说“去办点小事。”大步往外去。
☆、第136章
楚则居次日中午便到长宁殿,提了这件事。
把田珍的事来问齐田“说你阿姐没有与你们商量,恐怕家里还不知道。”
齐田真正是吃了一惊。
楚则居问她“你不管?也不见田氏进宫来说。”
齐田想想说“虽然是我阿姐,可也是先是陛下的子民,我不信在皇帝治下,连这么一点事都需要有个做皇后的阿妹才能得公正。”
楚则居笑“我很喜欢你。”偶尔狡诈得很。
他喜欢在长宁殿吃饭,每天跟她说些句话。喜欢齐田不受身份制约,不奉迎自己,也喜欢她不加掩饰的小聪明。
而齐田突然听到这句话,大约十分意外,看着他,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突地说“那我也不会跟你睡觉。”
楚则居一口汤全喷在自己面前的几道菜上。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头是个什么回路。
齐田却认真“虽然以前也有想过,就算真的做夫妻也没什么,但后来就明白,夫妻不是我想的那样就能做的。我不能和你做夫妻,我的丈夫也不应该是你这样。”迟早也要摊开来讲清楚的话。今天摆到台面上来。也省心了。
楚则居看着自己面前一脸坦然的齐田,只觉得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叫人感到气闷,可又无法挣脱。
什么叫不应该是他这样呢?神色却还平静“那应该是什么样?”
像陈王那样吗?长得不错的男人肯为自己赴死,并且还是一个王爷,哪个小姑娘能不受触动。哪怕以后再遇到什么人,也免不了时刻要拿后来的人与这个人比较。世上再没有一个比他好的。
齐田摇头。
不是。那是什么样呢?她也说不出来,随后道“我不知道。”看向楚则居问他“你生气吗?”
楚则居仿若无事“我生什么气。我们要是做真夫妻,也只是省了些麻烦。就算不是,也没有大碍。”竟还开起玩笑“毕竟如今我们是相互挟持的‘伙伴’,就算没有夫妻这层关系,我们也是要‘相辅相成’的。”
齐田点头。能好就好,不能好,有事大家要死一起死,谁也不放过谁了。
楚则居又问起现代刑沉心那边的事。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了午饭。
用完膳,楚则居从长宁殿出来,一路比平常沉默了些。
长贵本着‘做好贴心小棉袄本职工作’的心陪着小心关切“陛下有甚么不高兴的事?”
楚则居神色如常“朕有甚么不高兴的?”天下都是他的,四海太平。雄图霸业也近在眉睫。他想,自己是给过齐田许诺的,但现在齐田既然这么说,他再另择储君便是,不出几年,自己还怕没有儿子?
他还记得摔马坡的那些日夜,也记得齐田背着自己走得艰辛,但他带着最大的善意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成就,一而再地退让……可结果她却跟自己打起了对垒。她便是有什么事,只管好声好气地来求自己,只要不关大事,自己也断然没有什么是不肯的,可她却偏拿出了要一起死的气概来,不肯服半点软。
回过神来,案几上的砚台被摔得粉碎。
宣室里一片俱寂。宫人连呼吸重些都不敢。
长贵想去把碎片捡了,他突地有些抑制不往心中的怒火,猛地把案上的笔架砸过去。
多少年,他没有这样憋屈的不如意。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长贵险些被猛然飞来的笔架砸到头。连忙跪伏下,提心吊胆地劝“娘娘与陛下置气了?娘娘心里苦啊。陛下就多让让娘娘罢。”哪个大丈夫跟妇人计较的对吧。
见楚则居不说话,试探着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都没有反应。
最后却说到了妃嫔们入宫的时候。楚则居才显出在听的样子。
他便添油加醋,说得再详细些“景妃与昭妃入宫那天,奴往长宁殿去,远远就看到阿桃在殿门口张望,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奴去了,连忙迎上来问陛下。唉,奴说,陛下今天不来啦。阿桃眼睛就红了。问奴,陛下以后是不是都不来了?那娘娘怎么办呢?…………”
说自己都眼眶一红“奴往内殿去,案上碗筷也仍是摆了两副。奴不敢见娘娘,只传了话与宫人便回来了。不过走到长宁殿,遥望宣室这儿灯火通明,就是奴,也免不得心酸呐。”
“奴也知道,娘娘最识大体不过。这轮寝的规制还是娘娘自己定的,可再贤德,天下哪个女子愿意与人分享丈夫的宠爱?娘娘不说,心里却未必不苦。要是偶尔哪里不周道了,陛下也体谅几分吧。不然,娘娘伤了心,陛下自己也不好受,这是何苦呢。”
两个人之间,真被他说得情深意切。长贵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叫好。
果然楚则居终于开口“朕不知道这些事。你回来不曾提。”
长贵叫苦。自己回来那是什么时候?内殿弹琴说笑呢,自己进去说这些,是该多没眼色。
楚则居听罢,再坐了一会儿,凝望着殿门外出神。陡然竟有些觉得自己这场火真发得毫无来由。
想想,原来一早自己与齐田就是做不得真夫妻的。前有陈王,后有满宫妃嫔。
说起来,反正他自己也并没有期望这上结,又生的什么气?
又过了一会儿,便叫人把一地狼藉收拾了。
长贵小心翼翼“陛下,快到晚膳的时候了……”见楚则居起身,会意,连忙吩咐抬步撵来。
楚则居照例过去长宁殿吃饭,席间与齐田两个人到也谈笑如常。半点也看不出来发过脾气的样子。
长贵松了口气,退出去,对不知道其中暗涌的关姜笑。
心里也暗暗叹气。
齐田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情,她心情越快地吃了饭,回到现代就开始收拾东西。
这边学校的上学期已经结束,寒假也放了一段时间了。眼看要过年,老家两个人合开的公司却闹起了事端。
当时接电话的是张多知公司的一个秘书,那边的负责人在电话里说,是本地人和公司的人起了点小矛盾,但讲着讲话,信号就断了,再打过去不在服务区。张多知现在也联系不上,他公司的人就找到齐田这里来。到不是要她出面,而是要找她讨‘尚方宝剑’。
张多知公司人来了两个,都是齐田见过的,一个大约是做文职的,一个是律师。之前保张平平就出来是他来的。
齐田听了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收拾行李把包一提就上车了。
律师傻眼,连忙拦“您去干嘛呀,张总回来这不得杀了我们。”
“他做不了我的主。你就做得了吗?回来也不会怪不了你的。”齐田到显得轻松“走吧。”这么久以来,她也都没有再回过兰城。
三个人行色匆匆到了公司,律师就傻眼。
公司门口全是人,门都被堵了。有穿着工厂制服的,也有一看就是本地人。吵吵嚷嚷就一句话,说这公司抓了他们的人。叫放人。不放就要把他们公司掀掉。
有几个公司管理模样的人,站在大门口。因为主要是做游戏的,管理人员年纪也都不大,这群人一直带着保安跟本地人对恃,不肯让步。
还好保安都是张多知这边‘转正行’的人。要是本地人,恐怕早就让这些人冲进去了。
齐田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高洗文。他站在一个高瘦的人旁边,对那些蠢蠢欲动的村民喊话“我们已经打市里的电话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到。”
村民怎么肯听“天皇老子来也没用。你们有什么理?”
齐田拿手机出来,没信号,带着两个人往里面挤。律师被她吓了一跳,别看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样子,劲叫一个足,硬生生在人群里开了一条路出来。把人推得东倒西歪。也不知道是使的什么巧劲,比他这个男人是厉害多了。
高洗文看到从人群里突然挤出个齐田吓了一跳,连忙叫她“你快过来。”
保安那边有人是认得齐田的。不用她说,连忙结成队,突然开了门全往外冲,一下就把门附近的人给挤散了,又包着齐田和这边两个人往回退。
一时外头群情激荡,也不知道是谁喊“那不是九丫?这厂子就是她办的。就是她叫人抓人的。”
竟然还有人拿了砖头往这边砸。
高洗文冲上来护着齐田往后退。这边公司负责人也一齐过来了,律师西装都扯烂了,问他“怎么个情况?”
负责人看上去文质彬彬,这时候却骂“这些龟孙!”
原来事情也简单,就是工厂厨房总丢吃的,丢吃的也就算了,还弄得乱七八遭。一开始也以为是闹耗子,结果查来查去,仓库里面躲了个人。就知道哭,什么话也不说。
厨房的有个妇女就说,这个人她认识,是她村里哪个哪个家的,是个疯子。要把人带走。
但这边保安的警惕比较高,他们是知道这边山里有些事情的,当时就没答应。不肯让她领走,但把人留下来呢,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那姑娘啥也不说。人走近她就打。
结果厨房里干活的妇女就回去报了信。那家人就找来了。说什么也要把人带走。
这边公司负责人说了,这个不能给,肯定不是他们家的人,又骂这些人真是反了天了。
正值青年,他也不怕事,想了想就说报警。毕竟公司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事情,人是哪的,怎么到这儿来的,让警察去查。但本地派所出一两个人也不顶事,报的是市局,这下可好,警察还没来呢,公司一下就被围了。
手机不通到也不是别的缘故,这附近只有一个基站,前天雷阵雨,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不过电话线到不是天灾,真还是这些人干的。
贼精呢,把线全割了。
说一会儿话的功夫,那大门的自动门就快被摇倒了,还有人垒罗汉往上爬的。
保安冲过去,拿棍子从铁门镂空的地方往外捅,捅下来好几个。高洗文来不及跟齐田寒暄连忙跑去帮忙。
人被捅下去了,就开始骂。
两边的人挤在门那里对骂。外头人多,里头人少,但张多知的保安一点也不输人,嗓门那叫一个大。
大门那边门卫房的玻璃全被砸了,牌子也被拆了。好多穿着工厂工作服的人在一边看热闹,还有些嘻嘻笑的。议论反正这个公司有钱。砸坏了就坏了呗。还有人起哄“这门再摇两下就要倒啦。”外头全往门上挤。
齐田问“那姑娘呢?”
“后头。”负责人带她往后面办公楼去。
公司做开发的人全在楼里等着,大多数男的都在一楼,姑娘们都吓坏了。但也不至于多惊惶,手里拿什么做武器的都有,人全在二楼大厅。还把消防通道拿大链子锁了,大多数人堵在电梯门口。有几个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伸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