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和帐房望着令牌,点头如捣蒜,逃也似地回到客栈,正要关门打烊,插门被一只手拦住,把他俩吓了一大跳。
卫诚捏着插门,问道:“小二,姑娘这几日可安好?”
店小二急忙回答:“姑娘晚饭吃了不少,现在已经睡下。一日三餐我都送到上房内,收拾房间也是我,贵客请放心。明天杏林学院的试点一摆开,我立刻去告诉她。你就放心吧……”
卫诚把插门安好,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店小二的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账房嚅嚅地问道:“小二,哪位姑娘啊?和这位爷是什么关系?”
店小二抖着双腿,把最后一道插门栓上,向帐房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账房立刻闭嘴,溜回柜台上趴着。
店小二不放心,蹑手蹑脚地跑到上房,趴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才放心地离开。
而苏岚因为白天太过疲惫,径自在梦中,轻快地爬着一层又一层白色阶梯。
一大早,苏岚在店小二的殷切招呼下,戴着幕篱,向落霞山下走去。
时间尚早,但行色匆匆的路人却非常多,像她这样单独步行的极少,更多的是前有马夫、后有仆佣跟随的马车,估摸着都是去参加入学试的。
苏岚小心翼翼地跟在一辆马车后面,倾听着四周的响动。
马蹄得得,车轴吱吱,车轮碾在青石路上咯噔咯噔……恍忽之中,仿佛她也曾经坐在马车上,像前面马车里的人一样,从侧窗的布帘里看着路边的风景。
走近山脚时,苏岚远远地看见三个偌大的草蓬,蓬前站着六个人,都穿着规格图案统一的白色衣袍,腰间系着同色腰带。
走到草蓬前,苏岚发现了一些异样,马车停了不少,却没人下车。
咦?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奶娘打扮的中年女子上前,捏着兰花指质问:“这是何道理?哪有让小姐们自己来取名章的?还有,这落霞山这么高,白云阶梯那么多层,哪有让小姐们自己爬的道理?”
这一番质问,惹得其他马车的仆妇们都站到了草篷前面,一阵轰然:“就是!就是!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岚心中了然,却又暗暗好笑,学医是个苦差事,连领名章爬山都离不开仆佣的话,直接回家算了。
正在这时,一位身材中等、样貌普通的白衣少年,高声说道:“只有本人才能领取申报名章,不得由家仆代领。报名至午时结束,逾期不补。考试期间,家仆一律在山下等候,不得相随。”
仆妇们大眼瞪小眼,让小姐自己领名章,太丢份;不领的话,过了报名时间,又不好向家主交待。这可如何是好?
率先质问的中年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今天通过入学试,上学时候也不能带仆佣吗?”
白衣少年朗声回答:“学院有食堂,衣物自己洗。这是杏林的院规。”
这一番话又惹出轩然反对。
“这,这,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让小姐自己洗衣服?”
“就是,就是,连丫环都不能带,怎么能这样?!”
“……”
白衣少年被一群大妈们围着质问,回道:“杏林学院招弟子向来如此,男弟子也是一样,受得了就报名,受不了的趁早回去,别挡着路!”
这一下,大妈们炸了,将草篷围了个水泄不通,意思很明显,我们不报名,别人也休想报名。
先来的马车不走,后到的马车靠不过来,只得就地停下,时间一长,马车都停在官道上。
白衣少年们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根本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啊!
时间飞快流逝,双方仍然僵持不下。
苏岚几次想走过“古代大妈阵”,却根本靠不上去。心里的无名火就这样蹿出来了,大小姐们是来求学,可她是来寻求生存希望的,却被这些人给拦在外面,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这时,一个天青色的俊逸身影飞快走入草篷,六位白衣少年立刻行礼:“裴师。”
“柳同辉,山下马车聚集拥堵官道,为何无人上山考试?”裴师英眉朗目中,透着不悦和责备。
“裴师,是她们不遵守杏林规约,没有女弟子下车领名章,那边有一位想领名章,被她们拦着,无法靠近!”白衣少年既为难,又有点委屈。
苏岚不由地瞪大眼睛,在她的印象里,古代学院的老师不是白胡子老头,至少也是中年大叔,可这“裴师”也太年轻了,不仅如此,还英俊得如同画中人。这不科学!
大妈们的视线全都火热得注视着这位年轻的“裴师”,有几位还假意顺着并不乱的发鬓,脸颊透着不明显的绯色。
裴枫站到了“大妈阵”前,朗声说道:“我是杏林学院老师裴枫,杏林招生章上写得很清楚,女弟子入学试不得带仆佣。距报名结束还有一个时辰,报名从速。不领名章的,即刻下山。你们还不快快散开?”
大妈们被裴枫凌利的视线逐一扫过,立时不安起来,却没有退让。
“孟晨,去请知县大人和捕头大人,就说有人在杏林入学捣乱……请他们前来肃清。”裴枫无视各色眼神,平静地开口。
“是,裴师。”另一名白衣少年立刻抬起头,准备往外面闯。
大妈们一看情形不对,只得佯佯地、很勉强地退出一条路来。
白衣少年立刻停了脚步,大声问道:“要报名的赶快,不报名的也赶紧离开,不要拥堵山路!”
三辆马车转而下山,四五辆马车有人下车。
五个大妈箭一样的奔了过去,大声喊着:“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其他大妈们向着各自的马车走去,围堵的局面很快散去。
裴枫紧绷的脸色稍缓,白衣少年们立刻各就各位。
苏岚松了一口气,避让着散开的大妈们,就在离草篷还有几步路的时候,突然摔了一个“狗吃屎”,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幕篱飞了出去。
☆、7.第7章 结怨(中)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身后一片哄笑声。
“哎哟,瞧瞧这仪态,不知道谁家的,没家教!”一个高亢的火鸡嗓很兴奋。
“就是,就是,连幕篱都丢了,真是丢人现眼!”轻柔的嗓音很刻薄。
“谁家的,谁家的……”惊呼声里带着笑。
……
苏岚咝了一声,膝盖和手掌火辣辣地疼,下巴好像也磕到了,疼得像裂开了一样。
在现代,苏岚也是个迷糊妞,走路不看路,经常叭唧摔一跤,立马爬起来。怎么换了个身体,还是这么容易摔倒?
身后的哄笑声还没停,苏岚窘得不行,好想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苏岚红着脸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幕篱,尽量如常地走进草蓬。
名叫柳同辉的白衣少年立刻递来一份名章,指着右手边备好的文房四宝,轻声说道:“填好。”
苏岚硬着头皮提起毛笔,就在笔尖触到纸张的瞬间,仿佛如有神助,工整漂亮的小篆体跃然纸上。报名章很快填完,晾干后交回去。
为了隐藏身份,苏岚用了假名“半夏”,身份栏填的是“孤女”。这样,就没人会把她与苏家嫡女联系在一起。
忽然,身后传来鄙夷的声音:“孤女半夏。难怪了,这么没教养。”
苏岚停住脚步,转向身后,一位清丽佳人出现在她眼前。
双方互相打量。
苏岚的“爱美之心”很重,美人美景美食都是心头好,只可惜清丽佳人黑亮眼瞳中的不屑和鄙视,破坏了自带的恬静和温婉。
切!她在心里比了个中指,自己是来参加入学试的,不是来和人比身家的。这样想着,用眼神回敬了一个“有病,病得不轻”,走出草篷。
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在心里加注了评价。
被无视的清丽佳人心情很不好,在名章上写下“宋明珠”,身份栏里写上“落霞知县宋仁之嫡女”,之后对着收名章的柳同辉菀尔。在转身的瞬间,与站在一旁的裴枫视线交汇,红着脸颊,福一福礼,施施然地上山去了。
裴枫脸上没有表情,却心如明镜,半夏的意外之跤,就拜这位宋家小姐的奶娘所赐。摔倒的“半夏”姑娘,真是面熟得很。
之后,进入草篷报名的少女络绎不绝,截止午时报名结束,共有五十三位少女参加入学试。
苏岚严格按照之前测出的体力极限,爬五十层台阶,休息五分钟的节奏,走到了一试棚。
棚内站着一位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与苏岚相互见礼以后,要求写最喜欢的古句。
苏岚坐在矮几前,铺平宣纸,拿笔蘸墨,一挥而就:“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圆而行欲方。”
中年男子在六试卷上的一试栏里署名“杨峰”,又交还给苏岚。
苏岚出了一试棚,万万没想到,看着挺近的二试棚,足有五百层台阶,走到棚前,苏岚的额头沁出了些许汗珠。
二试棚内有一位瘦高个子的中年男子,同样与苏岚相互见礼,要三问三答。
苏岚身为应试教育下的新女汉纸,历经各类考试,听到三问三答,也只是礼貌地应对:“请问。”
第一问:“为何要来学医?”
苏岚答得很爽快:“自幼体弱多病,想研习医理,治好自己的病。”
第二问:“学医很苦,你可以吃得消?”
苏岚思索片刻,反问道:“请问,学医哪里苦?”问清楚些,免得答错。
中年男子的眼神炯炯:“大魏学医,至少十年方可有成。但是杏林学院只学三年,每日课业繁重,要求严苛,每期都有学生被退学。与其到时被退学,不如现在就放弃。”
哦,简单来说,就是课业紧、老师严格,容易被出局。
苏岚思索片刻,然后回答:“尽力而为。”
中年男子的嘴角上扬,第三问:“学院要求,独自求学,不得带家仆丫头,生活完全自理。你可受得了?”
苏岚点了点头:“可以。”不就是住校么?小菜一碟。
中年男子在六试卷的“二试”栏里署名“蒋望石”,而后一扬手:“请上山。”
苏岚心想,这二试就完啦?也太简单了吧!
出了二试棚,仰望三试棚的位置,立时倒吸一口气,这么远???而且一试的位置比一试更远。
老天呐,苏岚哀叹一声,她今天能顺利爬到山顶不挂掉吗?
想归想,还是打起精神登山,台阶一层又一层,仿佛遥远地没有尽头。还是爬五十层,休息一会儿,疲惫的感觉却在慢慢积累。
在离三棚还有几十层的时候,苏岚的后背沁出汗水,湿了内裳,让她不得不提前休息。更重要的是,她已经饿了,原主饿久了会晕倒。
苏岚翻出包袱里预备的包子和水,慢慢地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句轻哼:“在外野食,真没教养。”
苏岚没好气地抬头,怎么又是清秀佳人?有病吧?!
一位少女带着银铃般的笑声,从她们身边经过:“半夏,入学试有时间限制的哟,你快点吧。”
苏岚真诚地感谢,微笑回答:“谢谢,我会尽快的。”
“不客气,我是沈舒云。”少女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而又说,“宋大小姐,肚子饿想吃东西就直说嘛。”
“沈舒云,你好放肆!”清丽佳人的脸色瞬间变化。
沈舒云已经笑着跑上去十几层阶梯了。
苏岚玩味地望着宋大小姐,笑道:“原来你饿了呀?早说嘛,我可以分点给你的。”
“哼!”清丽佳人宋大小姐拂袖而去。
苏岚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干粮,继续上山,还没走到三试棚,先后被五名少女赶超。
好不容易走到三试棚前,苏岚又看到几位少女向五试棚进发了,包括刚才经过的沈舒云,她只能长叹一声,羡慕嫉妒恨啊,健康真好。
一进试棚,苏岚一怔,棚内的不是别人,正是裴枫。
裴枫墨色眼瞳里,映着气喘吁吁的苏岚,不带半点情绪地吩咐道:“桌上有两幅画像,在半柱香的时间,找出画中的不同点。”
苏岚急忙低头,在心里嘀咕一句,这位美男脾气好像不太好。
☆、8.第8章 结怨(下)
苏岚的眼睛上下左右移动片刻,用画笔圈出了十处不同。放下画笔,心里乐开了花,“找茬”嘛,她的强项啊。
裴枫又拿出了两幅画像。
苏岚很快地圈出了十二处不同。
裴枫说道:“三试通过,前往四试。”说完在三试栏中署名。
苏岚应声而出,望着遥远的白色台阶,人还没走,两条腿已经有些打颤。
苏岚,加油,你可以的!你一定行!
苏岚自我催眠以后,右手紧抓住护栏,咬紧牙关继续往上走,不断告诉自己,不管被多少人超过,都不能晕倒。也不能因为入学试,把小命扔在这里。
苏岚到达四试棚时,双腿都开始颤抖了,还没进棚就见到三名少女从棚里哭着出来了,其中一位正是宋大小姐,哭得梨花带泪,还一步三回头,真是呵呵哒。
“看什么看?”宋大小姐狠狠地瞪了苏岚一眼。
真是病得不轻,苏岚毫不理睬地走进四试棚。
主试的是一位优质大叔,气度优雅,举止得体。
试题很简单:如若病人没有家人、身无分文,确诊为烈性瘟疫,你是否会继续医治?
奇怪的是,这次是口试,没有纸笔。
苏岚向优质大叔行礼,回答:“若是能力范围之内,我会想办法继续医治。如果无能为力,将病人迁入疫病区域,妥善安置。”
大叔风度翩翩,答复却很噎人:“你这是为过四试而编造的答案。”
苏岚一怔,浅浅一笑:“烈性瘟疫早期可以治疗,不论病人有无银两,我都会医治。治愈病人,是保护其他人以及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如果无能为力,我会迅速将他移入疫病区域,把他隔离人群,不殃及旁人。”
这有什么好编造的?苏岚腹诽了一下。
优质大叔又问道:“你就望着疫病区域的病人,日夜煎熬,生不如死?”
苏岚立刻补充:“迁入疫病区域,我也会给予必要的医食补给,对症治疗,减轻他的痛苦,让他走得有尊严。”
“既然非死不可,又何必浪费药食?”
“身患重病,无药无食,即是绝境。陷入绝地之人,会恐惧会愤怒,甚至会冲出疫区,报复周遭的百姓。给予药食,安抚病人,即是安民。”苏岚结合心理学观点和传染病治疗方法来回答。
“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优质大叔微微一笑,“竹帘后有一位病人,你去看看。”
苏岚掀开竹帘,看到一位脸上满是疱的病人,不仅是脸上,凡是皮肤外露的地方全是大小不一的大疱。
她心里一颤,这是哪种传染病病人?
病人似乎被人看腻了,举起手遮住脸,背对着苏岚。
苏岚眼尖地发现一旁挂着布手套、布面罩,急忙把这些都戴上,然后走到病人面前,盯着透明的大疱看了又看,还伸手碰了一下。
病人一瞬间缩在了墙角,双手护住头部。
苏岚尽量语气温和,并且仔细闻着空气中的味道,没有臭味儿,反倒有一股极淡的香油味儿,心中有了主意:“我可以问一些问题吗?”
“问什么?”病人的声音很闷。
“你什么时候烫伤的?”苏岚摘掉了布面罩和手套。
优质大叔冲进竹帘,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烫伤?”
苏岚微笑着回答:“地上有两个桶清水,角落里有香油,病人很干净,没有异味儿。我轻碰了他一下,他就疼得缩到墙角去了。这分明是位烫伤病人。”
优质大叔拿了六试卷,在四试栏里署名“穆岭”,回以微笑:“四试过!”
苏岚出了四试棚,先看到四名少女垂头丧气地下山,另有三名少女进入四试棚。她们进棚的瞬间,投来不太好友好的目光。
真是莫名其妙。
四试棚到五试棚的距离更为遥远,苏岚爬得极为辛苦,休息的时间也更长。都不记得有多少女孩子超过了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女孩下了山。
好不容易苏岚走到了五试棚,不得不坐在棚外台阶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走进棚里。
五试棚里坐着一位圆脸大叔,手里拿着一个算盘,拨得噼哩啪啦响。
苏岚行礼过后,发现棚里空无一物,咦?那要考什么啊?