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最后忍无可忍,在一次李帆的偷瞄中对视了回去,又看了看李帆数学练习册第一道选择题,微笑着说:“这题难吗?要不我教你?”
李帆虽然莫名有点紧张,但紧张归紧张,作为一个数学尖子生,被第一道选择题卡住实在不是什么应该发生的事情,他灵机一动,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表情,说:“不难,我这是在大脑里写答案,锻炼大脑……对。”
“主意不错,但你对答案要翻练习册后面几页。”华城好心小声提醒他后,又继续做题。
华城的意思是,“我脸上也没印着参考答案,你不用时不时就往这边看”,李帆通过和华城差不多大半个学期的相处,大部分时间都能准确地领会华城话里的潜台词。
李帆下意识擦了一下额角不存在的冷汗,隔着裤子摸了摸兜里还在倒计时的炸弹,意识到,这红郎不好当!
整个晚自习,李帆都恍恍惚惚的,晚自习回来的路上,在防水砖的小道上还差点被绊倒,如果华城没及时扶他一下,他能摔个狗吃屎,但他回头仔细看了一下,除了砖头与砖头之间的缝隙,并没有发现地面有什么凹凸不平的地方。
“哎,你刚才看到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吗?”李帆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被表白的明明不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整天紧张个什么鬼,连小脑都嚷着要罢工了。
华城用目光扫了一下地上,淡淡地说:“地上有一张树叶,也许……”
“……我冷。”李帆说,觉得这实在是对运动细胞强大的人莫大的侮辱!
路走到一半,靠近篮球场的时候,就听到节奏感很强很嗨的音乐,越近越大声,明摆着有热闹可看。
李帆一扫之前的郁闷,蹦跶到篮球场边,才想起今天是高一新生的舞蹈大赛,李帆不知道里面是桑巴舞、华尔兹还是探戈,不过倒不用理会,反正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
篮球场里面都是内部评分人员和少量观众,大多数凑热闹的同学都围在篮球场的外围,被一张网隔开了,李帆在前面开路,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华城跟在后面,顺便就无可奈何地站在了李帆背后。
李帆一边看一边感慨,像什么这届师妹颜值都挺高、学舞蹈的人身材气质就是特别好,还一边指着美女问华城漂不漂亮。
“学霸,你认识叶西禾吗?就我们级花,她就是学舞蹈的,还是我们学校舞蹈队的领舞……”李帆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尽职尽责的红郎,赶紧趁着机会给华城科普。
周围很吵,华城看到李帆嘴巴开开合合,但是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讲,不过华城实在不喜热闹,挤在人堆里就是要他的命,他终于有点撑不下去了。
华城用手指点了点李帆的肩膀,李帆回头看他,他做了一个示意“出去”的动作,李帆以为华城是要一个人先回宿舍了,点了点头,继续看跳舞。
看着看着,一滴水落在脸颊,李帆抹了一把,才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雨。
挤在前面的人好些撑起了雨伞,李帆没伞不要紧,他倒是不怕这点小雨,可是前面的人一撑伞,饶是他一米八的高个子,也发挥不了作用了,看不到里面去,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事儿,李帆准备回宿舍去了。
人很多,这点小雨还遣不散人墙,李帆与人墙前进的大趋势是相反的,一时半会竟挤不出去。
这时,人群中伸来一只手,准确地抓着他的手腕,猛力往外面一拽,李帆被牵着越过人群,一个踉跄没站稳,“咚”地撞进了一个人结实的胸膛里。
李帆抬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第一反应是这人怎么还没走,但嘴巴造反不受大脑控制,先行飞出一句:“太暴力了学霸!”
再次反应过来想问一句“你怎么还没走”的时候,才发现华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抓他手腕的手,把一件外套撑在两人的头顶。
李帆再次忘了问,感叹了句“这雨好像越来大了”,拉着华城的胳膊就往宿舍跑。
回到宿舍洗好澡闲下来的时候,李帆又开始琢磨情书的事,琢磨到一半,李帆觉得自己就一傻逼,别人的情书又不是自己的情书,帮递个情书又怎么了。
于是他把信封压了压,豪迈地走到正在书桌前看书的华城旁边,直接把信封往华城的课外书上一放,就盯着华城看,想看看收到情书的学霸的反应。
没想到华城转过头浅浅看了他一眼,就把信封捡起来放到一旁,继续看书。
学霸的反应就是没反应?不能忍。
“你不看一下吗?情书哦!”李帆又把信封重新放在华城面前,特地强调了“情书”两个字。
“你写的给我审核?”华城拿起信封,问李帆。
“……”李帆顿了一下:“我写情书干嘛还给你审核,你不要因为我英语差而忽略我亮着强光的语文成绩好吗?学霸同学!”
“那就是了,”华城把手里的信封重新塞回了李帆手里:“不喜欢的人写的情书,我不看,要不丢了,要不你还回去。”
“你没看就说不喜欢,人家是级花,级花懂吧,就是我今天晚上给你说的那个!”李帆第一次当红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心里非常挫败,极力想挽回。
“是你不懂。”华城说着合上正在看的书,心里想,我性别男,爱好男,级花怎样确实与我无关。
可这话在李帆听起来就不是这个意思了:“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谁,会比级花漂亮?你得给我个理由,要不然我不好说。”
“就说我有喜欢的人。”华城都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把书放回书架,他就准备爬床睡觉了。
“你又没有!”李帆锲而不舍。
华城觉得这事再这样下去可能是个死循环,为了能按时睡觉,就撒了个自认为无关紧要的小谎:“我有。”
想不到李帆这就下套了,惊讶地问“你真有?”
华城觉得李帆这人有时还挺单细胞生物的,要是被审讯逼供,给他个简单的心理暗示,可能他就事无巨细,全都讲给你听了。
华城“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绕什么绕,有个鬼。
可李帆这下子就睡不着了。
第10章 失踪
全宿舍熄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周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时候,华城却感觉隔壁床的人一直在翻来覆去。
这宿舍里面的设计其实很不合理,两张床靠墙站成一排,还是紧挨着的,平时小动作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还不足以“撼树”,但只要有一个人有大幅度的床上活动,两一个人一定能感觉的到。
而李帆今天晚上是把自己当菜了不停地炒来炒去,还是抛锅型翻炒。
华城心想,不就舍友有喜欢的人这件小事吗,难道李帆同学会为自己没有发现这件事而苦恼吗,也不应该啊。
自己的小谎言竟然起到了扰人清梦的副作用,华城有一丝丝的愧疚,他轻轻吞了一下口水,温馨提示:“咳,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出去外面散散步。”
本来这句话就是用来搞笑的,现在这个时间出去散步准被舍管阿姨抓去教育,可是,没想到此话一出,隔壁床的人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好像一台轰隆隆工作良久的机器突然被拔下了插头一样。
菜熟了?
华城也没有深入考虑什么,李帆肢体动作安静下来后,周围的环境就已经高度达到睡眠标准了,困意袭来,华城很快就意识模糊了。
只是,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有一道浅浅并熟悉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不好意思。”
然而此时,华城还清醒的那一部分意识,已经不足以让他在脑海里打出一个完整清晰一点的问号了,这句话就像写在沙滩上的字,一下子就被浪冲淡,最后全部消失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华城照样五点半起床晨跑,出门的时候习惯性看了一下隔壁床位,他看到李帆把自己缩成一团,盖着被子,侧身面向墙,貌似睡得还挺熟。
只是,如果华城现在悄悄探头往里看一点,就会发现,李帆这个傻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空空地盯着白花花的墙看。
也许他整夜就没有合上过眼睛好好睡一觉,他好像自己给自己下了定身咒,一动不动的,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体温也消失不见,不像个活物。
华城跑步回来,就发现李帆已经离开宿舍了,这实在是奇怪,按照平时,这生物钟准得诡异的人现在应该还躺在床上,或者在洗漱。
等华城回来换好校服,这人就会兴冲冲地拖着他去食堂吃个简单的早餐,然后往教室赶,所以今天李帆是转性了,准备早一点上教室早读吗?
华城带着一点疑惑出门了,自己一个人去饭堂吃早餐这事,明明多年以来都一直在发生着,可今天突然间打回以前,华城竟然总觉得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对。
所以他没有拿碗粥坐下来慢慢喝,只是打包了两个包子,准备在去教室的路上吃。
走到饭堂门口的时候,他又折回来,因为不知道李帆这人有没有来饭堂吃早餐,所以他顺便再打包了两个大馒头和一个鸡蛋。
可是,去到教室的时候,竟然也没见到李帆,这就奇怪了,临近早读的时候,华城忍不住给李帆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可早读都要过去的时候,都没有收到任何形式的回复。
昨天表白被拒受刺激了?可是表白的人也不是他啊。
他又走出去拨了李帆的电话,机械性的女生从耳边传来,他才发现,电话那边的人已经关机了。
南方入冬晚,十二月份和全国普遍高温的夏季也只是一件秋衣的距离,可站在走廊上,偶尔有几丝冷风钻进外套里面时,华城不禁打了个哆嗦,握着手机的指尖也有点泛白,不知道是不是冷的。
一片青中带黄的叶子不合时宜地从楼上片落下来,经过华城的面前,旋转着,继而打着转往楼下飘去。
“华城,孔老师让你现在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华城的思绪在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才从遥远的国度飞回来,他转过身对传信的同学说了声谢谢,就把拽得死死的手机装进上衣口袋里,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孔老师您好,请问李帆今天是跟您请假了吗?”刚进到办公室里的华城也不问班主任找他事所为何事,反倒先问起了别人来。
孔临看着华城,面露惊讶之色,但也只是一瞬间,他指着办公桌对面的凳子对华城说:“你先坐。”
华城听从指令,木然坐到了前面的凳子上面,才听见孔临慢条斯理地说:“我本来也是要来问你这事的,还以为你是他舍友,会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上课,也没请假。”
“……我不知道,他今天早上还在宿舍的,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华城皱皱眉:“孔老师,您要不打个电话回他家问一下。”
“我自然是打了电话的,”孔临抬手捋了捋下巴的小黑胡子,若有所思:“不过他父亲说今天是李帆的生日,所以可能会出去庆祝,所以他口头上给李帆请了三天假。”
孔临捋着自己的胡子,一个不在意下手重了,“嘶”地一声:“你说这都什么事啊,况且不说请假的流程就不是这样的,他一小破孩,生日得庆祝三天?还是不成熟啊——而且……”
华城不自觉动了动僵硬的腰板,意识到孔临话里稍微一点点的停顿,怕他就此打住了,快速接道:“而且什么?”
孔临这下抬眼看着华城,好像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盯得华城好一会的不自在,他的大脑甚至都开始思考,什么样的坐姿会让人显得更可信,更亲切一点。
正当他纠结得脑海里的四肢都要打结的时候,他听到孔临幽幽地说:“……我听他父亲话里的意思,李帆这孩子好像也没回家。”
“这样吧,华城。”
华城还没细细思考“没回家”这三个字的含义,听到这话马上“嗯”了一声:“您说。”
“这都快期末考试了,李帆回来之后,你给他补补这三天的课吧,有机会也和他谈谈,你懂的吧?”
华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站起来,朝孔临一鞠躬:“好,谢谢老师。”
回到教室后,华城在班里的考勤本上写上“李帆,请假三天”的字样,后来上课,也有同学来问他李帆为什么请假,可他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其实他是真的,也不清楚。
第二天早上,一通电话打进了A市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隆泰酒店的前台,前台的接待员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整个酒店员工都应该熟悉的那一串数字后,一个心慌,手里偷玩的手机掉落在桌面上。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认真得好像电话那边的人可能会看到一样,最后,她清了清嗓子,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准确卡在电话铃声的第三声响毕后,训练有素地接起了电话筒。
“您好,这里是隆泰酒店大堂前台,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吗?”
“嗯,是,昨天有定制蛋糕送上去。”
“今天早上7点送的早餐——对,按照平时的习惯和时间,一日三餐,准时送上去。”
“8点,今早8点的时候就外出了。”
“嗯,出入的情况会有专人向您汇报。”
“好的谢谢,祝您生活愉快。”
等对方先挂了电话,前台的接待员小姐听了足足一分钟的忙音,才放心地放下电话筒,活动了一下自己笑得僵硬的脸部肌肉,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李帆昨天早上出学校,来隆泰酒店客房吃了个不叫自来的早餐,就躺在酒店客房的床上颓废地躺了一整天,那天是他生日,他对着一个很大的蛋糕、装潢得非常豪华的天花板以及音量放得很大的液晶电视机。
他不需要思考要点多少根蜡烛,蛋糕要分成多少块,剩下来没吃完又怎么样,反正他碰都不碰,第二天早上也会有人来把蛋糕清走,倒掉。
没意义,什么时候想吃蛋糕没有。
A市郊区有一个很贵的墓园,墓园里面,种着四季常青的树,这里的清洁工打扫应该很勤快,这么多年的冬天,李帆从来没巧合地在地上看到过一片叶子,由此,给人一种这树可能连叶子都不会枯萎掉下来的错觉。
多好,四季常青,人待在里面,如果不是还能感受到日月星辰,就仿佛时间都不会流动了一样。
他盘腿席地而坐,往纤尘不染的墓碑前轻轻放了一束白色的小野花,然后朝旁边放的红色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随手打开,潇洒灌了一口,冷意入心,他笑道:“那人还来看你,真是讽刺,他是觉得对不起我呢,还是对不起你啊?”
“你说呢——妈。”李帆冷眼看着小野花旁边的一大束菊花,良久:“他每年都会给我很贵的礼物,给我订蛋糕,还给我一大笔钱,你说,今年我还收吗?”
“我总感觉如果他不这样做,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他是我爸了一样,他就担心这个,但其实,明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妈,我今年上高二了,明年九月份就是高三的学生了。”
“我报了理科,是我自己喜欢的。”
“对了,妈,昨天我生日,你要送我什么吗,我想想……”李帆伸手掏出了脖子上挂着的玉扳指,握在冰冷的手里还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和刚挂上去那时候一样:“你那时候送了我这个,现在是不是要送我一个镯子才对啊?”
李帆说着,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仰头灌了自己一口冷酒,喝得太急,还捂着嘴使劲地呛了几下,咳到最后,笑了出来,笑出了眼泪。
“我前天就光记得帮同学递情书,一时紧张忘了请假,昨天早上又不想上教室了,索性就没请假,回去小胡子该请我喝茶了。”
“对了,妈,小胡子是我们班主任,人不错,就是比较老干部,我新学期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有很多朋友,挺好的,你别担心。”
李帆说着,把手里的空啤酒罐捏扁,装进红塑料袋里面,又顺手从里面拿出来一罐:“妈,我时常会梦见你,梦见你的时候,半夜就会睡不着,有还几次应该都吵到舍友了。”
“我还没跟你说,我舍友他是学霸,他……”
……
絮絮叨叨,说说停停,每年都是这样,李帆伸手摸了摸墓碑上面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从那一天起,就每天都是这样,笑得那么好看,将近夜幕降临时,李帆才起身坐上回酒店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