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没有。你不讨厌我,也确定我没有伤害过你,知道我不是想害你。”顾杭步步紧逼。
“是的。”沈洵额头上已经隐约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怀疑和戒备一直都是沈洵脱不下的武装,这倒不单纯针对顾先生,只是他一贯性格如此。刚刚跟图柯吃的那一顿饭,只不过唤醒了沉睡中的防卫之意罢了。
然而顺着顾先生的问题仔细的推敲下来,好像确实是他恩将仇报,不识好歹了。
只因为对方对自己好,就觉得他打着坏心思。这个想法在直觉上或许成立,但在道理上实在过不去。
“不要那么恭敬,你的语气好像是在叫自己的祖父。”顾杭无奈的说,他的语气轻松起来,听起来甚至有点哀怨,而整场谈话也随之放缓了节奏:“要知道,在之前你最多也只是叫我‘叔’和‘老师’而已吧,一下子给我升高两个辈分真的好吗。”
关于辈分的问题似乎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独享的一个秘密,稍稍一拨就足以让人会心一笑。刚刚剑拔弩张的氛围被顾杭一句话冲淡,而顾杭的声音也趋于随和。
“和你相处的时候我很轻松,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氛围。沈洵,我希望我的愉快没有建立在你的紧张和提防应付之上?”
“没有,当然没有。”这次沈洵说的确实是真心话:“和顾……杭哥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放松。嗯,不过跟顾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见他都有心情开玩笑了,顾杭的身体才更前倾了些:“我不知道图柯和你说了什么,沈洵。不过你大概也通过刚刚的车牌事件看出来了,他并不是很有准儿的人。如果你下次有什么疑问和怀疑,直接摆到我眼前来好了。我从前就和你说我,我更喜欢单刀直入的方式。”
“我知道了。”沈洵点点头,但依然记着另一件事:“那我下次见了梁先生的车,也会避开的。”
“避开做什么。”顾杭坦荡荡的一笑:“你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若有兴致,上前打招呼交朋友也是可以的。我跟梁沐虽然不很对付,也要承认他君子端方。和他相处,没有什么坏处。”
至此,沈洵终于疑心尽去,低声说了声对不起。
“没什么要道歉的。”顾杭笑了,笑的甚至有点惬意:“我之前也和你提起过吧?你是个挺有脾气的人。我既然意识到了你有一身刺,就已经有被扎的准备了。”
“杭哥把我说的像一只刺猬。”
“这我倒没想过。”顾杭眯起眼睛:“在我的想象里,一直是把你比成植物的。”
“……”沈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玫瑰?”
顾杭大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当然是松柏啊!”
“哦。”沈洵摸了摸鼻子,感觉很是有点古怪:“当然。是我一时没有想到。”
“其实很像的。看起来一身刺,其实未必扎人。更重要的是……”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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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洵在休息室里做了一会儿练习册后,就开始思念他的笔记。
他出门之前只想着去书店一趟就好,身上除了钱和公交卡外什么都没带。哪想着半路上被图柯截住,吃顿饭后又被打包送到顾杭的公司来了。
练习册里有两三个地方他都不太扎实,想要重新复习一下笔记巩固一番。但可想而知,没有哪家总裁办公室的休息室里会配高三笔记。
如此看来真是呜呼哀哉。
更郁闷的事大概就是已经出去办公的顾杭又转了回来,充满歉意的对他一笑:“不巧啊小洵,我今天要加班。你晚上想吃什么跟白助理说一声,她会帮你订的。”
眼看着对方连晚饭都安排好了,沈洵只好把那句“那我就自己回家吧”咽了回去。
其实今天诸多的事情打岔,沈洵本也没有很多心思做题。如今接二连三的遇到坎儿,他索性甩下笔,走到书架旁边读读课外书消磨时间。
权当偷得浮生半日闲吧,监狱里的犯人也有放风的权力啊。
休息室里书籍的口味比较官方,书柜里陈列的作品大多是些金融经济方面的书目,也有些德语法语相关的工具书。幸而沈洵本来就没指望能在其中找到漫画——说起来,顾杭其实是看漫画的。当初被他叫到书房谈话时,沈洵清楚的看到过《父与子》的书脊。
大概浏览了一遍,沈洵没能找到相对有趣一些的人物传记,只好随便抽了一本金融学的书来翻翻。刚刚他看着书名时几乎怀疑这些书是顾杭特意选来逐客的,不然怎么一本本都有那么高冷的面孔。
有几本书单是书名的语法运用,就让沈洵怀疑自己没学懂过汉语了。
在翻开书之前,沈洵就做好了书本内容实在太过枯燥无味,最后要么让他打开电视,要么让他坐回去继续写练习册的准备。谁知手上这本书深入浅出,看起来倒还挺有意思。
期间白助理进来过一次,给他重新换了杯奶茶,又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沈洵不大挑嘴,直接随着顾杭的单子加了一份。
平时沈洵倒真没注意过顾杭喜欢吃什么。毕竟是高三生,早晨吃的风卷残云风风火火,晚上直接在学校食堂吃,等回来吃的多半是能拿到房里的夜宵。何况他住在顾家,饭桌上本来就不会摆上顾杭格外讨厌的食物,因此顾杭看起来并不挑食。
也就是今天,沈洵看了白助理手上的备注,才知道顾杭原来是不吃蒜的。
“杭哥吃饭一定要喝汤我知道,不过汤里要加蒜调味,末了还要把蒜清干净?要是让他看到蒜末就不肯喝汤了吗?”沈洵一边看一边笑,只觉得顾杭为此平白多了一份孩子气。
白助理嘴很严,只是笑着模棱两可的说几句“可能吧。”“也许会,不过我不知道啊。”之类的话,显然对顾杭的生活习惯守口如瓶。
她很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要为沈洵点的单,等沈洵确定后就悄悄退了出去,反手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又过了一会儿,顾杭推门而入,顺手打开了房间中央的大灯:“怎么不开灯?天色暗了,这样可费眼睛。”
“看书太入神了。”沈洵不好意思的一笑,把自己手上的书撂下:“杭哥忙完了?”
“差一点,不过先吃饭吧。”顾杭身后跟着的就是白助理,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在桌子上把碗碟摆弄好。沈洵见了,也过去搭了把手。
顾杭没管他们两个,只是走向沙发,把沈洵放到一边的书拣起来大致翻了翻,随即就笑了:“能看下去吗?要是无聊就看会儿电视,房间的隔音足够,不会吵到我。”
“挺有意思的,也容易明白。”
“了不得。”顾杭带着几分调侃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大爱看这东西。就是现在,这本书我都还没碰过呢。”
白助理摆好了碗筷,也出门去吃自己的晚饭。只在屋里留下沈洵和顾杭。
沈洵闻言“诶?”了一声:“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顾杭把书重新放了回去:“我给你补课的这段时间你还没发现吗,我不耐烦记那些名称。所有公式现象,我一向是能辨别活用就好。”
两个人在桌子上面对面坐好。他们之前点的单都一样,只是沈洵面前多出一份水果沙拉。沈洵还以为这是赠品,刚把玻璃碗向顾杭的方向推了推,就见顾杭摇了摇头:“我特意让白助理给你加的。我不吃沙拉酱。”
沈洵一听就笑了,从自己汤碗里挑起一块借味的蒜蓉:“是啊,还不吃蒜。”
“别只顾着揭我短。”顾杭无奈的笑了笑:“家里的干煸豆角你动过一口吗,沈洵小朋友?”
第十二章 祝你生日快乐
对于学生来说,周三常常是个奇妙的日子。
它不偏不倚的位于五个工作日的正中。对于乐观些的人来说,过完这一天,这一周就过去了大半;而要是悲观些,就觉得这一天比往常更难熬些。
在沈洵心里,这个星期三还要格外特殊些。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虽然他也有七八年不曾过生日了——吃喝都在人家的屋檐下,衣食住行无一不麻烦大伯一家,生日这种小事怎么还好意思再张嘴?
偶尔有两三次,沈洵自己都把生日做平常日子混过了,等后来回头才想起这一天原来是生日。
因而早晨在餐桌上听到顾杭一句:“生日快乐,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时,沈洵心中确实是惊喜交加的。
就这样一个连他自己都要淡忘的日子,竟然还有人能替他记得。
“谢谢杭哥。”沈洵一边道谢一边在心中暗暗提了口气:就顾先生韩老板的这等作风来说,恐怕是不怎么把钱当钱的。要是送个太昂贵的礼物,他还要头痛怎么推辞。
不想顾杭弯下腰去,把靠在餐桌脚的一个盒子抱了起来推给沈洵:“打开看看。”
礼物的包装十分精致,笨重的礼盒在这包装纸和绸带蝴蝶结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有些小巧。沈洵深吸一口气拉开绸带,打开礼盒……
然后他便整个呆住了。
这礼物不像他刚刚担心的那般贵重,反而还十分朴实——说老实话,朴实的沈洵几乎要泪流满面了。
虽然说学生以学习为天职,但过生日的送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也实在很让人哭笑不得啊。
而且……“顾老师,我是理科生。您连史地政的五三都打包了?”
“凑上九本,是个兆头。”顾杭慈爱的一笑,笑的沈洵一个哆嗦:“何况也不能天天学习,学呆了怎么办?休息的时候做做文综,换换口味,放松放松心情。”
沈洵:“……”
神TM的放松心情。这绝对是对于他刚刚叫顾杭“老师”的报复吧!
“等你晚上回来,我们小摆一桌。”顾杭正色道:“你有关系好些的同学也可以请回来……不过你这日子也紧,天天下课那么晚,这里又离得远,怕是请不到人。”
沈洵正低头扒拉那几本练习册,一听这话就忙抬起头来拒绝道:“不用了杭哥,你都已经送了我礼物了,晚上就不用……”
顾杭温和的一笑,声音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之意:“这可是你成年的日子,哪能轻慢过去。今天这布置已经很简陋了。”
被顾杭这么一提醒,沈洵才想起来今天原来该是他成年礼……不是据说成年礼的礼物代表对一个人终身的祝福吗?顾杭对他终身的祝福就是永远都有做不完的练习册?
那还真是煞费他一片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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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生活虽然残酷,但零星的体育课还可作为慰藉。学校大概也是出于他们身心健康考虑,体育虽然被削成了一周一节,但各科老师都默契的不去占用。
女生一边这时候就三两个挽着手说小话去,男生则大多数选择运动。在篮球和足球之间,沈洵还是偏爱篮球一点。
一节体育课那紧巴巴的时间哪够打一次比赛,更何况篮球场巴掌大点地方,篮筐倒是立了不少。真打起球起来不一定撞到谁,球又指不定跟哪个人的混了。沈洵就只跟原新找了个角落里的篮筐做做简单的攻防。
原新比沈洵高壮一些,所以在体育上倒比沈洵更占优势一点。往常打球通常是他占便宜,只是今天他挡了一会儿就打了个休战的手势:“哥们儿,你今天情绪特别激动?”
“很明显?”沈洵伸手接住从篮筐里落下的球:“我一直在笑吗?没有吧。”
“笑?原来你这是高兴啊,我还以为你有气没处撒了。”原新不可思议道:“往常那小胳膊细腿儿的,一撞就换个方向。今天打球打的跟野狗3 发疯似得,我都没敢出手拦你,生怕拦住了你嗷呜一声给我一口。”
沈洵:“……”
他没好气道:“去你的吧。”
“说真的,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两人换了个方向,原新一边运球找角度投篮一边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就是挺高兴的。”沈洵含糊了一句,高高的跃起在半空把落到筐中半截的球给生生捅了出去。
这一下实在超水平发挥,篮球自篮筐中倒飞而出的时候两人都愣了一下。倒是旁边跑过来捡球的男生赞了句:“漂亮!”
直到下课进教室的时候,原新依然惦记着那个球:“你个衰仔,毁我三分篮。那个球要是进去了,我就刷新过往记录了。”
“可别提您那记录,把那几个球叫记录咱班都丢不起那人。”沈洵翻了个白眼,伸长胳膊一捞,揽住了原新扔过来的球,往角落里靠了靠,等他把鞋带系好。
半倚着蒙着一层淡淡灰尘的墙壁,沈洵把目光投向了小窗中透出的一块蓝天……太阳已经走过了一个大大的角度,这一天过去一大半了。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沈洵想。他第一次在想到今天过生日时,心里不是自嘲与酸涩,反而涌出一种热乎乎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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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的时候,还离着很远沈洵就贴着窗口向别墅的方向看。
不知道是不是灯坏了,往常灯火通明的窗户此时黯淡的很。虽然不至于黑洞洞的,可也只是透着些微光。
一整层都这么暗,难道是电路烧了?一想到别墅的电路,沈洵就摸了摸鼻尖,只觉得自己又想起了那一天被顾杭要求照着别墅电路图计算分流串并的恐惧。
要真是电路哪儿坏了,顾老师可别借口锻炼我物理实践能力让我拿着电工钳修啊。沈洵提心吊胆的搓了搓手,总感觉这损事顾杭是干得出的。
他硬着头皮踏进了玄关,推开了别墅大门。下一刻沈洵整个人便愣住了。
如他所想,一层的所有灯光全都熄灭;而又出乎预料,整个一层从高到低,错落有致的闪烁着如星光般的烛光。
火苗妖娆的摇曳着,满室都是令人舒适的柔光。
顾杭站在这样的柔光里,仿佛站在一群星星之间,对着沈洵朗笑了一声:“生日快乐,小洵。”
在这样的场景下收到这一声真挚的祝福,沈洵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时都窒住了。愉快、喜悦和难以置信翻搅成一大锅奶白色的汤汁,在沈洵的心间咕咚咕咚欢乐的冒着泡泡。
沈洵张了张嘴,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嗓音都有些喑哑了:“谢谢你,杭哥,真的谢谢……”
顾杭微笑着走上前来按住沈洵的肩头。在往常,沈洵出于他们那个尴尬的初见,也出于自我保护式的防备,一直在避免跟顾杭的身体接触。但是此时此刻,肩膀上的那只手并没有让他升起一点躲避的想法,只让他感觉到纯粹的温暖。
在这一刻,对方真诚的心意是如此坦然明晰,不该以防卫和抗拒来作为回报。
他任由顾杭带着自己走到餐桌上郑重摆放的蛋糕前,又亲手为他带上一顶特制的小王冠,飞快的点上了十八根彩色的蜡烛。
“虽然看起来有点幼稚,但在少年和青年这条模糊的过渡线上,有点童心也不能算坏事。”顾杭微微一笑,眼神十分温和:“许愿吧,小洵。”
沈洵双手合十,第一次如此正式而仪式性的过他的生日。他鼓起腮一口气吹熄了所有蜡烛,侧头看了顾杭一眼,漆黑的瞳仁中浸满了暖洋洋的笑意。
顾杭不由看的心里一动,低声问:“许了什么愿?”
沈洵并不遮掩,认真的看着顾杭道:“祝你一生幸福。”
“……啊,谢谢。”顾杭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依照他的风格,无论沈洵说什么都本该第一时间接住话头。然而对方这样真挚而郑重的心意,反倒让顾杭升起了一点难得的无措。
过了片刻,他才压下波澜起伏的心绪,半开玩笑道:“怎么听起来像是给我发好人卡?”
“杭哥说是就是了。”沈洵转过脸去,笑容的弧度变得更深更大:“反正我是没有直接说的。”
沈洵对甜食并不十分的热衷,对太甜腻的奶油甚至有点排斥。顾杭应该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给他选了个巧克力蛋糕。
沈洵动手把蛋糕上的蜡烛拔下来,只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直到顾杭从一旁拿起一柄蛋糕刀时,沈洵脑中的小灯泡才啪的一亮:“杭哥,Mike呢?”
“出去访友了,今天不回来。”顾杭把蛋糕刀在热水里蘸了蘸,递给了沈洵。
“哦。”沈洵应了一声。这样一来,这个生日似乎就是单独跟顾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