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重阳站了起来,收拾行李去了,这次回家,他明显对徐春玲不再热情了。
倪越看出来了,跟在倪重阳身后说:“哥,在家里我最尊敬的人是你,可我最爱的是我娘。你不能对我娘这样说话。”
倪重阳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也不想再对谁都好脾气,冷冷地说:“你娘把我娘害成这样,我都没说她什么,你就少在我面前说这话了。还有,你不也是对爹爹不好么。”
倪越愣在了那里,也许他从来都没见过不亲切的哥哥吧。
“我娘是清白的。”倪越说,脸上是小孩子气的倔强,“哥哥,一定是杨端午对不对?是她教唆哥哥这样说我娘的。”
“别动不动扯我媳妇儿,杨端午是天下最好的媳妇儿,你若是能娶到这样好的,再来说我吧。至于是不是你娘做的,你自己去问,你娘最清楚了。”倪重阳没好气地说道。
徐春玲隔着门板也听的清清楚楚。
他不再叫她大娘,只是冷冷地称呼她为你的娘,是啊,她就只是倪越的娘,倪重阳又不是她亲生的。
徐春玲决定以后不对倪重阳带感情,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白养的,怎么好都是徒然。
倪越哭着跑出去了。
他的世界都要塌陷了,他的哥哥被杨端午,彻彻底底地抢走了。
他曾经那么好的哥哥。
要不是被抢走,一向对他可亲可爱的哥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不,这不能怪哥哥,要怪就怪杨端午。
一定是杨端午教哥哥的!
从此,倪越把杨端午当成了仇人。
当天,倪重阳就带着倪鹏和何湘捷,离开了。
而徐春玲在倪越面前装哭:“儿啊,你看娘的命有多苦啊。你爹不要娘,娶进这样一个女人,如今这女人哑巴了,你爹爹就跟着她走了。娘辛辛苦苦地拉扯倪重阳长大,谁知这个小畜生竟然也是这个秉性。你说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倪越紧绷着嘴,好久没说话,可是双手却攥得紧紧的,好像是要挥舞拳头打人一样。
“这不是爹和娘的错,也不是哥哥的错,这都是杨端午的错。下次我要是看到杨端午,我一定打死她!”
第二卷 金陵城 第185 结发(第一更)
正
距离村口不远的一处小山丘下,伫立着一座报恩亭。倪重阳带着双亲经过报恩亭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马车。
报恩亭虽然不大,却很显眼,也是村民临时避雨的好去处。
亭子的设计,采用了攒尖顶。四条棱骨伸向四个方向,长度超出亭子的基地并弯弯上翘,把亭子完全的包含在里面。
亭子的四根柱子选用了上等的木材,虽然长年被风雨侵蚀,却依旧坚固如新。
围绕着柱子的,是一圈坐凳栏杆,由耐风霜的榆木而成,光滑平直,常常被孩子们拿来当床睡。
抬头往上看,亭子上挂着一块匾额,虽然模糊,但还是可以辨认出“报恩亭”三个字。
石碑上报恩亭的故事,依旧清晰,倪重阳双手抚摸石碑上的字。
当年的那个孩子状元及第,想回来报答他的双亲时,双亲却都已经病故,他的报恩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于是,才铸造报恩亭,以此警醒世人,报恩要及时。
父母会年迈,恩人会遇不测,所以,不能等什么都办好了再去报恩,不然,悔之晚矣。
倪重阳回头看看自己的父母亲,眼泪流下,喃喃说:“爹,娘,你们放心,以后,我必会护得你们周全。”
端午把借来的书籍都翻阅完毕了。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此书籍的内容都被她记载在脑海里了。她还开始默写出来,希望能让倪重阳的医术得到点帮助。
倪重阳回来了。
因为怕走漏风声,他没有带他父母去回春堂,而是直接来找知府大人。
端午看到何湘捷不能说话了,很难过,倪重阳说:“端午,你先和我父母说一会儿话,我要进去找知府大人,有话说。”
杨端午点点头。
倪重阳于是被带去见知府大人去了。
屋内,何湘捷在房间中缓慢的挪动着脚步,双手伸在空中上下探索着,似乎想摸到什么东西。被谋害之后,何湘捷不但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眼睛的视力也大不如前。但何湘捷还是希望能自食其力。
突然,何湘捷的脚被凳子拌了一下,失去平衡的身体,不偏不倚倒向房间正中的桌子上,隐约中,何湘捷看到了桌子的影子,赶紧贴了上去。但舞动的双手,却将桌上的茶杯碰在了地上。
“婆婆,你怎么了?”杨端午听到声音,赶紧推门进来。看见倒在桌旁的何湘捷,赶紧小跑过去。
把何湘捷扶稳坐好后,杨端午给何湘捷递上了一杯水。
“婆婆,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就好!你这万一摔伤了,岂不更坏。”杨端午劝说道。
何湘捷点点头,眼底却透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坚毅。
“还好没摔伤,”杨端午庆幸道:“婆婆,想吃点什么呢,我给你做。”
“莲子羹还是红枣汤?”杨端午看着何湘捷的眼睛问道。何湘捷的嘴角微微一扬,却不能说话。
“莲子羹是吧,好,我现在去准备。”杨端午读出何湘捷的心思,笑着说道。
何湘捷的脸上,也是露出了温柔的笑,这儿媳妇也算懂人心。
很快,杨端午便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莲子羹进来了。
“来,婆婆,我喂你吃。“杨端午拿起调羹舀了几颗莲子。
“还是我自己来吧。”何湘捷吃力的瞪大眼睛,将调羹拿到了自己手中。
杨端午心中泛起一阵涟漪,还是依了何湘捷,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知府大人的房间里。
两排棱窗都打开,阳光漏进来,照在乌青木书桌上的紫陶罐,罐中插放着一株手臂粗的小松木,知府大人就坐在这样的安宁里看书,胡须长长的挂下来。
“小生叩见大人。”倪重阳走进去就跪下。
知府大人连忙丢下书本,扶起他,“倪公子,你怎么这么客气起来啦?都说了,我没有儿子,一直视你为亲人一般。你和我之间,不需要拘泥于这些礼数的。”
倪重阳起身,眼神凄凉,“小生深知知府大人高洁,可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说不当说。”
“哦,你有事求我?这也是我的荣幸那。我来求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谁知知府大人却是很高兴。
倪重阳说:“小生之前听说,知府大人想要小生来帮忙,如今小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吗?”
知府大人听了大喜,“倪公子,你终于想通了么?先前我就说过,我这里的大门,是永远给你开着的,你不需要有任何的疑惑和顾虑。”
倪重阳感动极了,“那么大人先受小生一拜。”
原来,这回金陵的路上,倪重阳看着憔悴不堪的父母亲,想着自己因为不是官没有势力,处处受人欺负,如今虽然知道是倪里正害的何湘捷成了哑巴,生命都有危险,却没有办法捉拿凶手,甚至连查明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都是因为他之前太过于愤世嫉俗,不愿意做官,以至于连自己的亲人受害都没有办法保护。
他想通了,他要想强大起来,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做官!
可是之前他推了考试,如今的春闱的报名时间已经过去,想要考试又要等三年。就算三年后让他考上,可是他的父母,他的娘子端午,能等他到三年吗?
这么想着,他就给他自己留了最后一条路。
就是来投奔知府大人了。
当下,知府大人很是高兴,留倪重阳一起吃饭,还对他承诺,他明天就要进京启奏皇上。
金陵礼部正好缺一个从右侍郎。知府大人要为倪重阳保荐。
礼部尚书如今是穆家长子穆风任职,官居正二品,非常显赫。
而礼部尚书下设左右侍郎正副共四个。
其中左正侍郎乃是穆风的弟弟,穆熊任职,官居正三品。而右侍郎职位空缺,右侍郎官居从三品。
而右侍郎下设的从右侍郎乃是官居从五品,却是个最苦最累的职位。因为官阶比较小,很多人被举荐而来都是先做这个,若是混的好,自然是升上去了。
穆熊先前就是从从右侍郎开始做的,只不过他有个哥哥帮他,很快就晋升为左正侍郎了,再不必受右从侍郎的苦日子了。
“依倪公子的才华秉性,做这个职位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只不过,倪公子还要见一见穆大人。”知府大人说,“穆大人是世间少有的英良,只不过,穆家人丁单薄,他也一直托我为他寻一个能担大事的忠厚之人,辅助他。而我一直看好的,就是倪公子你。”
倪重阳点点头:“小生一定会竭力效命为大人和穆大人。”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酒,时辰也不早了,倪重阳回去。
知府大人已经为倪重阳的一对老父母收拾好房间让他们住了,为了方便他们见面,特意设了相邻的两间。
此时,端午已经服侍二老进屋休息,刚吃了饭,何湘捷身体不舒服,躺下就睡了。
倒是倪鹏,走过来不安的说:“这地方这么豪华,我们住着会不会欠他的人情啊。”
端午安慰道:“公爹放心,一切有夫君做主。知府大人也是极好的人,我们在京城也都和他多有来往,也不必太担心欠下人情的。”
倪鹏点点头:“话虽是如此说,虽然我们是乡下来的,可这欠下的人情可是一定要还的。要不然,内心不安就不好了。”
端午点头应诺。
倪重阳过来看了看何湘捷,又拜见了倪鹏,这才和端午走进他们自己的房间。
端午给他备了洗脸水,“说了这么久,可是升官发财了?”
倪重阳惊讶道:“呀,这个你也知道?”
端午笑道:“看你脸色凝重的样子,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好多岁,自然是猜到你是变了。”
倪重阳回转身,拉着端午的手,深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端午,我不会变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跟着我受苦。”
端午坐下来,给他端来早就泡好的蒲公英茶,蒲公英明目,是他喜欢喝的。
“你知道么?我过去总是觉得官场太腐败,不是我喜欢的,所以我从来都没想过进入官场。我甚至连考试都不去。不管我爹娘怎么劝说,我不喜欢就不去。我根本没考虑过他们的感受。我太自私了。可现在我才发现,我让你这么辛苦,我让我爹娘被人欺负,都是因为,我没有权势。我不是官。端午,这次回来,我已经向知府大人请示,希望可以为他效命。他很高兴地答应了我,要我去任职礼部从右侍郎,从五品。这是个很不错的职位。说明知府大人很待见我。我很感激。以后,我终于可以好好的保护你们了。”
端午听明白了。
“我听说,礼部尚书是穆风。”端午一怔。
倪重阳点点头,穆风是谢灵同父异母的哥哥。谢灵其实是叫穆灵。
“可惜穆大人并不知道我就是他的侄女婿。”
端午摇摇头:“穆家的人,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
“为何?”倪重阳想了想,“你是说,我们的亲外祖父母都已经过世,如今穆家主持家业的是穆老太太,也就是穆风和穆熊的亲娘。可穆老太太并不是岳母大人的亲娘。”
端午点头,起身看着窗外,“是啊,如果穆家的人可靠,娘为何不去投奔他们呢?穆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爹一家都落难了,而作为我爹的亲家的穆家,却安然无恙,谁又知道穆家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倪重阳说:“这样更好啊,我去给穆风做帮手,取得他的信任,顺便也了解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这样会很危险。万一他们知道你和我爹的关系——”端午担心地说。
“端午,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再说了,至少现在,我们也不确定穆家就是敌人,也许我能证明,穆家是忍辱负重,暗中帮助岳父大人呢。要不然,为何知府大人的话听起来,好像他就是给穆家的人效命的?”
端午眼神迷茫起来:“你若是欠下知府大人这个人情,以后怕是要听他的话了。知府大人其实我们也不了解。”
“可是我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去了解这整个事件的真相。端午,你放心,我一定会没事的。”倪重阳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窗外,太阳沉落下来,天空暗淡下去。
奴婢们在宅子的屋檐下,点上大大小小的灯笼。
稀稀拉拉的灯光把知府大人的宅子,照的明明暗暗,夜月带来了雾气,把宅子浸润得软滑透明,好像鸡蛋一样圆滑。
一辆酱色的乌木小轿子被抬进来,一个人被扶了出来,树木遮住了他的脸,月光只照出了他的背影。
他走进了知府大人的书房里,然后,奴才们都被屏退了。
纱窗照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知府大人,他对着那个人下跪拜了拜,然后,二人一起坐下,灯光暗了,二人的交谈声,谁也听不见。
而此时,倪重阳正在给端午结发。
本来是要入睡了了,要拆发,可是明日一早,倪重阳就要跟着知府大人去见穆风,明天是没时间了,端午就要倪重阳今晚给她结发,睡觉的时候,只要不乱翻身,用钗子固定好,头发也是可以保持的很齐整的。
倪重阳给端午编的是落雁发髻。一束束黑发,在他刚劲的手指间,缠绕旋转,柔软的好像她的肌肤。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端午今天让倪重阳为她结发,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管日后倪重阳官场上经历什么,她始终都会在他身边。从她选择他那一刻起,她就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不管生还是死。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倪重阳在心里也念叨着这句诗句。
他怎么会不明白杨端午的?8可她越是这样好,他越是不会让她去承担。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拼尽了力气,保护好他挚爱的亲人们。
一夜无眠。
端午起来的时候,倪重阳已经离开了。
两个青衣奴婢在花园里洒扫。
见端午出来,忙上前说:“倪夫人好,我们老爷说了,夫人你和两位老人的饭菜马上给您们端过来。”
端午点点头:“那多谢你们老爷了。我不用你们照顾,不过,那两位老人还劳烦你们去照顾下。”
“是,应该的,老爷吩咐过了,一定要让夫人您满意。”奴婢们连忙端着水盆子进去了。
端午过来给倪鹏夫妇请安,喂何湘捷吃饭,不在话下。
话说,倪重阳被知府大人带到穆府。
穆府不算大,至少和知府大人的宅子,谢家宅子比起来,算中规中矩的了。
院落设计地是正方正圆,就连房间也是正三阔间,主厅,偏房,耳房三阔,非常保守。
倪重阳心下暗想,他进过很多大家宅子,可好像这样中规中矩的院落,他还是头一次见过。
大凡江南的宅子,哪个不设计地小巧玲珑,或者是大方圆润,摆上几样稀少景物,让外人进来都是眼前一亮的。
可穆府不是。
穆府甚至没有一样稀缺物件摆放在外头,连假山盆景都是一色的绿叶松柏。
这样的布置,让人联想院落的主人,穆老太太,穆风,穆熊都分别是什么样的人。
若不是过于清心寡淡的人,就是暗藏韬晦之高人,倪重阳正想着,前头的知府大人开口了,“倪公子,你别看这里什么都没有,可是穆大人家里,奇珍玩物却是不少的呢。只是穆大人为人低调,所以从不在外头显摆。”
倪公子说:“内藏韬晦的才是真正的奇人。”
知府大人说:“待会你见了穆大人,也不必拘谨,他早就听说你了。你愿意过去帮我们,他自然是很高兴的。”
知府大人用的是“我们”二字。
可见知府大人是和穆家的人一起的。
他们果然是一起的。
走进一间偏房,倪重阳和知府大人被奴才脱了鞋靴,这才走进屋子。屋子铺的是掐金流云纹湘妃色地毯。
踩在上面暖暖的。
穆风三十多岁,方圆的额头下是炯炯的大眼,剑眉高鼻,厚厚嘴唇,两颊的颧骨突出来,再加上他很少笑,显得自有一股威严。
”见过穆大人。”知府大人拉着倪重阳一起跪下。
穆风摊了摊手:“两位快请起。”
倪重阳落了座,奴婢上茶。
上的是名贵的云南普洱茶。
知府大人说:“穆大人存的也就那么几片云南普洱,平时都不会招待客人的,就算是我来了,也没拿出来过,如今我是托倪公子的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