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悄悄的,就像是凋零的梧叶,落地无声。
“谁!”傅晚晴高喝一声,手中剑光激射。
“沈胜衣。”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那垂花门处传来,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公子,扶了扶头上险些被傅晚晴的剑气所削落的玉冠。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玉生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而傅晚晴压根就没有回过神去看那个人。
“去年走失了‘玉观音’,忽然在鲁七被人杀害后,被人重新提起,还牵扯到了所谓的藏宝图,一时间江湖上的侠士趋之若鹜,沈某人是不信的。来临安府一是奉了师尊之命;二是为了博傅大小姐一笑,寻找‘玉观音’,使得物归原主。”
傅晚晴轻轻一笑,眸中露出了些许讥诮来,她说道:“沈公子的消息真是灵通。”
沈胜衣当做没有听懂傅晚晴的话语,他站在了原地,拱了拱手,摇头笑道:“这事情遍及江湖,牵连到白道联盟,沈某不能不知。如今白道联盟五家弟子,已经来了四家,就差飞鹰堡的郭举兄弟了,届时我们再一起商讨大事。”
傅晚晴笑道:“‘玉观音’一事,我不关心,我来此处只是游山玩水,你们白道联盟可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杨家兄妹在临安府,他们对此事极为关注,你不妨去与他们讨论,我想杨无敏会很开心的。至于你会不会被杨无功打出来,那就得看天意了。”
“难得齐聚一堂,去饮一杯茶也好,临安府的龙井茶可是——”
“呵。”傅晚晴笑了一声,她转过身,对着沈胜衣,指尖擦过了红唇,她应道,“我只爱饮血。”
沈胜衣的脸色变了,他没有看到傅晚晴的剑,可是已经感觉到了一道血光。他沿着长满了藤蔓的白墙急退,剑气擦过了面颊,他站稳了脚步,才拂了拂衣上的灰尘,笑说道:“大小姐的功力更加深厚,想来天下没有更快的剑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落在了那悄声无息的玉生烟身上,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女人,心中惊诧,可是脸面上,依旧维持着那股平静。
“沈公子还不走么?是瞧上了我身边的人了?”傅晚晴轻笑道。
冰冷的笑,藏着杀机的笑,如剑,如刀。
沈胜衣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可是今日,见着了这两个女人,他的心中偏生有一股不服气涌了上来。迈开腿向前走了一步,他的面上挂着温润清朗的笑,他问道:“若是沈某喜欢,傅大小姐肯割爱么?”
“沈公子将她当做什么了?这句话你该问她才对。”傅晚晴朝着玉生烟努了努嘴,笑说道。
沈胜衣又向前走了一步。
傅晚晴的眸光冷了一分,可是她没有出剑。
沈胜衣的眸光在玉生烟的身上流连,人人都说傅晚晴将自己的一个侍女易容成了魔教教主玉生烟的样貌,可这事情会是真的么?他沈胜衣今日就要寻出一个答案来。顶着傅晚晴那锐利的视线,沈胜衣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伸出来的手就快搭到玉生烟的肩上了,他开口道:“这位姑娘,沈某——”
沈胜衣闭嘴了,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劲的剑气朝着他的面门袭来,可是他没有看见剑,也没有看见剑光,他看见了迎面袭来的一本书。书册薄薄的纸张就像是叠在了一起锋利刀刃,沈胜衣足尖一点,身形轻巧的像是一只燕子,一个瞬间他已经拔剑在手,并朝着那本书册刺出七七四十九剑,他的剑够快了。
人落地了,那飘零的纸屑随风飞动。
沈胜衣皱着眉,伸出手摸了摸面庞,满是鲜红的血。在此时,那种肌肤被划破的刺痛感传来了,他刺出了四十九剑,而这碎纸屑在他的脸上也留下了四十九道细碎的小疤痕,虽然瞧上去只有一道伤疤。
沈胜衣走了,带着满怀的惆怅。
傅晚晴笑得很开心,她抱住了玉生烟,在她的耳畔轻声道:“男人呐,都是一个德行,在他们的眼中,女人都是货物。别看他衣冠楚楚,内心深处也许藏着一个禽兽呢。”
第17章 017
傅晚晴不会喜欢上沈胜衣,她也不会给玉生烟喜欢上沈胜衣的机会。
在傅晚晴心中,玉生烟已然是个很重要的人。
是欣赏的人,是妒忌的人,是喜欢的人,也是敌对的人。
傅晚晴没有朋友,如果有,那也只能够是玉生烟。
白道联盟的五家子弟,都来齐了,为了彰显武林地位,为了服众,他们往往会举办一个武林盛会,邀请诸多的侠士参与。傅晚晴收到了请柬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了,几个烫金大字十分刺眼。手轻轻地在大红色的请柬上滑动,傅晚晴勾了勾唇,笑了。
参与这些武林盛会的,都是各门各派里的年轻一辈,倒不是那些老家伙不关心,而是因为白道联盟这次把地点定在了春风一笑楼,那些老头子自恃身份,是不会前去的。江湖上流言纷飞,无非就是传说那点风流。
“扬州府的那几个老头子们肯定气疯了。”傅晚晴笑着说道。
杨无功是无论如何都不敢选择春风一笑楼这么一个地方的,可是这事情由不得他做主,因为春风笑不肯离开春风一笑楼,而他的人也没办法将春风笑劫出来。三公子遵守诺言,派人守住了春风一笑楼,而钟氏兄弟亦是任她差遣。白道联盟年轻一辈的俊才,可是谁也不服谁的。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面孔,那些个莺莺燕燕早已经退得一干二净,在场的只有些江湖侠士。傅晚晴携着玉生烟坐在了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她凑到了玉生烟耳畔悄悄地说道:“你看那些江湖侠士的脸色,他们很失望呢,这春风一笑楼里没有融融的春风,只有刀剑一般的霜寒。”
叮叮当当,似是环佩声响。
春风笑并没有出现,走出来的是换了一身女装的三公子,还有她身后那铁青着面容,互相瞪视的两兄弟。
“春风笑呢?”
“玉观音呢?”
座下的人急不可耐地喝问道。
“你滚开!”钟石灵忽然一声暴喝,不过他不是对着其他侠士。他恶狠狠地瞪着钟石秀,就像是看一4 个杀父仇人一般,一张俊秀的面庞因扭曲而狰狞,“我是大哥,让我先!我成亲了之后才轮到你!”
“放你的狗屁!钟石灵,你别以为你年纪大就很了不得!”钟石秀怒吼一声道,“我就早看你不顺眼了,你每次都仗着自己是老大来欺压我,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步的!”
“那就让我们手底下见真招吧!”两个人齐声喝了一句,牙齿咬得咯咯响。“谁赢了,谁就跟三公子成亲!”这话音才落下,两个人就亮出了兵刃,不管不顾地打斗了起来。
场面上闹哄哄的,或是唏嘘或是哄笑。
两兄弟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了。
“你看。”傅晚晴抓起了一把花生米丢进了自己的嘴中,一边嚼着一边说道,“那两兄弟口口声声说倾慕你,可现在为了别的女人大打出手,这老爹才刚死呢,连仇家都不去寻找,反而自相残杀,你说可笑不可笑。”
“嗯,可笑。”玉生烟伸出手挪走了摆在了傅晚晴面前的碟子,淡淡地应了一句。傅晚晴一把抓了空,却转身将玉生烟的手紧握着,她低喃了一句,“你过来些,我有些困倦了。”玉生烟瞧了眼外头的天色,依言坐到了傅晚晴的身侧,让她枕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武林中的琐事,玉生烟是不想管的,更何况她们请的是傅晚晴。
刀被扔在了地上,钟氏兄弟厮打成了一团。
杨无功闭目养神,而沈胜衣则是冷眼看着那处闹剧。
三公子勾起了一抹媚笑,那神态与傅晚晴极为相似。她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们闹够了么?你们不觉得丢脸么?”鼻青脸肿的两兄弟身子一僵,立马分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垂着头立在了三公子的两侧。钟天在世的时候,他们哪里敢这么放纵?被紧紧控制了二十多年的人,忽然间摆脱了束缚,他们的心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再也回不来了。
沈胜衣眸中掠过了一丝嫌恶,他淡淡地开口问道:“三公子姑娘,春风笑呢?”
三公子一个旋身,转到了沈胜衣的前的案几边,她斟了一杯酒,亲自递送到沈胜衣的唇边,眨了眨眼笑问道:“沈公子,你是叫我公子,还是叫我姑娘呢?”
沈胜衣当着钟氏兄弟那要吃人的眼神接过了那盏酒一仰头饮尽:“不都是你么?有区别么?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春风笑给叫出来。”
“顾毓。”三公子轻笑一声,又转到了杨无功的前头斟了一杯酒,她像极了这个春风一笑楼的主人,在殷勤的招待着不怀好意的来客。
顾毓,是三公子的名字。
钟石灵没有问出来,钟石秀没有问出来,可是她却在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年轻男人跟前,说出来了。钟石灵沉不住气,钟石秀也按捺不住情绪,他们冲上前一步,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得那酒盏摇摇欲坠。这时候倒是同仇敌忾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喝问道:“姓沈的,你什么意思?你也要跟我们兄弟争抢?”
两兄弟的脸上带着伤,他们摆出一副凶恶的神情并没有威慑力,瞧着很是滑稽。
“姓沈的,你敢饮这酒?”钟石秀喝道。
“这又不是什么迷魂汤,沈某人为何不敢饮?”沈胜衣轻笑一声,又继续说道,“钟二哥何必如此生气?你也知道我心中只有傅大小姐,对于其他人么——”沈胜衣没有再说了,他摇了摇头,将视线放在了那偏僻角落的傅晚晴与玉生烟的身上。他眸光沉了沉,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痕,有一瞬间丧失了那淡定从容的气度。
杨无功站了起来,他的一双剑眉拧紧,接过了三公子的酒,他只是很随意地摆放到了一边,丝毫不理会三公子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喝道:“够了。”见到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才掩着唇轻咳一声问道,“春风笑呢?她在何处?事关威扬镖局的声誉,我要问个明白。”
“你为什么不去找押镖的马三?”三公子冷冷地问道。
“是啊,马三呢?当初是他押镖的,他人呢?”
杨无功的脸色发青,他抿着唇,许久之后才应道:“马三死了。”
“不久前我才见到他,虽然落魄了些,不过怎么就死了呢?”
“杨公子还是说说为何将马三驱逐出去吧,不就是一个‘玉观音’么,马三在你们镖局多少年来,劳苦功高的,而且他向来是不失手的,道上的人也会给他一个面子。怎么说被劫镖就被劫镖了呢?”
“一定是魔教的人干的!我看到了魔教教主玉生烟,她离开千碧岛来到我们江南了!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存在,我还看到她跟傅——”杨无敏站了起来,大声地叫道。
“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玉姑娘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当下就有年轻的侠少替玉生烟发声了,“魔教的人是罪大恶极,可是这一切都跟玉姑娘无关,玉姑娘她,她是个好人!”
“是啊是啊,怎么能把玉姑娘与魔教的邪魔外道等同了呢?杨大小姐你是亲眼看到了玉姑娘杀了马三么?你是亲眼看到玉姑娘劫走了‘玉观音’么?”
“你,你们——”杨无敏气得浑身发颤,被这么一刺激她说话便不经脑子了,全然不顾自家兄长的阻拦,大声地喊道,“玉生烟可是魔教的教主,你们的心被猪油蒙了不成?天机门的门主钟伯伯被人杀害了,连傅伯伯都说是死在怀袖剑下,这天底下除了玉生烟谁会使怀袖剑?证据都在,你们都当做没看见!玉生烟怎么算是一个好人了?呵,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吧?玉生烟她已经跟傅晚晴混在了一起呢,这‘玉观音’原本是傅晚晴的东西,一下子传出这么多秘事来,谁知道是不是她和魔教的人联手陷害我们威扬镖局!”
“啪——”地一声脆响,杨无敏捂住脸,满是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家兄长。
“够了!”杨无功呵斥了一声,“侠义山庄与我威扬镖局世代交好,你怎么能胡乱说话?这事情与她没关系!”
“哥,你就知道维护那个贱女人!”杨无敏愤恨地喊道,她手一指那靠在了玉生烟肩膀上小憩的傅晚晴,怒声道,“今日就当着众多江湖人的面,让她傅晚晴说说,她身边那个白衣女人是不是魔教教主玉生烟!”
第18章 018
这么有意思的场面,傅晚晴怎么会错过呢?她闭着眼在小憩,可周围的动静全部落入了她的耳中。杨无敏的那一声高喝,使得在场的人将目光都聚集到了傅晚晴的身上。傅晚晴唇畔勾着一抹轻笑,忽地腰间一股力道传来,她侧着脸凝视着玉生烟那微蹙的眉头。
“傅晚晴,你敢不敢当着诸位江湖侠士的面说,这个人不是玉生烟?”杨无敏一个翻身,落到了傅晚晴的跟前,满是愤恨地凝视着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傅晚晴把玩着指尖,眼角的余光从杨无敏身上掠过,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天这劳什子白道联盟把大家请来,是要看钟氏兄弟争抢一个女人呢?还是要看杨氏兄妹在这儿摆脸子呢?‘玉观音’是我傅晚晴的东西,从你们威扬镖局手中走失了,老头子不在乎,可不代表着我不想追究。有没有藏宝图我也不管,我只要那尊玉观音,敢问威扬镖局的杨大小姐,东西在何处?”
杨无敏被傅晚晴那带笑的眼眸一扫,心中蓦地窜起一股寒意,她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我怎么知道!你怎们不问问玉生烟呢?也许就是她魔教的人动的手!”
“杨无敏,难道杨逸飞没有教过你,敢作敢当么?还有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不要什么东西都赖在碧水教的头上。今天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将一切挑明了吧。”傅晚晴轻笑一声,撑着玉生烟的肩膀站了起来,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看着像是困极,“玉观音是在一年前走失的,为什么那时候没有追究呢?那时候你那个好爹愿意屈身于老头子之下,不对白道联盟盟主起任何心思。马三的尸体你们找到了吧?你们不敢说出来,因为马三是死在你们杨家的飞魂夺命镖之下。”
“你,你怎么——”杨无敏及时的扼住了自己的声音,她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是的,马三的尸首已经被发现了,可是人不是他们威扬镖局杀的。同样,被人暗害的巧手鲁七尸首也被翻检过来,那手法,也像是出自他们威扬镖局弟子之手的。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对不对?”傅晚晴诡笑一声,道,“那还不是你们威扬镖局的人告诉我的?你们兄妹两可还记得‘袖里乾坤’归离这号人么?”
“是他!”杨无功脸色沉沉的,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傅晚晴的面前,应道,“一个叛出威扬镖局的败类,他的话不足信。玉观音确实不在我威扬镖局中,我杨无功若有一字虚假,可叫我天打雷劈!”
“誓言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一声娇斥传来,那抱着琵琶的春风笑姗姗来迟。她依靠在楼梯的红木栏杆旁,不肯再前进一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切都指向了你们威扬镖局,当初的玉观音就在你们手中。一尊普通的玉观音怎么会让人冒着得罪侠义山庄的风险去夺取呢?玉观音是给傅大小姐的生辰贺礼,而玉观音里头藏着的宝图是傅盟主想要的东西!这儿是鲁七留给我的信笺!”春风笑手一抖,一张字迹凌乱的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鲁七是巧手,他的字也是江湖一绝,铁画银钩,旁人仿不来的。
“你胡说!”杨无敏飞身就要去抢夺春风笑手中的东西,忽地二楼栏杆下飞下了两条白色的身影,手掌翻飞间,将杨无敏急退。这是两个穿着粉衣的蒙面女子,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几时隐匿到了楼上的,或许她们一直呆在那儿。
“春风笑姑娘,可否将这信笺给在下一观?”沈胜衣淡淡地开口了。
一个粉衣女人将信笺呈到了沈胜衣跟前,又退回了春风笑身边。
眸光从信笺上划过,沈胜衣的面色越来越沉,他瞥了杨无功一眼,说道:“这一年时间,威扬镖局驱逐了‘铁罗汉’马三、‘袖里乾坤’归离。马三是因为失了一趟镖,归离是因为好色调戏了杨夫人,两者被驱逐仅仅间隔了一个月。魔教教主来到了江南,钟伯伯忽然间被人杀害了,鲁七也死了,这些事情看着没有任何的干系,可是——”
“什么看着没有任何干系?它们就是没有关系。”沈胜衣的话被人打断了,房梁上落下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他将手中的鸡骨头随意的一抛,搓了搓满是油腻的手搭在了沈胜衣的肩上,咧着嘴笑道,“我说沈兄,你少在这里瞎猜了。马三失了镖,归离淫了女人,被驱逐出门有问题么?至于时间,不过是巧合吧。钟伯伯一事,倒是有可能是魔教弟子下手的,可那鲁七吧,大概就怪他自己守不牢那张嘴,非要说出玉观音的秘密。是因为他的死才传出玉观音的秘密么?错!明明是先传出秘密,他才因为这个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